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第一百七十五章 采菊东蓠下（一）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人在啄我的脸，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原来是一群五彩小鱼在啄我的脸，试探着我能不能吃，我努力争了一下，仰头挣出水面，大口呼吸了起来，吓走小鱼。

　　我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已身在一处幽潭的缓之中，潭水冰凉刺骨，我提气使劲游去，踉踉跄跄地爬上了岸。

　　好冷，我抖着身子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捂着肩上的伤，爬起来向前蹒跚地走去。

　　淡淡的寒烟雾霾弥漫在幽黛的密林深处，放眼望去，是盘错节的百年大树，深绿的冠上緾绕着不知名的各花朵，偶有几只乌黑大鸟，看到我发出一两声凶狠地怪叫；那山路格外泥泞，似是刚下了大雨一般，我怕潘正越的大军或是洛洛再找到我，便努力向上攀登，一不小心便滑了一，往下滚去，头撞到硬物，我天旋地转地翻转来，倒在一棵百年大树那大的树上，人事不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努力睁开眼睛，有一张黑黑的小脸正对着我，然后发现自己给捆成了一个棕子，肩头的绳子勒到洛洛的剑伤，我倒了一口冷气。

　　而那绑我之人是一个看似十一二岁的小孩，黑黝黝的小脸上是戒备。

　　“哼！”那个小少年见我醒了，就退了一步“你是从仙女湖上淌过来的吧，快说，你是南山的细，还是东离山的土匪娘们！？”

　　“小爷，你发现我是女的了，这很好，”我了口气“但我不是细，更不是东离山的女匪，我带着家人在仙女湖畔游玩，遇到潘正越的军队攻汝洲，他们杀了我的家人，我掉进了仙女湖，不想被冲到此处。”

　　“哼！”小少年冷哼一声“外边的人若不是细，如何能绕过守护阵，寻到我神谷地界，还…。坏了我们家的金天麻，你的说辞明明漏百出。”

　　他猛然推开我，从我的身下提起一截又黑又皱的植物，小嘴抖着，泫然泣：“我阿娘头疼病越来越重，我和我阿爹山遍野寻这金天麻，好不容易得来这二十株，种在这药园子里，只成活了三株而已，这是最好的一枝，我三年前就相中了，一直等啊等，好不容易今年年底就能采了，我这一个月不眠不休地守啊守，可是…。可是…。给你一股坏了。”

　　提起天麻，我就想起在林老头的医书上看到过那么一条，功效是：去头痛，降血脂。天麻中的皇者称之为金天麻，生长时间非常长，药效奇好，神奇之处在与其他天麻生长环境不同，周围必须终年都有云雾潦饶的密林之地。

　　果然，这个未经人类高科技染指的时代处处都是宝啊，连我一股坐下都能坏一株稀有的药材。

　　他那委屈的样子实在可爱，让我想起夕颜还有我那些学生们小时候逗人爱的小模样，明明知道不合时宜，可是还是忍不住咧开了一丝笑意。

　　然后被严重的呛了一下，因为他似乎被我的笑脸惹得更了，猛然亮出一把大刀，森森地搁在我的脖子附近“你一定是东离山的女土匪，中了我们神谷的阵法，走不出去，就坏我的天麻，好引人来救你，现在又装死。”

　　黑小孩恶狠狠地看着我，自信地分析道。

　　那柄大刀是一柄成人的大刀，只比他的身高稍微矮点的，刀柄上裹着红绸，风飘，倒也有几分江湖豪气。

　　我斜目一看，那刀看似极沉，且开过锋，锋利的银光十分耀眼，可那小黑孩挥舞起来毫不费劲，我的笑脸渐渐收了起来，慢慢道：“原来这东离山还有女土匪？”

　　“嗯，全是些女妖人，看见过往长得俊一些的书生便掳了去作寨相公，阿爹说了女人为了心中所爱，与爱人双宿双飞，本不是坏事，但是掳人劫掠，欺良善便是恶人了，”小孩点头道：“那个东离山乌七的妹妹还曾经看上我阿爹，就是她给我阿娘下了毒药，阿爹救回了阿娘，可是阿娘落下了病，要金天麻来解。”

　　“哼！你看我是小孩就想欺我吧，”他随即恨恨道 ：“就算你不是东离山的女土匪，冲你那双紫眼睛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给我站起来，跟我走？”

　　我咽了一口唾沫：“这位小英雄，敢问怎么称呼。”

　　“叫我虎爷，你这个紫眼睛的妖快给虎爷我站起来。”小孩仰头得意道“随我前往父帅处报功啊。”

　　他唱得文绉绉地，那刀可一点也不含糊地贴近我的动脉，我便依言慢慢站起来。

　　他扯着我往前走，我便弯着往前走，尽量不要扯痛肩上的伤，让我联想到革命年代万恶的地主老豺被无产阶级的少年红军逮着了，押往革命根据地受审。

　　我忍痛道：“小英雄，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而且肩上有伤，可否请你替我绑松一些，我随你去便是了。”

　　小虎爷凑上前来看了看我的左肩，便从怀中拉出一个小盒来，凑到我眼前，我打了一个哚嗦，因为里面是一只巴掌大的黑蜘蛛，混身黑上缀着极其丽的花斑，同沿歌最喜欢的那条毒蛇有得一拼，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蜘蛛长得像洛洛。

　　“我替你松了肩头的绳子，可是你若敢使花样，我便将你绑成个大罗卜，然后放黑子来咬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汝州果然藏龙卧虎，连一个小孩都会有如此珍贵的毒物！

　　我咽着唾沫点着头，赌咒发誓，小孩才满意地割断我左肩上绳子，立时血如泉涌，小孩又从怀中拿出一包白药粉，然后在四周低头找了一株碧绿的植物叶子，咬碎了混着药粉涂在我的肩上：“这回一定能止血，不用担心。”

　　我心中一动，这个小黑孩其实心肠不坏，便柔声对他笑道：“多谢小英雄。”

　　小黑脸微微一红，继而声气道：“废话少说，快站起来。”

　　虎爷小同志在前面牵着绑我的绳子，一路拉着我，深一脚，浅一脚，东拐西弯，忽上忽下地走着。

　　走一会儿，再一回头，我们已经走到了半山，回眺来路，陡然心惊，这一路来竟是失传已久的九宫八卦阵，这种阵法神出鬼没，如果不知路径，就会永远地迷路在此地，再走不出去。

　　在我所有认识的高人中，唯有两人知晓布阵及破解之法，一个是天下闻名的博闻智者“踏雪公子”

　　以前他在喝下午茶时有一个很有趣的习惯，就是同韩先生一起拿玉石堆阵法，作演算，记得那年的夏天，韩先生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个古阵，原非白算了很久，都没有活，他和我入了，端起喝干的茶盅就喝，我也忘了提醒他，然后他连喝下了一堆冰也没有回过神来，等他醒过来时，盅里最后一块冰滑落到坎位了，这个阵法竟然无意间破了。

　　而另一个高人则是我一想起来就是一身皮疙瘩，正是我那出类拔粹的二哥，说起玩阵法，我不得不认为他比起原非白要高一筹，原非白须要用一下午加上一块冰的借助解开的阵法，可他只化一个时辰就解开了。

　　那时的他还是很好的，无视我惊讶而张大了的嘴巴，便热情地留我和碧莹用饭，我记得他只是淡淡一笑，对我和碧莹说他小时候玩过类似的阵法，不想原来这是那阵法的原型。

　　我收回思绪，对前面的小少年问道：“小英雄，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带你去见阿爹和雪狼叔，让他们审你。” 他打了一个哈欠，黑宝石一般的眼珠子一转，咭地一笑：“我给你唱首山歌吧。”

　　不等我回答，便清了清嗓子，开口便唱：

　　夜黑地灯花花结双蕊

　　清早起喜鹊鹊脑畔上飞

　　牛车车驮来了个四妹妹

　　黑咕噜噜眼睛爱死个人

　　这正是我在山下同夕颜他们在一起玩水时飘过的山歌。真没想到这样一首本应緾绵火热，充情的情歌竟是出自于一个少年口中，可那脆亮可爱的声音，充了纯情灵动，呈现出来的则是另一种让人从未有过的新鲜清的乐感。

　　也不知道夕颜他们怎么样了，我暗想，那个洛洛心地如此歹毒，会不会连带残害夕颜？以段月容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洛洛眼中的阴暗呢，想来这也是为什么他改了主意，将洛洛转送给妥彦了，可是终究晚了一步，段月容，莫说是你父王要下诏杀我，就连那些女人的妒火你终究是防不胜防，烧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脑中闪现分别前他绝望的眼神，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

　　那孩子的清歌声又钻入耳来，打断了思绪：

　　身身软来人样样俊

　　笑一面勾掉了哥哥的魂

　　亮一亮嗓子歌声声脆

　　爱的些后生们没瞌睡

　　我细细数了一下，接下去该是到圭位，就代表着走出了该阵，我记得，到了圭位，非白是用一只小型碧玉梅花镇纸作了标记，而二哥那时是一边给我们泡茶，一边玩这个阵法的，水开了，他的素手里还捏着几片上好的峰茶叶，却不忙着倒水，似乎还对那个阵法意犹未尽，天狼星一般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阵图，熠熠生辉，然后信手就拿了一朵新制的华山干菊花作标识。

　　俗话说得好，当男人专注于工作时的神态是最人的，那时连我都不得不承认，我们小五义里真真正正地也出了一个美男子，正想回头对碧莹挤眉眼，不想碧莹早在那里红着脸看得呆了，就差没有着哈拉子扑上去了。

　　我正想着，忽然眼前一亮，一片粉的颜色相辉映，跃入眼睑，我的眼前眩晕了起来，周围也渐渐地变得异常阴冷，举目四望，视线所及之处，脑海深处的记忆转眼成了现实，那眼皆是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