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不归
端木恬找到步烟的时候,她正坐在山脚的那条小河边,但河蜿蜒在山林之中,她在更上游的地方,即便是距她不过十丈外,正在河边洗衣服的村中妇人们,也都看不见她的身影。‖。m ?
河水清澈,时有小鱼儿在其中摆尾灵活的游过,她坐在岸边石头上面静静看着,脸色一片淡漠,让人丝毫也看不出她的心情究竟如何。
“这里风景不错。”端木恬在她旁边坐下,轻声说道。
她闻言转头,说道:“你不是说你在这村子里长大吗?应该早已经看腻了这边风景才对。”
“住在这里的时候,我每天都要忙碌很多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能特意跑到这里来坐着看风景。”
“做什么?”
“比如山上采药,比如捡些柴火回去,以及在家里整理房子做些家务,再后来就开始忙着做生意赚银子。”
“哦?这生活倒是不错,应该比在那个什么京城里要惬意。”
“你说得没错,这里是生活真是比京城要惬意轻松了不知多少,不过现在若让我选择的话,我还是会选择回去京城的。”
“为什么?我以为你不是贪恋繁华的人。”
“我贪恋朋友,亲人和爱人,而他们现在几乎全都在京城,并且以后也将会继续在那里轻易不能也不会离开,所以我便也觉得京城真是个好地方。”
步烟听着这话,似若有所思,然后她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我羽族,真是一个好地方,即便那在你们看来蛮荒、诡异、危机重重。不过再换个方式来说,也正是因为那丛林里面到处诡秘,才庇佑得我羽族能够继续安宁生存,否则怕是早已经被大炎和扶风一同瓜分并。”
端木恬闻言不莞尔,这公主殿下,说起这个事情来还真是身的刺呢。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是吧?
她笑意浅盈,看着步烟转了话题,说道:“都已经过了午后,你还尚未吃午饭,本是为你准备着的,却不想到了现在也不见你回去,我便过来寻你,现在饭菜怕都已经凉了,但总好过饿肚子。”
步烟看了看她,却坐在河边连挪一下位置都没有,只背脊似乎得更直了些,说道:“我不饿!”
她刚这么说着,她的肚子便好像是在响应着她一般的“咕噜”一声。
她顿时脸色一僵,然后隐约有浅淡的红晕在脸颊上浮现。
这响的,可真有够及时的。
端木恬当即站了起来,还伸手强行将她给拉了起来,转身便往家走去。
她挣扎了一下后便乖乖跟上,目光落在端木恬抓在她手臂的手上,然后又抬头看向前方那纤柔的背影,微抿紧了嘴角,忽然问道:“那贼是你什么人?”
贼?
端木恬眼中浮起了笑意浅浅,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表兄。”
“不出意外?”
“嗯,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是我表兄的,第一次与他见面还是在两个月前,还发生了点不甚愉快的事情。他倒是好像早就知道我是他表妹这件事,却依然多次的故意为难寻麻烦,子真恶劣。”
一说到这个,步烟当即表示十分认同的点点头,一瞬间甚至还感觉好像跟端木恬亲近了几分。
那根本就是个混账无下卑劣的魂淡!
这短短的一路,端木恬将陌尘轩的劣迹一一说来,引得步烟对她的认同感大幅度上升,就差没有握着她的双手,来个含情脉脉的对视,直呼知己了!
可怜的,被抨击得一无是处体无完肤的陌大宫主,此刻还不知道自家表妹已将他扔在地上踩了又踩,却也似乎没有心思去理会端木恬究竟是如何的在和步烟一起说着他的坏话,细数着他的劣迹,因为他本身现在的状况看上去也并不是很好。
上至亲姑姑,下至手下侍从,因为步烟的出现以及两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所有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带着严重审视的,探究的,质问的,不怀好意的,他的辩驳解释就像是在做着垂死挣扎,根本就没人真正的将其听进耳朵里面,或者就算听了进去也根本不关心那主要内容,而只顾着跟他纠其中那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一点点十分勉强才能引申出歧义的字句。
陌尘轩不阴郁、愤懑、纠结、狰狞、扭曲、抓狂…
若是放在寻常时候,他早已经愤而出手及爱那个竟敢质疑他的话语,竟敢对他胡乱猜测胡搅蛮不顾重点只抓着揪着某一件事不断纠啊纠的人拍飞出去,不死也要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可现在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姑姑当前,他再离经叛道也不敢对亲姑姑动手啊!
于是他干脆盘腿坐在门口台阶上,眼观鼻鼻观心,将身周的所有让他觉得不和谐的声音神情目光皆都推拒到三尺之外,精心打坐练起了功!
然后他忽然听到院子外有脚步声,下意识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端木恬拉着步烟推开栅门走了进来。
此刻正是头当空,阳光最明媚的时候,淡金色阳光从天际洒落下来,轻轻的笼罩在两人的身上,仿似为两人镀上了一层璀璨金光,又似笼着烟雾金纱,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
推门而入的两人,一人罗裙摇曳,裙角轻摆,如踏着光而来的仙子,婀娜多姿,袅袅婷婷,蓦然让人不仰望,神采离。
但陌尘轩的目光却不过轻轻一瞥就落到了另一人的身上,眼中倒映出那在阳光下格外绚丽的彩衣,倒映出那瓷白的肌肤,晶莹如碧海明珠,下颚紧绷,一线浑然天成的弧度,粉紧抿,带一点点的冷,鼻尖上一点反衬的光,如明媚圆珠,再往上,美眸如冰,直直的落入到了他的眼中,然后忽然在他心尖上狠狠的冲击了那么一下。
他忽然惊醒,然后迅速将目光转开,似不屑的冷哼,闭上眼睛便又继续练功,却不知为何忽然便静不下心来,觉得头顶的烈好热啊好热,周围的空气好闷啊好闷,旁边那些人好吵啊好吵,那在拍着他脸的小手好烦啊好烦…
嗯?
他忽然睁开眼睛,就看到某只小宝贝正挪着小短腿走到他面前,扭啊扭的扭进了他怀里,爬到了他身上,然后伸出小手“啪啪啪”的拍着他的脸,拍得好开心啊,尤其听着那清脆的一声声轻响,他就更开心了,开心得忍不住出了他的八颗牙齿,眼睛贼亮贼亮的“唧唧咯咯”笑着。
陌大宫主眉头一跳,眸光一沉,伸手以两跟手指捏着他的后领便将他从身上扯了开,他挥舞的小手从他眼前掠过,晶莹粉的光泽中,带起一阵的香风,让陌尘轩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他将小宝贝的爪抓了过来,捏在手里左看看右瞧瞧,似乎在思量着到底该从哪里开始下口比较好。
身后堂屋内有碗筷碰撞声,他听到他的下属们在殷勤的为某人拉凳子,端菜送饭,听到姑姑正和蔼可亲的给某人夹菜,还轻声说着些什么。
他打量了小宝贝的爪子半饷,忽然又将他给揣进了怀里,抬头望天,想着回头是不是该重新好好的调教那些不遵主令,擅自对外人大献殷勤的混账们!
小宝贝在他怀里,抓起他的手指,然后“啊呜”一口咬进了嘴里。
“咝!”
他不倒一口冷气,小宝贝的牙齿真正是尖利得很,他想将手指回来,却被咬得紧,他又怕伤了小家伙的牙,于是一,不回来,反惹来小宝贝咬得更加用力,他连连着冷气,小宝贝却咬着他的手指,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是无辜无,又眉眼弯弯的“咯咯”笑了起来。
陌尘轩不再次气连连,心里大骂着:这小恶魔,这小恶魔…
他在心里骂着小恶魔,小恶魔他爹就走了过来,看到此刻儿子咬着某人手指的模样,皱了皱眉,然后蹲下将他给抱了过去,轻声说道:“宝宝乖,快松口,这人上完茅房都不洗手,脏死了!”
小宝贝闻言当即连忙迅速的松开牙齿将他的手指给吐了出来,整张小脸都因为嫌恶而皱成了一团。
陌尘轩的脸则迅速的变青变黑,死死盯着君修染真想扑上去咬两口。
你才上完茅房不洗手,你全家都上完茅房不洗手!
然而三殿下却直接无视他的愤怒,抱了小宝贝之后就直接转身,潇洒的离去,他还看到小宝贝在他亲爹怀里“呸呸”吐着口水,一脸又恶心又悲愤的表情。
陌尘轩也不脸悲愤,死盯住君修染抱着小宝贝扬长而去的背影,恨得牙,越发觉得这头炎热,这空气沉闷,这心里的火焰蹭蹭的往上窜。
然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冷哼一声依然盘腿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入定。
身后堂屋内有人吃饭正香,对于饿了的人来说,冷菜冷饭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另一边,君修染抱了他家小宝贝就出了院子,到附近去打晃去了。他觉得他很有必要带着他的小家伙去逛逛当年他和恬恬一起去过的地方,而这个行为自然惹得小宝贝兴致大起,整个过程都呈现着一种兴奋的状态。
可他们这一出去,就好像不用回来了,不但整个下午都不见人影,甚至到了太阳即将落山,西边天空晚霞蒸腾,还不见他们回来的影子。
端木恬站在堂屋门口看着栅门外,眉心忽然了。
陌尘轩还坐在那台阶上打坐,从中午到现在都过去两个半时辰了,他就坐那儿没有动过一下。而步烟,则吃完午饭之后睡了个午觉,一睡就是一个多时辰,然后就坐在屋里自顾自把着她的蛇,玩出各种花样,甚是自得其乐。
宁清一整个下午都在这院子里转,将这个她的夫君和子女生活居住了十七年的院子每一寸地方都走遍,从堂屋到每一个房间甚至连厨房以及对方杂物的小屋都没有落下,此刻她还在那杂物房里细细整理着,不让任何人去帮手。
端木恬于是看看在屋里玩蛇的步烟,又看看就在她脚边打坐的陌尘轩,再看了看忙着整理小屋的娘亲还有已开始冒起了炊烟的厨房,迈步朝外走去。
“我去将那两人找回来。”
她说着,人就已经出了栅门,在门口略一迟疑,便转身往后山方向走去。
修染应该不会带着小宝贝去村子里窜门的,他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那么便只能是去了山脚那一带。
话说,那里有什么好玩的?竟能让他和小宝贝玩了这么半天还不想着要回来!
可等她在山脚附近走了一圈之后,却并没有发现那父子两的身影,不有些诧异,一路走到了山脚的河边,还是没有看到,倒是看到还有几个孩子在河里抓鱼捉虾摸螺蛳。
那几个孩子也看到了她,纷纷抬头打量。
这些孩子看着都是很面的,毕竟她离开这里才不过两年多,虽说小孩一年一变样,但熟悉的轮廓仍在,不过他们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好奇的,充着惊疑打量的。
因为两年多的时间,端木恬的变化真是太大了!
“恬姐姐?”其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卷着管站在河水里,脚上还吊着一个小竹篓,在河水里沉浮飘,里面有鱼虾戏水,底部摊着螺蛳,他站在那儿抬头看她,眼神里尚还有些疑惑不解,难免迟疑着不敢太过确认。
端木恬朝他点了点头,问道:“阿寻,你可有看到一年轻男子带着一个小孩来过这里?”
这孩子一听到她说话便眼睛一亮,又点头说道:“看到了,是恬姐姐的夫君和孩子,是吗?他们刚才还在河里一起玩水来着,小娃娃把衣服都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姐姐的夫君突然抱了娃娃就走,还往山上去了。”
端木恬闻言不由一怔,往山上去了?不是上午才刚去过,怎么突然的又跑山上去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么一想,她也不由得心中一跳,当即仔细询问了君修染行走的方向,又让他们赶紧回家去当心错过晚饭时间被爹娘责骂,然后告别他们也转身上了山。
此刻夕阳西下,照得天边晚霞如火般燃烧,又像是浓郁的鲜血在天边缓缓淌,给下方大地也渲染上了一层血。
端木恬上山步入山林之中,莫名觉得此刻山林格外诡异。
她心中越发动,隐约觉得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君修染不会突然跑着小宝贝上了山,更不会到现在都还没有下山来。
沿着山路,她迅速的行走,然后忽然脚步一顿,目光一凝,直直的望向了前方。
前方那一株松树下,有人垂头耷拉在那儿,浑身发黑已经是没有了生的气息,而端木恬看着这人不了口气。
李二狗!
先前他们下山的时候,便是走的这条山路,却并没有在这里看到李二狗的身影,那现在他为何竟会死在了这里?
这至少能说明两个问题,其一,君修染并杀了他,其二,这里出现了一个不知名的危险人物!
她朝着那已经发黑的尸体走近过去,迅速的做出了判断。
李二狗是被毒杀的,这毒极霸道,在几个呼吸间就夺了他的性命,死前倒是应该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痛苦但受惊却不小,并且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也就是说,或许正是君修染带着小宝贝在山脚河里玩水的那个时候。
修染是不是听到或者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所以便直冲上了山来查看?那他现在又跑去哪里了?
毒,想到毒,端木恬便不由得心中一颤,抬头看向了更上方。
上午在那山谷的时候发觉那里有人出没的痕迹,现在李二狗又在这山道上被毒杀,真是让端木恬想要不去往某个方向想都不能!
想到那剩下的一只青眼狐狸,想到修染那上午刚被冲击的黑暗记忆,她不敢再在原地多留,也不管李二狗的尸体尚且躺在这山道上,寻着痕迹迅速的往山上掠去。
她很快就找到了修染留下的痕迹,他大概也是忙着追人,都没有时间先将小宝贝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又知道他若太阳下山还不回去的话她定会出来寻找,所以就干脆一路留了痕迹。
可即便如此,端木恬顺着他留下的痕迹一路追上去,天边的晚霞都已经消散,天色昏暗,还依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太阳落山之后,天色就迅速的昏暗了下来,那山脚的院子里点起了灯烛,宁清也从杂物房里出来,打算明天再继续整理。
虽然这其实是没什么必要的事情,甚至他们以后都不大有可能会又到这里来居住,但她就是想要在这个院子里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所以看着那小屋凌乱,就想着至少亲手去整理一下,也是好的。
这里留下了夫君和两个孩子太多的痕迹,她每整理一下都在想象着当年他们三人住在这里的情景,于是忍不住的想要将她自己的痕迹也在这里留下。
她走出门外,见堂屋里点着灯盏,步烟托腮凝视着门外,门边台阶上陌尘轩还盘腿坐着,也是目光投向前方的黑暗,饭菜的香味扑鼻,但却没人去理会。
她视线转了一圈,不诧异问道:“恬恬和修染,还有小无忧呢?”
陌尘轩收回目光看向她,说道:“那父子两中午的时候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刚才表妹出去寻他们,也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不会出事吧?”
“这偏角小村子里能出什么事?我看八成是尊贵的三殿下闯晃,在村子里迷路了。”
陌大宫主对三殿下的怨气可一点没有消退。
步烟坐在堂屋,闻言凉凉的瞥了他一眼,说道:“昨与三殿下一同过来,我却见他对这里得很,况且他就算真迷路了,这么大点的小村子,对他来说要走出来根本就没有任何困难。”
“呦,你对三殿下可真了解啊!”步烟直接就撇开了视线,冷着脸一副不屑于跟他对话的表情。
宫主大人不由得气极,紧紧盯着她,感觉到一口气憋在口上不得下不去,真正是难受极了!
然后他冷哼一声,撇开了脸,也不理她。
宁清看着这场景,眼中缓缓转过一抹耐人寻味的异彩,然后也转头看向院外的昏暗夜,略微有点担忧,对那跟随她从京城一路过来,充当着护卫更兼马车夫的侍卫说道:“洛宁,你出去寻找三殿下和郡主,看是否是出了什么意外。”
“是!”洛宁应了一声便要转身出去,陌尘轩却忽然伸手拦下了他,说道:“你是姑姑的护卫,便不得远离姑姑单独行动。你留在这里,我去找!”
说着也没等谁同意,就直接掠出了院子,有四名天魔宫的侍从当即也跟着他一起冲进了夜之中。
步烟站起来,从堂屋内走了出来,说道;“我也去找他们,今上午去了山上,三殿下好像神情有异,或许真出了什么意外。”
宁清却一把拉住了她,笑眯眯的说道:“不必了。这黑灯瞎火的,找人这种事就让别人去做吧,怎么还能让你一个姑娘劳累呢?来,我们进屋里去说说话,这晚饭也我们先吃了吧,不然都要凉了,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重新做就行。”
步烟被拉住了手,看着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端木王妃,看着她那十分亲善的笑容,公主殿下却忽然间浑身的都竖了起来。
她迅速回自己的手,手指在手臂上拂过,下一个个皮疙瘩,脸色漠然的说道:“我还是一起去找人吧。”
宁清却再次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回到堂屋里面,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刚才的那句话,只笑眯眯的看着她,说道:“来,我们坐下说说话儿。你觉得我那侄儿怎么样?你看着,可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步烟公主浑身的汗都在顷刻间“轰”的炸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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