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父亲不易
当朝辅国公已年过不惑,五大三耝,一副強悍耝糙的套马杆汉子形象。当然,他年轻时候也是这么副形象。他的经历非常富有传奇⾊彩。出⾝早已找不到了,不晓得是哪个屯儿的那个旮旯那条沟,十二岁从军,投到了甘家麾下,从火头兵做起,扶摇直上。更在先皇某次倒霉的御驾亲征中,⾝而出挡了一箭,直接封爵荫-----这运气也没谁了。
据说还是个兵长的他在某次回京路上,好巧不巧遇到一伙⽔寇,好巧不巧搭救了一艘民船,那船上好巧不巧就有他现在的夫人。
只能说大英雄勇救小美女,小美女小鹿蹦以⾝相许这种事只发生在童话里。如今的辅国公夫人出⾝太原严家。该家族历经二百余年,家族历史比大夏建国历史还久,而且最多隔个一代就有一个或者几个三品以上的上卿。可谓家风修严,绵延流韵,在大夏广有美名。严家女儿绝对是比公主还抢手的香饽饽。
但是,很不幸的,因为这折狗⾎戏剧,小严姑娘从⽗命,委委屈屈不甘不愿的嫁给了大老耝。当时还是个百夫长的大老耝。大老耝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下也笑的很辛苦:家太了不起了也不是好事哇,我这哪里是讨了个婆娘,明明是讨了个祖宗!
皇帝陛下觉得自己考虑的很到位。公主的⺟族是很差,但辅国公你的⾝家也不怎么样嘛!你甭装,你现在的花用还是老婆的嫁妆,朕都清楚!况且要是有严氏当亲家⺟,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拿皇后的出⾝说事,好歹也跟百年世家扯上了关系。
太后心里冷笑,你⾼看自己女儿,给她准备了豪华车马,但也得看她有没有能耐驾驭!在严氏婆婆那里讨⽇子是容易的?也不看看你把靖安养成了什么德!我岂能由着你随意招惹名门?
李妃更不甘!她也不懂她为啥那么窝火,但是只要跟皇后有关的好事,她都不甘。
皇后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在她的认知里,二百年严家是个很可怕的存在。忠孝节义四字俱全,落实的毫厘不差。大夏各地都有严家的牌坊。严氏家训的二十大规一百小条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结果就是,只要你与严家人发生了冲突,不管事情的经过如何,真相如何,那大家绝对是一边倒的支持严家!婆媳相处可能一点风波都没有吗?反正皇后是不信。辅国公夫人她也见过,倒不是说哪里不好,而是看一次就消化不良一次,本就不是一路人,靖安嫁过去妥妥的找呀!
袁慕云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开口道:“我大约能明⽩陛下的用心。可是辅国公府头三个公子都是庶子,而且似乎比嫡出的许四更加人中龙凤。庶长子更是自幼便跟在⾝边历练,就是如今的黔州宣抚副使。”
皇帝的脸吧嗒了下来:“老许也太不讲究了!怎么能先搞了一连串庶子出来呢?”
“-----老许也不容易,严氏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才十二岁。”
皇帝脑补许黑熊和小十二相处的场景,灵灵打了个哆嗦。
“也不是非要辅国公府不可。”皇帝叹息:“反正太后总要驳我一回,李妃总要左一会,皇后总要气哭一回,倒不如先说个可能原本就不大的,也省的把合适的搅⻩了。”
----总算靠谱了点嘛。袁国公忽然觉得欣慰----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你说那甘家三公子怎么样?又英俊又---又---又---”又不出来了,甘三浑⾝上下好像就剩这一个优点了,皇帝又了半晌终于放弃:“虽然现在游手好闲了点,声⾊⽝马了点,但终究会长大的嘛!人还是可塑之才。”
袁国公先点头又头摇。
皇帝忽然又叹了口气,他拍拍袁国公的肩膀:“子羽啊,你闺女年纪还小,你不懂。其实朕原本没指望从靖安⾝上得到些什么。”
袁国公怔了一怔,才搞明⽩皇帝说的不懂是指他不懂嫁女的心情。紧接着又明悟:皇帝这是打算罩他闺女一辈子。甘家有着严家同样严谨的家风,也有着不弱于严家的名望地位。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甘家盛产寡妇。但甘三没事。因为他无心正业,这对甘家来说,就意味远离场战,他没那么快死掉,(虽说现在是和平年代但谁晓得战争什么爆发),靖安没那么容易守寡。况且跟从来不犯错的严家不一样,甘三从各方面看都是个正常的贵族弟子,正常---平常,没什么心思积极上进,但也绝对没有心思作奷犯科----要做配偶好像说不出什么不好,当然也挑不出什么大好。
至于其他人为什么不考虑,那是因为皇帝向来跟文臣不对盘,庒不考虑庞大的文官集团。而现今的武将世家,出类拔萃的,也就这两家了----这两家里的适龄青年,也就有甘三了。
“靖安是朕头一个闺女,这恩宠是头一份。其他公主都不会有了。”皇帝有些惆怅。
甘老将军治军严明,纪律森严,为人刚正不阿,本不知道妥协二字怎么写,而他老夫人也随了将军的子,以治军之法整理后院,不仅闲杂花草一律清除,而且儿女无不勤学苦练,奋勇争先。袁国公有幸见他们⽗子切磋,老将军对付儿子简直就像对付阶级敌人。
唯有甘三是个例外,流连歌台暖响,痴舞殿冷袖,乃是琼华楼的常客,简直都不像一家人----袁国公忽然想到甘老将军老夫人没有一个是溺爱子孙娇宠后辈的人,甘三在这两座大山下竟然能我行我素这么多年-----还真是不寻常啊。
“竟然到了相驸马的年龄啊。”皇帝感慨。
袁国公也有些叹息的冲动:女儿再好也是要嫁人的。
直到⽇薄西山,被抓了苦力的袁国公才得以回归家门,袁夫人已将饭菜妥当。袁国公递过⽩⽟盒子,袁夫人笑道:“是什么好东西?”神态中却没有太多意外,好似已经习惯了丈夫时不时的小礼物小惊喜。但这次的惊喜显然出乎她的预料,她垂眸一嗅回味良久,好似十分陶醉,再抬起头来,奋兴的腮帮都红了。书衡估摸着要不是自己在场,她会开心的直接朝着相公扑过去。
书衡好奇的探头看,袁夫人却笑她:“这是金贵东西,小孩家不会品,给你是⽩蹋糟。”书衡摆手,故作不屑:“我才不要。凤梨汁荔枝藌多好喝,这玩意也就闻着好。”
“说你是个俗人,你还不乐意,瞧瞧---”
书衡暗道:明明不乐意的是你。连忠义伯老太太说俗,你还不开心呢。
梅子酿冬笋虾仁汤,松露⽩芷多宝鱼,野山菌⾁馅大馄饨,荷香糯米排骨,冰糖狍子⾁,⽩菜面筋。书衡没有不爱吃的菜。哪怕喝⽔都可以喝得很香。寂然饭毕,净手漱口。袁夫人兴致的把自己的宝贝茶叶珍蔵起来,准备等到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子好好体味。袁国公则袖手而靠,默然倦依。
书衡正站在炕桌边编花篮子,用了木槿蟹爪菊木兰花和紫荆条-----自从跟宋婆婆学了这一招,她就爱的不得了,时不时寻了花草腾折一番----结果很无奈的发现,不惟刺绣,她对所有手工活的天赋都乏善可陈,失败居多。可怜定国公府的花木遭了殃,不是被牵了藤就是被揪了朵儿。
书衡编了一会儿,站起来活动一番----今晚上的糯米排骨做的尤其好吃,米中透着荷叶香,排骨蒸的酥透脫⾁,味道可口还下饭。而且袁国公看她吃的香还给她拣了好几次,她又不好意思拒绝(也庒不想拒绝),现在胃里有点顶。
“衡儿,来喝点茶。”
书衡依言凑过去。他爹爹破天荒的没有去书房,单手支颐靠在海棠花雕乌木美人靠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正准备伸手,袁国公却支起⾝体,直接送到了她嘴边。书衡怔了一怔,喂⽔这种事已经有快两年没做了吧。
“爹爹,女儿自己来。”书衡双手捧过茶盏。天青⾊泥金小盅里是沏的浓浓的普洱。一盏茶喝下去,胃中油腻感冲淡了许多。她放下茶盏却意外察觉到袁国公眼中一丝失落-----尽管是转瞬而逝,但她还是发现了。
难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书衡纳闷。我的字也有在练,林先生说进步明显。弹琴也能弹大套的曲谱了。画画进境慢了点,但还是能⼊眼的。哪怕是针织刺绣,虽然一直都不大擅长,也一直都比较差劲,但现在也能绣几种针法了。哪里不对呢?
她在思考的时候,袁国公也在打量她。只觉得自己闺女双目莹然,眉宇舒展,鼻梁秀,梨涡香甜,怎么看怎么好看。再想想她谦和懂礼,聪敏仁善,又能琴棋书画又能米盐酒茶----简直过于宜室宜家。袁国公更加惆怅。
书衡察觉到了这点惆怅。她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是瘦的太慢了?其实还好吧,她能感觉到⾝体菗条的趋势。难道她爹担心她变成胖妞嫁不出去?想想今天晚上餐桌的表现,又看看手里的普洱浓茶,书衡默默惭愧。
“爹爹!”立志当个乖乖女的书衡,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让⽗亲心的,她认真的保证:“您放心,从明天开始,我每顿饭少吃一块⾁。”
袁国公正沉醉在自我的惆怅中,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为何?”
“我会瘦下来的。您不用太忧虑。我以后每天绕着荷花池跑三圈,再踢一百个毽子,让自己筋骨打开,快快长⾼。”
“----”
“我还会继续练字弹琴画画,按照书月姐指导我的法子好好练刺绣,每天多绣半个时辰。嗯,然后我再学两道拿手菜。保证自己将来不会砸您手里,怎么样?”
“----”袁国公忽然觉得胃绞疼。
“林先生那里-----”
“林先生那里不用去了。刺绣什么的,不想绣也不用太勉強,这个我从来都不急的。想吃什么尽管吃好了,胖点没啥不好。个子该长自然到时候就长了,你跑也没有用。”
“咦?”书衡愕然。
袁国公飞快说完这些话,好似有点按捺不住的焦躁。看看女儿的惊诧,忽然又无力又堵心,微微躬⾝按了按弹墨锦垫,紧接着转⾝不看她了。
啊咧?书衡纳闷,看着那虚弱而又惆怅的背影:难不成您是大姨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