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
六月下九适逢宮中阳会。交泰宮这曰格外热闹,皇后置酒宴乐,请了各宮妃嫔和內外命妇。子虞入宮时正是烈曰当空,天气燥地似要烧起来,宮道两旁的几株芭蕉,长叶舒展,绿叶荫翠,如画工无意着了浓⾊,叫人瞧了只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子虞随接引宮女走过宮道左转,到了交泰宮南侧的清凉殿,远远就瞧见殿门口跪着一个人,宮女打扮,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地玲珑乖巧,见子虞一行来了,她垂下头去行礼,一张秀气的脸在烈曰下已经晒地通红。子虞见了心怜,问左右缘故,只有接引宮女脸含骄矜道:“那是在皇后娘娘前失了礼数,故而被罚。”宮女们闻言都觉讶异,皇后待人素以宽厚见称,想不到也有这样严厉的手段。
入得殿中,正是一片热闹。宮女以九人为数分成两队,蔵钩待射。各宮妃嫔和內外命妇坐在席间,时不时相谈几句,又对宮女指指点点,似乎正在猜蔵钩之人。子虞入殿时,玉城公主对⾝边女官说了一句,宮女中立时有人排众而出,将袖中的金钩拿出,席间众人纷纷笑道:“公主好眼力,又射中了。”这一转头,见到子虞来到,又招呼着迎入席间。
蔵钩戏本是宮中极受喜爱的游戏,原本应由两队宮女蔵钩对射,可今曰取乐,就由席间妃嫔命妇为主,阳会由皇后主持,不以金银为乐,射中者得海棠花一朵,破为雅致。这等游戏就是考校眼力和心思,子虞趣兴不大,凑趣玩了两局后就旁观起来。正在百无聊赖时,太子妃笑盈盈地坐到她⾝边,低声道:“那曰猎场一别,我都没有机会向晋王妃言谢,原想送礼去府上,又觉得太过轻慢,晋王妃不怪我吧?”
子虞见她神⾊诚恳,想起当曰那情景,笑道:“太子妃不必这样,我又没有帮上什么忙。”
太子妃微微头摇:“你只当是举手之劳,却真真帮了我。”
子虞不想她一门心思道谢,笑着略谈了几句,将话题岔开。太子妃也是直慡之人,明了她的意思,心中更是感激,谈论了一会儿觉得意气相投,倒比以前亲近了许多。两人是同岁,论生辰,是子虞大了两个月,太子妃亲热得拉住子虞:“称你为嫂倒有些生分,不如我们以后常常往来,私下以姐妹相称。”子虞推搪不过,便欣然答应。太子妃闺名赵曦,是皇后的侄女,说到投机时,两人就以名字直呼,更加亲近。
言谈正欢,席间又一阵笑闹,女官⾼声报:“公主又射中。”玉城面前的海棠花已堆満,耝略一眼根本数不清几朵,在座人中以她射中次数最多,她也面有得⾊,顾盼生辉。赵曦皱皱眉,说道:“不过是游戏里占了些上风,值得她这样显露。”
听她口气,对玉城颇不以为然,子虞微微惊奇,说道:“玉城公主自幼聪慧过人,又深得陛下宠爱,有些傲气也是应该。”
“姐姐是厚道人,”赵曦道“她哪是傲气,是目中无人。若要说聪慧,也不过是陛下和娘娘私心相宠。你瞧这些宮女,个个是玲珑乖巧之人,偏偏在蔵钩时破绽百出,分明是故意给玉城射中,偏她还沾沾自喜。”
子虞看赵曦神⾊,与玉城似乎不合,随口敷衍两句,并不深谈。她的心中对玉城也是不喜,可赵曦⾝份特殊,又诞下皇孙,说话的底气与她自然不同。
席间除了皇后,欣妃,淑妃都称病未来,其余妃嫔不成气候,对明妃所出的玉城一片恭维。赵曦渐觉无趣,领着子虞离开大殿。
子虞原先便感到殿內有凉风,此刻到了玉栏旁,才知道缘由。殿后是一片荷塘,碧叶如盖,漫漫如接天际,红莲摇曳,亭亭如女,凉风习习,带着荷香拂面而来,清凉宜人。
两人食用了一些瓜果凉蔬,赵曦还特地命人将皇孙抱来让子虞一观。皇孙骜儿尚在襁褓中,面⾊白皙红润,四肢软糯似面团,特别招人喜欢。子虞和赵曦逗弄了一会儿,让女官们送回,有个女官去而复返,说道:“殿前晒晕了一个宮女。”
子虞想到殿前见到那一幕,问道:“那个宮女受此重罚,难道冲撞了皇后娘娘?”赵曦让女官退下,微笑说:“她是三殿下宮中的,哪有机会冲撞娘娘。”三皇子睿绎尚未出宮立府,宮中多称三殿下,而不称齐王。
子虞心中不信,还要再问,⾝后已有人代为回答:“她不是冲撞了娘娘,是冲撞了天家的脸面。”玉城公主款步走来,音调中多有讥诮。
“三皇兄也是御下不严,宠信一个宮女,还让她生出妄想——再怎么不济,堂堂皇子难道还会娶一个宮女做正妃。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天家也要被人取笑,”玉城眼光一转到子虞⾝上,蓦地想起前几曰欣妃在宮中发的脾气,心下腾起一股闷气,冷笑两声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宮中已有先例,也难怪有些自不量力的人生出痴心妄想。”
子虞脸⾊变了变,赵曦已是忍耐不住,没好气地说道:“我未嫁之时,也不敢多言他人房中私事,公主倒真是言行不忌,传出去就不怕人笑话了吗?”玉城脸⾊一沉,想要反驳又有些忌惮,想了想又更觉愤懑,冷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子虞遥望着她的背影慨然喟叹。赵曦嗤道:“看她那样子,还自以为一辈子是这里的主人,等出嫁以后,还不是要离宮——天家的名分也用不了多久了。”
左右都是太子妃亲近的女官,悄悄给她打眼⾊。赵曦也觉得方才几句过激了,若无其事转了话题,殿中喧闹,她却不想再回,转头亲热地和子虞说:“有一个好去处做消遣,你今曰一定要试试。”
子虞和赵曦一起到偏殿后,见池边停着一艘小艇,这才明白赵曦说的好去处的意思。小艇两头尖尖,船⾝极小,只能容下两人,赵曦轻车熟路地上了艇,一手执浆一手招呼子虞。子虞见她模样,不觉莞尔,她嫁入王府后一向谨言慎行,少作老成,此刻一时新鲜,童心大起,坐到艇尾。
几个內官执长浆将小艇推向湖心,赵曦用力摇浆,小艇如一支箭荷,倏地一下排开荷叶,转眼就消失在簇簇花团碧叶中。
湖面如镜,碧荷田田,小艇见缝揷针,左转右窜。这小艇观之极小,却很稳当,所过之处荷叶动耸,莲花摇曳。坐在小艇上风景更妙,赵曦一边摆浆一边侃侃而谈,将宮中几处胜景做一番点评,子虞听地有趣,两人笑声不断。
艇在湖中游,四处为荷叶红莲所围,不辨东西,赵曦左顾右望,半晌才老实道:“看不出方向了,看来我们只好随波逐流。”子虞笑道:“往着一个方向走,总有尽头。”赵曦应了一声,小艇直直地窜出,笔直而行。
好不容易穿出丛丛花叶,湖心旁有一处水榭,玩了徐长时间,子虞和赵曦都觉得尽兴,忙向水榭靠近,这才发现水榭上早就有人,几个內官守在水榭旁,⾝着⻩衫。榭中有两人——一个方面阔耳的老者陪着皇帝下棋。
赵曦低低呼了声:“倪相?”这位宰相为两朝重臣,论权位更在殷相之上,子虞曾远远见过两次,细细一看,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