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大结局下(二更)
大魏扬州城
扬州自建都开始,就兴盛商贸往来,尤其是在古城路,商铺林立,延街的商贩摆満扬州河道左岸古城路西路,游人更是络绎不绝。
无论大魏与苍月之间的战争引起怎样的动荡不安,都对他们来说,只要战火不绵延到此,照样享受醉生梦死的曰子。
更何况,苍月摄政王曾三番两次颁下摄政王令,不允许扰民,甚至要保护当地的工商农户,被苍月占领的通州、柳州等地已恢复百姓的正常生活,苍月的朝庭正加大抚政民策,拨下银款鼓励当地的农户及早开始恢复耕种,并减免了三年的赋税。
从柳州到燕京的官道全部开放,供南北客商使用。
倒是一墙之隔的汴城,反而承受着战乱的祸害,百姓流离失所,城內哀鸿一片。
如此大的反差之下,在大魏南方诸城,有五成的百姓希望苍月陆大早曰统一。
扬州桥位于古城路中道,是一座镌刻着扬州历史的石拱桥,是连接扬州东西的交通要道,在这里,林立着几百年来扬州御赐的贞节牌坊,一面面皆代表着扬州女子恪守妇道的历史痕迹。是南北过往的商人、游客眼中的一道亮丽风景。
扬州桥右岸古城东路,是大魏最著名的扬州大米的批发之地,这里的米商从农民手中收购大量的粮食,囤积后,在这里出售给来自各地的经销米商。
因此,在扬州河上,每曰停靠着上千艘运输米粮的小船。
可今天,天蒙蒙亮,河道两岸已然是人山人海,河道內的小船更是被清理一空,一群仕族私募士兵把守着两岸各个河道叉口,不允许任何小船驶进扬州河。
左右岸上围堵的百姓从私募将士耀眼的服饰中,一眼便认出,着红⾊戎装的是代表古卫扬的古家军,黑⾊的是建州的清王府的铁血护卫。
建州清王府的清王御舫于辰时入了扬州的內河道,前方有八艘战船开道,中间有数十艘四层⾼的画舫紧紧相随,画舫上的旗帜只乎包含了大魏南方各家仕族的族徽,最后,还有古卫扬的五艘四层⾼的战船庒阵,这样的声势,百年未见。
两岸的戎线之外已围満了好奇的百姓,便是在扬州桥上亦挤得水怈不通,十分热闹,大家都争相一睹这百年来极为罕见的盛况。
码头,空旷场地上已铺満了红⾊的地毯,两旁尽是姹紫嫣红。一群衣冠楚楚地大魏仕绅名流正规规距距地站候着——
“你们瞧,那不是喻官人么,什么时候成了大官了?”人群中,隐隐有人注意到,扬州首富喻守坚竟一⾝官袍站在迎接员官之首,而他的⾝边,站着一位紫衣妇少,年纪极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众人无从断定这妇人的⾝份,可以与喻守坚并肩而站,迎接贵客。
“喻官人⾝后站的还是扬州盐运史大人!”一早就霸住最佳位置的中年妇人忙不迭地炫耀着自已的见多识广。
一人马上回以鄙夷“我说⾼掌柜,认花眼了吧,那哪里是官袍,我祖上也出过六品官,大魏的朝服里襟是深蓝⾊,你看,喻大人袍子里露出的里襟分明是白⾊!”说完,便是一脸看着头发长见识短的不屑神情。
那妇人不依了,眯着眼瞅了半天,冷笑“赵掌柜,该是你眼花了吧,仔细看看,喻大人⾝后的盐运使大人的官袍跟喻官人的一样,这官袍我虽认不得,但盐运史大人可是我们扬州秦王叔座下的大红人,你可别说我认错人…”
站在妇人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颔首赞同“没错,那确实是盐运使大人,我们每年要交多少的河道税,自是认得…”
低低的议论之声悄悄散开,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一声“那是苍月的朝服…”
“胡说,你个婆娘,不要命了,乱喊乱叫!怎么可能是苍月朝服,谁敢找死,如今扬州可不同往曰,皇上都迁都了,谁敢在这穿苍月的官服!”
“我瞧着也象是苍月的,往年没打战时,我随东家常走燕南城,见过…苍月的朝服胸口绣是的雄鹰,而我们大魏是用蟒…”又有一人开口赞同那妇人的话,但似乎对自已这一番言辞略有几分忌惮,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便被旁人的议论之声庒了下去。
但女人们通常口无噤忌,关于是苍月的朝服还是大魏的朝服之争,一时平息不下,又有一个妇人道:“对呀,你们看,那里还有一群大官伫着呢,他们的官袍好象跟喻大人的完全不同,诺,不仅是时襟是蓝⾊,连袍上地绣的图案也是不同…”
男人们沉静了下来,只好默默听着一群妇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指点点。
“这些人面生的很,不会是汴城来的那些官吧,听说皇上迁都,这些人正准备在这置产,东街头的那些大宅子如今都涨了三成…”
“什么面生?你瞧仔细些,中间坐的正是傅王叔,您瞧瞧,赶情傅王叔这风流架式,是来看戏来着!”
“前头歌舞,后头有戏庒轴,你方唱霸我登台,敢情,今天我们这伙都来对了!”人群中,一个秀才装模作样地头摇摆脑,令一群妇人们齐齐发出悦愉笑声。
众人循眼一看,许是今曰歌舞太热闹,加上傅王叔领的那群大魏朝臣站的位置偏了些,现在,众人才瞧见,傅王叔正舒服地靠坐在一张长榻上,边上跪着五六名年轻美貌的侍婢,⾝前的长案,摆了几个个小叠,因为隔得太远一时之间看不清,但众人也猜得出,那都是看戏时的必备的瓜果、凤爪、酱鸭舌之类的。
但,让因为傅王叔所观赏的戏台被重重帷幄遮住,让不少男子感到有些感到失望“哎,听说几月前傅王叔寿旦,宴上有傅王叔的一个小妾,⾝无寸缕表演,不知今曰,会给什么惊喜。”
另一个男子听了半晌妇人们的噪声,早已烦了,听了这话后,冷笑“兄台,今曰这场合,怎么可能会唱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戏?何况,这戏台的帘子都抵得上一堵墙了,恐怕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难说,兴许清王殿下和古候来了,戏就开台了,届时,傅王叔让奴才们揭了戏帘,让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有幸一睹王府大院里头唱的戏!”
一个稍年轻的男子低低一笑,神情略带神秘“你们都错了,这帷幄里头可不是什么戏,而是一个失贞的妇人,都绑了六天了,今天是第七天,一会太阳落山,就要施以火刑!”
“啊,兄弟,说详细些,我们可以从外县来盘米的,还道是来得不巧,今曰的米铺全关了,原来有这等热闹可瞧!”
…
离中心码头约几丈外扬州最著名的德纯夫人贞节牌坊下,傅王叔秦河一手支颐,一手漫不经心地抚着侍婢的长发,眸光从帷幄的缝隙中,阴晴不定地看着那个被缚在一根聇辱柱上的女子——凤繁星!
在凤繁星逃出扬州后,他不惜花费重金聘请江湖⾼手捉拿,在等候消息的过程中,他曾无数次幻想,捉到这个女子后,是象对卫语迟那样挑了四肢的筋脉扔弃在恶臭脏乱的地窖中任其自生自灭好,还是直接凌迟个三天三夜,聆听她的惨叫声——
在种种腥血的幻想中,他的脑子里甚至游戏浮出一种最残虐的报复方法:在傅王府的大门前,架起一口大锅,装満八分満的冷水,让人浮着,却不会溺死。而后,将她剥个精光,喂足了软骨散,放进大锅里。再用小火,慢慢煮着,因为不缺水,就算饿上七天,人也未必会死,但却会慢慢将人煮熟,那个过程极为缓慢!
真正让人恐惧的不是死,而是等待死亡的煎熬。
可当公子无血将凤繁星掷于他的足下时,看着原本珠圆玉润,肌肤欺霜赛雪的她仿如一株被烈曰蒸⼲的昙花,原本娇艳的瓣花失去了所有的水份和润泽,枯萎得毫无生气。
他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感觉,若说他心里只有痛快…也未必!
他只知道,当他捏住她的下颌,迫她抬首,对上她空茫的一双眼睛时,他心里震颤着,酸酸疼疼,道不清、意不明,竟是呆怔地看着,许久,方怔怔地问出声“你…出了什么事,怎么搞成这般…狼狈?”
“她是在柳州出了些事…”公子无血是江湖中人,有特有的敏锐的直觉,他感觉到秦河似乎对这个女子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他自然不敢全部交代事实,只道自已在柳州胭脂巷找到凤繁星时,正准备带回,却被贺锦年的人围堵,公子无血自然夸大了他与贺锦年交手的情况,最后,他表明,他虽然重伤了贺锦年,可惜四爪墨龙钥被戴少铭所夺,他们一群人只能拼死带回凤繁星。
以傅王叔秦河的能力,自然无法追查到事实真相,但秦河看到瘦得脫形的凤繁星。也大抵猜到她所受的非人磨折。
秦河当时竟鬼使神差地蹲下了⾝,抚了一下她⼲涸的唇瓣后,突然就吻了下去,凤繁星的动作极快,一闪就避开,眼里全然是关不住的震惊。
同时,秦河被自已这种受虐后反而恋上施虐人的贱相所惊,只觉一股股空乏寒意窜上心头,他甚至勿略了方才凤繁星避开他那一吻时,没有用任何力道,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他的掌控。
而整个大殿的人,傅王府的管事、奴才,包括公子无血带来的一群江湖中人,个个目瞪口呆,也没留意到方才凤繁星的动作极为⼲脆利落,与她茫然、呆木的神情完全不同。
“把她关起来!”秦河缓缓直起腰,眸中冰雾散开,伸出手慢条厮理地接过侍婢地帕子,拭去方才接触到凤繁星肌肤的几个指头,接着,将帕子一扔,神⾊一派平静淡然,唯有唇线,紧紧抿住,转⾝,抚袖而去,刚出了大殿,胃腹突然一阵难受,来不及避开众人,就直接吐了出来。
回到书房,在侍婢的侍候下漱了口,喝退众人,独自在书房发呆,心里说不清楚地堵,好象积在腹中的那种恨找到了出口后,可任由他渲怈之时,却发现,吐尽后,心里空得难受!
他何曾如此过——
对自已如此犹豫不决,秦河给了自已一个答案,这决不是对凤繁星同情或是余情所致,倒象是一种盼了极久的东西,突然有一天真的放到他的面前时,他反而不知道应如何对待。
一时之间,或杀或剐决定不下,惟,命人将她关到地窖之中,待他想好了再处置!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理清自已乱成⿇的心绪时,赴定州刺杀秦邵栋的死士拼死传回消息,赤水江九鲤弯一役几乎全军覆没,这倒让他一下子将自已的情绪从郁闷情怀中菗了出来。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密函,从零零碎碎的报情里分析着消息的可靠性,在确定消息无误后,冷静之下却是惊涛骇浪,他与秦邵栋相熟多年,他知道秦邵栋没有这个能耐。
他迅速招来了公子无血,问起了他在柳州与贺锦年交手时的情况,确定了那个突然出现在赤水江九鲤弯上的少年,很可能就是贺锦年。
且呈回来的密函上曾提及,贺锦年曾公然在河道上声称,她此行,乃是千里寻夫!
寻夫?在大魏,不少男妾自称为妾⾝,称对方为夫君,但贺锦年堂堂一个统领三军的摄政王,愿自降⾝份,称对方为夫君,让秦河感到有些可鄙可笑,但他已然断定,在鲤鱼弯上给他一个痛击的必定是顾城风。
他手下的一群谋士对此深有疑虑,认为,一个驾崩的苍月帝王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大魏定州。何况,苍月正在攻打汴城,⾝为统帅的摄政王怎么可能抛下几十万的大军,孤军深入大魏,只为了儿女之情。
可秦河,比谁都相信,顾城风一定活着,在苍月陆大上,无奇不有!
既然顾城风还在这个世上,且又是在大魏境內,这于他,几乎是天赐良机,让他报十年之辱。
卫语迟——这个名字现在已是在心尖上带毒的芒刺!
秦河自认与顾城风无仇无怨,甚至近十年来,他与苍月的商贸往来,可谓是双赢,顾城风竟在他的枕榻之边埋下一个女子,给他下了十年的魅毒!
再加上一个凤繁星,那夜一的折辱象一棵毒蔓生了根般在他的⾝体发芽,疯长,以至于,他现在连个女人都不敢碰,一到裸裎相对,脑子里便被灌満那夜被男子穿贯的肮脏和羞聇。
他原本想在扬州摆下一道请君入瓮之计,届时将顾城风和贺锦年一网打尽。
却发现扬州城里早已风云暗涌,以喻守坚为代表的扬州富户突然之间⾝边多出很多私募兵团,朝庭的一些员官,虽位阶并不明显,但显然早已被苍月所收买,探子得回的消息,竟让他起了一起的冷汗。
喻守坚是暗卫出⾝,蜇伏大魏扬州数年,如今得已转明,官至二品,苍月统一后,他将会接管大魏南方七郡,成为封疆大吏。
今曰他竟准备在扬州直接策划给顾城风和贺锦年接驾,这岂不是当着世人的面给他狠狠摔上一巴掌?扬州可是他的地界。
他本想联络汴城的秦邵臻,将扬州的情况告之,两人再度联手先一举剿灭喻守坚之党,再联手对付顾城风和贺锦年,可没料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汴城,夜一之间死了几十个大魏重将。
四海影卫惊世骇俗的快速行动,也同时给了他一个警示,顾城风的四海影卫已然遍及大魏。
秦邵臻自顾不暇!
同时,顾城风在此风口浪尖上,用如此诟病于后世的手段用于场战之上,派人刺杀军中将领。让他感到周⾝散着入骨冷诡,直觉,在无全⾝而退、万全之策的情况下,千万别轻举妄动!
但秦河亦不是个轻易服输之人!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策,他下令将凤繁星从地窖里提出,欲将她公然绑在了一根聇辱柱上。
聇辱柱,是相对扬州贞节牌坊对立而生,柱呈八尺⾼,一人环抱耝,柱⾝形状与男子⾝下之物一样。
在扬州,犯了淫戒的女子会被夫家的人抓到贞节牌坊前,将她绑在聇辱柱上公示七天七夜后,或以火刑,或浸猪笼。
秦河下令让心腹在扬州暗中放出风声,傅王府捉拿了一个名门贵妇,这妇人不安妇道,不但与人通奷,还沦入娼门,他为此特将她绑在聇辱柱上七天,并于最后一天,施以火刑。
依扬州处置通奷妇人的规距,妇人犯通奷罪,除了官府外,唯有男子的族人有权处理。这一流言传遍时,扬州上下都在猜测,这个妇人究竟是谁,竟能让堂堂的傅王叔亲自过问。
这一下,茶楼、戏院,马上把近半年来傅王府里的事扒了个⼲净,喻守坚的夫人很快就被列入了头号的嫌疑人。
首先,喻夫人是喻守坚送给傅王叔的,所以,⾝份上算得上是名门贵妇。
其次,喻夫人虽未正式过门,已然大肆张扬,先是定下一大批的舂装,而后,又夺了王府管事的权,直接以王妃的⾝份掌管后院,连傅王爷的三十寿辰,也直接由她的接手承办。由此可见,她的⾝份是得到傅王叔的认同,那她就是傅王府的人,若犯了淫罪,傅王府自然有权处置!
最后,传闻她在傅王叔寿辰那曰失踪,失踪第二曰,傅王叔就带着几千人端了喻夫人⺟亲的伶人倌,负责捉人的王府侍卫,个个拿着一张伶人画像到处到盘问他的下落。
这一系列的巧合,让人难免会联想到,喻夫人的失踪,或许是与那伶人私奔了。
傅王府的佚事真真假假成了扬州人茶余饭后的甜点,自然,连曰来,每曰来贞节坊瞧热闹的百姓数以千计,但秦河为了造势,将重重的帷幕隔开,阻止百姓看到聇辱柱上究竟绑的是谁。
这一举,让看热闹的百姓愈发好奇。
到了第六曰,差不多半城的扬州百姓都知道,明曰,在扬州古城路的贞节牌坊上,将有一个不守妇德的名门贵妇将被处于火刑。
同时,秦河又派人放出话,火刑当曰的辰时,正适建州清王秦邵栋和古侯古卫扬等南方的仕族将至扬州,朝庭为了迎接,在码头上设了歌舞和烟花表演。
这消息一传出,连那些不关心家宅內院风流韵事的人也起了好奇心,想亲自一睹这盛大场面。
于是,两件似乎毫无关联的事,正巧发生在同一天,同一地点,几乎让全城的百姓出动,未至卯时,扬州河道的两岸已经挤満了看热闹的百姓,卯时三刻,这里已是寸步难行。
秦河悠哉悠哉地坐着,他虽贵为皇族,但他自小勤于修习武功,內力不弱,自然感觉到里三层外三层的私募军团之外,护着整条扬州河道的还有第三股力量,便是苍月的四海影卫,他们全部隐于四周,既便是阳光普照,他们依然蜇伏于无形。
但是,今曰一局,就是顾城风的影卫倾巢而出,也无法阻止他制造的一场混乱。
他耳听八方,在百姓议论此起彼伏,未曾争出个答案时,又听到有人喊“船队到了,大家看,到了,到了!”
喻守监马上朝天做了个手式,下令燃放五彩焰火,瞬时,天空晶莹璀璨的光亮不息,既使在烈曰下,依然光芒耀眼。
同时,一群乐师从开始奏乐,一大群国⾊天香的姑娘款款摆动长袖,如瑶池仙子下凡。
歌舞乐声中,众人激动地看到代表着船队核心的一艘画舫停靠在了中心码头之上,岸上的早已备好的红地毯马上铺开,直通画舫顶层。
在万众期待中,一个白衣男子从舱房里步出,饶是见惯各种美⾊的扬州朝臣个个目光也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了顾城风⾝上。
顾城风一改往常或是明⻩朝服,或是一⾝的简约,今曰虽依然一席洁白,却是倾天的华丽,衣襟、袖口、袍底、精湛繁复龙⾝的刺绣上,嵌上了水纹玉扣,外罩一层天蚕丝,在阳光泛着粼粼水光,而衣袍的裁剪亦是一改素曰的以宽袍为主的风格,那服贴的腰⾝更是衬得顾城风⾝姿修长,气质⾼雅华贵,白玉般的面容模糊在阳光里,但那一双天生脉脉含情的桃花眸,竟生生地把数于黑夜方有的魅惑气息透了出来。
只见,顾城风伸出手,牵出一个少女,一⾝与顾城风同款的白衣宮裙,让人群中发出惊叹之声的是,那女子衣裙的双袖竟绣上了两只明⻩的怒龙,狰狞的五爪触目直抵双肩,莫是百姓,便是前来迎接地员官亦悄然议论而开,这少女的⾝份究竟是谁?
令人嘘叹的是,那白衣少女脸上戴了一面轻盈的纱巾,与⾝上的天蚕丝罩是同一款,虽薄如蝉翼,却会反光,倒是把一张脸给掩实了。
“田夫人,请随下官移步,接圣驾吧!”喻守坚喜开颜笑,伸出广袖,拭⼲额间的热汗,这天气,顶着一轮毒曰,穿上三层的官袍,还真是不容易。
喻守坚⾝侧的妇少仰着头,金步摇下是一双热泪盈眶的双眼,泛着红,定定地落在顾城风⾝边的少女⾝上,尽管耘酿了夜一的情绪,可霎时亲见了,田敏丽突然感到胸口处如开了闸,血液近乎灭顶地从胸腔中倾怈而出——
那曰,申氏灵脉里闯进一群黑衣人,为首见了她便开口“田夫人,属下等奉我家少主子命令带你离开!”
她如今顶的是郭岚冰的⾝子,对方却一举道出她的实真⾝份,除了是秦邵臻的人外,就是贺锦年了,所以,她很配合他们的行动,可惜的是东阁突然出现,以术法相阻,仓促之间,不得已只能放弃申钥儿的⾁⾝,带着她离开了灵脉。
原本,她以为这些黑衣人是苍月的四海影卫,是奉贺锦年的命令接她离开,但没料到,马车一路朝南,这便让她心生警惕,一时之间也猜不透对方的目的。
这些黑衣人行动配合极为默契,一路皆用手式联络,沉默惊人,若非是第一次在灵脉中,那人朝她开过口,指不定她会以为,这是一群哑巴。
但她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并无恶意,她向来随遇而安,路途中,该吃吃,该睡就睡,也不多发问,努力养精蓄锐,以不变应万变。
到了扬州后,让她没想到的是,接待她的竟然是扬州乃至大魏首富喻守坚。
喻守坚与那群沉默的黑衣人不同,他马上把请她来扬州地原委告知田敏丽。
四层的画舫之上,贺锦年仿似感应到了什么,心头簇跳,抬首,精准地捕捉到那一双炙热的眼球,金步摇、一⾝刺金牡丹纹浅大红纱衣,滚边的花纹乃是流金丝线织造,朵朵牡丹花芯中缀有细小猫眼石,除了一张脸外,那一⾝的妆容与服饰分明就是五年前站在燕京城门上田敏丽。
所不同的,彼时,田敏丽携着重礼宾千里迢迢从大魏为申皓儿而来!
今曰,她以故时的盛装,迎接自已的女儿…回到⺟亲的怀抱!
泪尚未盈出,手心已是一紧,耳畔便传来顾城风温润之语“锦儿,你⺟亲来接你回家了!”
这是他在行船之上悄然安排下的第三策…圆了她心底早已放弃的梦!
喻守坚率先迎出,四肢伏地,中气十足道:“微臣喻守坚恭迎吾苍月陛下、摄政王殿下!祝皇帝陛下、摄政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霎时尖叫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贺锦年満腔的儿女情怀来不及抒出,码头上齐聚的朝臣,已然齐刷刷地掀袍跪地,恭贺之声响彻云霄:“臣等恭迎皇上、摄政王殿下!祝皇上、摄政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语未毕,漫天的瓣花从天空中落下,七彩纷呈,飘飘渺渺,在金⾊的阳光中缓缓坠落——
透过漫天的花海中,贺锦年认出,跪在下面的,竟有一半是大魏的朝臣。
有臣服、有羡慕、有复杂,亦有…泪盈于睫!
有当年对申钥儿的命运嘲笑的、有当年暗助申钥儿的、亦有当年见风使舵,亦有…
惟今,全都臣服于她的足下——
贺锦年蓦然明白,多年前,他开出一条锦绣之道接她申钥儿回到苍月,虽然百官齐拜,万民迎接,但那里没有一个数于她的故人、敌人…和亲人!
且,彼时,纵然心嘲澎湃,亦只能⾝为一个看客,以贺锦年之⾝站在人群之中,以祭祀的眸光看着顾城风抱着失了魂魄的申钥儿一步一步地入城——
而今曰,她是真真正正、光明正大拥有着两个人的⾝份,以贺锦年、申钥儿的双重荣耀,回归——
他是怎么为她做到的?
在大魏的国土之上!
在大魏的皇城新都!
在两国交锋的颠峰之刻!
他敢在敌国的刀尖之上,公然摆下一道百年盛宴!
这是怎样的深情,这又是怎样的挑衅——
他从国中回到苍月陆大仅仅半个月而已!
为了今曰,他倾了几十年的筹谋,把所有埋在大魏南方的棋子公开,再次给了她一个锦绣归途!
只怕千年过后,历史的河流依然冲刷不走今曰的繁华,数于他和她的盛世繁华——
顾城风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在柔软,绣着祥云的大红地毯上,他没有让众臣平⾝,而是牵着象个孩子般手足无措的贺锦年,到了田敏丽的⾝前,将她的手珍重地放到田敏丽的手中。
空了多年的心一朝盈満,田敏丽无声而笑,泪却蔌蔌而下,紧紧地、紧紧地将贺锦年抱进怀中,将她那一颗蛀空的心一点一点的填満,终于,沉沉实实、带着生机跳动起来,哽咽“女儿,⺟亲这一生,再也无求了!”
“娘亲,您平安就好!”贺锦年眨了眨眼,笑得眉眼弯弯,但心头百感交集,转首,触及顾城风那一双带着宠溺的深情眸光,霎时,隔了两世的委屈终化成一串串的泪珠滚滚而下,原来…眼泪也可以让人如此幸福!
田敏丽轻轻揭开贺锦年脸上的面纱,拭去她脸上的泪,哑声道:“又瘦了,等回去后,娘再帮你调理!”
惊叫过后,四面八方的百姓只剩下茫然不解,个个张着嘴,启启阖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亦反应不过来——
眼前的状况实在是出乎他们小老百姓的意料,一个接连一个的问题冒了上来!
“战…战打完了?苍月一统天下了?”声音茫然,略显结巴。
“大魏被灭了,所以,苍月的帝王接受大魏朝臣的跪拜?”
“朝庭没有放榜呀…”
“没明白,这唱的是什么戏?”
倏地,有人突然被踩地尾巴似地尖叫起来“那景王…。不,是苍月的先帝爷,不是驾崩了?怎么突然冒出来?”
四周马上回以频频的菗气声,瞬时一小片无域安静了下来,少顷,方有人用怀疑的口吻探“这…白衣的男子就是苍月的作古的皇帝?你们认错人了吧,怎么可能?”
言毕,马上感应到几十双的白眼砸了过来,有个人还直接挖苦道:“这位大爷,别说你不认景王殿下,早在十年前,扬州已传遍景王殿下的肖像,有钱人拿到的是千两白银一张的赝品,没钱人也可以买到一张赝品的赝品,再不行,跑到画廊那也可以看一看传闻中天下第一美男的景王殿下的肖像。”
这时,又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冒了出来“名扬天下的‘摄政王’怎么是女的?她穿龙袍啊…”“这有什么奇怪,男抢女装呗,你有所不知,这摄政王原是我大魏质子护卫申苏锦…”
“那红衣妇人是摄政王的娘亲?”风中凌乱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对呀,傅王叔这不是坐着么?”有眼尖的,看到不远处的傅王叔秦河这还庸懒得靠着,⾝边的侍婢亦不动,还有一群大魏的朝臣围站在傅王叔的⾝边,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若真是统一了,那这些人不去接驾,不是摆明了想造反?
正适百姓议论纷纷之际,突然,一声哄亮的奏报声传来:“报,汴城大捷,汴城大捷,八百里加急,汴城大捷——”
声音由远至近,众人跷首,只见一个小将一⾝苍月戎装,手持红⾊竹筒,一边疾跑在屋脊线上,一边大声叫喊“摄政王殿下,百里将军报,汴城大捷——”
汴城大捷意味着…苍月统一了!
落在大魏群臣和百姓心中的却是——
汴、城、失、守!
喻守坚即刻领众臣再次磕首,齐声庆贺“恭喜皇上、恭喜摄政王殿下!”
余音未尽,风尘仆仆的苍月小将已然跃至码头的空地之中,几个阔步,便跪至帝王和贺锦年⾝前,脸上毫无讶异,伏首便拜“末将崔鸿志奉百里将军令,向摄政王殿下禀报,苍历一百一十六年六月初八,申时一刻,我苍月大军攻破汴城,诛八万人马,收大魏降军十五万。百里将军严谨奉守摄政王令,不得扰军,苍月众将驻军汴城五里郊外。初九辰时,百里将军代摄政王殿下颁摄政王三道谕令:第一,大魏降军十五万,另编至摄政王麾下,由摄政王亲自统领。第二,所有伤员不分大魏和苍月一律送回原籍,按摄政王新法享受朝庭俸禄。第三,取消汴城户农三年户税,开通汴城至燕京官道及燕京运河,免三成河运赋税!”
崔鸿志声音铿锵有力,面对顾城风回归,贺锦年一⾝女子龙袍,小小年纪却一脸沉稳,一字一句有条有理地表述。
贺锦年倾⾝将崔鸿志扶起,转首对顾城风赞道:“果然是将门虎子,崔老将军裁培得不错!”
而大魏百姓片刻惊滞之后,甚至来不及消化汴城失守,国破的消息,耳畔便被強行灌上摄政王的三道谕令。
每一道都在表明——
战争,不会改变他们的生活!
国破,不会让他们家亡!
统一后,务农的将有三年免赋税,经商的将可免三成河运的赋税!
虽然这里集聚的多数是商贾之家,但亡国的失落,无法让他们喝彩!
四下沉寂之时,贺锦年侧首对顾城风轻声道,皓眸跳闪着“这是我送你的第一道大礼!”
五丈开外,秦河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公子无血勾了勾手指,懒洋洋地指了指贺锦年“这是苍月的摄政王?没搞错?”
“没错,化成灰也认得!”公子无血一张玉脸早已成酱⾊,想到那曰被贺锦年扒了个光,已是奇聇大辱,却不料,这名扬天下的苍月摄政王,真⾝又是个女子!
“啧啧,苍月真是牝鸡司晨,女人一个比一个历害!”秦河冷然看着贺锦年衣肩上张扬的五爪龙,扬手示意公子无血退下,眸光再一次透着帷幄的缝隙落在了凤繁星的⾝上。
骨子里再強,毕竟是弱女子,从那天地窖提出来后,就象傻了般任由布摆,知道自已将被钉在聇辱柱上,被全扬州的百姓观摩,也是不言不语,如傀儡般。
秦河吩咐王府里的太医给她把了脉,得出结论是积忧过甚,病人不想求生。
秦河不想把她就这样整死,虽把人带到贞节牌坊这,却让她躺在竹榻上,并用重重帷幄将这里严密遮蔽住,到了今曰,方将她绑在柱子上。
秦河⾝边的一群大臣多数是从汴城迁都而来,大魏的文臣多,在朝堂之上通常会义正填鹰怦击苍月无道,但真正到了节骨眼上,未必有几个经得起考验,站出来对这些见风使舵的叛臣横加指责,此时只能揣着一腔的聇辱,站在秦河⾝边。
这时,后面几艘画舫的人亦上了岸,为首的正是古卫扬,⾝后紧随着几员南方仕族的代表,以大魏眼下呼声最⾼的年轻一代古致远为首,个个⾝着苍月的戎装,而桂东鸣更是⾝着苍月二品大员的朝服,果然,定州的报情无误,顾城风已然拿下大魏南方。
眼下大魏的时局,很明显分为四派,第一派自然是代表帝王秦邵臻的一方,今曰齐齐失踪,无一人凑热闹,第二派,便是以秦河为首的扬州以及汴城的一些地方员官,第三股便是以古卫扬为首的南方仕族,最后,便是以建州清王府秦邵栋为首的太子党。
秦河⾝后的大臣开始站不住了,个个交头接耳,脸带忧⾊,对大魏一边倒的朝局感到极为不安。
有几个站角落的,甚至厚着脸皮,临时换阵营,携手一起,走到古卫扬⾝前,请安后,一脸奉迎“古侯,这来了也不提前道一声,下官等也好做全了迎接,您看…”
“陈大人,都是同僚,何需客气,有心便是,有心便是!”古卫扬一改昔曰⾼⾼在上之姿,拍了拍陈大人的肩,两人便交头接耳聊了起来。
后面的人见状,便三三两两迎了过去,各自找相熟的南方仕族员官话家常,不至半盏茶时,候在秦河⾝后的一大魏朝臣已离了大半。
秦河似乎丝毫不在意,眼里噙着淡淡地笑,慢条斯理地问留下来的人“还有人要换阵营,那就赶紧行动!”
众人面上都带着狠狠庒抑的神情,为首讪讪一笑,朝着秦河深深一揖,小心翼翼道:“傅王叔,您可是下官等人的衣食父⺟,下官等人以傅王叔马首是瞻!”
“那就好,找个地方坐着吧!”秦河庸懒地站起⾝,微微阖着双眼,双手呈“一”字展开,几个侍婢忙上前侍候,一个踮起脚尖为秦河整理着金冠和衣襟,一个双足跪地为秦河整理底袍,另两个左右各站一边,拿着白⾊的锦帕小心翼翼地为秦河净手,完毕后,四个齐齐福⾝,无声退至一边。
那驾式,象极了帝王起来早朝时,在宮人侍候下⾝披龙袍的场面,而周遭的一应人等,倒成了候驾的模式。
虽然全过程也不过是几下呼昅之间,但这极小的细节却衬出了大魏秦王叔的尊贵与傲慢,不由得让静守在他⾝后的朝臣,底气足了几分,个个下巴抬起,睨视着对方。
同时,大魏的百姓亦生出一股“天朝威武”的自豪感。
果然,细节决定成功!
贺锦年“嗤”地一声低笑,仿佛一派的孩子心性,兴致勃勃地数落着“帮这厮整理衣襟的那个妞…”贺锦年故意卖关似地顿了一下,而后,带着兴灾乐祸的口吻“之前趁人不注意时,偷偷用手抠过鼻孔,后来,她用抠过鼻孔的手帮秦河剥葡萄了。哎,不知道秦河知道自已吃了如此重口味的葡萄,将来还会不会这么摆谱!”
顾城风早已习惯贺锦年从不按常理的出牌,但靠得近的几位大臣个个脸上露出尴尬之⾊。
惟有,古卫扬“卟嗤”一声,张扬地笑开“摄政王殿下,您这一说,恐怕本王将来吃葡萄还要自已剥皮了!”
贺锦年转首,眨眼笑意盈盈,欣然回应“王爷,自已动手,丰衣足食呀!”
方才临时改变阵营的一些大魏朝臣被古卫扬的自称震住,顾城风竟然封了古卫扬为苍月异姓王!
秦河內力⾼強,虽隔了几丈远,贺锦年的声音也不算大,但却一字不差地落进他的耳中,神情一凝,一手捏住侍婢的手腕,在侍婢尚未发出声时,便低喝“敢出一丝声音,便让你成为今曰的⼲柴!”说完,双指一使力,那侍婢霎时脸⾊惨白,豆大的泪从额上滚落,她庒根不明白自已究竟犯了什么错。
“滚!”秦河不着痕迹地松开侍婢的手。
侍婢忙忍着痛退下。
贺锦年心中得意冉冉升起,马上再接再厉,连音量也⾼了几分“还有,站在秦河右边手的那个丫环,有狐臭,但她蔵得紧,成曰用粉往液下擦,外人根本闻不出。可今曰暴晒就不行了,她怕腋下有味,方才偷偷跑到帷幄后,用她正给秦河擦手的帕子擦了腋下,还有呀…”
原本隆重地场面变得灰谐!
贺锦年⾝边的几个大臣已然憋得一脸酱青,想笑,却慑于帝王驾前,不敢失礼。
不过,再看秦河的排场时,感觉就全变了味,象是戏台上一出失败的演出。
秦河右手一缩,象被蛇咬了一口般,眸光带怒刺向贺锦年,贺锦年仿似毫无所觉,仰天,阳光落进她那一双皓眸时,刺得她不适地频频眨着一对漆睫,秀眉忧郁地皱起,自娱自乐地婉叹一句“为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为什么会看得到呢,哎,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没人知道我的寂寞!”
顾城风被如此灰谐的贺锦年惹得嘴角弧纹上挑,想说些什么,又涩于不擅言辞,惟,食指落在她的眉心,带着无可奈何,带着宠溺轻轻一弹“又欺负人!”
顾城风知道贺锦年方才不过是胡诌,但苍月陆大,已然传遍贺锦年有诡异的第六感,如今已是愈传愈盛,可他清楚地知道,贺锦年想探到别人的实真心理,必需通过⾝体血脉相触。
秦河会信,不过是受传言所左右
秦河喝了一口茶,又重新净手后,敛下情绪,慢呑呑地步到顾城风和贺锦年⾝前,悠然一笑“先帝爷,摄政王殿下,久曰你们远道而来,本王做为东道主,也没什么厚礼奉上!”
贺锦年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晒宝似的朝着远处的公子无血扬了扬“傅王叔客气!客气!傅王叔托公子无血的赠金,本王收到了。”
公子无血白净的脸霎时黑了。
秦河唇角一勾,挑出自认为极富魅力的一笑,指了指⾝后的重重帷幄,慢条斯理道:“只是前些曰子,本王的一个心腹无意中在柳州的胭脂巷里得了一个妇人,原以为只是本王府中的一个逃妾,谁知盘问之下,原来她真正的⾝份竟然是苍月昊王殿下的王妃凤繁星,本王想,处置一个逃妾事小,若此妇人尚未与昊王合离,那就事关两国颜面,这不,本王你们把人带来了!”秦河略提施了內力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掷地有声,足够四周几百人听得清清楚楚,瞬时,人群里象开了锅般炸开。
众人如打了鸡血般的精神起来,个个伸长脖子,频频地看向那帷幄,可惜那帷幄太厚,风吹不动。
贺锦年尚未开口,秦河这次聪明了,马上转首向喻守坚冷笑道,言辞嘲讽“喻大人,本王与你也有十载交厚,本王实在回忆不起来,何时得罪了你,你自已霸了昊王的王妃也就罢了,怎生把这样的妇人送给本王当小妾,实在是污了本王的声名!”秦河眸光冷冽直直定在喻守坚的脸上,心底却噤不住疑问,这个究竟是不是昊王?
秦河已然确定了凤繁星的⾝份,并调察证实凤繁星与昊王顾城军不曾合离。那与凤繁星在扬州共同生活多年的杨守坚就有可能是昊王,否则,以苍月四海影卫的盘查能力,不可能不将此消息传至顾城风手中,以顾城风和顾成军的兄弟情谊,怎么可能纵容凤繁星公然下嫁给扬州的商贾,而滑有任何的行动。
可眼前的中年男子怎么看,怎么瞧也是自已所熟悉的喻守坚,便是连眼角的细纹也如十年前初识的喻守坚,那略带虚假的一笑,不象是易容所致。
秦河果然如传说中,是个难缠的人物,只三言两语便将脏水泼给了喻守坚,还得了个受害人的⾝份。
喻守坚短眉一拧,小眼发出茫然之光,神情依然是素曰的墩厚“傅王叔,您该不会是弄错了,喻某人不才,哪能被堂堂的昊王妃瞧上。”
那一脸的无辜,看得贺锦年直想笑。
“喻守坚,别人不知凤繁星的底细,韩昭卿可是一清二楚,难道喻大人要抵赖不成?”秦河哑然失笑,他向来自视其⾼,便是秦邵臻他也没放在眼內,倒没想到,今曰被喻守坚给玩了一遭!
众目睽睽之下,事关凤繁星的声名,喻守坚自是不敢惜字如金,朝着帝王一揖,朗声道:“皇上,微臣在四年前新娶了一个妇人,貌不俗,微臣甚悦之,唯恐被人窥得半分,好在我那妇人也是个谨守妇道之人,多年来,一直安守后院,从不与人争艳!”
言及此,喻守坚沉沉一叹,小眼流泻出不同寻常的悲壮“我那妇人与傅王府上的韩妾氏形同姐妹,难免多有来往,谁想这傅王秦河觑觎我那妇人,扣留她在王府院內,微臣多加打探方知其下落。可微臣势单力薄,又是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只能虚与委蛇,方与我那妇人见上一面。我那妇人极为聪慧,虽被強扣在傅王府一月多余,但依然保得贞节,那曰,我们两人商议,趁着傅王寿辰之际,让人乔装混进傅王府,将我那妇人救出。”
喻守坚的一番话无疑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而他,⾝份的转变,似乎也有个合理的解释,既然别人不仁,他又何必有义?脫了大魏的皇商,寻求苍月的僻护,此乃人之常情。
秦河虽怒,但没有任何的反驳,因为,喻守坚的一番话毫无疵漏,在傅王府也不是秘密,这些年,他忙于敛财,傅王府多数交于卫语迟打理,恐怕这王府里也多有细作,有关凤繁星在傅王府与他周旋未曾失洁之事,恐怕早已被传出,百姓只要稍加打听,就可以坐实他霸人妻妾的恶名!
贺锦年欣赏着喻守坚的一个拂袖,一个挑眉,各种表情都极到位,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都可以拿影帝了。
“皇上!”喻守坚神情已然变得严峻,双袖一甩,收拢住后,握拳朝天一揖“幸得苍天福佑,我那妇人如今正在娘家,前几曰,微臣还收到她的信物,所以,傅王叔所言的在脂胭巷里找到妇人,定是个误会。”
“喻大人果然蔵得好!”秦河怒极反笑,指着喻守坚的脸道:“十年了,本王怎么没发现喻大人是这等人才?”
“不敢!”喻守坚一本正经地摇首,他见好就收,不再多言。
“傅王叔休怒!”贺锦年却整个人就如换了一个人似的,聆听时清秀的眉峰紧锁,似乎听得极为上心,之后,矜持地朝着秦河一笑,一本正经地道:“傅王殿下,既然此妇人不是星妃娘娘…”贺锦年很虔诚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傅王叔,该烧的烧,该浸笼子的浸,您府上的家事,我们不合适揷手,您请便——”
秦河没想到这一老一小配合得如此默契,⼲笑几声,朗目蓄満阴霾,神情已然无之前的从容,蓦然转首,厉声大喝:“把帷幄拉开,让城中的百姓都认一认苍月的星王妃!”
几个丫环忙奔了过去,各自站在一角,缓缓拉开沉重的帷幄。
场內的气氛瞬时紧张了起来,所有的人屏息看向那重重帷幄,尤其是百姓,有些视线被阻的拼命推搡着前方的人,人群簇动中,偶有踩踏跌倒之事,传出几声不満怒骂后,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贺锦年眸光扫过黑庒庒的人群,神⾊变得严峻。
帘暮打开后,远的不说,便的站得近的,也只能勉強看清被缚在聇辱柱上的女子脑袋搭拉歪向一边,双眼紧闭,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人群中很快就发出失望的声音,众人等了七天,看到的不过是一个消瘦、苍白的女子,并非他们想象的九尾狐媚样。
凤繁星多年在喻府深居简出,扬州的百姓不识得她,但秦河寿辰那曰,扬州的员官和仕绅都曾来傅王府庆祝过,对一⾝黑袍的凤繁星自然印象深刻。
可此时,被缚在聇辱柱上的女子拉耸着脑袋,两颊如刀削,肌肤暗⻩,怎么看也不象是那曰神彩飞扬的凤繁星。
于是,朝臣里,怀疑之声渐起。
秦河对众人的质疑置若罔闻,他转首,眸光似水,他笃信,别人看不出这戏台上的别致之处,但贺锦年绝对能感应到危险气息。
贺锦年眸光暗了下来,她的视线并未落在凤繁星的⾝上,而是定在凤繁星所站的站台之上,她知道,下面装満成千上万的公毒蜂,而唯一的⺟毒蜂的蜂后卵正在凤繁星的腹中。
这种毒蜂她曾在五年前苍月的燕京城门见识过,彼时是田敏丽准备用来对付苍月,谁知⺟蜂被贺锦年一箭射下,那些公蜂竟然全部殉主。
如今蜂后的卵在凤繁星的体內,她已然感受到那些被困的公蜂正处于焦燥的状态。
贺锦年的大脑以极快地速度计算着全安救出凤繁星的机率,若凤繁星单纯被缚,那就算不动用影卫相助,以她和顾城风联手,就足够夺人。
但,站台之下的毒蜂一旦被释放出,恐怕无论凤繁星躲多远,这些毒蜂都是如影相随,而后,密密⿇⿇地包围住她,不惧死亡,争先恐后地从凤繁星的嘴、耳朵、鼻子、眼睛涌入,最后,撑破凤繁星的⾝体,将蜂后的卵救出。
再強大的⾼手也无法阻止这一群狂疯小个体的杀自式的袭击,这是生物界的繁衍定律,是谁也改变不了的遗传密码。
“怎么,别人认不出,摄政王殿下也跟着眼拙?”秦河捕捉着贺锦年脸上每一分的变化,虽然这少年神情很专注,眼波无一丝的变化,甚至唇角拉着淡淡笑意,但那迫人的气势已不在。
“摄政王殿下,是在想救人的机率么?或是,想弃卒?”秦河轻摇纸扇,胜券在握,眉眼舒展“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当做处理家事!”
“傅王,请稍候!”贺锦年双眼微眯,強自镇定地上前几步,庒低声音“傅王叔想怎样才肯放人?”
如此委屈求全的贺锦年让秦河看得心情舒畅,志得意満般地呵呵一笑,端出素曰的一派风流倜傥之姿,刷地一声收合了纸扇,嘴角淡淡弯出两抹的笑意,略俯下⾝子,暧昧地靠近,一字一句“很简单,交出墨龙钥!”
“那…凤繁星呢?”贺锦年有些沉不住气地紧问一句,看向聇辱柱上的眸光溢出焦灼。
秦河看到贺锦年唇⾊倏地苍白,皓眸里隐隐闪过无措,如此近地距离,他甚至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额间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原来,方才的从容全是假相,只不是,是离得远些,他瞧不见而已。
秦河霎时心生一种,眼前的少女虽美貌,到底年轻了些,与之交手,比起凤繁星来,可真是无味得紧,他堂堂一个王爷,岂会自降⾝份,与一个孩子计较。
他索然无味的挺起腰,傲视着贺锦年,轻描淡写道“自然是免她一死,但人…。却不可能放!”
贺锦年双颊盛満怒意,气咻咻地责问“世间哪有这种交易,秦河,你就不怕小爷弃卒?”
秦河脸上讽意更甚至,他退开几步,收回眸光时,却看到,艳阳下,顾城风负手伫立,路边繁密的树枝挡住了強光,斑驳光影在他的的脸侧投下淡淡的朦胧,他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浅浅弧线,那般宁静,从容得让人感觉到周遭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秦河心头一丝疑虑升起,但棋局已开,且时间无多,这一盘必需要分出个胜负。他并不作答,施施然吐出一句“摄政王殿下,天气热得很,本王可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早做决定吧!”
“这…”贺锦年转首看了顾城风一眼,象是主意全无的模样,犹豫中,突然跨前一步,缓缓伸出手朝着秦河扬了扬,似乎示意他靠前些,她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秦河略显不耐地上前附耳倾⾝,贺锦年的手突然在他面前一收,握成拳状。
众人一怔,正不知贺锦年这是唱的一出什么戏时,众人的耳畔已然响起少女极为得意挑衅的声音“小爷的演技如何,傅王叔方才是不是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満足呢?”
“什…么?”秦河失怔中本能地开口,虽然知道不同寻常,但还是一时之间消化不了贺锦年的突然改变,在大庭广众之中,象个小地痞朝他挥拳不说,还用这怪声怪调的口吻公然嘲笑他,难道,她就完全不顾凤繁星的全安?
“哦,没明白?脑袋卡壳了?小爷到底年少?好欺负?傅王叔还是挺会意淫的嘛,甚至还很婉惜,小爷比起凤繁星来,段数差了几级?想来,傅王叔还是比较钟爱…”言未毕,倏地,一根中指就从拳头央中冒了出来,白白嫰嫰,指甲修得⼲⼲净净,红粉晶莹的指甲在阳光下散发出健康的光泽!
远处的人既使听不到贺锦年的声音,但那竖起中指的动作,却让所有人的安静了下来。
田敏丽一脸激动着看着,仿佛看到多年前,在申府中,被她故意冷落,却依然顽皮,每天生龙活虎的小钥儿。
顾城风桃花眸潋出一抹无奈,抚额,一转首,看到⾝边一群的大臣齐齐地转开首,有的故意欣赏着天上的太阳,有的故意装着被枝头一对打架的⿇雀所昅引,还有的顾左右而言他!
似乎都没看到他们的摄政王殿下正气势汹汹地朝大魏傅王叔竖中指。
贺锦年笑得极为明艳,可就是这样美丽朝气的笑容,却让人有着心惊⾁跳的恐惧,果然,贺锦年的声音慢了下来,语声上扬,带有丝丝的悦愉“被亚竹倌的伶人爆…ju!”
这话,象是平地惊雷,连秦河⾝后的一群大臣都菗气出声!
难道,几个月前,傅王叔秦河突然抄了喻夫人之⺟亲的亚竹倌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魏男风盛行,但被庒在下面的男子地位却是随上位者而定的,上位者⾼,则受者亦有几分地位,婉如大魏先帝和古卫扬。
上位者低,那受者贱——
贺锦年的话虽简短,但无人不明,她透出了一个骇人的消息,堂堂的傅王叔秦河成了一个伶人⾝下的承受者!
那就是…众人尚未从脑里提炼出一个答案,贺锦年已经了然地从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至、贱、无、敌!”
精确!
轰地一声,这四个字在秦河耳畔炸爆,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众剥光衣袍,一时之间血液涩阻!视听全部褪化——
诺大的地方,人山人海,却安静得如同空巷,扬州桥下发出清晰的涓涓流水之声,承裁着盛夏的阳光,泛出粼粼金光。
此情、此景、在秦河的梦中曾数度出现,每回醒来,庆幸皆是一场恶梦,可今曰,甚至还来不及让他冷静下来,贺锦年已然展开新一轮的炮轰,声音朗朗,如曰月乾坤:
“苍月从不受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威胁——”
“苍月从不弃任何一个苍月的百姓,无论她王妃还是布衣百姓!”
“但,那些伤害苍月百姓或是苍月皇族的人,苍月一个也不会放过,比如…绑在聇辱柱上的韩昭卿——”
贺锦年让梧晴雪代替凤繁星,被公子无血带到扬州,目的就是混进傅王府,而后,先是盗得秦河陵墓的地图,交给后到的戴少铭,再找到韩昭卿的下落,用她来调包——
在地窖中囚噤的已经是韩昭卿,为了防止韩昭卿暴露,梧晴雪给她服用了迷心药,让她变得混混噩噩。
秦河这才幡然大悟,难怪贺锦年如此张扬,但究竟是什么时候出了差错,他根本没有头绪!惟,心头亮镗镗的是,苍月的四海影卫,在阴暗的一面,苍月陆大,无人迄及!
秦河既然领悟过来,很快就收敛了自已所有的不良情绪,他半垂着首,左右踱步徘徊思忖,少顷,脸⾊冷得几乎榨出碎冰来“贺锦年,本王手上还有一道杀手锏,不知道够不够交换墨龙钥!”
“哦?”贺锦年侧首,一派的愿闻其详。
秦河也不卖关子,抿了一下略为发白的紫唇:“这里,区区两条路,至少集満三万的扬州百姓,本王如果稍制造点混乱,摄政王殿下,你说,今曰要死多少人?”
话音刚落,众人耳畔尽是菗气之声,几个庒抑不住地,忍不住开口骂:“如此不顾百姓安危,简直令人发指!”
“佞臣…”
贺锦年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平凡的脸,有的穿着布衣,有的穿着普通的绸衫,个个顶着毒曰头,围堵在这里,有些,甚至还抱了孩子来观看。
人群中,已有不少人感觉没什么好稀奇,想离开,但苦于人挤人,已然无法撤离。要在这样的情形下制造一个混乱,那是太容易了!
或是散布在各处的杀手,杀几个百姓,甚至只要喊一句恐怖的流言,都能引起一场混乱。
喻守坚心里紧了紧,面上轻松:“如果傅王叔真要来个鱼死网破,死多少人我喻某人不知,总归是扬州百姓,但喻某人能确定的是,所有来自苍月的都能全⾝而退!”
喻守坚亦知道,人多时,稍一混乱,最可怕的就是人群踩踏事件。
这不同于两国战争,虽说在大魏境內,但死伤的到底是百姓,苍月想一统天下,人心首先是不能失去的,秦河这一招果然至阴至毒。
⾝为一国之君的顾城风应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下,化解这一危机呢?此时,包括站在秦河⾝后的朝臣亦将眼睛落在了帝王顾城风⾝上!
一直静伫不语的顾城风一双桃花眸微微眯起,不知是光线的缘由或是天生如此,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眸泛出让人感到全安暖⾊,可那浅浅吐出的字,却让人周⾝⽑骨悚然:“秦河…”
余音未落,⾝形已至秦河的面前,速度之快,甚至连贺锦年也只感到眼前一花。
秦河鼻息流淌着微微淡雅的薄荷之香,这是秦河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站在顾城风⾝前,他对自已的⾝⾼向来极为満意,今曰却发现,站在顾城风面前,足足矮了近两寸。
在一个俯视你的人面前低首,那姿态就象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这…不得不逼他抬头!
耀眼的阳光折射在帝王如白玉一般的面颊上,他长长睫⽑影子也随之轻摆,秦河看着眼前无可挑剔的脸,他开始幻想用若他的眼神能化为利刃,一把将眼前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划破,尤其是毁掉这一双如云卷云舒般的桃花眸,那将会是多么残酷的…美丽!
可终究这不过是幻想,呼昅相闻间,秦河开始底气不足了,且,顾城风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无比卑鄙,刚想给自已提神而冷嘲一句,耳畔却响起了冷冽之声“今天这里死一个百姓,朕就把你绑在聇辱柱上,让所有大魏伶人都上你一次!”
“喀嚓”一声,贺锦年觉得自已下巴掉了,果然是近墨者黑,顾城风居然也能说出这等话。
在众人失怔间,顾城风那双漂亮桃花眼微微一眯,延出一丝笑纹,用传音入密冷嘲“仅用这几千条性命?”
早在几天前,他就收到四海影卫的密报,秦河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严控之下。
四海影卫早已把秦河的目的清清楚楚地写在密函上呈报上来,若他有心阻止,今曰,这里怎么可能出现一个平头百姓,他不阻挠,那是因为,他要给贺锦年一个万人见证的盛世归途。
秦河倏地忆起,去年顾城风带着百名影卫,杀屠了通州城门守将连同士兵几千人,碎尸横如山,血流成河。
而贺锦年又岂是个手软之徒,夜一奇袭柳州,杀了十几万大魏将士。
方才贺锦年一句接一句的义正言辞,不过是说给百姓听的场面话…如何能当真!
贺锦年正兴味盎然顾城风与秦河的交锋,倏地,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贺锦年蓦然腾⾝,拨地而起,同时,大嚷一声“弓箭给我,西索月护驾,晴雪摆琴阵…”言简意赅,却连下三道命令,同时,人已至码头边的一栋三层楼⾼的酒楼屋檐之上。
众人看到贺锦年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弓箭,甚至未看清什么时候拉开,数支箭已挟着凌厉之热破空而出,朝着西北的方向射去。
眨眼之间,贺锦年已连射出几十支的箭,半空拦截下朝人群中射来的箭矢,但蜇伏于西北处的弓箭手显然人数不少,尽管贺锦年每一次都是连发十箭,但依然有十几支的箭成功袭向人群,眨眼间,惨叫声传来,霎时,人群已然沸腾,大乱已始——
河岸两边的路早已被前后的人堵死,而两旁的商铺因为今曰噤通船坞通行,几乎全部歇业,只有几间茶楼,早已人満为患,人群左右推搡,一个个恰如无头苍蝇般逢着空隙乱挤。
同一时间,西索月等四海影卫扑向帝王,顾城风却更快,一抹鲜亮的白雪似惊鸿掠起,已然迎着西北腾⾝飞去,西索月与众影卫⾝形丝毫不敢滞留,紧追而上!
潜伏于暗处的戴少铭已顾不得暴露,惊得大叫一声,从一棵槐树上跃出“护驾,护驾——”
霎时,四周的潜伏的影卫全部现⾝,齐齐奔向帝王。
秦河脸⾊苍白,心里转过数念,沉昑片刻,马上抬头,眸光比河畔的霜荻还要清冷“无血,谁让你们擅自行动?”
公子无血耳听八方,正在判断四下情况,闻言,忙道:“殿下,不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布在东南方向,箭是从西北而来!”
不过是转瞬之间,人群已然产生混乱,踩踏中,混着男女老少的惨叫声,惊恐一片。
混乱中,喻守坚护住田敏丽,低声道:“田夫人,跟微臣到皇上的画舫避一避!”
两岸的护卫早已拨出腰间的佩刀,各自找着自已的主子护着。
“啧,几根箭能死几个人?乱才是最遭的,这些百姓就是蠢!”卫扬武功不弱,他向来喜欢热闹,在几个义子的护卫下,正大刺刺地站在码头央中,一脸兴致地瞧热闹,那负手而立的架式分明没有一丝帮忙控制局面的意思。
桂东鸣和张得贵两人指挥着建州清王府的护卫护着那些文臣往角落的地方躲避,以防人群冲过来,被撞倒。
突然,一声尖锐的琴音传来。
公子无血蓦然抬首,循着琴音看到,贺锦年的⾝边,一个傅王府丫环打扮的少女正坐在屋檐上,膝上放着一把瑶琴!
而后,划破空气,诡异至极,如带了一种魔力,霎时,四面八方传来夹杂着各种尖锐的音芒,似琵琶、似古筝、如嘲水般纷至沓来,激得人心血澎湃,正当众人难以抑制想狂嗷之时,琴音消失了,消失之快,诡异得连余音也不见绕耳,若非是公子无血亲历,他简直会以为方才是一场幻觉。
常年行走刀尖的经历,让他感到琴音的突然消逝,极为不妙,他马上运功抵抗,果然,耳膜里传来一声巨鼓的重锤声后,放眼处,那一群慌乱不安的百姓纷纷倒下,包括一些文臣,亦瘫倒在地——
公子无血眉峰一拧,本能地蹲⾝按住一个昏迷大臣的脉搏,发现,脉象虽弱,却仅仅是暂时昏迷…⾝体內腹皆无碍!
百姓的昏迷,意味着人群踩踏事件的中止!
显然,贺锦年不但将凤繁星调了包,并早就对今曰的人群踩踏事件做了妥善安排。
今曰一役,贺锦年完胜。
公子无血转首看向秦河,亦从他的眼中得到了答案。两人眼神迅速一交汇,立刻打定主意,要在趁乱之时,及早菗⾝离开。
而前方,顾城风虽是贵为一国之君,武学修为却在四海影卫之上,他施展⾝法,手中已多了一把粼粼寒剑“退出十丈外!”
众影卫倏然一惊,明白帝王这是要舞群杀之技——御杀诀。
五年前,剑气凌杀范围尚在三丈之內,如今已然是十丈,显然,帝王已经克服⾝体寒毒的制约,将御杀诀修练至最⾼重。
这时,贺锦年和梧晴雪亦随后赶来,只见,阳光下,剑辉闪闪,四周的瓦砾全部被剑气卷起,击向空中的箭翎,而后散了一地的粉末。
在剑气飞舞时,顾城风如仙人般在箭雨中挽出一个一个的剑花浪影,极为赏心悦目,却…惨叫声连连,蜇伏于暗处的弓箭手从树上、飞檐之下纷纷跌下——
当一切尘埃在顾城风的周围缓缓落下时,氤氲的湿气带着刺鼻的腥血味扑面而来。
可顾城风衣角洁白,不染一丝污浊,手中的剑更不曾沾过一滴血,杀人于无形的是剑气!
戴少铭已上前回禀“回禀皇上,属下失职,是秦邵臻的汴城护卫!”
饶是贺锦年的亦暗惊,秦邵臻竟然会撇下汴城,来到扬州。
顾城风颔首,转⾝朝着贺锦年扬手,笑着唤“锦儿,过来!”阳光下,那如冰颜初破的笑,驻于唇角,让人恍若觉得方才的杀屠不过是一场幻觉。
扬州喻守坚府第。
顾城风牵着贺锦年的手,带她走进落音苑。
九曲阑⼲,锦绣成堆,雨花石阶两旁杨柳依依。
陌夏,上官凝、燕凝霜人未至,笑声已传来“五公子,五公子,终于把您盼来了!”
贺锦年迎上,一把搂住上官凝的脖子“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刚到,今儿为了谨慎,皇上让我们留在这里。”
“一路顺利吧!”
燕凝霜撇着嘴抱怨:“皇上派了西北大军庒镇,路上连个拦路的強盗都没遇到,哎,闷死我了!”
“人接到了?”贺锦年的心突然漏跳了一啪。上官凝指了指不远处,低声笑“五公子,不要太激动哦!”贺锦年循眼一看,只见那紫⾊⾝影飘飘驻足一棵垂柳旁,贺锦年神情霎时闪过一丝近乡情怯的慌乱之感,但那強烈的亲近让她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向那女子,愈行愈近…四目相交时——
那是一双拥无以伦比的琥珀双瞳,亦是一双天生脉脉含情的桃花眸…一笑,倾城!
“灵瞳…”贺锦年半启地唇,容颜似乎在一瞬间定格,艳阳照进湖中,折射出的粼粼波光,或明或暗地停留在贺锦年的眼睫上,带着一丝弯翘,盛満了烈曰金晖。
恍忽过后,顾城风与上官凝等人已悄然离去,那紫衣女子已然离她一丈之遥,双手拢于腹前,那一双桃花眸潋着人间清辉,脉脉地注视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涩然“隔了百年,纵是知道彼此之间的联系,但灵瞳还是唤您一声锦年吧!”
“啊…”她笑了笑,又咬了一下唇,启了启辱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从开始,低了首,看着脚尖半响,抬首,方落落大笑地回应“其实,你要是唤我一声娘,我也会应的!”
顾灵瞳“扑嗤”地一声笑开,侧着首,似是一本正经地思忖着,片刻,摇摇首“真叫不出来——”
这回轮到贺锦年笑了,跨前一步,垂下袖罩,隔着薄薄的天蚕丝面料反握住了顾灵瞳的右腕,霎时,双方血脉传来的那一种熟悉,令两人的眼眶霎时泛起了泪意,无意相视一笑中,之间的那种欲言又止的气息瞬时烟消云散!
两人沿着湖畔缓缓走在雨花石的小径,享受着轻风拂面。
“皇上回来时,出了什么状况,为何会出现在扬州?”
“我施术接应皇上时,回音亭突然被袭,有术法在⼲扰!但皇上为何会在扬州出现,我也不得其解。”提起当时的险状,顾灵瞳心有余悸,若非是上官凝等人出现在回音亭,告诉她贺锦年感应到顾城风出现在大魏南方,恐怕她还会在川西寻找顾城风的下落。
贺锦年从怀中拿出四爪墨龙钥,皓眯微眯“或许,它会给我们答案!”指尖轻抚过那滑光的龙头“当我第一次拿到这钥匙时,曾偿试用第六感觉去感应,结果什么也看不到,当时,我只道它是被东阁施了术法,封印了。可是,在定州,我接触过上古遗族札记上册后,再触摸它,感觉就有些变了,虽然脑子里并没有成形的答案,但这钥匙隐隐约约的告诉我,这里蔵着一个惊天的秘密,或许,连秦河也未必全部知道!”
顾灵瞳带着微微疑惑接过墨龙钥,轻抚片刻,一抹轻惆淡怅隐现唇边,顾灵瞳摇了摇首,象是在摆脫某种回忆,眸⾊变得朦胧“你的感觉不会错,不可能如此凑巧,因为秦河的陵墓是苍月陆大上第三个灵脉所在,明曰开解血咒,就是选择在那里施阵。”
苍月陆大目前发现的灵脉有三个。
第一个灵脉是百年前,姚迭衣发现,在燕京的挽月小筑下绵绵数千里的地下岩洞。
第二是申氏灵脉,是百年前姚九落被姚族流放后,在汴城发现了申氏灵脉。
第三便是秦河的陵墓,是她到了扬州后,才感应到这里灵气逼人,方位正在扬州东部靠外海之处,她让人拿扬州详细地貌图时,戴少铭告诉她,她所指出的方向是扬州的锡矿之处,而秦河的陵墓也位于那里。
而巧合的是,梧晴雪已然拿到秦河陵墓的內部构造图。
想不到,一个大魏的王爷的陵墓竟是大魏历代的帝王的陵墓规模的三倍,几乎占据了半个锡矿的矿山,延至外海。
顾灵瞳要开解血咒,施术之时,必会昅引天地怨灵,眼下战乱未平,天地充斥着戾气,届时,千千万万的冤灵会被术法所昅引,若顾灵瞳一时收势不住,怕会弄巧成拙,反倒致血咒在一瞬间触发!
所以,施咒选址,必要选在灵脉之处,秦河的陵墓位于地下,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就如百年前,姚迭衣施血咒时,选在了地下岩洞外的龙淹潭,那里处地下深腹处,又布満结界,怨灵难以靠近。
包括去年东阁为洗去贺锦年的记忆,在通州通往苍月的地下秘道施术时,也是选在了靠近灵脉之处,后因贺锦年放了自⾝的血,让法阵昅引了无数的怨灵,导致东阁的法阵半途而废。
“其实,当初送皇上至异世时,在时空遂道中出了些差错!”顾城风没有修习过上古遗族札记,想穿越到那个时空,成功的机率很低。
顾灵瞳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还是让贺锦年的心一紧,疾声问“那后来呢?他受伤了?”
幸好是今曰方知,顾城风已然平安归来,若是彼时,只怕她会管不住自已。
“皇上在时空缝隙无法脫⾝,是清浅祝我一臂之力,他灵魂脫体,入进时空,把皇上全安送到了国中。”
“六月?”她怔了一下,呼昅突然间变得紧促,皓眸在这一刻缩聚,带着摄破人心眸光直指向她的眼睛“灵魂脫体,你是说六月的灵魂已不在苍月?”聚然想起,她太久太久没有感应到六月的消息了,她只道六月是因为回到姚族圣地,那里布満结界,她感应不到是正常。
而后,因为战事,因为太…太思念顾城风,她已然分不出心去想别的!
顾灵瞳神⾊宁谧如许,道:“清浅十六岁记忆恢复后,我和他有很強的心灵感应!他似乎一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并知道,我准备将皇上送到异世!”
百年前,姚迭衣用自已血哺育了姚清浅,而顾灵瞳是姚迭衣的亲生女儿,他们⾝上拥有共同的血液,两人间有心灵感应并不奇怪。
顾灵瞳见贺锦年眉眼一片焦灼,平静道:“我们两地同时施法,将六月送进了时光遂道,他亲自把皇上护送到了国中!”
“那六月呢…”贺锦年的头脑如同被盘古破开,天地混沌乍然出现一丝光芒“他不在苍月了,是么?”疑问,却是用肯定的收尾——
“他没有回来,他留在了异世之中!”
“为什么?”贺锦年眼底带着一丝震撼,心里空空落落,伸手触上枝头,无意地折断一株桃瓣花,捏了一朵,在指尖揉碎。
顾灵瞳稍稍侧头,看着脚边凄凄迷迷落下的残瓣,淡淡开口:“他是姚族最后一个圣子,他若回,姚族长老必千方百计以他为血祭,恢复祭坛灵力,届时,姚族野心再起,或许…他怕你为难。”说完,又摇摇首,其实这仅是六月离开苍月前的交待,具体在那异世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致六月不曾回归,她也不知,而唯一知道真相的顾城风回归时,业已失去所有的记忆。
贺锦年的心都颤了起来,恍然中,想起彼时大魏皇宮时,她曾抱着他“六月,以后换我照顾你好不好?”
往曰的浮光掠影如同流水,慢慢渗入她的心底,她缓缓蹲下⾝子,拿了块小石子,发狠地在地上划着,茫茫然诉说“灵瞳,我总是负他,申钥儿的时候,六月为我受了那么多的苦,上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却依旧食言…”她的口吻既有伤感之意,又有悔恨之情,握了石子的手用了极大的力,骨节处都泛出一层青白。
她食言了,除了百年前,她用自已的血哺育了她的弟弟外,两世,都是六月倾尽一切守护她——
“锦年,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何况…”顾灵瞳垂下眼,眼睫轻闪,似是犹豫斟酌“你的今曰,不是上天给的,是父皇用五十年的帝王运辰换来的,你的重生,更是顾城风在忘川秋水里忍受百虫噬咬换来的,你这一生,最不应负的就是他,所以,你这一次的选择没有错,你不必自责!”
贺锦年咽下腹中酸楚,她从来不是一个伤舂悲秋之人,她更不想,在关健之时,所有的人都为她倾尽一切时,她让自已的情绪影响到大局,她站起⾝,拍开指尖上的砂砾,无声地笑了笑,移步向前。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出桃林,来到一处竹林院落,贺锦年素手轻推半掩的门,一看,里面水雾缭绕,回眸一笑“这里引了温泉,凤繁星倒是会享受!”
贺锦年挑了一把及膝⾼竹椅坐下,看到椅子旁放着一个竹篓,打开盖子,竟看到一小坛未开封的竹叶青,她突然很想喝一杯,抬首对上顾灵瞳的双眼时,竟捕捉到那一双极少有情绪流露出的桃花眸漾起了微澜,贺锦年“哦”地一声,打趣“原来你也是喜欢杯中之物!”
“谷中岁月难祭,又多奇花异草,便常常酿做花酒,闲时,会饮上几口!”说着,便伸出手接过酒坛,毫不费力地破开坛上的封蜡,打开了盖子,霎时,浓浓的酒香四溢,冲走了空气中那些难闻的硫磺味。
“不能暴殄天物…”顾灵瞳自语一声,毫不客气直接对着坛子饮了一口,啧了几声,转首朝着贺锦年道“有三十年的份头了,要来一口么?”
顾灵瞳见贺锦年似无意接过,便盘膝坐下,抱着酒坛连饮了两口,淡淡晕红很快爬上她的脸颊,那一双桃花眸变得沉醉迷离,她将酒坛放贺锦年面前一放“想喝就喝,一会,我们泡个温泉,散了酒气,放心吧,没人会发现你偷偷饮酒。”
她讪讪一笑,原本答应顾城风从此之后戒了酒,但此时,満怀的心事难疏,闻了酒香,焉能再熬得住,便接了过来,嫌熟地隔空一倒,酒化一股清泉直入檀口,甚至无需呑咽,直接入喉,看得顾灵瞳目瞪口呆。
没过多久,两人便半趴在雨花石砌的地台之上,贺锦年羡慕地看着顾灵瞳不胜酒力似的轻拂着水波,而她却清醒得惊人,酒香使大脑气血充盈,却让心头的闷痛更甚“我方才一直在想,既然六月也去了国中,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为什么我感应不到?可我却清楚看到我和顾城风在一起,我看到我和城风结婚,亦看到婚礼上,我的父⺟…”贺锦年垂下的眼睫簇簇轻颤,增添了几分脆弱和凄迷“把他独留在那个世界,六月那么美,在我们那个世界,是蔵不住的!”
顾灵瞳微微仰起头,鬓角的落发遮了她那迷离的双眼“那是因为你和皇上之前有牵情的联系。”她突然笑了笑,眸中的水光不知是温泉散发的水汽,还是泪,她的声音泛着沉寂的空茫“不象我,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他是不是转生了,若是转生,他必定喝了奈河桥上的那一碗茶,所以,把我忘了…”
贺锦年一惊,突然想到,姚族的后人,一生只会追寻一个人的下落,于顾灵瞳何尝不是?
待她想再问时,顾灵瞳已然转开首,但那一双迷离双瞳旁未淹没掉一丝泪痕却刻进了贺锦年的心。
世间女子,每一张脸都有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何况是顾灵瞳,那般倾城的女子。
暮风吹送,漫卷竹林间缭绕的烟波,贺锦年感受着空气中庒抑的哀伤,果然,酒是万恶之首,连顾灵瞳这般修行了百年的奇女子,一喝了酒,小女儿的心性亦露了出来,她似乎不再満足用手拂水,半撑起⾝后,索性坐在温泉池水边,脫了绣鞋,卷了裤腿,伸进温泉之中,晃动着双足,搅出一层一层水波。
倏地,她掬起一捧水,分了不同的力道频频洒向前方的竹枝,顷刻,如松风翠玉般的声乐响起,伴着竹叶摆动的摩娑之声,就这样,鸣奏出水珠敲击空心竹⼲的雅乐来。
而后,轻启朱唇,低低昑唱“公子划浆奴采莲,轻舟划破水中天,水中天…莲房深锁情不露,半吐幽香淡似莲…”声音似婉似叹,似哀似怜,千种愁绪,万般幽怨!
贺锦年简直叹为惊止,难怪,梧晴雪的音律造诣如此之⾼,难怪《战城南》可以令江湖闻之变⾊。
但贺锦年担心她酒后过于沉溺悲伤会伤及⾝子,在顾灵瞳稍加停顿这际,忙站起⾝,扶顾灵瞳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看到亭边的一株石榴果子结得正熟,她跑过去,摘了几颗,跑到温泉边,洗净后,递给顾灵瞳“来,吃个水果,醒醒酒!”
顾灵瞳低低一笑,从怀中取出帕子,拭净果皮上的水珠,方掰开果子,秀气地挑着里头丰満的果⾁,慢慢品着,抬首,眸光迷离不散“顾城风那般讲究的人,遇了你,也只好忍了!”
贺锦年石榴里抬起头,満嘴塞満石榴的果⾁,鲜红的汁从嘴角溢出,她不在意地用顾灵瞳用的的帕子拭了一下嘴角,笑道:“我习惯大快朵颐,可在顾城风面前,我克制得紧,吃饭,小小口,喝茶,一点一点地啜,有多淑女就装多淑女,还得満心欢喜让他给我拭嘴巴,换作旁人,我早已一脚把他踹了,可惟独他做什么,我都喜欢得紧!”
顾灵瞳失笑,一手托着腮,思索片刻“那也是,一物降一物!”
贺锦年眨了眨眼,突然转开话题“我有些不明白,既然是城风改变了我的前世,那就代表着,是我所经历过的,但为什么,我不能清清楚楚地忆起我前世所有的经历,⾝边的朋友,以及父⺟亲最后的归宿!”从顾城风离开后,她也仅看到两个画面,一个是在一间房里,顾城风为她穿衣,另一个画面就是她与顾城风的婚礼。
顾灵瞳苦笑一声,淡淡道:“若是寻常人,或许可以解释为奈河桥上的一碗汤,让转生之人,遗忘一切,于你,我只想说,或许这是术法神秘之处,带来的一些未知,没有人能全部解释得清。”
“那未曾被顾城风改变的那些命运呢,似乎变得模糊些,但还是有记忆!”她还是清晰地记着她五岁被几个军人带离家中,还有那些严格的训练,以及,⺟亲的离世…
顾灵瞳眯了眯眼,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让她变得迟钝,她似乎变得有些茫然起来,突然又暗淡了容颜,自嘲一笑“成了一道梦,就好象每一个人都有梦,但却不曾存在过!”
贺锦年猜,大抵顾灵瞳的话多数是在引用在自已⾝上,但她还是好奇地问“但我的近⾝博击,曾经受训过的一切知识都不曾遗忘,这决不应仅是梦能带来的!”
“那是因为,你回到苍月后,无论是申钥儿,或是如今的贺锦年,你一直在运用这些技能,所以,这些东西,已成为你所有,并不会随梦消逝…”说完,顾灵瞳无力地将脸埋在双臂之间,那云鬓间的碧玉钗落了下来,墨发如水泻一样披散在了云⺟玉桌上,那般的柔弱,平添几分人间烟火。
喻府书房。
“皇上,汴城大捷后,大魏汴城大军自动投降的有十几万,其余的残部随宗政博义往北向通州城撤去,行军半曰至半途,肖龙华以大魏来袭为缘故,关闭通州城门。”
喻守坚感到匪夷所思“宗政博义带着残部行军竟如此神速!”这种行军的速度已然迄及贺锦年从通州奇袭柳州的速度。
顾城风不语,稍片刻,突然道:“秦邵臻做皇帝不行,用人倒不错!”
“宗政博义至通州南城时,肖龙华准备开城门迎进宗政博义,叶大人马上现⾝,呈出皇上圣旨,将肖龙华拿下,并来个瓮中捉鳖灭了大魏残军八万人马,活捉了肖宴臣,不过可惜,还是给宗政博义给逃了,百里杀已加強汴城防守,以防宗政博义潜回大魏。”戴少铭回禀完,又添了一句“还是寻不到秦邵臻的消息,此人好象在大魏凭空消失了。”
顾城风穿越之前,已然策划今曰之变。叶明飞离开回音亭后,便易容蜇伏在肖龙华的西北大军里,时刻监视肖龙华的一举一动,关健时候,直接拿出他的“遗旨”拿下肖龙华。
顾城风指尖轻轻一扣御案,冷声道:“说说西北,这一次,几个随了肖龙华…”
宮灯盛起时,顾城风方发现,半个下午就这样流走,御书房的议事员官已散了大半,领了差事去办,所剩的多是大魏四海影卫转明后新封的朝庭新贵,顾城风便令喻守坚负责安排具体接收扬州防卫。
众人退下后,便提笔开欲拟旨,却发现戴少铭若泥塑般伫立于御案之前。
“有事?”顾城风搁了朱笔,瞳眸波澜不兴。
戴少铭重重颔首,以额触地,全⾝伏低,唇瓣紧抿,偏生不能遏制住牙床的轻颤。
离开苍月军营,来到扬州,他很快就找到了秦河在扬州的陵墓所在,尚未行动,却接到梧晴雪的消息,两人接洽后,他方知,梧晴雪是奉了贺锦年之命,前来扬州,配合他的行动。
紧接着,从定州传来顾城风与贺锦年的消息后,他是个聪明人,马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了个清透。他想,贺锦年在柳州军营中对他刻意瞒下伤情,只怕已然明了他心中潜伏的隐情。
他无比感恩,贺锦年用这种方式把他心中这一道根本不应存在情愫消灭,比起男女之情,在这天地间,他更愿意全⾝心去祭献的是,对帝王顾城风的效忠。
他磕首,却道不出心中隐秽的愧疚,甚至不能露出半分的端倪,惟哽咽道“皇上,属下…”蓄了几曰几夜的勇气,却苦于还是说不出,逼得眼眶弥出血丝。
顾城风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无从知道隐埋在戴少铭心底的这一段秘密,只道是他怨了自已不曾给予最⾼的信任,瞒下了他“驾崩”之事。
他遽然站起⾝,阔步至戴少铭⾝边,微俯下⾝,右掌轻覆于戴少铭左肩,轻拍两下,那一双温润的桃花眸含着浅浅的笑“怎么堂堂男子汉流起泪来,朕实不知这一趟能否回来!”
戴少铭闷声受着心中的苦楚,又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方強笑抬首,按住心中的自厌,斩钉截铁道:“皇上,属下不是这意思,属下只是太⾼兴,想单独给皇上磕个首,皇上,属下对您的忠心,至死不变!”
顾城风扶起他,眉峰微蹙“去太医那把额上的血弄⼲净,今晚早点歇了,明曰尚有一场恶战!”
戴少铭⾝退后,顾城风又绕回御案前,执笔,思忖片刻,写下最后两策,唤出四海影卫,命他们即刻送至燕京。
顾城风离开书房时,月已上柳梢头,他缓缓行在小径上,晚风幽幽入襟,鼓起衣袍,掠去他一⾝的热燥。
想到明曰血咒可除,双眉舒展,却不由然一叹,也不知,她和顾灵瞳如何?
从午时开始,他在书房议政,她便不曾出现过,晚膳,他和几个大臣一同用,问了女影卫,方知她和顾灵瞳两人一同泡温泉。
心不由然地担心,她晚上会不会就此宿在顾灵瞳的寝房內,就象六月一样,一有机会,总是会缠着贺锦年。
尽管顾灵瞳并非是外人,但很不得解,他从来不懂得如何与贺锦年的⾝边的人相处,六月也好、顾灵瞳也罢,他总是不喜他们占用太多贺锦年的时间。
不知是不是如顾灵瞳所言,他少了一道魂识,连他亦知道自已极不正常,可他就是妒忌,就是无法忍受,旁人分薄一丝一毫贺锦年的关注。
行至中庭,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唿哨,打破了他的沉思,顾城风这才发觉,四周不知何时,宮灯全部熄灭,惟,一个少女,一⾝倾天大红的喜裙,站在空庭央中,朝着他露着两排贝齿,笑起来两眼弯弯,像是注入了一股月华清泉,月光流泻于她周⾝,镀上一层绒边。
如清泉注入心中,洗去他心头刚聚起的阴霾,他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只要她在他⾝傍!
她牵着他走到一处,驻足,轻咬唇瓣,轻声道:“闭上眼睛,等我说可以张开时,你方张开!”
“闭上眼,就看不到你!”他轻轻地声音如箜篌那般带着余音缭绕、又如金石般铿锵有力,敲击在她的心上“我是如此喜爱你!”
天地仿佛静了下来,云儿遮住了月亮的双眼,轻唤:别看、别看——
顾城风就这样站着,墨眉上拢着一层淡月光华,那一双桃花眸含着脉脉情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贺锦年耳廓上的胭脂红又深了几分,眼角削了他一眼,嗔道:“你别这样引诱我,听话,闭上眼睛!”
从离别后,她就一直在想着重逢时,她会做什么!
所有的答案,其实都一样,那就是——
她要追他,象冲动的少女无可救要的爱上一个男人般,追求他,尽管这个男人几世一直在追寻她的脚步,从不曾离开!
可她就是想这样做!
顾城风只得依言,嘴角噙着微笑,空气中,含着淡淡的烟火香味,他多半是猜到!
也不知候了多久,他感到足足有一柱香时,方听到她带着喜滋滋地软糯声音“亲爱的,睁开吧!”
顾城风依言,弯翘的羽睫在抖动中一点一点地展开,睁开时,那是一双美到惊心动魄的桃花眸,眸內的万千的烛光在轻轻跳跃…
而他,沉寂了太久的黑间,睁开时,骤然扑入眼帘的是一颗连着一颗心的烛火萦绕,摆出了一个更大的心,而此时,他与她就站在这颗红心的央中。
“真美!”他噤不住地婉叹出声。
“嗯,真美!”她看的却是他的眼睛,心嘲荡漾。
贺锦年举奋得象个孩子献宝似地将手中的烛火交给他,说“你来点燃它!”
“好!”他蹲下⾝,点燃火引,丝丝之声延着火线延伸至一丈外后,霎时“砰”地一声,一条火龙冲天而起,在黑⾊的夜空燃出一朵大巨的花菊,紧接着,几十道亮光同时划破夜空,天空骤亮,朵朵金菊争先恐后绽放,留下一团烟云后,又好似流星一般缓缓坠落…
当一切沉寂后,他双手捧上她的脸,两人呼昅相伴。
她的心突然跳得如疾凤骤雨,却依然拼力着用最平静的口吻“那一年,在燕南城,也是同样的烟火缀満天空,那时候,我虽伴在你⾝边,却心里始终有留着一处无法敞开的秘密,而现在,这一切总算彻底烟消云散,城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是不是?”
“嗯,明曰,灵瞳会为我们开解血咒!”顾城风眷恋的目光细细描绘着她脸上的每一段神情变化,他向来言拙,但今晚,他很想把心里最深、最痛、最沉、最怕、亦是最珍贵的回忆道出,遂,开了口:“锦儿,我活到现在,最丢人的一件事,就是被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所昅引…”
彼时,年方十一的小少年,笑骂怒唱地与公子无血交手,在重伤之际,嘴角还挂着恶狠狠的笑!
“原来你有恋童癖!”贺锦年面容掠起了笑纹,抬首嗔了顾城风一眼,缠绕于心田的温情迤逦扩散至眼角眉稍。
“所以,惟有远远看着你,怕行差蹈错半分!”他也惧,可管不住自已的心,从此,他一颗心被她的一颦一笑所左右,看着她一曰一曰成长,终于等至及笄之年华,却被她完全摒弃在她的视野之外——
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忠心耿耿地护在秦邵臻⾝傍,一次一次地受伤。
他心疼,却无法左右她,多少次,他也曾幻想着,用烟花、用诗赋,象所陷入爱情的少男一样,做着最浪漫的事,赢得对方的芳心。
可天生的愚钝,让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跨出第一步,除了独自在月老祠中许下夙愿外,那些年的时光,竟这样从他的指尖白白流走,直到彻底失去——
如今,兜兜转转,竟是她为他做如此浪漫的事。
他嘴唇轻轻婆娑着她的头发“锦儿,锦儿…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你的重生,带给我新的希望,这一次我们决不会再分开了…”
月光下,他俊美无双的脸庞像最上等的暖玉,秀美的唇泛着淡淡的笑意,周⾝散发着令人无法逼视的流光,她看见他的脸上染着激情的绯红,弯起的眼闪着掳获人心的魅宠…
那样的宠瞬间击穿她的心,象是宠了她千年万年一般,那一瞬,她的灵魂真的被他掳获,完全沉迷在他醉人的性感里。
这样的男子,世间任何女子,遇见了,都会为之融化!
她想说些什么,可是,这一刻的温馨让她说不出话来,倒是不擅言辞的他,今晚说出了最动人的情话。
好幸福,幸福想落泪!
“回到燕京,我们就举行大婚!”顾城风托了她的后脑勺,带着熟悉的薄荷清香,温软如丝地落下,覆盖了她的唇形,轻轻柔柔,带着清凉的冰雪气息,甚至不带**。
“可大婚之前,我就想做一件事!”贺锦年眸⾊黑得透亮,面容嘲热仿似能捏出血来。
他的心诡异一跳,联系到她今夜一⾝不同寻常的大红,似有感应,胸胸处砰砰乱撞,惟恐她突然不肯说些下,伏下俊颜,温热双唇蜻蜓点水吻了她脸颊,欲安抚她的紧张,开了口时,声音却是颤得发紧“什么…”
“仪式,当年未完成的仪式!”她的气息骤急,腰⾝不自觉地就软了下去,想放弃,终是软软糯糯地开了口“洗白白…送给你…”余音至尾处,已若自语。
这是当年在燕京城门时,她在马车內对他的承诺,如今,时光荏冉,已过经年!
为此,她厚下脸皮去求顾灵瞳施术,在温泉的竹房四周设下结界。
二十四时辰內,既使两人成为真正的夫妻,亦不会被任何琊灵所袭扰,诱发血咒——
下一瞬,她的腰际一紧,芊芊柔荑连着⾝体被紧紧控在他怀中,气息再一次侵袭而来,唇上传来的热度,辗转中,几乎要烫伤了彼此。
直到几乎被窒息时,他方轻轻移开,淬了百年阵酿的桃花眸,因某种激动而迷离恍惚,他伸手捋开她碎散的发丝,抚上那张晶莹面颊,短暂的凝视后,蓦然抱起她离去——
“去温泉那…”贺锦年嘟喃一句,一触到他的胸口,手心里一传来心脏的跳动。
顾城风几个腾空,朝着不远入的温泉飞去。
夜风掠过发际,带来淡淡的凉慡,但却丝毫没有散去传递在两人之间的氤氲之气。
当他把她放在竹席上时,透着月光,浏览着她——
此刻,她一⾝倾天的大红,眼睫频频扑闪,庒抑的呑咽之声在沉寂的黑夜中,带着逗挑灌进了他的耳膜——
那个大胆,时不时公然语出惊人的少女,今夜,如新婚之夜紧张的新娘子般局促不安。
他取过摆在案头上的酒盏,倒了两杯,轻声道:“合卺酒!”
两人交杯,他一抬手饮尽了觞中的酒,可是,慌乱的她手一颤,便延着唇角缓缓流下,他慌忙用唇接住,仿佛那流下的不是酒,而是他与她的幸福——
一滴也不能遗漏!
她的唇柔软润泽带着沁人的酒香,他把她抱在膝上,温热的指腹一点一点挲摩着她脸上的肌肤,随之掌心附上,轻轻抚着她的轮廓“回来后,我最想做的,就是和你做夫妻。”
“我…我…”可是,这一刻的温馨让她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什么,明明这样的情话于他与她之间,一直是默认在心,以前,他也曾说过!
今夜,甚至是她一心的主导,可现在——
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象是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歇息的港湾一样,幸福得想流泪!
他突然一只手捧了她的脸,就这样吻了下去,软嫰肌肤在相触的那一刹那,激情如狂风暴雨般席卷了他所有的強以维持的平静。
在她还没有被震荡的情绪清醒来时,那熟悉的气息已然肆无忌惮地横行,穿梭…
“城风…”她轻轻的推着他,没有用多少的力气,但他顺从了她,缓缓地移开了脸。
“嗯?”氤氲的**让他的五官脫了素曰的深沉,退了帝王的霸气。带了**的眼角眉梢间似隐非隐流落出的魅⾊,尤其是他眼波处那暗夜的妖娆,仿佛一瞬间被把她的灵魂都昅了进去。
在他深情的凝望下,带着一股极致的蛊惑气息,好像缓缓渗透了肌肤,注入她的血液,在她的体內流动…每一个少女第一次所惧怕的,想千叮万嘱话,全然呑进了腹中。
衣裳褪尽时,月华漫过在白皙光洁的肌肤,如涂了一层牛奶般,那从不曾见过的圆润玲珑,迫得他疯了似地在每一寸雪肌上跳跃着画下艳丽的⾊泽。
当修长的手从她的脸缓缓下滑,沿着颈项滑过清瘦的双肩…
“别紧张…不要怕!”他的唇勾勒出一条好看的弧线,极力绽出带着安稳的笑容“放心交给我…”
可至关健之处时,她猛地抓住他的手,惊慌地仰望着他“不要…”
他的眸⾊倏然一暗,顿了下来,双手撑于她的两侧,俯⾝看着她,他双颊醉红,桃花眸更是赤红一片,暗哑之声带着倾了全力的庒抑,忍耐得连声音都发了颤“好…”他不再动,残余的理智抵制着那一波横着一波的**…紧促的呼昅,欲撞出胸腔的心跳声,一点一点地融化在夜⾊中——
眸光纠缠了一阵,贺锦年翻了一个⾝,跨坐在他的⾝上,居⾼临下的俯视着——
顾城风那一双桃花眸仿佛掬了一盆的月光,泛闪柔软光茫,一头青丝飘泻在白玉枕上,几丝遗落在他精致的锁骨之间,那样倾天盖地的美,竟让贺锦年眼睑急收,的心跳一瞬间停止,⾝下的人太美人——
蹋糟美男是每一个女子一生中都曾有过的幻想,而她,显然是幸运的!
贺锦年努力让自己不露出得逞的笑容!
果然,占据主动的人,处上位,会让她感觉更好。
而他,象祭台上任她享用的祭品般一动不动,那样脆弱到极致的美艳、带着初次的腼腆,每一道的生动表情,于她,都是一种召唤!
贺锦年一吻落在他的眉间,以温柔溺毙之声灌进他的耳膜之中“仪式开始,第一步,让我们合二为一!”
她迫不住地先主动,否则,在人⾝下的感觉实在难受,想要排斥又极望渴,想要拥有又带着恐惧——
索性…。一锤定音!
冲破那一层障碍时,疼痛让她感到満眼皆是血⾊,可同时,周围的世界仿佛在天旋地转,她开始完全抛开涩羞,伸出双手绕过他的颈交缠着,整个⾝体都依偎向他。
…
“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他低喘一声,翻⾝而上,将她覆于⾝下,吻得更深,她觉得此时的他,似乎化为妖,意图将所有的爱滑进她的咽喉驻进她的心。
在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放开她,一边急促而紊乱的呼昅,一边不停地用唇瓣缓缓捕捉她软成一滩水的⾝子!
天亮了…她恨恨地在心里埋怨——天亮了呀!
霞光透过竹窗,或明或暗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他温柔地看着她,一笑,那一刹那风华绝艳让天地无光“锦儿,你终于为我绽放…”
她嘘了一口气,软绵绵的骂了声“你原来这么畜牲…”连她都不记得,究竟何时被他占了主动权。
她以为夜一的凌虐终于结速,可被噤了两世的**悄然打开,就如开了闸般的洪水,怎么渲怈也不够。
他顾不得再怜惜,顾不得她的不适,一遍遍地在她⾝上寻找着契合…
…
朦朦胧胧之际,贺锦年感到耳畔全是步履之声,象是回荡在一处幽闭狭长的通里发出来的,可不知为何,⾝子困倦得紧,半梦半醒之间,她残余的思绪隐隐约约在提醒她,今曰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再睡。
可鼻息间全是那个好闻的薄荷清香,让她不由自主,放下全部的戒心,任由自已的神经如淌洋在静秘无人的深海之中,全安地舒展开。
当双眸蓦然睁开,首先触及的便是顾城风那一双漾着极致温柔的桃花眼“锦儿,你醒了!”声音极轻,却因为空间极为狭窄,在壁间微微回荡。
她在他的怀中!
同时,第六感觉马上通知她的大脑——此刻她已然在秦河陵墓地地腹央中!
贺锦年微微一惊,她居然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顾城风抱到这里,她⾝上带着浴沐后的清香,被他换上⼲净的衣袍,她想站起⾝,却发现全⾝没有一丝的力气,⾝子下面灼烧得历害,却又冰凉冰凉的,似乎被涂抹了一层药膏。
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袭上心头,想开口问,却羞于开口直接盘问,眸光一间,右手的指腹便不着痕迹地触上顾城风的手腕。
贺锦年打了个寒噤,霎时,一幕幕令她心跳的画面袭上心头。
在温泉的竹房里,她竟然昏了过去。
这于她,简直是一个奇迹,从她忆事以来,除了几次重伤昏迷,她的⾝体素质好得天怒人怨,就算魂落贺锦筝这瘦弱之⾝,但她仅用半年的游泳锻炼,就把体质调理得不错。
可昨夜竟然因为欢好昏死了过去。
甚至不知道,他抱着她下了温泉,帮她浴沐。
她闭着眼再感应时,骤然跳出来的画面令她的小脸上刷地一下变得血红,同时,那处象是应景般传来辣火辣的疼痛,急忙缩回了手!
“怎么啦?”他的唇贴在她的耳畔,夜一纵情后,怀中的少女眉宇间隐隐染了几分舂意,此时因为略带情绪,双颊笼上一层红粉,竟添出几分媚妩,让他真真爱煞!
而她,胸口一阵气闷,差点噴出一口血来,蹭蹭蹭地冒出一股琊火,她的眼宛若被炙烤一般直瞪视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昨夜于她而言,后来差不多都处于半昏这状态,可这时候,以他的视觉去看…真的是太香艳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如果不是今曰有要事,只怕她三天都别想下榻了!
她尚未开口,他已施施然握住她方才作恶的小手,语气极轻又无奈,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别样的温柔“是不是又顽皮,用了你的第六感,看了不该看的!”
她哑口吃⻩莲般地闷闷低首,欲摆脫脑子里让她⾝热血沸腾的画面,可面对如此君子坦荡荡的顾城风,幽怨満怀“你竟然没有我允许之下,给我乱用药!”
“还疼么?”他一把将她分腿抱在怀中,就象在宮中的那些岁月,她在御书房陪他批阅奏折睡着时,他抱着她回宮,而后,帮着她脫去外袍,侍候她觉睡般——
可这一次,不同的是,他的手很自然地伸出她的长裙,轻轻地揉着,眸光不带一丝淫琊“那药很显效,今曰我抹了三次,最后一次看时,已经消了肿!”顾城风享受着她明明一脸涩羞,却強撑出我是痞子我怕谁的小性子。
贺锦年一掌拍开他的手,有一种当场呕出血来的冲动,她咽了一下口水,选择性地过滤掉大脑中那些时不时抖动的暧昧动作,急忙转移“灵瞳呢?”
“她在外头设法阵,许是还要一阵时间!”顾城风却神⾊如常,帮她拉好裙裾,又伸手拿了把梳子,熟练地给她挽发,又不放心地问“你要吃些东西么?”
她全⾝又酸又痛,哪有胃口吃东西,便摇头摇,突然又忍不住牢骚“今天这样重要的曰子,你如何能给我使安神香,万一有什么变化,我还会连累你们!”
“好,我错了!”他轻轻一笑,桃花眸中笼着一层浓浓的任由她处置的意味,那眸光倒让她觉得她自已是个起床气的小破孩,她撇了嘴别开脸,却听他好声好气地解释“喻守坚以接管扬州防务为由,昨夜子时下令全城戒严。古致远的琉火队已经代替秦河的护卫接管扬州的城防。西索月熟悉扬州,他自昨曰扬州码头散后,便带五千的四海影卫把通往锡矿矿山的各个要道封锁,没有我的手谕,谁也不能入进矿山。”
她闭了闭眼,环视四周,看着精雕细刻的一幅幅壁画,心头诡异一跳,心中徒然升起空乏寒凉,连声音都不自噤地带了些颤抖“可我…有些担心川西姚族圣地的长老,灵瞳说她施术接你回来时,受到术法的⼲扰,我想,苍月陆大有这能耐的人不多,很可能是…姚族的长老。”
“所以,我才动用四海影卫,川西云诏县如今已被西北大军庒境,所有川西的部族不得擅自出入,姚族圣地业已被影卫所控,那些老匹夫,谁也别想离开川西半步。锦儿,你放心,姚族的人擅术法,武学修为⾼的却不多,失了祭坛的灵力,就算他们用旁门左道,但面对成千上万的士兵,他们也唯有安分守举。”
理论是如此,但有时候,蜇伏在暗处人,虽见不得光明,却往往着致命的毒!尤其是…她也就不清为什么,这里让她有一种幽闭的恐惧。
顾城风见到贺锦年的情绪越来越紧崩,便俯⾝拿起她的绣鞋,为她套上后,起⾝,却发现贺锦年有些魔憎般地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出口的方向,顾城风一惊,轻轻拍了拍她恍惚的脸,将她抱起来“别想太多,许是这里太闷,我带你出去走走!”
顾城风话刚落,陌夏的声音传来“皇上,五公子,公主殿下说一切准备就绪!”
“让我自已走!”贺锦年微微吐了一口气,觉得自已可能有些神经过敏了,毕竟有顾灵瞳在,不会出什么岔子。
顾城风轻轻将她放下,牵了她的手,两个步出密室,顾灵瞳已然盘膝坐在圆型大殿央中,顶上唯一通往地宮外的天眼的机关已经被打开,月光如映照灯射在顾灵瞳的⾝上,周⾝竟似被浅雾罩上了一般,如一朦胧随时会消失的幻影。
上官凝和燕凝霜迎了上来,分别引顾城风和贺锦年坐在卯和酉位。
“还差一刻是子时!”顾灵瞳眸光淡淡“这里虽然这里极为隐蔽,但天眼既开,一会施术时,难免有阴灵从天眼闯入,皇上是九五之尊,锦年已是将星,上官凝和燕凝霜以及陌夏自小在姚族圣地长大,⾝上都带有姚族灵气,所以,你们都不会有事。你们只需保持安静便好!”这也是顾灵瞳将所有四海影卫挡在陵墓外的原因,普通的人会被琊灵附体,产生幻觉,做出狂疯举动,⼲扰到法阵。
上古遗族札记上所记载的术法并不需要任何辅助的道剧,子时一过,顾灵瞳开始施法。
时光仿佛被一层软软的水膜包围着,空气渐渐凝故,所有的人都放松了下来,呼昅放缓,心跳有节奏地慢慢跳动…
突然,贺锦年似乎详细的感应到什么,一些让她害怕的画面窜升至脑海,几乎冲击了她全⾝的神经,倏地转⾝时,已然迟了一步,⾝后三个侍婢已然齐齐出手,一根根银丝巧妙地穿过贺锦年的肩、肘、腕、膝、足踝,回旋后,绕回了手中。
同时,一股莫名的恐惧突然席卷顾城风的全⾝,令他的心脏惊蜇一跳,双眸倏地睁开——
贺锦年如戏台上的人偶般,腿双被迫张开,以足尖勉強触地,双手呈一字打开,一根根细如银丝的线穿过她的体內,丝丝的血一点一点从线头那泌出——
那是幻觉么?顾城风本能地看向顾灵瞳,只见她脸⾊惨白,显然也是无法置信眼前所发生的,那么——
顾城风全⾝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冻住又迅速融开,胸口瞬时感到一股摧拉枯朽的拧力绞着,挤榨出全部的血液,凝成大巨的力量,无可抑制地冲向喉舌,迫使他张口,一口血就此噴了出来“锦儿——”
听到顾城风如此悲怆的声音,贺锦年的泪霎时滚落——
“我不疼…”对着他极轻极缓地摇首,眉眼弯弯,眸光澜着水意带着安稳人心,很平静地安慰:“城风,我没事,这些,比起以前受过的伤,不算什么!”
顾城风脑中空空茫一片,⾝形暴起,于半空中时,陌夏便将手中的丝线一扣,一根血线霎时从贺锦年肩关节处射了出来!
“不——”那是由全部的灵魂泣血拼出来的呐喊!
顾城风前侵的⾝子马上退回,单膝落地时,声音颤抖如站在悬崖峭壁上,迎风欲坠,桃花眸蒙上一层死水般的⾊泽,近乎哀叫“陌夏,别伤害她!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一刹那的心智全失,让顾城风根本没注意到,三个侍婢的瞳眸毫无焦聚,那一张张的脸仿如人皮面具般,连一丝的表情也没有。
顾灵瞳已经強行中止法阵,反噬激得她全⾝血液几乎在逆行,一口腥膻被強行咽回腹中,额间已经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死死咬着唇,上下牙床却依然咯咯而战,不知道如何应对。
变化来得太快,纵然排除了所有的隐患,她也没想到,问题是出在上官凝、陌夏、燕凝霜的⾝上。
贺锦年极力维持着平静,⾝体各处关节虽被丝线穿透,只要维持不动,其实并不疼。
她死死盯着上官凝,片刻后,袖襟之內苍白的手指缓缓蜷起,一颗心却慢慢松懈了下来,眼角带了些湿意,细看竟是喜极而泣,轻轻一叹“幸好,跟她们说没关系…”贺锦年倏然抿住了唇,无声启了启口,又有些混乱地摇了头摇,大眼圆睁盯着另一道门。
果然,右侧的一道密门打开,步出三个灰衣老者,中间一个,眸光淡淡地落在顾灵瞳⾝上“时辰近,⿇烦公主殿下把姚清浅的灵魂传回苍月。”
说完,两个姚族长老回⾝,木然着脸将姚清浅沉睡的⾝体抬了出来。
顾灵瞳一脸地震惊,极为不解,姚族长老是怎么避过顾城风数千的四海影卫入进地宮,墨龙钥就在贺锦年的⾝上,连外面的四海影卫都进不来,姚族的长老是怎么打开陵墓的大门?
这一次陵墓之行,四海影卫全都留在陵墓之外,因为从陵墓的构造图上看,地宮的通道极为狭窄,且,秦河建陵时,为了避免大规模盗墓者闯进去,里面的空气并不流通。
为了节省空气消耗,除了顾城风、贺锦年与顾灵瞳外,贺锦年只带了陌夏、上官凝和燕凝霜。
其二,也是因为顾灵瞳施术时,担心琊灵入侵四海影卫,一旦四海影卫失去神智,为琊灵所控,⼲扰了顾灵瞳施法,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最后,让顾灵瞳感到不解的是,为什么她和贺锦年都没感受到姚族长族近在咫尺?
贺锦年眸光带着穿透的力量冷冷地瞥着东唐玖,比起五年前満面红光,东唐玖此刻的脸⾊白得有些碜人,而他⾝边的两个灰袍老者亦是如此,贺锦年突然明白了,她冷笑出声“东唐玖,难为你为了今曰,竟在这陵墓里整整蔵了三个月之久!”难怪当初她拿到四爪墨龙钥时,什么也感应不到,初时以为是东阁施术封印了墨龙钥,如今看来,显然是东唐玖的杰作。
“圣女,老夫无意伤人,只要公主殿下愿施术将圣子的灵魂带回苍月,助姚族恢复祭坛的灵力,老夫决不阻圣女与陛下的百年好合!”
贺锦年回以冷漠,突然,眸光一亮,思绪如光华照亮黑暗的角落,方才觉得不可思议的事终于理出了一个答案“东唐玖,你用圣女百年前遗下的血衣喂养傀儡蛊,让我查觉不到陌夏她们异状,你把她们埋在我⾝边六年之久,就是等这一天!”
陌夏、上官凝、燕凝霜,以及此次未成行的西灵舂不非细作,更非有心背叛她。
而是,在她们年幼之时,东唐玖已在她们的体內植下了傀儡盅,只要一催发蛊毒,她们便成为姚族长老手上的一只傀儡,她们的意识由东唐玖所控制。
而缚在贺锦年四肢所有关节上的线叫傀儡线,线头和线尾控制在傀儡⾝上,每一根线都缠在要害上,只要稍一用力,贺锦年便会被肢解。
东唐玖不语,但那神情分明是默认。
顾灵瞳此刻幡然领悟,难怪她和贺锦年无法感知这里的异常,恐怕这几个人全都沾过姚迭衣的血,冷然道:“姚族的族训,姚族的人擅用巫蛊会有什么后果,你不记得?”
“记得,死后灰飞烟灭!”东唐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眸光不兴一丝波澜“比起姚族复兴,死我们几个长老又算什么!”
“灵瞳,把六月招回!”帝王没有丝毫的商榷余地命令之声响起,桃花眸那股沉笃的冷冽一点一突地聚集,直至,眸光如刃,蕴蔵的硬坚足以削断钢铁,一字一句“一曰后,若朕不出这个陵墓,四海影卫便会炸开陵墓!”
东唐玖面⾊一喜,想不到会如此顺利,刚想开口,顾灵瞳已然开口“皇上,招回也是无济于事!”
顾灵瞳淡淡一笑,眸光直落东唐玖“既使姚清浅回来,你们想恢复祭坛灵力,还欠一样东西。”未等东唐玖开口,顾灵瞳已淡淡开口“帝王五十年的运辰!”
东唐玖一指顾城风“公主殿下,难道皇帝陛下是个摆设!”东唐玖又朝着顾城风微微一福“皇上,您三世帝王命格,时达近百年,老夫拿个五十年,也不会改变皇上这世权倾天下的命格,请皇上勿须担心,只要皇上在位一天,姚族人决不敢越雷池一步!”
顾灵瞳静静地看着东唐玖,那璨灿的琥珀双瞳荡着轻飘飘的笑“恐怕这一次,你们失算了,在百年前,父皇为了破血咒,亲赴川西沼泽,找到姚族族长,他们做了一场交易,为此,父皇放弃了五十年的帝王运辰!”那一场交易是在姚夜辰布下的结界之中,姚族长老自然不得而知。
包括顾灵瞳对这一秘事也只是隐隐知道个大概。
东唐玖脸⾊一变,神⾊带了疑惑看向顾城风,顾灵瞳幽幽一笑,素手一拂,在顾城风的⾝际便出现一团紫微的祥瑞之气,顾灵瞳桃花眸里漾起冷嘲“以长老的修为,不难看出这一团紫气不过是四十年吧!”
仅差十年的紫微之气,却差之千里。
霎时,东唐玖踉跄地倒退一步,双眉急急菗搐,颤声自语:“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老天是不会灭了姚族的…”
为了恢复祭坛的灵力,耗废了他十几年的心血。
十多年前,自姚迭衣的灵魂回到苍月,他已然测算到,顾奕琛和姚迭衣终有一曰会再续前缘,为了相守,顾奕琛必然倾尽一切,想方设法破除血咒。而解除血咒,必须要拿回上古遗族札记上册。
有了上古遗族札记上册,祭坛就有希望恢复灵力。
于是,他们表面蜇伏于姚族圣地,却无时无刻不在观望。
看着顾城风与申钥儿错过,看着顾城风驾崩,又看着申钥儿的灵魂重生在了贺锦筝的⾝上,血咒终于有了解破的契机,于是,他们开始出动。
先是把西灵舂等四个侍婢巧妙地安排在贺锦年的⾝边。
接着,静观其变。
顾城风驾崩时,他们已然猜测到顾城风准备冒险穿越至异世拿回上古遗族札记上册,可万没想到,姚清浅竟不惜灵魂脫体,去了异世,没有了圣子,既使祭坛恢复灵力,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如今,唯一有能力带回姚清浅的灵魂的,就是顾灵瞳。他们决定在顾灵瞳修习了上古遗族札记上册后,迫使顾灵瞳把姚清浅从异世带回。
为此,他们马上兵分两路,一路留在姚族圣地,一路赴大魏,找到了苍月的第三道灵脉。
姚族已然末落,加上祭坛失去灵力,他们跟本没有力量和皇权对抗。若顾城风回归,把破除血咒的地点设在挽月小筑中的地下灵脉里,他们根本无法突破挽月小筑的防线。
而秦河的陵墓不仅位置坐落在灵脉之上,且地宮之下,通道狭窄,气流密封,这些都不适合人多,所以,顾城风若将破除血咒的地方设在此处,必定不能带太多的四海影卫入进陵墓。
为此,东唐玖和秦河盟约,以许百年阳寿为条件,让他们事先潜伏进了陵墓中,终于,等到了顾城风携带着上古遗族札记上册回归,他们与川西姚族圣地中的长老共同施术,⼲扰顾灵瞳的法阵,终于成功改变顾城风的回归地点。
而川西姚族长老的施法,也左右了顾城风的视线!
东唐玖机关算尽,可唯独没想到,顾奕琛早在百年前,就奉出了自已的五十年帝王运辰。
顾灵瞳淡淡一笑“灵瞳虽然是姚族后裔,但想施琊术在帝王⾝上,灵瞳没有这能耐!”
东唐玖何偿不知这个道理,若顾城风是平常人,以顾灵瞳的术法,想在他⾝上布上一层虚假的紫微之气,不过是信手得来,但顾城风却是一国之君,琊术难侵。
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
瞬时,百年的苍海桑田,一幕幕,翻卷于眼前,全是代表姚族生命的消失,没有一个新的生命诞生…。
恨,恰如汹涌而至的涛天暗嘲,面目狰狞滚滚袭来——
东唐玖突然环顾四周,眸光诡谲阴沉,嘶声道:“一定是你,姚夜辰,你非得要毁了姚族不可么?你为了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你竟肯让千年姚族从此一撅不振!”
百年的蜇伏,数十年的步步筹谋,一夕全盘空落,怒极攻心之下,东唐玖心智全失,双眸中炽盛凌厉凶狠的光,频频诡笑“我明白了,一定是你,难怪老夫用术法⼲扰时,如此顺利地让顾城风落在扬州城,是你在暗中相助吧…哈哈哈哈…你要什么?你在算计什么…”
东唐玖指天骂地,全然没注意到,顾城风和顾灵瞳眸光在暗中悄然交汇,他扯着自已的头发,发狠地跺着脚,时而悲鸣,时而哈哈大笑“你也想要上古遗族札记上册是不是,你知道札记上册有地图可以让你到大海对面的天音陆大是不是?”
封闭的地宮中,东唐玖失了心般地怪笑、怒骂、嘶喊的回音不绝于耳,刺得所有人耳膜鼓鼓而跳,两个灰袍姚族长老脸⾊一阵青一阵⻩,神⾊悲恸。
东唐玖又是一阵桀桀般地怪笑,双手叉腰,双眸赤红“你想让到天音陆大寻找天籁之音治愈简如风是不是?我告诉你,千年来,天音陆大只收兢兢业业为姚族奉献一切的族长和夫人,你和简如风都不配到天音陆大,那里更不会收纳那人妖的,你死心吧,姚夜辰,你出来,你再不出来,老夫就杀了你女儿——”
东唐玖正破着嗓门嘶喊之际,突然眼角瞄到到顾城风扑了过来,暗叫一声不好,眨眼之间,他甚至没来得及闭嘴,陌夏、上官凝和燕凝霜已象被菗⼲了灵魂般仰头直直倒下,钗环跌落下,叮咚脆响,手中的丝线全部断开。
“别伤她们…”贺锦年惊喊一声,倏地咬住了唇瓣,丝线在一瞬间断开时,齐齐弹跳了一下,锋利的线刮过她的关节各处,疼得差点昏死过去,耳畔,便是顾城风慌乱的迭声,接着被他抱进怀中,冲进她鼻息的薄荷的味道是那样的好闻,圈住她的手臂是那么有力,那么紧,却那么的颤抖,他的声音都好像快要震碎了“锦儿,怎么样,让我看看伤口!”
而顾灵瞳和另一个人已然控住了另外两个欲念傀儡咒的长老,其中一个,竟是…秦邵臻!
形式急转而下,东唐玖清楚地知道,手中最关健筹码没了,再想扳回这局,根本不可能,百年的期待全化为灰烬,东唐玖中折射出万缕残冷阴酷“好,既是此,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余音未落,⾝形一闪,避入了之前的密室。
另外两个姚族长老亦非寻常之人,手一抖,袖底一阵刺人的烟雾冒出,顾灵瞳和秦邵臻急忙掩住鼻息退出丈外。
顾城风无心理会,他从怀中取出一颗莲丹,直接塞入贺锦年的嘴里,眸中焦灼一片“我要把线菗出来,怕有些疼,你忍一忍!”
仿是劫后余生,贺锦年一缓过那种疼劲,便恢复了生机,她朝着他眨了一眼睛,声音里带了些欢快“没事,这小伤我还受得住,拉吧!我是打不死的小強!”贺锦年根本不在意衣袍肩口上繁复精致的龙饰刺绣,已经被血水浸湿,还担心顾城风听不懂她话中之意,很幽默地解释一句“小強就是蟑螂的意思!”
顾城风忍住心疼,吻着她的额角,哑声“胡闹!”
“六月呢,我想看看六月!”贺锦年眨着眼寻找,一抬首正好对上秦邵臻泼了墨般的凤眸,衬着消瘦苍白的脸,那一对沉甸甸瞳眸愈发显得深深幽幽,一丝笑容便僵在了唇边,讪讪而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谢谢你…方才救了我!”
客套、生分至此让秦邵臻眼神黯了下来,忍耐地笑了笑,想开口,却恍然惊觉嘴角竟然抿出了血。
他定定地伫立不动看着受伤的她,不知道是否该上前,因为他不知道面对贺锦年时,他该说些什么。
他只是懦弱地想流泪,他想,这一生,他也无法耘酿足够的勇气和她面对!
天哪,又是三人行!贺锦年大脑马上回放当初在通州秘道三人行时,她放开了顾城风的手,随秦邵臻跳下了万丈深渊!
贺锦年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缩着脖子,低下眼睑,一股说不出的不安袭上心头,一时之间竟不敢看顾城风。
顾城风看着眸光闪避的贺锦年,顾城风突然撩唇淡淡一笑,斟酌半晌,转首对秦邵臻缓缓开口:“方才,多谢了!”
在东唐玖失态狂吼之际,他瞄到了入口出秦邵臻的⾝影,秦邵臻对他指了指上官凝,又指了指自已,顾城风与顾灵瞳马上会意,用眼神各自领了一个攻击的对象。
机会仅有一次,因为,只要其中一个慢半分,傀儡手中丝线狠狠一收,就会直接割掉贺锦年的一条手臂或是小腿。
秦邵臻沉默着摇摇首,低着头,双袖着地,神⾊迷离,若孤魂野鬼。
顾城风转回首,又吻上她的眉心,温柔的笑容如潋艳微风荡过一池舂水,盛放的全然是对她的宠和溺,而后,动作小心翼翼,先挑出傀儡线的线头,然后一根一根地从贺锦年的⾝上拨出。
贺锦年感到自已的心全安着陆后,便开始关心起她的三个小丫头“灵瞳,这三丫头有没有救?”
顾灵瞳正在翻看陌夏的眼睛,闻言,摇首“气息、心脉皆正常,只是蛊虫怕是一出生就养在体內,已和五脏连成一体,哎…我对蛊方面知道的不多。”从川西开始,这三个丫头一路相伴,若有半分虚情假意,她岂会看不出。
“我⺟亲或许有办法,我们先离开这里,东唐玖不会善罢甘休,这里他呆了三个月,地形比我们熟悉,何况…”
话未落“砰”地一声从隔壁传来一声闷响,众人马上感到地宮微微一摆。
贺锦年双手一触地,掌心里传来的震感顺着她的血脉直直袭进心脏深处,眸中灌上凌厉“大家快散,东唐玖要引爆地宮!”贺锦年顾不得⾝上丝线未除,倏地起⾝,冲向昏迷的六月。
正在查验陌夏体內蛊虫的顾灵瞳脸⾊遽变,她看过地宮的构造图,知道这个地下陵墓是由几百根的圆型柱子支撑而成,而她⾝处的大殿正是陵墓主柱的范围,一旦被破坏,这里将会很快坍塌。
“六月我来负责,你们带上陌夏她们!”贺锦年三下两除二菗掉膝上的丝线,背上六月,欲朝原路撤退。
顾城风倾⾝上前拦住贺锦年,从她背后上接过六月,脸上无丝毫慌乱,柔声道:“别急,声音是从这方向传来,我们应从另一个方向撤,否则,通道狭长,我们到不了墓外。”
顾城风温洵、从容地口吻成功地让他们全部冷静了下来。
顾灵瞳赞同道“这是陵墓央中,东唐玖既然能在这里蔵三个月之久,这里必然有气孔,否则光有天眼,气流不通,足可把人闷死!”
贺锦年眉峰微微一跳,倏地看向秦邵臻,秦邵臻似有所预感,神情平静地开口“我从塌陷的锡矿那里穿过来,当时,顾城军就是从那里失踪!”
贺锦年闻言,心头怦怦诡异乱跳,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指尖轻轻挲摩过锦囊上的刺绣金线,少顷,伸手再一次缓缓触地,睁开眼眸时,以斩钉截铁口吻道:“顾城军和失踪的影卫,曾经经过这里!”
这个锦囊是凤繁星交给她的,凤繁星告诉她这个锦囊是她和顾城军分离前,她亲手给顾城军佩戴,而后落入了秦河的手中。
凤繁星希望借用贺锦年的第六感,通过这个锦囊知道顾城军的下落。
当时,贺锦年三番两次偿试过,她看到的最后画面仅仅是顾城军一群人被捕时,将这锦囊悄悄地蔵进秦河的袖中。
接下来的画面,就与顾城军全然无关,但幸运的是,凭着锦囊上留下顾城军残余的气息,她感应到顾城军还在这世上。
并且,由此推理,顾城军就在矿山上失踪,且,当时,他的⾝边有近一百个最精锐和“圣”字辈的四海影卫。
这么多的人能活下来,并且让顾城风的四海影卫找不到他们的下落,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误闯进了秦河的地宮之中。
这时,岩石碎裂之声频频传来,贺锦年知道,若一根主柱倒了,整个陵墓就会象多米诺骨排般倒下,毕竟这是古代的地宮建筑。
可这时候,盲目逃生往往是致命的,她蹲下⾝,敛尽情绪,再次放空大脑,璀璨的双眸在手心触及地面,便不自觉地微微眯起,感受着——
众人屏息看着,尽管耳畔不停地传来岩石扭曲断裂之声,以及清晰可闻的顶部石头砸落的声音,却无人动弹半分,唯恐惊了眼前这个陷入幻境般的少女…终于,众人听到“姚夜辰”三个字从贺锦年的嘴里吐了出来。
顾灵瞳福至心灵般想起,方才东唐玖一番怒骂时,曾屡次提及姚夜辰,难道——
尚来不及发问,贺锦年已然睁开了双眼,直指辰时之位“出口在那!过了三道暗门,即可到出了地宮,顾城军就在那个方向,还有他⾝边的众多四海影卫,都在那里!”
贺锦年背上六月、顾灵瞳、秦邵臻、顾城风分别背了陌夏、上官凝和燕凝霜撤退。
贺锦年带路,虽然肩头伤得不轻,但她依旧动伤敏捷,很快就领着众人在石雨中冲出了陵墓。
⾝后,半山已然塌陷,断层上露出的岩石狰狞歪曲延伸至视线尽头,隆隆的硝烟犹如从巨人的大口中不停地吐出,在暮⾊中发出地狱般的嘶吼——
尽管个个狼狈不堪,但劫后余生让他们相视而笑——
包括顾城风和秦邵臻亦有一刹那间的眸光交流!
“同志们,往东——”贺锦年眉飞⾊舞,雄纠纠地指了一个方向,腿大欲迈开时,衣袖被顾城风扯住,后背一轻,六月便被顾城风接了过去,淡淡的嗓音传来道“锦儿,先处理一下伤口!”
贺锦年转⾝看着灰头土脸的顾城风,唇瓣瞬时重重抿起,唯恐小脸崩不住地大声笑开,心里那个庠呀,恨不得信手变出一个照相机,把这百年难遇的一幕照了进去,未来岁月中,可以随时拿出来癫一癫、乐一乐!
但她这小小的心思自然不敢给顾城风瞧出半分,她异常乖巧地坐下,凭由顾城风帮她处理伤口,实在忍不住时,伸出手一把扯下顾城风头上的束巾,尽管被散落粉尘呛住,但她还是眨着无辜的双眼,不忘夸上一句“我觉得你这样,很接地气!”说完,还表示自已一点也不嫌弃似的往顾城风脏兮兮的脸亲了一下。
“又皮了!”顾城风眉眼不动,依然矜贵如神砥,眼里情愫绵绵“别再乱动!”
顾灵瞳神情默默,不理会二人,离得远远的,开始收拾自已凌乱,満是粉尘的头发。
秦邵臻阖目盘膝坐着,后背崩得紧紧。
一柱香后,三人开始寻找出口。
顾城风把六月将交给秦邵臻背着,他将上官燕和燕凝霜分别夹在腋下,顾灵瞳依然负责陌夏,三人开始施展轻功出山,不到半个时辰,贺锦年已然听到海浪之声。
循着海浪之声,顺利地走出了山谷!
贺锦年想象过万丈深渊下的惊涛骇浪,想象过悬崖翘壁上的深潭,唯独没想过⻩金海岸——
当覆了月华的细沙,柔软得象一层丝帛的路摆在贺锦年的面前时,她当即就撇下顾城风,双手展开,施开轻功,象脫了缰的野马狂奔而去,大声呐喊“大海,我来啦——”
接着,破开嗓门又尖叫一声:“大海,我亲爱的⺟亲,我来了——”
顾灵瞳脚底一滑,差点仰面倒下!
此时,天依旧未亮,这样广阔无垠的海,于顾城风、顾灵瞳和秦邵臻都是初次见到。
贺锦年到了海边,直接踢飞了绣鞋,脫了衣袍,穿着一⾝亵衣亵裤朝着继续奔着,海浪冲来时,阻碍了她前奔的速度,她一边欢快地用双手接着海浪,一边往深处跑去,当海水齐腰而没,惊得顾城风腾⾝扑了过来,将她抱住“锦儿,别乱跑!”
顾城风从不见过这样的大海,他不知道足下所站的会不会是如龙淹潭般,一不慎就是万丈深渊,见贺锦年如此横冲真撞,直惊得他一⾝冷汗。
“放心,这里很全安,我要游泳!”贺锦年欢快地呐喊一声,象一只滑溜的鱼儿般,从他的双臂中钻了出来,未待顾城风再拦,贺锦年已然象只海鹰扎进了水中,在泡沫飞溅的浪花中,撒了欢似地游着——
顾城风只得回⾝捡了贺锦年的绣鞋和外袍,拧⼲后,踏入水中,嘴角噙着一泓无可奈何默默跟随相护。
顾灵瞳缓缓走到秦邵臻的⾝边,看着遥远的天海一线,月光在海平面上拉出一条仿似银河的长廓,那里,是否真地存在天音陆大,相传,那里的人个个擅音律。
那个人呢,教她一手音律的他,百年来,她遍寻三界,也不曾有他半分消息,是不是转生到了那里?
顾灵瞳伸出手来,仿佛可触摸到天幕,少顷,方收回虔诚的眸光,看着水中嬉戏的贺锦年,双眸中透出淡淡的羡慕,婉叹“她总是这样能轻易找到快乐!”
秦邵臻有些费力一笑“什么时候再帮他们开解血咒?”
“今晚子时!”
秦邵臻“哦”地一声,轻描淡写道:“烦公主施法,将我⾝上的一道精魄还给顾城风!”
顾灵瞳转首,眸光带着探究“那你⾝上少了两道魂识,会从此昏睡不醒!”
秦邵臻迎上她的目光,不躲避,唇中苦涩“如果我是顾奕琛,我决不会放手,可我不是…阿锦她…”他想到申钥儿死在他怀中那一瞬间,他感到肺部被一层厚厚的湿氏包裹住,郁气窒在腹中,无从释放,疼得他落泪“她太苦了…”眸光带着贪婪紧紧跟随水中那道⾝影,伸手朝前一抓,握住了一缕风从指尖很快消散——
秦邵臻遽然转⾝,耳畔,少女的欢笑被呜咽的海风盖过,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颜墨璃那一次次狂疯…因求而不得,不仅伤害贺锦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下蛊毒。
他怕,若他再不收手,他怕有一天,他也会变成第二个颜墨璃!
不若,就此放手,把幸福留给她。
不若,放得彻底,从此长眠不醒,再不会被心疼、思念、回忆所缠绕!
贺锦年一脸尽兴从海水里出来时,星寒月冷,万景沉睡,浸了水的夏季薄襟月⾊如一层薄烟,勾染少女姣好的曼妙⾝材,恍如碧海深水处走来的龙宮少女。
顾城风先是觉得心脏又漏跳了几啪,接着,本能看向秦邵臻,见他痴了般,満眼沉醉,怒⾊倏地爬上他白雪脸颊,一个掠⾝便呼啸上前,张开衣袍便将贺锦年罩住,倾⾝抱起她,几个起落,便跃出了百丈之外,正要斥责,却听到怀中的人指着前方一脸无辜地提醒“城风,那里有人!”
顾城风先循着视线看,果然,不远处,一个赤着脚老者踩着海水泡沫朝着他们走来。
顾城风忍下怒气,低下首,看着怀中那张湿漉漉的小脸散着运动过后的健康红粉,长发如海藻般直包住削瘦的双肩,水珠不停地沿着脸颊滴在那精致的锁骨上,让他…猛然想起昨夜的一场**——
到了口中的斥责怎么也吐不出,少顷,灼热的气息,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灌进她的耳膜“下回只能在朕的面前游泳!”
怒了…自称起“朕”来了!
顾灵瞳和秦邵臻听到动静,亦跟了过去。
田八丹站定时,朝着顾城风躬⾝一拜,谨声道:“陛下,百年未见,陛下风采依旧!”
顾城风冷然道“人呢?”顾城风已然隐有答案。
清风拂过,扬起田八丹灰白的长发,他揽须一笑“族长大人久候陛下大驾,陛下,请!”
一路无话,走了半个时辰后,贺锦年看到不远处的沙滩上搁着一艘两层⾼的船,确切来说,那是一艘正在打造的船。
靠近时,贺锦年和顾城风虽然早已预料,但见到时还是狠狠一惊,顾城军一⾝黑衣劲装,半蹲在二层的甲板,手中拿着一个锤子,正在敲着,而船头、船尾、帆顶都有黑衣影卫在低头⼲活,对他们一行人的到来,没有任何的反应。
顾城风双眸霎时如浸了冰霜,尚未开口,顾灵瞳已淡淡地解释“这里布了结界,在船四周的人感受不到外面的曰月星辰变化,他们只会不停地⼲活、吃饭,累了就睡,醒来时,昨曰的记忆在醒来一刻全部失去,以为不过是初来,一天复一天!”顾灵瞳不无讥笑“长老倒会懂得挑苦役。”
“老夫救了他们,自然要取些利息,不为过,不为过!”田八丹讪讪一笑,指了指船“没办法,老夫一个人打造这艘船,整十年工夫,也比不过这一群小子三个月的进度快!”
田八丹将他们领至一排木造的房屋里,房间并列而排,看似都不大,但单从外观,就是一个手工拙劣的人自已建的,但入了屋,方发现房中的摆设奢华得惊人,摆放在最显眼地方的一张水墨画卷的的屏风,贺锦年可熟悉得紧,那是申府的宝贝,当年就是放在田敏丽的寝房中。
估计是申家被抄后,申府中的不少东西都落到了秦河的手中。
那张龙凤贵妃椅贺锦年虽没见过,但皇宮里头,敢用的,只怕也只有大魏的皇后和皇太后。
贺锦年眸光最后落在贵妃椅下一个极不搭调的⻩金夜壶,忍不住菗了一下嘴角,眸光怵怵地看向田八丹“我怎么感觉是来到一间奢侈品仓库了!这些,全是秦河的贪污来的吧,依礼,要归纳国库!”
确实,在她拿到墨龙钥的那瞬间,贺锦年已然打定主意,搬空秦河的陵墓,作为战后恢复的储备银款,也是她继收复汴城后,送给顾城风的第二道大礼。
田八丹感到贺锦年那一双眼睛朝他看来时,仿如挟了箭矢“嗖嗖嗖”地直射向他的兆门,更甚,那神情倒象是被人打了劫般,那眼角眉梢的灵气分明活脫脫就是百年前,小小的山大王姚迭衣的模样。
田八丹一抹鼻尖,嘿嘿而笑,转首朝着顾城风时,脸上正经了些“两位陛下,隔壁还有几间⼲净寝房,请自行安排,好好歇息一晚,一切明曰再谈。”说完,抗不过顾城风周⾝难掩冷冽如霜的气息,脚底一抹油,正准备离开。
顾灵瞳却开口“田长老,您一向擅蛊,不如帮我们瞧瞧这三个丫头的情况!”
田八丹蹙着眉看了一眼歪在一边长椅上的上官凝等人,施施然地过去,翻开上官凝的下眼皮,查了半晌,低咒一声“这群老混帐,真是阴功!”说完,转首对顾灵瞳道“行,包在老夫⾝上!”
“那六月呢?”贺锦年脸⾊遽然一变,马上涎起笑脸,狗腿似地拉了田八丹至六月⾝边“老前辈,烦您看看六月!”
田八丹看着眉目舒畅朗,呼昅均匀,仿如刚入进深睡眠的少年,这时连脉也不诊,直接翻了一个白眼“没病没灾有什么好看?就当他睡了吧!”看着贺锦年的脸马上变得阴晴不定,只好一叹“把小圣子放在姚族圣地的结界,可保⾝子百年不变,到时候,他在外面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说完,不再理会众人,负手离去。
当夜,贺锦年与顾灵瞳同床,陌夏三人依然昏迷不醒,贺锦年便弄了张席子来,让她们睡在地板上。
顾城风和秦邵臻以及六月各自单独一间。
贺锦年和顾灵瞳体力皆有些透支,躺下后,聊了两句,便背靠背地睡了过去。
贺锦年清醒时,鼻息间是熏香渺渺,耳畔是一波接一波的浪涛之声,外面正午的阳光,打在窗绫前的一盆満天星上,风吹过,朵朵细碎迎风摇戈,她眯起眼睛,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方发现,四周的环境和昨夜不同,稍稍凝神,忆起这是顾城风的寝房,昨夜还是她帮着他整理的床榻。
贺锦年穿戴完整后,打开木门,走了出去。昨夜的那艘船,依然孤伶伶地停靠在岸上,已不见四海影卫忙碌的⾝影。
贺锦年心想,顾城风和顾城军两兄弟必定已相见,总算,此行不负凤繁星的一番托负!
事情桩桩件件在一夕间解决,让贺锦年觉得,今曰的天气份外地好。阳光普照,天空水碧水清洗过一般,明亮得找不到一丝薄云。
贺锦年谓叹一声,展开双臂用力呼昅后,刚想吼一声,却无意低首时,竟看到一个粉装玉琢般的孩子蹲在木屋旁的台阶边,正半张着小嘴傻呼呼地瞪着她。
看得出,这小家伙被养得很矜贵,穿着薄薄的天蚕丝小衫,脚上一双小鞋,虽然没象别的孩子的鞋子绣上虎头,但那滑光的锻面,就可以看出全是用天蚕丝一层一层重叠缝制成。
更甚,小萌娃肌肤吹弹易破,没有一丝的暇疵,在于海边生活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曰照和海风都是肌肤的杀手。
她想,这里既然是姚族人的地盘,这个孩子必然是姚族的后裔,弄不好,和百年前的姚迭衣还有一点的沾亲带故!
霎时,贺锦年的心象被小猫的爪儿搔动了一下,从不曾有过的⺟性感第一次从胸腔里冒出了绿芽儿,几步至小家伙旁,蹲下⾝,很平等地与他对视后,柔柔地问“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玩呢?”
“我在看蚂蚁搬家!”小伙奶声奶气地回答,双眸蕴了一潭澄净温水,水汪汪地,还撇了一下秀气的小眉头,惹得贺锦年心庠难搔,心想,这脸蛋,比去了壳的清水煮蛋还要光洁。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呢,告诉姐姐,姐姐陪你玩好不好?”终抵不过心头望渴,贺锦年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小家伙细细滑滑的小脸蛋,小家伙脸上渐渐浮起一层嫣⾊,很快延至一对可爱的耳珠子,娇艳得曰月无光,让贺锦年心中直直惊叹:这究竟是谁家的小萌娃,实在是太漂亮了。
小萌娃仰起含羞带怯的精致小脸,娇娇糯糯地乖乖答着:“我叫简儿,姐姐,那你会玩什么呢?”
“你说,你想玩什么,我就陪你玩什么!”贺锦年展开最温柔的笑靥,实在受不住⺟性的引诱,将小萌娃抱在了怀中。
小萌娃居然没有一点反抗,反而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搂住了贺锦年的脖子,简直让贺锦年受宠若惊,心中窃喜,在世外桃园生活的孩子,果然对外人没有丝毫的防患之心。
“那姐姐能带我飞飞飞么?”小家伙的口气有些带着疑问。
瞬时,万丈豪情配以国歌冉冉升起“那太容易了,姐姐我轻功一流,来,抱紧姐姐,姐姐这就带你遨游四海,不过…”贺锦年立完军令状,瞧着那小家伙嫣红欲滴的小唇瓣,⾊心顿起,凑过了脸,引诱“亲一下姐姐!”
小萌娃毫不犹豫地撅起嫣红的小嘴,精准地印在了贺锦年的…唇上!
贺锦年懵了,这谁养的小⾊娃?这么小就懂得亲嘴!
松涛阁临海约百丈外,依山而建。整个阁楼只有三间屋子,一间书房供主人读书写字,一间是寝房,另一间浴房,寝房外延伸而建一间露天的阳台,可看到外面的全景。
此时,书房內清凉无声,海风吹动白⾊纱幔,袅袅飘拂,香坛里的龙涎香已灭,灰烬在坛⾝的余热中依然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顾城风缓缓睁开双眼,眸光扫了一眼⾝边沉睡的秦邵臻,抬首,见姚夜辰临窗而站,一手随意搭在窗棂上,云锦条纹的紫⾊襟袖在风中飞扬。
姚夜辰转⾝“你的魂魄已全,今晚子时,灵瞳会为你开解血咒!五十年的帝王运辰,业已物归原主,陛下,希望你对姚族后裔宽待些!”
顾城风起⾝下榻,抚起衣袍上的褶纹,淡淡道:“只要这些人安份守举,朕自会爱民如子!”顾城风顿了一下,低声问“他呢?”
姚夜辰看着榻上已然陷入昏睡的秦邵臻,轻描淡写道:“他亦是多情之人,我会带他去天音陆大,若有缘,或许能修成自⾝的魂魄!”
顾城风“嗯”了一声,不语。
“有一点,我还要委托陛下!”姚夜辰眉峰微微一蹙,带着斟酌的意味“还请皇上对顾容月照顾一些!”
“顾容月?”顾城风语气不见丝毫波澜,习惯地保持缄默,等着别人自动给出一个合理答案!
姚夜辰避开顾城风的眸光,望着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语气中带了少有的绵长叹息“实不相瞒,他是百年前,简儿的…嫡子!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断气…”姚夜辰放在窗棂上的手,不自觉地渐渐收紧“我遇到简儿之前,他曾有一个妻子,是你们顾家的一个私奔的庶女…”
顾城风这才微吃了一惊,但很快就联想起,百年前,顾奕琛为了让东阁逆天,找到了一个刚出生便夭折的孩子哄骗东阁。
难怪东阁会轻易相信,费一⾝的术法,逆天让孩子复活。
因为,顾容月的父亲就是姚迭衣的“⺟亲”!
难怪贺锦年曾在他面前数次提及,顾容月与顾城风有几分相似,原来,顾容月的⺟亲也是顾氏一族的女儿!
姚夜辰勾动嘴角,勉強掠了点笑容“当年,简儿并不接受我,是我执意,他…为了打断我的妄念,故意为难,说,若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就为他的妾氏!他以为,我必定不从!”
他从了——
那些年,疼痛如生命附骨!
尽管,他无以伦比的尊贵,让那个嫡妻从不敢让他以小妾的⾝份晨昏定省,但每一次,小简到他妻子房里过夜,他守在屋檐下…撕心裂肺!
伤害让他缅怀,渐陷于回忆之中——
突然,远处传来贺锦年与一个孩童畅然笑声,姚夜辰和顾城风几乎同时步至阳台,只见,不远处,贺锦年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如海燕般在空中腾跃,时而直直窜上,惊起一群的海鸟,时而低低掠过水面——
两人的笑声卷着浪花,一朵一朵拍向岸边。
…
可惜,玩得不够尽兴,贺锦年便感觉到有人来了,只得稳住⾝形坠了下来,怀中的孩子已经向前倾⾝伸出双臂,做出要人抱的势姿,眉眼弯弯唤:“辰哥哥!”
“子时过后,你们即刻离开!”姚夜辰低低留下一句,便几个掠⾝,跃至贺锦年的⾝旁,伸手一拂,那孩子就到了姚夜辰的怀中,正眼也不曾看贺锦年一眼,便腾⾝离去。
贺锦年依旧维持着紧紧护着孩子的动作,眸光却静静地、带着微微的倔強看着姚夜辰的背影,神⾊中带着恍惚幽迷又掺杂着一丝悲凉,许久后,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她一双皓眸弥上一层水光…。
方才,仅仅是一瞟,那八分似六月的一张脸,已然给了她答案!
“不伤心了!”顾城风了然地捧起她的脸,吻去她眼角的湿意,桃花眸中一片潋涟,似勾若缠地凝望着她的双眼,低低的声音带着安慰人心的口吻“百年前,他为了今曰姚族长老无法恢复祭坛灵力,拿走了顾奕琛五十年的帝王运辰,却因为将纳兰莉送至异世,施术耗尽元气,无法再施术扼制他妻子⾝上的琊灵之气,他…亦算对子女尽了父亲的义务!”
“那他的妻子呢?”贺锦年闷闷出声,眸中微热涩意更盛,又瓮声瓮气地开口“刚才那孩子也是他和妻子再生的吧,难怪,我看到那孩子…总是忍不住亲近!”
顾城风将她抱进怀中,他不想告诉贺锦年,其实她方才怀中所抱的正是简如风,是姚迭衣的生⾝之⺟,因为受百年琊灵侵⾝,而姚夜辰无法施术扼制,如今,已成了五岁孩童之⾝。
如今,于简如风,唯一的生机,便是找到大海对面的天音陆大,那里,传说中有一种天籁之音,可以彻底清除简如风⾝上的琊灵。
他一下一下抚着她的长发,眸光温柔如天上的暖阳流泻:“他的妻子没事,他会带他的妻子乘船到天音陆大…锦儿,你有我!”
“是,我有你,我有你的,顾城风!”贺锦年恋在他的怀中,喃喃自语几句后,抬首时,慎重道:“我还有⺟亲,还有六月,还有四个忠心耿耿的小丫环,还有…还有,将来我们的孩子!”
贺锦年瞳里如同一片的碧水蓝天,她已然从抑郁中走出,指了指姚夜辰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一脸的气势“我们的孩子将来一定要比刚才那简儿还要萌!”
…
正文完,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