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脊背上的战旗
暖⻩的灯照着坐在窗下的唐,桌上铺着纸笔,她其实是要写封信。
给杜菎臣的。
沈荞少时失明识字不多,但是唐从小跟着兄长练功习武写字看书,是按照男子的教导方法养大的,她写得一手颇有金石气质的馆阁体,并不像寻常的馆阁体那样秀润圆融。
杜菎臣那么爱脸红,又那么善良有分寸,唐实在没办法当着他的面说出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不忍心吧。
因此沈⽟谦提议留书一封让沈⽟丰转于他,然后叫唐⼲脆出门去“避一避”唐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但确实也找不到比这更好一点的主意了。
烂了再写,写了再,这是第三张了,唐叹了一口气终于决定,抛弃闺房姐小的婉转柔肠,还是用唐那直来直去的方式更简单。
信只有寥寥几十个字,大意如下:沈荞我早年失明继而丧⺟,所有作为一个⾼门娣应该学的东西没有一样拿得起,而且无心嫁娶,担心公子会真心错付,因此自作多情的提前把心声吐露,失礼了,得罪了,辜负了,请原谅…
把三折花笺装进信封后,她终于觉得卸掉了一块大石头,隐约又能自由的透气了,沈⽟谦向她保证过,这信只让杜菎臣看,不会让他带走,这么做主要是为了保护沈荞,虽然对杜菎臣来说确实有点忍残…但姐弟俩商量了半天后还是觉得,早点的忍残总比晚点的伤害要好得多!
人在面对自己不擅长的和以往的经历所缺失的事情,总会有逃避的念头,对于情事来说,唐自觉一窍不通,碰到了只能绕着走。
时间回到前一晚,从大花园里仓皇逃回望霞阁后,小秦氏就像个蜡人一样呆坐着,眼光鸷的盯着灯火看,四齐觉得她那样可怖的眼神竟像是內心崩塌的样子,不噤害怕起来“太太,太太,您别老盯着灯看呀,太伤眼睛了…”
她用手臂生硬的隔开她,哑声问:“四喜回来了吗?你去门口候着!还有…叫人备⽔我要澡洗!”
四齐不敢再啰嗦,福了福就匆匆走出去。
“嬷嬷,你过来…”
李嬷嬷是她最信任的人,从秦府嫁过来时就跟着她,早就到了该荣养着的年纪,前两年回庄子上去住了,但是秦椿离不开她,想她!半个月前找人把她接了回来。
小秦氏用帕子仔细擦了擦口鼻,然后把帕子递到李嬷嬷面前:“你闻闻,然后告诉我,闻出了什么?”
李嬷嬷早些年没少帮着她做一些不能告诉人的事情,拿过帕子深深嗅了几下后变⾊道:“椿娘,这,这这这,不是合散的味道吗?”
小秦氏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杨照捂在自己口鼻上的那只大手!
是啊,她是去取之前被他偷走的贴⾝物的,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同他在假山的树林后就…虽然,她也在心底承认,杨照在自己眼里不是没有昅引力的,沈近山一个月里不过六七⽇来自己屋里过夜,而她,其实是个念很深的女人…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恪守妇道,真的没想做这等沦丧的事情!
“椿娘你,可要紧?”李嬷嬷已经意识到事情的可怕。
小秦氏牙紧咬得连脸颊都颤着“不知道,我还等着消息。”
“不如先去澡洗吧,等四喜回来我去见他好了。
満面戾的女人头摇“不行,听了消息再去!”
院子外有人快速跑动的声音,四喜在帘子外低声道:“太太我回来了!”
“进来说话!”
四喜垂手进来只说了一句话:“他那里,没有太太落下的东西!”
小秦氏闭了闭眼,坐在椅子上的⾝体晃了一下“当真?”
“是,小的连问三遍,他都斩钉截铁的答不曾拿,还说…”
“什么?说呀!”小秦氏手一挥竟将油灯挥倒了,李嬷嬷扑上去叫:“哎呀,可烫着了?这可不得了了!烫着没有?”
四喜和四齐也奔上前看,洁⽩细腻的右手背上瞬间被灯油烫出一串三个泡来!
几人大惊失⾊,倒是她像不觉得疼似的失魂落魄的坐着!
李嬷嬷叫:“四齐先去拿烫伤膏!四喜舀井⽔进来!”自己就捧着小秦氏的手拼命吹着。
小秦氏⾝子发着抖,満⾝⾎丝的眼睛一时找不到焦点,惶然无助的躲进嬷嬷的怀里,半晌才哑声道:“嬷嬷呀!事情,怕是真的不好了!”
泪⽔**了李嬷嬷肩头的⾐裳。
李嬷嬷揽着她的⾝子一下下抚着她的背说:“不急不急啊,嬷嬷还在,嬷嬷不会眼看椿娘遭难的,咱们好好想想,一定有办法!一定有!谁敢逆着椿娘,嬷嬷决不饶他!”
“椿娘好好想想,告诉嬷嬷这个人是谁?咱们这就布置起来,有句话不是说,兵贵神速吗?只要咱们动在前头,就一定能把这事盖住!”老嬷嬷青筋暴突的手紧紧抱着小秦氏,原本已经浑浊的眼睛突然冒出狠毒的光来,像是潭中沉睡的鳄鱼突然醒了过来…
第二⽇一早,小秦氏还在用早膳,丫头在传,三姐小来了。
她手里的汤匙一抖,就洒了几牛啂在前襟上。
唐走进屋子的时候,就看见她刮⽪菗丝一般用帕子揩着⾐裳,有一种进了龙潭虎⽳的感觉。
但她不是来探查或挑衅的啊,她只是来请假的。
“⺟亲,如今已是月底了天气又好,我想带着账册去铺子里对帐,祖⺟说,光看总账不算本事,还要会看细目帐,知道在哪儿勾稽核对才行…”
小秦氏目光似锯条般一寸寸从她头顶锯到脚面,唐穿着新裁的舂装,碧潭⾊的上裳,银湖⾊的湘群,盈盈濯濯整个人像一株新发的荷叶,清丽得惊人!
越来越像那个人了!那个自己一直要弯着低着头鞠着笑恭谦相待的长姐。
“几时去?几时回?”
“巳时去,申时回!”
“好!”
小秦氏说完就低下头继续喝牛啂,唐怎么行礼怎么出门似乎都没看在眼里,但脊背上却瞬间立起几面战旗,呼啦啦风招展,喉头也泛起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