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卫玉琴
董音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一时晕厥。灵知寻来了辣辣的热姜茶,请书衡灌下去,又寻了个精致的薄荷鼻烟来给她嗅。董音好不容易醒过来,瞧到书衡关切満満的面庞,鼻子一酸又要落泪,书衡忙止了她,又捧热茶给她喝:“姐姐快别哭了,眼睛都肿了。”她怀里还抱着灵知的袈裟,便是晕中也不撒手,书衡用力拉扯都没能夺过来。
书衡不由得回首看灵知,这个年轻的圣僧却闭了眼双手合十,嘴抿的好似下弦月。虽说男子大多迟钝,但作为一个细心仁慈连山中枭鸟都乐于搭救的圣僧,会瞧不出这段心思吗?既然瞧出了,又为何紧闭双目?难道非要两眼空空才能做到四大皆空。
窗外云漠漠,⽔汽扑面,书衡看着山巅翻滚的乌云,忽然嗤的笑了,她瞅向灵知:“师傅,您那只猫头鹰放的太早了些,天又要下雨了。”
灵知不语,半晌开口却只说一句:“县主指教的是。”
佛家善打机锋,自古有名的和尚都善于论辩,只是与常人相比,他们的论争中多了淡然超脫成败而不显戾气。灵知是明修的重点培养对象,僧人中的佼佼者。书衡不信他会木讷,颇为好笑的上下打量他。
书衡瞧瞧董音,她团着⾝子抱成一团好像一只可怜的被遗弃的猫咪,紧紧的挨着书衡。书衡她的头发:“你自己说吧。我到外面等着。”说罢,引了藌糖出来,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藌糖好奇的往屋里看,却被书衡一巴掌打过来。“姐小,董大姐小要讲什么话?我觉得她今天不大对劲。”
书衡随口道:“大约是为着董阁老的⾝体,他老人家曾大病一场,堪堪脫了险关。她哥哥董怀⽟侍疾尽孝,没有参加那界科考。董大姐小也到了议亲的年龄了,这几年可千万不能出事。”
董怀⽟避开科考,大约还有一个原因,他知道満天下士子都等着看他和申伯康的比拼,赌坊赌局都开的热火朝天,他有意不让别人看热闹。书衡暗暗揣测。
不过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书衡关心的还是自己家事“走吧,佛祖面前三炷香,定国公府还指望他老人家保佑呢。”蒲团上跪下,书衡毕恭毕敬叩首,被藌糖搀起来,又亲自在香炉里揷上了金香。“国泰民安,家和人兴。”书衡垂首,姿态柔顺,內心虔诚。
香⻩⾊的纱帐后有一人看到,角微微勾了勾,又往后堂走去。书衡忽而转首却只见帐幔微微飘动,不见任何异样。
“姐小,我们得赶紧去客房。至少把⾐服烘⼲,不然真的会生病的。”藌糖担忧的捧着书衡*的裙摆。书衡点点头,犹不甘心的回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里的客房就是为香客休憩借宿而建,书衡见到一个小沙尼恭恭敬敬的竖掌念佛号,随即被引去歇息,不一会儿便有火盆和热⽔和⽑巾送过来。书衡诚心谢过,喝了热姜茶,擦⼲了手脸头发,四下望了望,躲在屏风后面,又飞快的脫下⽔的⾐裙,裹上了⼲慡的毯子,和藌糖一起,手掌撑着⾐服烤起来。
衬着红彤彤的火光,那双眼睛又明又亮,暖融融的热气散发出来,果然舒服了许多。书衡心不在焉的烤着火盆,心里惦记着董音的事情,默默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然后,屋外一道闪电劈下,四周⽩茫茫一片,惊雷炸响,书衡差点吓坐到地上。好吧,佛祖,俗女知错了。于此同时隔壁客房也同时想起一阵娇呼,紧接着便是谑笑声,一个声音尖尖的,脆脆的,像竹枝折断:“呀,吓死我了,这老天。”
书衡只觉得这声音有些悉,她挪挪⾝子,把火盆拢的更近些,换了个方位继续烤自己的衫子。隔壁厢也安静了下来,书衡昅昅鼻子,轻轻抖了抖肩膀。佛祖保佑,千万别感冒,我不要吃那苦苦的药汤。
“姐小,隔壁好像是申大,咱家卫姑娘。”藌糖拎热⽔回来,奋兴的报告书衡:“真是巧,赶到了一起,她们是一大早就来了,避过了雷雨,不像我们被浇成了落汤。姐小,我们去问她们借些⾐服换换。”
“哪有人来佛前烧香还带着⾐服的?”书衡笑嗔她,却依然站起⾝来往隔厢去。好巧好巧,虽说今⽇越低调越好,但表姐妹遇到了,打声招呼也是应该的。
卫⽟琴已嫁为人妇,时间也不甚长,两姊妹携了手互相打量,书衡却觉得她眉宇间少了些新婚妇少的娇明媚反而隐约着一丝抑郁。头上梳着常见的燕尾髻,戴了支金镶⽟蝴蝶兰发钗,钗首垂着一串小小的米粒珠,鬓角庒了朵秋香⾊绒花。上面穿着铁红⾊暗宝相花妆缎颈长袄,下着一条⽟⾊折枝莲葱绿镶边裙。这打扮虽说端庄,但也太朴素了些,尽管嫁为人妇但好歹只有十七八,尤其头上还添了条朱红⾊绣福纹的抹额,简直老气。书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那钗那花简直蹋糟了那乌油油一头黑发。
卫⽟琴一见书衡便啧⾆大笑:“呀,瞧瞧,好可怜小冻猫子,头发散,⾐衫贴⾝的,夫人看到了岂不心疼?”笑完了又问藌糖:“好端端的挑了这天跑过来,可见你们出门不会挑⽇子。”回执了书衡的手,轻轻拧她的腮帮:“好美貌一张脸,这⽪子细嫰的,手指头直打滑,用的什么好粉子?”
书衡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卫⽟琴又笑起来,一边把自己大衫解了披书衡⾝上,一边又叫她吃素点心。
你演的过头了呀。书衡心中叹息,慢慢的挪到卫⽟琴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一个素果仁团子咽下肚,让藌糖引了卫家的丫鬟一起玩,她捉摸着用词小心翼翼开了口:“姐姐,夫家⽇子还好么?”
卫⽟琴微微一怔,却又笑了,伸出手指按书衡的:“我晓得你是自己想汉子了,别来打听我的,你早晚自己有如意相公。”书衡勉強笑了笑,握住她的指头:“姐姐回家里坐坐,寻亲朋好友一处说说话,岂不比一个人凄风冷雨的烧香要好些。”
卫⽟琴这才不笑了,半晌才开口,声音中的气恼显而易见:“我爹爹娘亲自然护着我,但有些事情抱怨多了也没意思。我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爹爹娘亲平⽩了闲心,也让外人看笑话。”
书衡想了一想,问道:“那申家婆婆很难伺候不成?二品大员的女儿,忠义伯府的亲孙女,寿昌侯府的外孙女,难道那婆婆还敢给你脸⾊?”
卫⽟琴勉強笑了笑,神态中带点无可奈何的轻蔑:“若是个聪明点的婆婆自然是不会,可我这婆婆是小地方出⾝,连个乡绅都算不上,所以瞧不到厉害,倒会拿孝来庒我。看我不顺眼,三天两头要寻个话题儿拿捏我,请个安故意要我在门口等着。吃菜的时候,菜⾊好些,便说金贵地儿出⾝,不晓得柴米价,那我下餐略减了些花销,她又道你家里娘亲怎么花用的?如今又怎么给我花用的?当了申家的媳妇却低看申家的长辈。更可恶无中生有,编派我自己躲在屋里吃好的。”
书衡只觉得可笑又笑不出来:“世界上竟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她是存心生事呢!”
卫⽟琴苦笑着点点头:“可不?我当初常跟申姐姐---辅国公府四少夫人一起玩,那时这婆⺟瞧起来还好,就是一般的长辈罢了,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书衡心道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你的婆婆呀,这天底下的婆媳不生嫌隙的实在太少。
“想想我那小姑也是不容易,我当初与她一起相处,就本能的想亲近她,那是只觉得这女孩柔弱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刚強,心思通透的很。现在想想,在这么个娘手下还能有那般模样气度,那真是不聪明才怪。”卫⽟琴的语气中不无羡慕:“我家那阁老偏疼,自幼亲自教养呢。”
“申姐姐是聪明的,便是你与婆⺟生了龌龊,她明晰事理又清楚利害,也自然帮你。”书衡对这点倒很肯定,敢忤逆⽗⺟姑⺟为自己终⾝谋路子的申蔵香绝不是个愚孝之人。
卫⽟琴点点头:“那倒是,可惜这小姑子这么早就被辅国夫人求去了,不然有她在,我也能多少开心些。其实我到这里来也是她给我出的注意,只说来为祖⽗公婆相公祈福的。实在不能忍了,就出来散散心,眼不见心不烦。婆⺟就是心小些,眼⽪子浅些,嘴巴碎些,却没什么大坏。不能惹,躲着就是了。”
书衡也跟着她苦笑,无奈的点头,婆⺟是丈夫的⺟亲,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那姐夫呢?伯康姐夫不在家里吗?”
卫⽟琴的脸上出现一丝霾,慢呑呑的开口道:“我这婆⺟说她笨她也笨,不晓得笼络好我这个儿媳多重要。可说她聪明,她似乎又有些下等人那种卑琐的智慧。相公在的时候她倒不搅事,只顾着对儿子嘘寒问暖亲亲热热的讲话,倒像故意做给我看一样,间或夹杂两句抱怨,相公念她的恩记她的情,这个时候就会来找我谈话。”
----有个不晓得体谅老婆的相公,这婚姻实在算不上幸运。毕竟如今信奉孝道治天下,向着老婆不向着娘老的男人几乎不存在。
瞧着书衡脸上的霾,卫⽟琴忽然意识到这小表妹还未说亲,自己苦⽔倒的太过分,只怕吓到她了,便笑笑她的肩膀:“定国公这样的男人一万个里头挑不出一个,五姨⺟这样的好运道也是世间无一,其他人可不都是将就着过?你那姐夫也算可以了,他哪怕听了婆⺟谗言过来找我谈话,也是一本正经的讲道理----虽然在我看来他那些道理很可笑,男人,别看他好像士林前茅琼林宴头筹,其实笨笨的啥都不懂,但跟那些不求上进,没承担,贪花好⾊吃酒赌钱的相比,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所以,你看看,我最多跑到这里烧烧香,回娘家搬救兵这种事还没发生过呢。可见我的⽇子还很不错。”
书衡笑得有些无奈,境遇不好又暂时无力改变,那只能心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