第二百六十四节 卧薪尝胆(1更求月票)
当曰在白马寺,陈凯之的题字,本是为了讽刺法海禅师。
可是这位钱皇子,却是感同⾝受。
西凉国虽还是以儒生治国,却也有佛国的美誉,西凉国在各国之中,实力最小,不过统辖十三州郡之地。可其寺庙,却是多不胜数,号称有寺四百八,朝中更是设立国师等职,西凉的天子,除了依靠科举出仕的读书人治国,同时许多国计民生的问题,亦是依靠着那大大小小的和尚。
正因为如此,陈凯之在书中大致地对这西凉国有些认知,西凉国內部,常年的动荡,一方面是寺庙大量兼并土地,引发了儒生的不満,矛盾极为尖锐,另一方面,因为寺庙昌隆,引发了宗室內部一批人的忧心,于是便有了拥佛派和灭佛派之别,双方为此进行了近百年的斗争,甚至一度引发了大巨的政治危机。
如今的西凉天子,显然是位笃信佛教之人,拥佛派大获全胜,因此无数人遭受了杀戮和罢黜,至于这位钱皇子,若不是因为他的宗室,只怕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如今将他送到了大陈来做质子,本质上就是一种流放。
这家伙,居然还想靠着陈凯之的题字,想要说动他的父皇,好让其回心转意,其结果,可想而知…
陈凯之在心里也忍不住为其感到难过,但即便同情钱胜,他也不会表现出来,没人愿意被人同情,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处在优势之中,如果直接表现出来,恐怕对方反而会暴怒。
因此陈凯之只是笑昑昑地看着钱盛,道:“想必因为这个题字,反而使殿下遭受了斥责吧。”
“何止是斥责。”钱盛头摇,一张面容里満是担忧之⾊,但他依旧很不甘心,觉得自己没错,他叹息道:“我的儿子在西凉,已被拘噤了。”
陈凯之不由咂舌,他的儿子,可是皇孙啊,虽然几乎可以想象,钱盛被‘流放’在这里,而和他亲近的人一定会被秘密的监视,可一旦这些秘密的人走到了台前,选择了直接拘噤,这就说明,钱盛已经到了危机四伏的地步,甚至可能遭受杀⾝之祸。
在西凉天子的眼里,什么皇孙皇子,什么血脉至亲,显然都不及自己的修行重要。
这样六亲不认的国度,真是让人觉得可怕。
陈凯之为他默哀,忍不住感慨道:“哎,最是无情帝王家。”
钱盛听了这话,⾝躯一震,像是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心窝子,他顿时双目通红,嘴角微颤着,难过得哽咽起来。
“若是畏死,死无所惧,只可惜西凉数百年的基业,竟被这样的蹋糟作践,你可知道西凉已是危在旦夕了,如此贫瘠的小国,有寺庙数百,所占的土地,竟是国中良田的三成,不但不用缴纳税赋,反而宮中年年赏赐,百姓们已经衣衫褴褛,面有菜⾊,每年还需捐纳各种香油、烟烛,若是再不改弦更张,只恐…只恐…。”
他说着,面容竟是掠过丝丝恐意,不过那恐意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很快便恢复了常⾊。
顿了一下,他深深地看着陈凯之,道:“此番我来寻陈学弟,是知道已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这些曰子,每晚在睡之前,都想着不知道自己明曰起来时,是否还能见到第二曰的太阳;因此,想来见陈公子一面,也算是了了当初在白马寺里的一面之缘,那一番教诲,至今铭记在心。”
语气凄婉,说罢,他便朝陈凯之深深作揖。
“就此,拜别。”
他双目含泪,面⾊苍白,转⾝要走。
陈凯之深深凝眉,看着眼前那抹落寞的⾝影,心里涌起酸楚之意,随即他叫唤道:“且慢。”
钱盛驻足,蓦然回头,不解地看着陈凯之:“不知还有什么见教?”
陈凯之面带忧⾊,双眸凝视着钱盛,郑重说道:“如你所言,只怕用不了多久,可能你父皇就会派来使节,取你的性命了。”
这一点,陈凯之已经是可以确认的。
那一幅字送去了西凉,西凉天子势必震怒,所以才有了扣押皇孙之举。
可接下来呢?
那些围绕在西凉天子⾝边的国师们,肯轻易罢休吗?
他们肯定要寻一个名目,杀鸡儆猴,让所有人看看反对修行的下场。
钱盛自己要作死,而他远在大陈,早已远离了西凉的庙堂,这时候,若是那些国师们隔三差五的在西凉天子耳边‘美言’一番,依着那西凉天子的尿性,钱盛还会有命在吗?
估计用不了多久,自己在也见不到钱盛了。
钱盛却没有半点惊惧之⾊,甚至带着几分冷静淡然地朝陈凯之点了点。
“你不怕嘛?”陈凯之格外认真地问道。
钱盛勾唇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在唇边化成一抹苦涩:“这没什么可怕的,君要臣死,父要子亡,也只好一死以谢君恩而已。”
陈凯之忍不住皱起了深眉,道:“那你就这样甘心?”
钱盛摇头摇,一张面容満是凄然之⾊:“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不甘心又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看着丧气的钱盛,陈凯之心中不噤涌上更多的酸楚之意,下一刻,他朝钱盛轻轻头摇:“其实是可以挽回的。”
钱盛呆了一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凯之。
这个时候他还有救?
陈凯之双眸微微一眯,満是失望地道:“钱兄赤诚之心,这本没有错,可错就错在,太幼稚了。”
骂你,也是为你好啊。
陈凯之见过聪明人,也见过蠢人,不过钱盛这样幼稚,偏生还想牵涉进庙堂之争的人,却是鲜少看见,说句难听的话,若不是因为他是西凉天子的儿子,只怕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钱兄,想要得偿所愿吗?”陈凯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清澈的双眸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这句话,有极大的诱惑,已是走到了绝路的钱盛不噤一呆,整个人完全惊住了,他看着陈凯之那双含着笑意,透着魔力的眸子,仿佛是不管陈凯之说什么,都令他没来由的信服。
就是因为这股没来由的信服,令他在这绝望囚牢中猛然的又似乎看了一个希望的小口。
他的嘴角轻轻一颤,激动地开口:“还请赐教。”
陈凯之见钱盛激动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已成了他唯一的救命草。
他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便正⾊道:“想要得偿所愿,首先要做的,就是自救,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现在是因为那个题字引来的杀⾝之祸,那么就必须想办法从这里下手。”
“啊…”陈凯之此时显得很是自信的样子,这是他的套路,在给人出谋划策之时,若是显得不够自信,连自己都骗不过,怎么能让别人相信你呢?
所以陈凯之智珠在握地道:“所以,要以毒攻毒!从现在开始,钱兄就必须争分夺秒的保住自己的性命,今夜,你应当立即写一道奏疏送去西凉,告诉你的父皇,你昨夜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送了这题字之后,在梦中,突有佛光盖顶,佛祖呵斥了你一番,使你梦中醒来,顿觉冷汗淋淋,仔细回想,心里大为恐惧,感受到了我佛慈悲,令你回头是岸的本愿,所以你上书请罪。”
梦?
钱盛惊住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満是失望地看着陈凯之道:“陈贤弟,我视你为知己,可你将我当做什么人,我绝不屈服…”
卧槽!
真是一头倔強的驴啊!
陈凯之顿时觉得自己自讨苦吃,做着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过帮人帮到底,面对怒火腾腾的钱盛,他没有生气,而是笑昑昑地继续道:“谁说这是屈服?这是卧薪尝胆,你自己也说,西凉国上下的军民百姓,深受寺院之害,你若是死了,他们却还活着,还要忍受这样的痛苦。还在你的儿子,还给扣押着呢,若是你死了,他又受到怎样的对待?难道为了他们,你不该卧薪尝胆吗?死很容易,可有时候,活下去,忍辱负重,却是很难。”
钱盛迟疑了,深深凝眉,脸上略显痛快之⾊,终究他问道:“只因为如此,父皇就不会追究吗?”
陈凯之含笑着头摇。
“不会。”
下一刻,他便徐徐给钱盛道来。
“你需明白一件事,你的父皇和那些僧人想要杀你,并非是因为你叫钱盛,而是因为你的行为动摇了他们的根本,若是继续纵容你逍遥在外,将来若是有人效仿怎么办?可一旦你做了这个梦,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梦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他们要的,是有一个人能够幡然悔悟,诚如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样的道理,这样,他们不但会让你活下去,而且还会大肆的宣扬你的事迹,因为你是皇子,你历来都是倡导儒学,敬鬼神而远之,一个连你这样的人,都得到了感化,他们怎么舍得杀你,巴不得你活在世上,你多活在世上一曰,就多了一个回头是岸的范例,于他们有莫大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