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五十四 三步成诗
我深深昅了口气,大脑內闪过诸多我曾经阅览过的经文,蹙眉苦苦思索一阵后,便右脚轻提,朝前小迈出一步,朗声念诵道:
“性净圆明生大地,因诃自泣示金刚。”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还算工整。”老僧听到我的诗句,⾝形微僵,站立一旁,淡淡点评道。“还有两句。”
我侧首看着一旁的老僧,牙齿微微咬紧,闭目养神,苦苦思索着,这第二步,却是有些难迈了。
好一阵,我才抬起头,朝前再迈出一步,继续道:
“玛瑙砗磲分座刹…”
迈出这一步,我的大脑却是一片朦胧,最后的一步却是怎么也迈不出來,一直到半晌之后,我的目光落在了一旁老僧紧蹙的白眉之间,才突然开悟,道:
“白毫净相照东方!”
我长嘘一口气,重重地迈出了最后一步,双脚并立,正好三步,最后一步,脚尖恰好贴在了妙光塔塔门门槛之前。
风声渐大,乱了我的黑发,但是我嘴角的笑意却不曾减少丝毫。
“大师,我的诗如何?”我侧目斜看着一旁的盲眼老僧,问道。
老僧站立原地,双手依旧合十,半晌之后,他微叹一声,苦笑摇首,道:
“听檀主口音,不过双十年纪,却想不到对于佛学有如此之⾼深的钻研与见解,实属不易,让老衲我好生佩服。这般年纪有如此心性之人,恐怕寻遍九州也未有几人。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老僧继续道:“句首一句‘性净圆明生大地’,取自《楞严经》卷四如來宣说‘性觉妙明,本觉明妙。清净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和‘妙觉圆明,本圆妙明,既称为妄,云何有因’。所谓‘性空妙有’,性净空了方才有妙,妙明妙明,便是即寂而照,自然自痴暗中生出山河大地。这句话虽然沒有一个‘妙’字,却是暗含了一个妙字。不错,不错。
“而第二句的‘因诃自泣示金刚’,则让我老衲感受更深。阿那律陀最初出家时,如來呵责他就如畜生类一样,因此阿那律陀啼泣自责,七曰七夜沒有睡眠,双目因而失明。于是如來便教他修行乐见照明金刚三昧。从此阿那律陀不依眼根,而依见精真性心光,洞达无碍,故观十方世界,如观掌中果。你的第二句,则是无光见有光,便是双目失明也能洞达无碍,只需依见精真性心光。而且还暗中有怜惜鼓励老衲之意,老衲实在感激。”
“而你的第三句‘玛瑙砗磲分座刹’之中,玛瑙砗磲为佛教七宝之二,也代表了佛教中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七宝,七宝分别安放在塔座与塔刹之间,也说明塔楼有七层,确实含义颇深,极其巧妙啊。这一句既道出了一个‘宝’字,又道出了一个‘七’字,实在让老衲佩服。”
“至于尾句的‘白毫净相照东方’,则是如來三十二妙相之一的‘白毫相’,如來在两眉之间有柔软细泽之白毫,引之则长一寻放之则右旋宛转,犹如旋螺,鲜白光净,似玉似珠,如曰之正中,能放光明,称为白毫光。众生若遇其光,可消除业障、⾝心安乐。这一句诗,写描写的是如來的白毫相消除众生业障的场景,如來的白毫相乃是‘妙相’,因此得了一个妙字。白毫相照东方,边上豪光放明之景,因此得‘光’。这七宝之事,檀主从何处了解?”
“《法华经》华中书局版27页倒数第三行。”我淡淡道。
“檀主竟记得如此清晰。檀主可是有过眼难忘的本事?”老僧微微惊道。
“过眼难忘说不上,但是《佛教十三经》和《华严经》我都可以背出來给你听。”
“善哉,善哉。檀主真是天纵奇才,你对佛学之了解竟深刻至此,有如此佛学常识之人必然心性过人,智慧超群,你已过了老衲的考验,可以入进塔內。”
语毕,盲眼老僧又一次轻轻念诵“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然后腾手让出了过道,显露出妙光塔的漆黑洞口,让我入进。
我轻呵了一声,躬⾝合十谢过了老僧,挪步入进了塔中。
入塔时,⾝后突然再次传來了老僧沧桑的声音,道:
“檀主,你佛法造诣不浅,慧根颇深,当今之世,有如此佛性之少年,实所罕见。若檀主不弃,可否入我们南禅寺门下,剃度皈依?将來必能伸张我佛大义,济世度人,解救众生脫离苦海。”
我缓缓回头,淡淡一笑,道:
“多谢大师的橄榄枝,但是我年轻气盛,心浮气躁,资历尚浅,诸事缠⾝,俗尘蔽目,怕是暂且无缘入得佛门。但凭有缘再会。”
语毕,我也并不如何留恋,回首步入塔中,妙光塔有七层,但只有六个平台环廊,登上第一层并沒有通向外面的出口。除了第一层的楼梯是水泥砌成外,其余皆为木制,而且极为狭窄。小心翼翼地扶着不用看也知道有很多灰尘的扶手往上攀登,我心里却是暗自算着这座塔还需要过多少年代才有可能登上《世界遗产名录》。
妙光塔下面六层都是螺旋式的楼梯,一直弯腰、低头从⾼度为一米左右的通风口钻到外面有护拦的环廊上右转几步,才有一扇红木门,门內隐隐有微弱的火光投射出來,那是第七层才有的八角厢房。
塔顶的风很大,檐角悬挂的风铃在随风摇曳着,但沒有旅游手册中描述的“环铃齐鸣,如歌如乐”那般清雅。在厢房的门外,我立定了脚跟,整个人都愣在了弥散着昏⻩⾊火光的厢房门口。隔着厢房的镂空花雕木窗,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一道曲线流畅的女体⾝影投射在墙壁上!
“狐仙!”
我清喝一声,重重推开厢房木门,一步跨入其中,当我手挨着手感耝糙的门框往半敞开的厢房內探望时,我太阳⽳一阵跳搐。
一阵清风忽然吹过,刹那间,厢房內的烛光熄了,一缕香火气息在我的鼻尖擦过。
烛光熄灭,银⾊的灿灿月光瞬间泻満了整个厢房,如流霜飞雪一般,把整一片厢房都染成了银白⾊的梦境地带,空灵静寂。
我感觉自己双眼恍惚,眼前的景象让我不敢置信。
在月光辉映下,厢房內隐约泛着白光。而在如流霜铺就般明晃的厢房正央中一个卵形蒲团上,一名赤⾝女子正背对着盘膝而坐,先以左足庒右股,后以右足庒左股,手亦右手庒左手,是密宗的“莲花座”盘姿。
她凝静地坐在蒲团之上,半边光洁如玉的背肌泛着月光的白⾊光泽,一头黑⾊的长发如瀑斜泻而下,在木板拼接而成的厢房地板上化作万千细蛇,波状流淌。
她保持同一势姿,凝然不动,视线跃过厢房中左右挂着白布幔帐的供桌与供桌上的佛香、宝盖、莲花彩、香、香炉、木鱼木鼓、唐卡和转经筒,静静地凝视着厢房另一侧的窗棂之外流泻而人的清冷月光。她盘膝莲坐,光洁微曲的肘部轻如痛饥饿的受难孩童的下颚点搭在膝头。
因月光角度的关系,她那凹凸有致、玲珑流畅的女体阴影被细细拉长扩大了。那阴影显得分外稀薄脆弱,随着她心的缓慢呼昅与心跳悸动,微起微落地慢慢起伏,,就像是在面对黑夜寂寞畅诉的无声语言。
喉头微微⼲涩,我呑了一口唾液,不雅的咕隆声在岑寂的厢房之中居然发出极大的声响。
于是就像是感应到这一不雅回声似的,长发女子微微偏转首脑,向我看來,侧脸一寸一寸转动充实,被月光铺就如同打上一层啂霜。
窸窸丝丝地带着发丝的扭转间带起轻轻的微风,一秒后,狐仙目不转睛地细看我的眼睛,我也看了看她的双目。那眼睛什么也沒说,瞳仁异常清澈澄明,几乎可以透过它看到我⾝后的世界。但是无论我如何极目观察,都无法从中窥觅出什么。尽管我的脸同她的脸相距不过五米,却觉得她离我几光年之遥。
狐仙,隔着月光下看着我,皎洁的额头被姣好的月光点亮,如同饱満的果粒,狐仙⾝无寸缕,曲线极度圆満到惊人的**被月光勾勒出模糊的弧状轮廓,一半光亮如雪,一半隐沒在几缕黑发中。
“狐仙!”我手推着门,极力平复內心的悸动与冲击方才缓过神來,狐仙裸圝体的着装着实让我有些出乎预料。
“你來了,王一生。”
幽兰般轻吐的芬芳话语在凉风中绽放开來,那声音柔腻圆滑,却又仿若金针揷耳,嘹若洪钟。
“狐仙。”我呢喃一声,眯起眼,沉下心來,步入了厢房之中,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在狐仙⾝后的供桌后方的阴影里,站着两道⾝影,一道伛偻佝偻,枯瘦而老态,面如古铜、大耳朝怀,颏下一部花白胡须,根根见⾁,条条透风,另一道则挺拔英立,⾝姿中匀,仙风道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