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大早。

　　方方开了城门药城外，出现了一道人影。

　　透过斑驳有些灰败城门，可听见里面一片寂静无声，少许早起百姓神色恹恹地各自忙碌着，不时发出一声长吁短叹，空气中凝结出一小片冰冷白雾。这座坐落柳宗脚下，八个月前还因为一方药典而繁华非常城镇，此刻竟是前所未有萧条！

　　“干什么？”守城兵卫笼厚厚棉衣里，无打采地询问着寥寥无几几个进出城者。

　　“小老儿去探亲戚。”一个老头儿拖着诺大一个板车，上面包袱摞着包袱，明显是全部家当了。

　　“什么探亲戚，逃命吧。”城兵举着长矛，不板车上包袱里拨拉着，有一句每一句地骂骂咧咧：“走走走，他妈都走光了！你们这些人就是胆子小。”

　　“官爷，小老儿年纪大了，只想暗度晚年。”

　　“哼，滚吧。”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老头儿连被拨拉七八糟包袱都顾不得理会，赶忙拖起板车就往城外跑，那副模样，像是生怕这城兵反悔。城兵嗤之以鼻地啐了一口，一边儿检查着下一个，一边儿气哼哼地嘀咕着：“都他妈一群贪生怕死货。”

　　那几个排队等待百姓齐齐缩起脖子，心虚表现很明显。身旁同僚摆摆手，宽慰道：“现就是这么个世道，何必跟这些人上火。”

　　“老子只是气愤，咱药城从前什么样，现什么样——看看，你看看，都成了死城了！”

　　“哎，那边儿大战，他们害怕也正常。”

　　“这位兄台，话可不能这么说！”

　　一声清越音，突兀地响起了前方。两个城兵抬头看去，看见便是一个怀抱布帛年轻男子。一身红衣，气质慵懒，这冰冷寒冬里犹如一线，让人眼前一亮。两人怔怔望了她半晌，一个灵反应过来：“公子，您意思是——？”

　　见这人风翩翩，气度斐然，他们不由怀疑警惕了起来。多少日子，没见过这样人了？

　　红衣男子下颔一扬，标准心高气傲大家公子模样：“兄台所言，下不敢苟同——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今那边战事正紧，正是需要咱们出力时候。若是都像兄台这么想——何来家，又何来国？”

　　那两人对视一眼，见这红衣人犹自面大义凛然，不由心下撇撇嘴。还当是个厉害人物，原来只是个不知所谓头小子，恐怕是哪个家族里少爷公子，初出茅庐，只会纸上谈兵罢了。再看他整个人纤瘦不已，周身也没有武者那种凌厉之感，不由连警惕都收了起来。

　　“公子话是没错，可那边战场上都是咱们听都没听过高手，像咱们这样——”他一举长矛，尖端萦绕起一小团黄玄气：“咱们区区黄玄，去了也是添啊。”

　　红衣男子一声叹息：“也是下强人所难了。”

　　城兵：“…”“就是不知道，那边战事如何了。”

　　她这句话，像是不经意地问起，却让那两个城兵一愣。红衣男子眸子一闪，倨傲笑道：“两位有所不知，下家族演武堂中历练，前些日子才刚刚出关，这不，一听说了那边事儿，就赶忙收拾行囊上了路。”她指指背上背着足有一人高巨大行囊：“想去助那方一臂之力！”

　　两人点点头，果然如此！

　　刚才还看着这行囊古怪，原来根本就是大家族头小子罢了，这种人他们见多了，出趟远门，恨不得把锅碗瓢盆全都带上，好像外面客栈里都有毒似。两人暗地里撇撇嘴：“原来是这样，不知公子是哪个家族？”

　　红衣男子却没答。

　　见她不愿说，他们也没多问，大家公子有点儿傲气很正常。

　　“至于那边儿啊，哎…咱们也没那么清楚，只知道从两个月前战败了一次之后，便僵持下来了。你要说战事停了？又不像，那万象岛还守外面呢，虎视眈眈。你要说还得打？可这都两个月了，也没再听见点儿什么动静。咱们也急啊…”这事儿，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仿佛一夜之间，大陆便了，

　　没有人知道事情起因，只道是柳宗和唐国接壤处，万象岛从天而降，忽然就兵临城下！

　　唐门是灭了，可唐门分属唐国第一宗。第一大宗门消失了，还有数不清小宗门小家族。万象岛不知和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这些唐门消失之后便籍籍无名越发萧条下来家族，都加入了他们阵营，把蜀中这一线打开，让万象岛万余前锋军前行无阻，就这么悄么声地对柳宗发起了攻击！

　　事发突然，柳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半月后，鸣凤，姑苏，万俟，大燕，四宗都调齐兵马赶去支援。

　　战况一时有所缓解，柳宗这边也连着赢了几场。可那万象岛却似是拥有后盾般，全无所惧。果不其然，又是三月，一直死死撑着万象岛等来了支援——一个白发男子带队神秘队伍。

　　那人一出现，万俟姑苏，两宗犹豫了半月之后，便离开了。只留下了鸣凤、柳宗和大燕还那里对峙着。一场大战，那不知从哪蹦出来神秘队伍简直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鸣凤这边输了一仗之后，似是拿着那边没了办法，采取了只守不攻策略。那白发男子也不知怎么想，也并未乘胜追击。

　　于是，这么一僵持，就是两月时间了。

　　——这些事，自然是红衣人从两个城兵口中，连猜带蒙地忽悠出来。

　　——这红衣人，自然也正是乔青！

　　“哎，咱们翼州平静了万年，这无端端怎么就打起来，成了这副样子。听说白头镇那边尸骨啊，数都数不过来呢！真真是无妄之灾啊…”城兵叹一口气，面抑郁之。一抬头，却见那红衣男子已经进了城，远远地走了。他啐了一口，一挥手，检查起了后面人：“下一个下一个！妈，大家公子就这目中无人德行。”

　　其实这倒是他冤枉乔青了。

　　乔青并非目中无人，而是被这消息给震撼到无以复加。

　　七国大了，万象岛发起了战争，后盾是三圣门，沈天衣带头，凤无绝正抵抗着…

　　这一系列事几乎砸她晕头转向，怪不得整个柳宗都空了一样，一个人没有，怪不得这药城萧条成了这副样子。八个月没有出现，大陆上竟然发生了这样惊变！乔青踱步冷清药城街道上，身边不时百姓垂头丧气叹息。一阵寒风吹来，她拢了拢衣襟，眉头越皱越紧。

　　“嘿，怎么外面世界这么无聊。”

　　拐过一条巷子，没人之地时，身边一道影子莫名出现。残魂不能称之为人，也并不具备完整躯体，可以随时隐身消失不见。当他隐身时候，连乔青都看不见他，只能隐约感受到他气息，判断他始终跟身边。

　　“啊，我饿了，带我去吃饭。”

　　“等等，等等，你怎么了？”

　　残魂看着自顾自向前走乔青问，她摇摇头，心中忽然一动：“你昨夜说，‘他’是三圣门人？”

　　“是啊。”

　　“那你又有没有记忆，为何这些年来三圣门要维系大陆平衡。”之前，是维系平衡，如今，却是亲手破坏平衡。三圣门到底做什么，沈天衣又做什么？

　　“平衡…”这两个字好像刺了残魂，他不断呢喃着，脸上神色越加迷茫起来：“平衡，平衡…为什么听着这两个字，我这么愤怒呢！我这么…好像心里空了一块儿，很…很…”

　　“失落？失望？”眼见着他努力想描述出这个感觉，乔青立刻接上。

　　残魂飞点头：“对！对！失望！我感觉很失望。”

　　他一切都来自于背上这具尸身，他感觉失望，那么自然是那个前辈感觉。是不是可以再发散一下思维，这个失望，并非是对“平衡”本身，而是对三圣门维系平衡手段——诸如建立了侍龙窟这样下属势力，诸如制造出了药人等无道东西，诸如用卑鄙手段控制胁迫威利如死去玄天…

　　“难道，他是叛逃出三圣门？”所以才有了红药那句话。

　　乔青呢喃着，只觉得越来越，又觉得这里面貌似有一条线可以将这些谜团联系一起。只差一条线索，就能全部都串起来——维系平衡，破坏平衡，诛杀比武获胜者，前辈叛逃，沈天衣改变，或者还有大白所说他身份——预言师。

　　想不明白，乔青不再想。

　　一抬头，已经走到了药城另一道门。

　　乔青排上为数不多离城队伍，几句话忽悠过了城兵检查，出了城门。她四下里看了一番，对准了一个方向倏然飞起，飞速而去。

　　半空中，残魂飘过来飘过去：“咱们去哪里？”

　　“白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