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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栖霞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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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霞寺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寺庙清苦寂寞,怎比得富贵风流、花团锦簇的顾府?顾莲不想勉強人,因而只带了李妈妈和蝉丫做伴,其他人都让留下了——

  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吧。

  临行前,长房的桐娘,二房的丹娘和二过来送行,对于顾莲此去,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惊讶,只是谁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顾莲才回来两个月时间,和堂嫂堂姐们并不

  因而只是客套寒暄“去不了多久,不到三个月功夫就回来了。”看向丹娘“六姐姐说好给我画一幅山⽔图的,等我回来,可不要说还没画好哦。”

  丹娘见她还有心情撒娇,不由笑了“记得、记得,一定画好了等着你。”

  桐娘接话道:“那我给九妹妹绣个荷包。”

  二瞧在眼里一笑“看看你们姐妹几个亲热的,我都不好意思没有表示。”拉了顾莲的手“说吧,还想要什么?”

  顾莲一脸认真想了想“也不拘什么,二嫂只管把庒箱底的金啊、银啊,凡是占地方的,都统统给我好了。”

  此话一出,连周围的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丹娘上前假意拧人“瞧你这张嘴,还想把二嫂的家当给搬空呢?”

  二笑道:“搬吧,搬吧。”

  桂妈妈让人收拾好了马车,过来请示,见众人脸上都有笑容,不由问道:“什么事这么有意思?也让我乐一乐。”

  丹娘抿了嘴不言语,桐娘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寡言。

  二见场面有些尴尬,忙道:“九妹妹还是早去早回,别再说话耽搁了。”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包袱,回头道:“两位妹妹姑娘家不便出去,我到门口送一送。”

  顾莲与堂姐们告辞,然后跟着堂嫂出了自己的院子。

  走到半路,二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荷包,低声道:“里面装了些金叶子,还有碎银,你在外面万一有个急难时,兴许用得上。”

  顾莲一怔,继而忍不住一阵心酸。

  自己和堂嫂并没有什么往来。

  上一次,平哥儿不小心说漏了丹娘的亲事,惹得丹娘大发脾气,自己悄悄找到平哥儿,拉钩答应不把丹娘的事说出去,方才化解了这场尴尬——

  如今见自己出门,居然还记得给自己应急的钱。

  可见她有情有义、知恩图报,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一个外人都知道自己去寺庙艰难,可是自己的⺟亲,却能狠心把自己往外推!虽说不知道真正原因,但直觉告诉自己,不是为了给姐姐祈福这么简单。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亲是因为担心姐姐,那么…,她就不担心自己吗?就不怕自己在外面遇上什么,有个三长两短?

  幸亏真的顾九‮姐小‬早就不在了。

  否则即便活到今⽇,只怕也要因为⺟亲的心寒而死!

  “多谢二嫂。”顾莲的这声感谢情真意切,握了握堂嫂的手“荷包我收下了,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报答。”

  二嗔道:“胡说什么呢?好好儿的,早点回来。”

  早点回来?或许,这一去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顾莲心下自嘲,但是不好当着堂嫂的面说出来,再三道谢过后,领着李妈妈和蝉丫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心內一片彷徨茫然。

  ******

  出了城约摸三十里的路程,到了栖霞寺。

  “真是舒服。”顾莲立在半山的栏杆边,凭风而立,感受着一丝丝清凉气息,把在顾家的烦恼一吹而散,內心忽地安宁下来。

  李妈妈担心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让蝉丫和桂妈妈收拾屋子,自己一直紧紧的跟在旁边,不敢离开半步。

  顾莲知道啂⺟心里紧张,并不拒绝,由得她跟在后头。

  不一会儿,桂妈妈出来了。

  顾莲转回⾝,笑道:“辛苦妈妈了。”捏在手里的两片金叶子,还热乎着,展开手递了过去“这个给妈妈打酒吃。”

  桂妈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姐小‬别破费了。”

  顾莲知道她不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自己并没打算非给不可,于是笑道:“我稍微歇一歇,等下就去佛堂替姐姐诵经。”笑得温温柔柔“妈妈回去记得告诉⺟亲,我一早一晚都会按时去的,绝不丝毫懈怠。”

  桂妈妈有些迟疑“夫人让我在这儿陪着‮姐小‬。”

  “有什么好陪的?”顾莲清楚她不愿意留下“我⾝边有李妈妈和蝉丫,外头还有好几个耝使的婆子,已经⾜够了。”

  “可是…”桂妈妈神⾊动摇,想回去,但似乎又害怕被责怪。

  顾莲不想留个不安分的人在⾝边,因而劝道:“最近家里事多,⺟亲整⽇整夜的睡不好觉,有妈妈在⾝边帮衬着总好一些。”一脸‮诚坦‬“我在这儿闲着,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妈妈还是先回去一趟,报个消息。”

  桂妈妈终于露出笑容“既然‮姐小‬这么说,那我就回去一趟,免得夫人在家里惦记悬心,然后再早点回来。”

  顾莲笑着点头“好,妈妈去吧。”

  桂妈妈这一去,就再也没了任何消息。

  对于⺟亲重视自己的程度,顾莲又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自嘲笑了笑,——每天早起晚睡,安安心心在寺庙里住了下来。

  甚至过了十来天,和寺里的惠安师太相以后,还开玩笑问了一句,要不要再收一个关门弟子?

  惠安师太却道:“施主尘缘未断。”

  顾莲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听她敷衍自己也不觉得生气,依旧早上颂一遍经,晚上颂一遍经,吃着素食斋饭,过起了清心寡的礼佛⽇子。

  李妈妈可清心寡不起来,每⽇都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刘家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还有夫人…,为什么不让桂妈妈回来了?”

  顾莲清楚自己的啂⺟,老实、善良、忠心,但却没有什么大智慧,更多的时候,总是懦弱的心存一点侥幸。

  比方刘家的亲事一直没有消息,那就说明多半是⻩了。

  比方桂妈妈没有回来,不管是她耍了什么心眼儿才留下,那也⾜够说明,⺟亲对自己并不重视,亲生女儿还不如一个管事妈妈重要。

  只有啂⺟这种子软弱的人,才会始终抱着一线希望。

  “顾‮姐小‬…?”一个小尼姑在门外探头探脑,打量道:“有位叶家大‮姐小‬,专门来寺里给⺟亲上平安香,听说顾‮姐小‬在这儿,想问能不能过来见一面?”

  叶宜?顾莲闻言点头“让她过来吧,我在这儿等着。”

  记忆如同一卷胶带,往前倒转…

  李妈妈一直执着要回到安,找到顾家,千里迢迢从福建的仙桃镇辗转归来,一路还算顺利,落脚后没多久,就打探到了顾家的消息。

  从不抱希望的事突然实现,自己亦是意外。

  想着⺟亲要来看自己,动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等到顾家的人过来,却只有卢妈妈和几个仆妇,——⺟亲并没有亲自前来。

  一百分的⺟女之情,扣去十分。

  卢妈妈见了自己,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再问李妈妈要了生辰八字,提起一些当年的旧事,都一一对上了号。

  确认了自己的⾝份,回去报消息。

  没隔多久,卢妈妈再次过来,言明要接自己回到顾府——

  ⺟亲还是没有来。

  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不能确定,那么确认之后,怎么可以还是这般淡漠?剩下的九十分⺟女情,再扣掉十分。

  在回安的路上,专程过来接自己回府的马车,居然拔了儿。

  自己真是无言,只好又在心里默默的扣掉十分。

  偏生那天十分不巧,不光马车拔了儿,好不容易赶到安城后,又被告知临时有事提前关了城门。

  无奈之下,只得退到附近的小镇上借宿一晚。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镇上唯一的客栈被叶家的人包圆了。

  要不是后来叶家匀出两间房来,当晚就得餐风露宿,——就是在那时候,和叶家的人结下了缘分。

  没隔多久,叶宜的⽗亲因故去世了,自己想着她们帮过忙,就去吊祭过一次。

  算起来,总共不过见了两面而已。

  “叶大‮姐小‬,快请进。”李妈妈出去亲自相,⾼兴道:“难得有人过来陪我们‮姐小‬说说话,多坐会儿再走吧。”

  顾莲听了哭笑不得,嗔道:“妈妈…,宜姐儿是来给⺟亲祈福的。”

  “是是是。”李妈妈忙道:“我去泡茶。”

  叶宜还在孝中,穿了一⾝素⾐,连首饰都一律换成了银饰,她的眉目十分清秀,气韵纤丽,这⾝打扮更是显得单薄不已。

  大约是因为陡然间失去了⽗亲,虽然才得十一、二岁,但是神⾊,已经多了几分淡淡的成,款款进了门“顾九姨好。”

  顾莲与叶大平辈相称,她便矮了一辈。

  李妈妈奉上热茶来“你们慢慢说话。”

  “妈妈别急着走。”叶宜叫住她,问道:“上次九姨问起她的啂兄,想来就是妈妈的儿子吧?”

  李妈妈点了点头“是我的继子。”

  听到⻩大石,蝉丫赶忙围了过来。

  叶宜看了看她们,接着道:“我问了二叔,说是当时⻩大石就留在了河南,别的不太清楚,这件我让丫头跟九姨说过。”

  顾莲点头“劳你费心。”

  “不妨事。”叶宜微微一笑“后来,二叔特意又让人去了河南一趟。”

  顾莲微怔,——叶东海又让人去了河南打听消息?

  叶宜轻声细语的“去的人回来说,⻩大石已经拜在徐千户名下,因为当地有事绊住,估摸要迟几个月才会回来。”放下茶“本来我想着给⺟亲点了祈福灯,就亲自去一趟顾家的,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顾莲赶忙道谢“这件事真是⿇烦你了,宜姐儿。”想了想“记得替我向你二叔道个谢,给他添了许多⿇烦。”

  叶宜抿嘴微笑,意味深长“不⿇烦。”然后转移了话题“我听惠安师太说,九姨要在这儿住上一段⽇子?”

  顾莲回道:“我姐姐病了,替她颂九九八十一天的心经祈福。”——

  这个蹩脚的理由,也不知道人家相不相信。

  幸亏叶宜不是咋咋呼呼的小姑娘,道了一声“原来如此。”然后就没多问,寒暄了几句之后,起⾝告辞而去。

  ******

  “祈福九九八十一天?”

  说话的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袍少年。

  “是啊。”叶宜叹息道:“我听着也觉得颇为奇怪,但是不便多问,不知道顾家出了什么事,把个千金‮姐小‬扔在寺庙里头。”

  那少年听了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二叔。”叶宜又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客栈的事?当时我就跟娘说,那顾家九‮姐小‬别是庶出的吧?不然怎么丫头婆子都不恭敬,她反倒十分的客气。后来听说她是四房嫡出的‮姐小‬,我还好一阵不解呢。”

  叶东海微微恍惚,眼里浮起一抹回忆之⾊。

  在客栈的时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自己记住了一管沥沥如⽔的声音。

  后来大哥亡故,顾家的人专门过来吊祭,她和五妹走在一起,去看望病重卧的大嫂,——正因为那难以忘记的清澈声音,让自己认出了她。

  今天在栖霞寺第三次遇见她,…这么巧,算不算是缘分呢?

  只是这缘分有点⾼攀不起,她是官宦人家的‮姐小‬,自己只是一介商户之子,不由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二叔…?”

  叶东海收回心思,应了一声“嗯?”

  “二叔你放心,凡是该说的我都说了。”叶宜与堂叔一向亲近,因为年纪相仿,自幼当做亲哥哥一般对待,促狭道:“顾九‮姐小‬听了,还让我替她给你道谢呢。”

  叶东海抬眸,看着面前人小鬼大早慧的侄女,不想继续纠这个话题“你先收拾收拾,我去后面跟惠安师太打个招呼,咱们好早点回去。”

  到了寺庙內堂,拿出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惠安师太眼角一跳,面上尽量做得云淡风轻一些,淡淡问道:“施主捐香油钱?还是给家里人点祈福灯?”

  叶东海回道:“听闻顾家有人在此长住祈福,我们叶家和顾家素有往来,这一百两银子,算是随喜的香油钱。”

  惠安师太让小尼姑收下银票,双手合十“施主好功德,如此虔心向佛,佛主一定会庇佑施主,庇佑顾九‮姐小‬的。”

  “有劳师太。”叶东海并没有多说什么,告辞而去。

  自此以后,每隔五、六天的时间,叶家就会送过来一百两银子,也不说由头,小厮只管放下银子就走。

  有一次,正巧顾莲过去找惠安师太说话。

  小尼姑捧了银子,一脸喜走进来“叶家的人又送香油钱来了。”

  顾莲听见叶家,不由问道:“是给他们家大点祈福灯吗?”听起来,好像还送了不止一次,难道点了好几盏不成?心愿倒是大的。

  惠安师太看了她一眼,笑道:“是香油钱。”

  这么多香油钱?顾莲心道,叶家可真是人傻钱多速来。

  小尼姑咕哝道:“听说叶家的生意很大,家财万贯,而且隔几天就捐一百两,不像是缺银子的。”十分不解“何不一并捐了,岂不方便?”

  惠安师太悠悠道:“这是心意,人家不怕这份⿇烦。”

  若是不分开捐,怎么能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栖霞寺,记得照顾好顾家九‮姐小‬呢?看起来顾九‮姐小‬并不知情,自己也没打算多嘴告诉她,万一叶家不想让她知道,岂不是马庇拍到了马蹄子上?

  反正只管哄得顾九‮姐小‬多住些时⽇,等着叶家送银子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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