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火夫

　　沈辰方离开，轩辕去便接到了暴一的密信。

　　先是说了那白玉碟一定有巧机簧的事情，末了写道，林少歌让他传一个“兮”字。

　　暴一行文之间，隐隐有些不明言的怨忿。

　　轩辕去百思不解，只当暴一被林少歌胁迫，自然有些怨气。

　　他并不知道董尹带着人围住了十里寨，暴一处境十分危险。

　　这一次毒发作，李师宴故意不给解药吊了他几，许多事便拖延了。原本早该给暴一传消息，让他给董尹透透风声，引兵去围剿林少歌的。

　　但看到了这个“兮”字，他有些踌躇了。

　　他犹豫片刻，走到壁灯旁边，轻轻旋转那人俑形状的青铜灯的支钎，壁上出一个五寸见方的暗格，他探手进去，取出一个看起来沉沉坠手的石盒打开，盒中只有一页纸，他将它取出来，两封密信放在一处，细细地瞧。

　　上一次，林少歌传信说，说若是放了燕七，夺嫡时可助一臂之力。

　　夺嫡，乃是以庶废嫡。轩辕去乃皇帝轩辕玉和皇后白贞的嫡长子，何来夺嫡？

　　轩辕去细细眯起眼睛，视线在“夺嫡”及“兮”字上徘徊。

　　难道，燕七说的人，就是林少歌？！

　　怎么可能！若是他，他怎么会…

　　轩辕去的瞳仁慢慢缩成了针尖大小，青铜灯焰在他双眸中跳跃，看起来就像毒蛇，预备择人而噬。

　　片刻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缓缓浮起了笑意。

　　…

　　…

　　李老做了一辈子火夫。

　　战兵十人为一队，十队为一都，十都为一营，十营为一军团，即一万战兵。

　　李老负责五队一共五十人早晚二顿饭食，每月拿五钱银子。

　　他从来没有怨言，因为大把的人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让出这个位置——就算倒贴钱，也是有人愿意做的。

　　因为兼着采买。

　　他做这夫火已经三十多年了，士兵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这么多年，李老都没有真正见到过军队长什么样子。

　　平里，这五十个士兵在校场上，和同行杨大山负责的那五队人一起，听从余都头的号令，排成一个整齐的百人方阵训练。一旦余都头被上面叫走，这群士兵立马像是一哄而散的蚂蚁，躲到墙、树荫下，或者蹭到李老那口大锅底下，总之就是偷懒偷凉快。

　　这一次随军出征，李老惊呆了呀。

　　果然任何一样普普通通的东西，只要达到了一定数量，看起来都会变得很可怕，有一种庞然巨兽的感觉。

　　之前听说这是“十万大军”李老只呵呵一笑，在他看来，千人、万人、十万人是没有什么差别的。还不就是平排队到他面前一脸谄笑，巴望他那大勺多舀些到碗里的兵痞子嘛！

　　李老最喜欢干的就是，先当当舀起一大勺，掂一掂，在落到对方碗里之前，“不小心”晃一晃手，掉一半回那只盛的大桶里边，然后抬一抬眼皮，瞅瞅对方表情——啧，就像是心肝儿也跟着那颤悠悠掉到了桶里，皱着眉，咧着嘴“嘶嘶”气。那一脸痛真是不要太精彩哦！

　　这样的人，就算组合成了“十万大军”那又怎么样呢？

　　事实证明，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那滚滚而来的黑色之中，李老认不出那五十个兵痞子了，甚至连余都头也像是换了一个人——好像成为了某种巨大的、无法理解和想像的、某种活生生的物体的一部分。

　　每一个士兵，都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作为“个人”的那一部分特质好像已经被抹杀在整体之中，化成了一个细小的部件，随着这尊庞然巨兽而动，不会恐惧、无坚不摧。

　　虽然这号称“十万大军”其实真正作战的只有两万人，其余的，是像李老这样的，以及临时征招的杂役军、后勤补给部队等等，负责粮草辎重等物事，这些部队零零散散缀在那两万人马之后，但其实人数是战军数倍不止。正是他们和战军一起，组成了这“十万大军”

　　这一趟，李老完全捞不着油水了。

　　因为粮食都随军出行，火夫们只能去粮车上领取日常份额。没有买卖，哪来的油水？

　　火夫队伍里终笼罩着愁云惨雾，连带着煮出来的粥也稀得能当铜镜用。

　　闲时，李老和相的杨大山二人凑在一块，三言两语间，就提到负责到平原城采买每鲜蔬生的那个廖游——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然能混着如此好差使！

　　言语间是嫉妒。

　　这廖游上一颗大黑痣，痣上留了一撮——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嘛！听说和这一次掌军的指挥使沾亲带故。二人又凑近了些，聊到这两个军团原本的军主，眼下都得听命于那个镇东将军亲封的指挥使，听说年纪不大，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没人知道长啥样呢！

　　李老咧开一口豁牙，低声道：“指不定是个娘们儿！那个廖游哪里有什么本事，凭啥捞着好差使？老杨你瞅瞅，这廖游脸上除了痣，还有啥？就一个大鼻头，听说呀，鼻子大，**强，八成是在上把那个娘们给伺候舒坦了。”

　　杨大山明知他胡说八道，但架不住对这廖游的嫉妒之火上了头，怪笑两声应和道：“李老哥此言甚是，咱哥两个身不逢时，若是早出生二十年，有这廖游什么事！哈哈！”

　　正发得畅快，见那廖游指挥一支数百人小队，又从平原城买回了几十头生猪，切得骨分明，一架架车子上叠着，看在李老和杨大山里，那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哪！这样一趟，少说也能捞个小几十两银子！

　　这要是在城里，火夫们各自领了菜，总能均出一些带回家给老婆孩子，就算采买那一块没捞着，也总有点油水沾沾，而在这沾天不着地的荒郊野岭…唉，也就是比别人多吃几口罢了。

　　李老望着那意气风发，指挥着新兵蛋子们爬上爬下搬运菜的廖游，心头无名火烧得慌，恨恨地想了半天，“呸”一口啐道：“咋不来几个叛军把这粮食给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