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罄瑶，他不会来了】

　　碧霄涧的水面落了桃花，随着落瀑的冲刷，一片接着一片地从眼前过，水下的双生鲤正时不时地从水下钻出來，又衔着桃花花瓣潜下，月华映衬的夜里，天空却亮如白昼。

　　罄瑶站在水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还有自己身后绽放的焰火，那该是龙君的火焰化的。记得自己当年还求过他，若是自己大婚，定要请他出面，燃九天云彩为焰火，焚万年和风作云雾，若是可能，还要在自己的闺阁前悬一串水珠帘子，让那人持着青玉伞，将自己从屋里接出來。

　　“啪”又一声响从身后传來，那是人界的爆竹吧。那是那次跟那人一起下九天在人界看见的，九天几万年都是平静如水，从沒有什么大的响动，除却自己偶尔打翻了药庐的声音。她总是喜爱这份吵闹，就好像是给这太过安静的岁月，添上一丝惊喜。那时候，那人便答应了自己，大婚当，要有爆竹三声送喜。

　　罄瑶在心里数着，一声，两声，三声。果真，一声都不少。

　　只是不知道，那前往狐狸玄月府的路上，是不是也铺了金色的芷妋花。那芷妋要开了一半的才好，开的大了便失了妖娆，开的小了又沒了姿，故而只要一半就好。

　　可以不要什么华丽的轿辇，但一定要那人牵着自己的手，从九天的众仙面前一一走过，似是在宣誓一种主权，这个另他人垂涎已久的人，如今已是自己的了，那些打了主意沒打主意打算打主意的，都可以退到一旁去哭了。因为此后永世，他都将是自己的。

　　当她说这话的时候，他伸出手为她理了理耳畔的碎发，轻点她的鼻尖，道是自己小气善妒的性格越发厉害了。她不依，他便抱住她，连声道，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他说，到那，你若肯嫁给我，我此生便得了圆，还怎敢要求更多。只要你要，我都给。

　　一条双生鲤从水面下钻出來，并未衔了花瓣潜下，反而游到她的脚边，便停在那浅水。罄瑶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背，它也似是听懂了一般，用嘴拱了拱她的绣鞋，罄瑶看着它碧的眼，不知为何，竟觉得异常。若是一条路过的双生鲤都能懂了自己心里的悲戚，那人又如何不知。

　　“鲤鱼啊鲤鱼，你是在为我哭么？你不要哭，他不会骗我。”

　　他不会骗我。不会骗我。

　　罄瑶双手捧住鲤鱼，将它放回到水中，那双生鲤摇了摇尾巴，又转头看了她一眼，便潜入了水下。罄瑶站起身，转过头望向來路，只见目的桃花，却不见心心念念的身影。

　　你会來么？

　　她开始止不住地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忽然如此不安。

　　她抓住口的衣服，紧紧的，咬住下不让自己的眼泪出來。不能哭，不能哭，罄瑶，你若哭了，便是承认他骗了自己，你若哭了，便是相信他不会來了，你若哭了，就再也沒有退路回不去了…

　　有太多的理由…太多让她坚持下去的理由。

　　那人的笑脸，此刻仿佛还在眼前，不过是几前，他还牵着自己的手绕着桃林里的每一棵树走了一遍，她问为什么，他说，想要挑最好的，再做上记号。

　　“做记号又是为何？”她转头望着他，他笑的那么好看，那么温暖。

　　他说：“等到你肯嫁给我了，我便央桃夭将最好的都送了给我，种在我们的院子里，以后，你若是想喝桃花酒，我为你酿。”

　　她笑：“你可是抢了桃夭的活，他肯给你才怪！”

　　嘴上虽是这么说，可那时心里是甜的。

　　罄瑶记得，自己从來就沒有小女子的温婉可人，倒是不如紫霄殿的任何一位仙娥，人家平里窈窕纤步，而自己，一跳老高，上树翻墙，捉鱼扑鸟，好像沒什么是自己沒做过的。可是那人却说：“有什么了不得，那些所谓的温婉，不过是众生相而已，因了她们的众生相，方才衬出你的特别。”

　　“可总有一天你会嫌我折腾，觉得世人喜欢温婉的众生相才是正理。”

　　“你怎知道？”

　　她委屈地低下头，她不知道，可是她怕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他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我的傻阿月，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便是大轮回降临，都沒办法把你从我的心口上挖出去，你住的太深，已经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好像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神经上，都住着你。教我忘了你，便是要我灰飞烟灭也未见得可行。如此，你说可会有那一天？”

　　罄瑶闭上眼，不会，一定不会，所以你一定会來。

　　你承诺给我的事情那么多，多到我随便想起哪一天，都是你的笑脸。所以我在你的心里，也一定是同样。

　　震天的钟磬声响起，惊起了桃林间栖落的鸟儿，它们拍着翅膀从头顶飞过，鸣叫的声音回在空旷的碧霄涧里。从來沒觉得，这里是如此之大，从前与那人一同來这里戏水，也曾注意过反复漾的回响，可是那时，连空旷所致的回响，都是精心设计的梦境。

　　光是回忆，已足够温暖美好，让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因为太美好，所以她从未想过会有失去的一天，复一，年复一年，一时成长，彼此陪伴，然后渐渐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未想过他会不在，于是才会有今如此的恐慌。

　　恐慌？

　　罄瑶猛地睁开眼，原來，自己当真是恐慌了的。

　　她生來多疑，很难相信什么人，便是当曼陀神君找到自己，说他是受了她的母亲巫神大人的嘱托前來寻自己的时候，她亦是狠狠地跟曼陀神君打了一架，当然，是曼陀神君不与她计较，最后硬是将她绑了回來。直到看到母亲的遗物，方才真正相信。

　　可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相信了这个自己从人界捡回來的家伙。事到如今，也终究想不起。曼陀神君也曾对她说，这是命。是他们彼此的命轮里，注定的一笔。她追问，可曼陀神君却如何都不肯再说了。只道那命轮之事，若是说了，便会改变，若是不说，至少看过命轮的他和天君，还能帮上一帮。而此刻，她好想问问，今的结局会是什么？

　　身后传來响动，罄瑶赶忙整理好自己的衣裙，对着水面看了看自己的妆发，确定完好，这才转过身，开口道：“你怎么才來啊！”才一开口，便僵硬在原地，她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缓缓低下头。

　　“罄瑶，他不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