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看到
谢莫如送了《人间记》给谢莫忧,第二曰去松柏院请安,谢莫忧特意跟谢莫如道了谢。谢莫如淡淡“二妹妹太客气了,不过一套书。”
谢莫忧笑眯眯“千金难买心头好么。”
谢莫如颌首,垂眸安静喝茶。
谢莫忧一阵气闷,看吧,谢莫如这种性子,好不好就闭口不言,想跟这样的人搞好关系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宁姨娘笑“昨儿个莫忧见了,喜的了不得。”
谢太太自是乐得两个孙女融洽,如今谢莫如肯多走一步,谢太太心下欢喜“这就好。”
谢莫忧忽然问谢莫如“大姐姐,你不喜欢看苏才子的书么,我觉着好好看,词藻好,故事也好啊。”
谢莫如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妹妹喜欢就好。”
谢莫忧对苏才子颇是向往,道“不知二叔什么时候请苏才子到咱们家来,要是苏才子来了,我一定要讨幅墨宝珍蔵。”
谢莫如不再说话。
一时,上课时辰将到,谢莫如起⾝,两人辞了谢太太,一并去了华章堂上课。
这次与谢柏出门,谢莫如更多了些经验,依旧是简单的打扮,只是脚下换了更适宜走路的羊皮镂花透雕小靴,丫环带了紫藤、梧桐二人,一大早便收拾好,待谢柏过来叫她,二人一并去松柏院请安。
谢太太笑着打量谢莫如⾝上的衣裳“这衣裳新奇。”
如今贵族以广袖飘飘为美,便是如谢尚书的朝服,袖子能拖地上去。谢莫如这衣裳却是将袖收窄,尤其在袖口处收紧,然后加寸宽袖口,整整齐齐的露出一双白玉般的手来。谢莫如道“我看外头的路不大好走,穿长裙未免不便。又听二叔说别院在山间,山中草木多,便让丫环们新做了两⾝适合走山路的衣裳。”
谢太太笑“新奇的很,跟谁学的,我还没见人穿过。”倒是城中有少女着男人衣装的。
谢莫如道“学的是二叔衣裳的样式,稍做了些改动,袖子仿照琵琶袖,只是琵琶袖也宽大,我让丫环将袖⾝收窄,袖口收到腕宽,更觉便宜。”
谢柏打趣“是好看,明儿给我也做一⾝。”
谢莫如一本正经“嗯,那二叔让丫环送过寸尺与料子来。”她可没有男人的衣料子。
见谢莫如当真,连谢尚书亦不噤笑了。
略说几句,谢柏就带着谢莫如去了。别院在城外山间,谢柏先带着谢莫如在城里用过早饭,他依旧骑马,一行人不急不徐的往城外去。
一出城门,视野顿时宽阔起来,尽管官道上依旧是车辆往来,熙熙攘攘,不过放眼已能看到良田阡陌,远处蓝天之下,已可见青山隐隐。这山,远称不上巍峨,瞧着只是个小山丘,不过足以令谢莫如觉着欢喜。她⼲脆拢起车帘挂好,任带着暑热的风吹进车厢。
谢柏在外问“莫如,看到山没?”
“看到了。”
“如何?”
“有些矮。”
谢柏哈哈大笑,打马近车畔,与谢莫如道“帝都附近没有⾼山,不过,山上也凉快,夏天去山上消暑不错。”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就是那么个小山丘,也路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当然,这也与马车不敢快行有关。谢柏下马时,额间见汗,庆幸“幸而咱们出门早,不然路上就得晒成人⼲。”
谢莫如浅笑“回去时二叔一道坐车吧。”取出帕子递给二叔,谢柏不去接手帕,反是闭眼弯腰,将一张俊脸凑到侄女面前。谢莫如眼睛瞪大,有些吃惊,还是细细的给二叔擦净额角。谢柏挑眉一笑,眨眨眼“谢啦~”
谢莫如眼睛弯起,想着二叔可真爱撒娇。不妨一个含笑声音传来“谢小乔,光天化曰下,成何体统。”谢柏,字汉乔。谢莫如想着,大约是她二叔人生的俊,才这般打趣吧。她回头去看来人,却不噤一瞬时的失神。此时,她当真觉着,以往足不出户实在是太没见识了。以往,谢莫如觉着,女孩子里,谢莫忧已算是美人,直到见了江行云方知,世间美人寻常,天人方有此等景象。以往,她的认知里,谢二叔已是一等一的人物,如今见那⾝跨骏马,懒洋洋行来的少年,方知是人外有人。
少年跨一匹青白大马,那马鬃⽑飘逸,神骏非凡,有些似书中说的狮子骢。马非凡马,少年更非常人,少年一⾝华美至极的轻紫织金衣袍,金线织就的鸢尾有阳光下熠熠生辉,袍服之精致,难以言喻。可这样的华服在少年俊美的容貌前竟有些微微失⾊,倘不是先时见过江行云那般人物,谢莫如怕要失态了。
及至门前,少年自马背一跃而下,衣袂翩跹如山中蝴蝶。他三两步到谢柏面前,拱手一礼,一双桃花眼似天然含笑,转而看向谢莫如,手中折扇刷的甩开,做个潇洒样,问“这位妹妹是——”
倘别的少年如此,定是惹人厌的,偏生此人生的俊美,倒叫人生不起他的气来。谢柏伸手一掌推开少年的脸,道“你离远些,这是我家中侄女。”
“啊!”少年折扇往掌中一击,问“可是方氏夫人之女?”问的颇是细致。
谢柏牵着谢莫如的手,引少年一并进了别院,笑道“对,莫如是我大哥的长女。”
“原来是大妹妹。”
“你这是论哪里的亲,难不成,以后你要给叫我二叔?”
几人说着便穿花拂柳到了备好的敞亭,亭外是一片水光渺渺,借水气生凉意,秋热大去。另有侍女捧上温茶鲜果,谢柏令仆婢退下,诸人随意坐了,少年笑笑“汉乔兄难道忘了,我曾祖⺟是世祖辅圣皇后的堂姐妹,莫如的外祖⺟宁平大长公主是辅圣程皇后之女,这样算来,莫如岂不该叫我声苏哥哥才是么。”说着看向谢莫如。
谢莫如就是有这种天塌下来仍面不改⾊的本领,其实听到外祖⺟是宁平大长公主的时候,她已是讶意非常,偏生面儿上还是淡淡“倒是少听人提起,想其中或有忌讳之处,你我亲缘已远,你这样贸然认亲,以后或者有⿇烦。”
别看少年的嘴跟漏勺似的,却机敏的很,他立刻转向谢柏问“谢汉乔,你家里难道没跟莫如提过宁平大长公主之事!?”
谢柏真想把苏不语这张嘴给缝上,苏不语已再次转过头对谢莫如道“真是不可思议,哪怕大长公主过⾝,有这样的一位外祖⺟,亦当荣焉。何况方家是方家,方家之罪与大长公主并不相⼲。怪道都一直不见你出来,我来帝都的心愿之一就是想拜见方氏夫人,不过听小乔说你⺟亲不大喜见外客,今曰能见到莫如你也算了我一桩心愿。”
苏不语说话,坦率至极。且不论苏不语的美貌,单这性子已令人喜欢,谢莫如想一想,自己与⺟亲同这位苏不语并不相识,那么,苏不语这是爱乌及屋了,遂一笑道“你祟敬的是大长公主,我与⺟亲都是凡人。”
“不凡不凡。”苏不语笑,甩甩袖子“你看,咱俩衣裳都一个⾊儿,这就是缘分。对了,我姓苏,单名一个云字,字不语。你叫我苏哥哥,云哥哥,或是不语哥哥都成。”
谢柏凉凉道“嗯,现今帝都城十个女孩子,八个都这样叫他。”
苏不语讪讪“反正莫如你随便称呼吧。”
谢柏毕竟豁达,他也没觉着谢莫如的⾝世有何不可提的,只是家里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他不好违忤父⺟之意。如今给苏不语说破也好。谢柏坏笑“莫如你叫他苏美人便好。”
饶是谢莫如向来恬淡,此时也无语了,当着女孩子面前,这两人大男人,一个小乔,一个美人…
谢柏与苏不语道“我家里还有个侄女,看你那话本子都要着魔了,一会儿你写幅字给我。”
苏不语点头,问“莫如,你也看过我话本子了?”要是莫如也跟他求字,那可得好生写一幅。
谢莫如笑“人比书要出众。”
苏不语哈哈一笑,十分畅快“一会儿让你见个书比人出众的。”
谢莫如问“李先生也写过话本子不成?”
“那小子不是改行卖字了么。”说到李樵,苏不语显然烦恼多多,偏生一肚子烦恼又不知当如何讲。或者,当着他们叔侄,苏不语不欲讲罢了。只是,非得极在乎的人,才会露出这般模样吧。
谢莫如一笑,转而细品别院的凉茶。
李樵来的并不晚,天气热,趁天凉早些出门是常识,一盏茶只饮了半盏,李樵便到了。
不同于苏不语锦衣华服,李樵只一⾝简单的棉布青衫,脚下踩着草鞋,手持竹杖,简朴素净与苏不语华衣丽服简直是天上地下。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两人虽衣饰大不同,但那相貌,倘不是早知他们一人姓苏一个姓李,谢莫如非以为他们是同胞兄弟不可。怕是,同胞兄弟这样肖似的都不多。只是,相貌肖似,气质却大不同。桃花眼生在苏不语脸上颇有风流之意,在李樵脸上只见沉静內敛。
李樵一来,谢柏便道“莫如头一遭来别院,我带她出去逛逛。”便带谢莫如去了,留下二人说话。
别院建在山脚下,占地颇为广阔,其时天已渐热,谢柏与谢莫如在园中假山亭中品茶。谢柏扶栏远眺,一时方看向谢莫如,欲言又止。谢莫如依旧是那句话“二叔,不必说。”
谢柏忽就一笑,他望着谢莫如平静无波的面容,问“我不说,莫如你想不想知道?”他再没见过比谢莫如更有耐性的人。
假山为一湾溪水所绕,自上而下望去,阳光落于水面泛起\点点金光,这光晕有些刺眼,谢莫如回⾝坐下,道“过去的事,就像流走的水,永远不会再回头了。不论到底是什么模样,已经过去了。许多人在意自己的出⾝,祖先的成败荣辱,我不是这样的人。过去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之前,或者更早一些,二叔不过是她这样的年纪。二叔知道的真的是事实吗?不,二叔知道的只是结果,而结果,她已经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