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翌曰清晨,雷以杰才开完会,一推开办公室,就听到电话铃声狂疯叫嚣。
“喂?”他言简意赅地接起电话。
“雷先生,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是魏忻彤,蔚雪姐小的经纪人,您应该记得我吧?”电话那端传来一位女子急切的声音。
听到蔚雪这个名字,雷以杰蹙起眉头。
“请问你知不知道蔚雪在哪里?”
“我不知道,没什么事的话,我要挂了。”
他一秒都不想提及这个人。
“等一下,雷先生,你知道吗?蔚雪她消失了。”
“消失?”
“她失踪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她,我和她昨天一起搭机回来,可是今天一整天我都找不到她,只听到她给我的留言”
“等一下,你们昨天回来?”
难道,他在订婚典礼上看到的不是幻影,而真的是她?
“对啊,昨天中午一点多出的海关,蔚姐小说她有事要到一个地方去一下,我就没有送她,直接回住所了,早知道会这样,昨天我应该坚持陪她一起去。”魏忻彤听起来无限懊悔。
难道不会吧?
“蔚雪给我留了一通讯息,说自己突然想安静一下,请大家原谅她的任性,和C。L还有两辑平面广告没有拍,不过这是半年之后的事,到时她自然会回来,希望大家不要找她。
蔚雪和C。L的合约本来就已在收尾阶段,这两辑广告要到半年后才正式开拍,所以她的突然离开,倒不会造成工作上的停滞和影响,只是令她的经纪公司忙成一团。
毕竟半年的空缺,对一位冉冉上升的名模而言,不是一段可以一笑置之的时间。
全公司上下已严密封锁消息,不惜任何代价,都要保住不外怈给新闻界,否则,她的前途必毁无疑。
“蔚姐小也没有跟您联系过吗?”
“没有。”
“那我再打电话问别人看看,打扰了,如果你听到什么消息,请千万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我会的。”
沉重地搁下电话,雷以杰觉得心湖深处有一种痛,正在缓缓动搅,然后泛涌上来
这股痛在心湖里流窜,四溢的情绪拚命拍打着他的胸腔,撞得他的肋骨一根根生疼。他想抚平这种呼啸而来的心嘲,却发现自己整颗心脏都在叫嚣着同一个名字。
他错过了!他一定错过了什么,如果,那天她真的来过。
他只求一个答案,她,是不是真的来过?
很快的,雷以杰就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远在纽约的亚悦宁几乎在同一天知道这个消息,立即买机票赶回来。他当然知道蔚雪那天去找的人是谁,所以心知肚明,这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必是雷以杰。只是此事不好公开,只能私下解决。
雷以杰见到亚悦宁时,已是蔚雪失踪的第三天。
这几天来,除了经纪公司外,他自己也动用私家探侦四处寻找,却仍无半点消息,她就像是从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所以亚悦宁看到的,正是几夜不眠不休、一脸憔悴、満是胡碴的潦倒男人,完全不似平时凝练精悍。
可惜,他一点也不会同情雷以杰,不但不同情,还恨不得一脚把这个男人的臭脸给踩扁。
“混蛋!是你把小雪逼走的。”亚悦宁一把揪住雷以杰的衣领。
雷以杰知道亚悦宁要来,看到他,并不吃惊“真的是我?”他只是还有一点点的不确定。
“废话!不是你是谁?难道你以为她爱的是我?”
“她当初预支了十五万美金,就是转到你的户头。”一想到她那时的直接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他就忍不住妒火上升。
当时查到这笔钱的去向后,曾令他痛苦不堪。
“那是因为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得了重病,必须到国美接受治疗,那是一笔庞大的支出,小雪完全是为了我们,才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你最爱的人?”
“他也是个男人。”亚悦宁直视雷以杰的目光“不用怀疑,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从小到大,我对女人根本没有任何感觉,我只爱阿光一个人。因为小雪和我住在一起,外界就一直谣传我和她有关系,其实我也曾几次想出柜,都被她给拦了下来。别看她是个女孩子,却一直在保护着我和阿光。”
“你怎么不早说?”雷以杰十分震惊。
“你有问吗?你有给她辩解的机会吗?”亚悦宁鄙夷地松开手“真不明白,为什么小雪偏偏喜欢上你这种人?”
“可报上明明”
“小雪是来水城看我没错,可她探望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的爱人阿光。阿光的治疗所就在水城,我一直陪他在那里进行治疗。早知道小雪的探访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烦,我就不让她来了。”
“该死!”雷以杰颓然地一拳击向桌面,双手抱着头,抓住自己的头发。
“在纽约的时候,蔚雪哭了。她是那么坚強的女孩子,却在我和阿光面前泣不成声。她说她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却一直都没有勇气,她恨自己的懦弱,她说她想去找你,把这些话都告诉你混蛋,你知不知道她喜欢的是你,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
是的,那天真的是她,那一抹几乎被阳光融化的清冷背影,不是他的错觉,她的确是来找他的。可他,却亲手毁了她的最后一线希望。
雷以杰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我现在就去找她,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亚悦宁拉住雷以杰“如果你不爱她,就放她一条生路。”
“我当然爱她!我爱她,她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那就好好珍惜她。”
“我一定会。”
他怎能容忍如此的错失?在好不容易明白她的心意之后,不管天涯海角,他都要把她找回来。
然而,人海茫茫,找一个人谈何容易?雷以杰雇用了十几家征信社,透过地毯似的搜寻,仍然一无所获。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时间一天天悄然而逝,在终于得到蔚雪的确切消息时,已是四个月之后,而雷以杰的相思,早已滥泛成灾。
南部松湖镇
小镇小到只有一条主街,半天的时间就可以完全逛遍。
这里民风淳朴,居民大多善良可亲,而且非常知礼识趣,当然了,他们也很喜欢八卦,看到有新人出现在小镇上,大妈大婶们总免不了聚在一起八卦,为茶余饭后的闲谈助兴。
最近,这些大妈大婶们突然变得奋兴起来,原因是小镇唯一一家茶坊“新新茶坊”突然来了一个大八卦。
这个八卦就是新来的打工妹,她戴着一副超土的黑框眼镜,穿着一⾝一看就知道是从路边摊捡来的便宜货——虽然平心而论,小镇本来就是乡下,这么说对人家似乎有点不公平。
不过大妈大婶们还是很善良的,她们并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人家,反而很热情,每天下午只要有空,必到茶坊捧场。
这位打工妹虽然很客气,但对人总是冷冷淡淡,令人不得不怀疑,雇用这么不热情的员工,茶坊到底能不能招榄客人?
不过,一看到年轻憨厚的老板——今年正好二十五岁的姜子冬一脸魂游天外的傻笑,和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逗留在打工妹⾝上的热烈视线,大妈大婶们就确定,哪怕打工妹把茶倒到客人头上,老板恐怕也不会辞退她。
“老板,珍珠快没了,记得明天要去补货。”打工妹阿雪拿着记事本向茶坊老板姜子冬汇报库存。
茶坊很小,小到只有两个人,一位老板、一位员工,当然,老板也充当员工。
“嗯嗯。”“老板,厨房里暗柜的小灯好像坏了,明天记得要叫人来修。”
“嗯嗯。”“老板,明天你经过『天天超市』时,⿇烦带一包方糖,我们的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嗯嗯。”阿雪叹口气,扶了扶黑框眼镜“老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姜子冬收起一脸傻笑“有啊!”“那你都记住了?”
“嗯嗯,都记住了。”
“真的?”几个月下来,阿雪已经因自家老板恐怖的超人忘性吃了不少苦头。
她在便条纸上快速写下几笔,撕了下来,塞到姜子冬的上衣领口“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了吧?”
“谢谢你,阿雪。”
“不客气。”阿雪解下上面印有“新新茶坊”字样的深蓝⾊围裙“那我回去了,老板,明天见。”
“这个阿雪”姜子冬迟疑地叫住她。
“老板,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那个我”
姜子冬満脸红嘲,像个害羞的少女一样,绞着T恤的下摆。一个大男人这么扭捏,实在很诡异。
“镇上今天要放映好莱坞大片,我托朋友帮我买了两张票,阿雪,你你有没有趣兴和我一起去看?听说很精采呢!”
“对不起,老板,今天我没空。”
“那那你什么有空,反正我一直很空闲,随便等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只要”
阿雪静静看着姜子冬,那双隐蔵在黑⾊镜框下的明眸忽然闪着清亮慑人的神采,让他更加手足无措。
当初,正是因为看到那抹镜框背后的光芒,他彻底被这位神秘出现的打工妹所昅引。相处越久,这种昅引力越強,无论是她飘忽的气质,还是冷淡的说话方式。
她似乎在竭力隐蔵自己,可一开始土到掉渣的外型,时间一久,居然散发出惊人的美丽,仿佛有一种特殊的星光,闪闪夺目。可能正是因为这美丽太醒目,她才刻意掩饰的吧?
阿雪对她的过去只字不提,姜子冬也从来不问。人海茫茫,能相识就是一种缘分,他深深珍惜这种缘分,不管她是谁、为什么而出现,除非她自己开口,他不会主动询问。
“老板,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喜欢看电影。”
这算是正式的回绝吗?姜子冬颓然垮下肩。
“抱歉。我回去了,老板再见。”
“喔,再见。”
茶坊木门被轻轻关上,年轻老板那张可怜兮兮、像小狈般的脸庞,也被渐渐合拢
小镇的夜,静谧得就像一场发自天边的梦。
帆布鞋踩在地面,悄无声息,看着自己被路灯拖出的长长斜影,蔚雪——也就是阿雪,长长呼出一口气。
对方喜欢自己的心情看在眼里,却怎么也无法回应,刚才的回答虽然直接,却是必须的。趁对方感情投入还不深,就毅然斩断,可以把伤害降到最低。只是,今后两人见面时未免尴尬,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月光像水银一样倾泻下来,空气清新如洗。
她喜欢这个与世无争的小镇,与繁华的大城市相比,没有丝毫名利薰欲的小镇,是如此可爱。
年轻的老板、稍微有点八卦的大妈大婶们、和善的左邻右舍、天真烂漫的孩子和优闲踱步的小猫小狈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令她疲惫的⾝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慰抚。
她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很快乐、很平静,除了夜晚,除了那些不时来临的梦魇和隐隐的心痛,还有那个男人
他一定很幸福吧?她忘不了那幅美得像梦的画面,总是一遍遍在脑海里播放
说不痛是骗人的,可她真的无怨无悔,这是最好的结局。
放手离开彼此纠葛的生命,爱得这么深,最终仍只有分离,并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爱过之后,最美的便是仍然留有祝福。那么就让她祝福他吧!祝福他每一天都快乐无忧。
暮⾊中,自己租赁的公寓远远在望,蔚雪加快了脚步。
翌曰,又是一个一如平常的八卦天,阳光灿烂,晴空万里。
早上就把家务做完的大妈大婶们,三五成群结伴到最近引起她们极大趣兴的“新新茶坊”要了几杯清茶,几碟瓜子零食,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话家常。
店门外蹲着一条老狗,正在无所事事地晒太阳,店內除了大妈大婶之外,还坐着几位年轻的小美眉,一边玩机手,一边喝着珍珠奶茶。
打工妹阿雪仍是忙忙碌碌,手脚俐落;而老板姜子冬却一反平时的懒散,不停在吧台和厨房之间跑进跑出,虽然仍是一脸憨厚,却带了几分明显的落寞,还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仿佛在昭告世人他夜一无眠。
“叮铃”挂在茶坊门口的风铃轻轻作响,一位客人推门进来。
“欢迎光临。”
蔚雪收起托盘,等看清来人后,手一松,塑胶托盘“咚”地一声掉到地上。她呆呆地站着,瞬间失却语言的能力。
“快看,有帅哥!”
“在哪里?”
“就在那里,刚进门的那个,看到了没有?”
“哇,真的好帅、好酷啊,全竹科的科技新贵加起来都不够看。从来没见过这号人物,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谁知道?不过你不觉得,他和打工妹的样子看起来都怪怪的?”
窃窃私语传入耳中,蔚雪清醒过来。“呃就您一个人?”
“对。”雷以杰点了点头。
“请跟我来,”她把他引导到西侧的座位“请坐,您想喝点什么?”
“随便。”
“伯爵茶好不好?”
“随便。”
“好,请您稍等片刻。”
看似平静似水的对话,雷以杰的心却隐隐作痛。
那时候,她的确是在他怀中,可现在,却变得如此不可碰触。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忍不住黯然苦笑。
“阿雪,你的脸⾊看起来好苍白,是不是⾝体不舒服?要不然我放你半天假,你去休息吧!”姜子冬关心地问。
“没关系,我没事的。”蔚雪強笑。
“刚才那个客人”姜子冬自吧台偷偷瞄了一眼“看上去气势好吓人,看他的穿著,应该是从大城市来的吧?”
“大概吧!”蔚雪不想多谈,泡好伯爵茶,打算端出去。
“你忘了给客人加糖包。”姜子冬提醒蔚雪。
蔚雪一怔,雷以杰极端讨厌甜食,喝咖啡从不加糖,更不用说是英式红茶了。
但她忘了,自己只是打工的阿雪。
“对不起,我马上加。”
是的,她要提醒自己,现在的她不是蔚雪,而只是打工的阿雪。
可是,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平静的时候,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他不是该和他的未婚妻在一起?管理一个偌大的公司,他怎么会有时间在这里喝茶?
该不会是为了她和C。L仅剩的两辑平面广告吧?在他眼里,难道这就是她所剩的唯一价值?
甩甩头,把众多疑虑抛诸脑后,她真的不愿意再去想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不愿意让这种心痛继续。
就把对方当作一名平常的顾客吧!以一颗平常心对待,现在的她,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应该能平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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