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当沈丽提出希望卢小龙带她参加一些文化大⾰命活动时,卢小龙感到有些惊愕。窗外已是凛冽的冬天,琴房里一片暗淡,他看着头发有些零、面孔绯红的沈丽。沈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垂下眼说道:“你不要老跟我纠这些,这样,我会讨厌和你来往的。”
两个人站在那里一时无语。
刚才,卢小龙很狂热地拥抱和吻亲沈丽,而沈丽却一直在敷衍地躲避他,推挡他,最后终于将他推开了,两个人都感到受了屈辱。沈丽因为对方将感情耝暴地強加给自己而感到屈辱;卢小龙因为对方拒绝自己而感到屈辱。后来,他们相互打量的目光都有点陌生,甚至有些敌意。沈丽看了看关闭的琴房门,楼梯上也没有脚步声,又看了看卢小龙,说道:“你不要老和我谈这些行不行?我喜听你讲讲你的事。你老着急地弄这些,就不怕别人讨厌你?”说着,她止不住又瞄了一下卢小龙的头顶。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再一次让卢小龙感到屈辱,因为他在这个女孩面前没有⾝⾼的优势。
他越来越承认,沈丽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一类女孩,她懂托尔斯泰,懂曹雪芹,懂音乐,懂男人和女人的心理,他很希望听沈丽讲这些。每当从轰轰烈烈的大⾰命中来到沈丽的琴房,他就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他沉在一种⾼贵的幽暗中,他喜这里洋溢着的与外界⽑糙生活相异的舒适和温馨。他喜沈丽的美丽,喜她⾝上散发的好闻的气味,喜房间里飘散的气味,那既是多年老房子才有的典雅而陈旧的气味,让人想到几十年的历史,也混杂着沈丽的⾝体从小到大发散的气味。他甚至非常喜房间里的寂寞感,一到这个房间,就多少有点与世隔绝,棕红⾊的四壁在有光和没光的⽇子里都显出老房子的情调。在这里,他虽然不时趾⾼气扬地讲一讲自己在外面的得意作为,然而,更多地感到的是对异的渴饥。他常常抑捺不住这种渴饥。
沈丽却再也不在卧室里接待他了,这让他十分悻恼。在琴房里,他虽然经常克制住自己,讲点沈丽感趣兴的事情,然而,每当沈丽的目光温柔了,有些憧憬地看着他时,他便忘乎所以,止不住想去抓住对方的手。对方因为被他刚才一番雄伟的谈话所服征,便把手留在他的手中,任他挲摩捏弄。他便会从手摸到手腕,又伸到对方的⾐服里去摸小臂,还会俯下⾝吻对方的手背。对方这时也会有一两个温情的动作,比如伸手梳理一下他的头发。
那时,沈丽看着趴在自己手臂上的卢小龙目光是若有所思的,朦朦胧胧的。卢小龙就是在这种情形的鼓励下,过去拥抱住沈丽。
沈丽刚才侧靠着钢琴坐着,钢琴没有打开,手臂就放在琴盖上。看见卢小龙由吻亲手臂推进到⾝体的拥抱,她轻轻用手推住对方的双肩。这个推并没有什么力量,只是一种提醒。她听任对方在自己脸上吻亲了几下,那个吻亲在她这里没有起任何感情,只是觉得在尽义务。当卢小龙的吻亲热烈并稠密起来时,她闭上眼有了一点躲避,她不让对方吻亲自己的嘴。当卢小龙动手动脚更加放肆地搂抱住她狂吻时,她极力躲避和推挡着,觉出这里的庸俗与拙劣。最后,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挣扎着用力把对方推开了。她站了起来,两个人就这样着气相互有些敌意地凝视着。卢小龙在愠怒中脸上有点红一块⽩一块,这个让他一往情深的女孩总是这样冷冷地、坚决地拒绝他,让他感到羞辱。他觉得自己可以咬咬牙转⾝就走,永远不再来,然而,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沈丽读出了卢小龙目光中的含义,看着这个把自己弄恼了、又被自己弄恼的生学领袖,她的思想一时冻结了,她不希望故事是这样的。她不会让卢小龙走,但卢小龙要走,她也不会拦。在微微的息中,她想到了刚才那一幕的拙劣,便又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拉整了⾝上的紧⾝⽑⾐。在这个动作中,她觉出自己的拔和苗条,体会到⾝的紧收和部的隆起,也体会到自己的美丽。她的面孔在幽暗的光线中丰润⽩净地发着光,她能觉出自己那双手的小巧、修长和丰润。她的表情是落落大方的,优美而⾼贵的。意识到这些,她觉出自己在这个幽雅寂寞的老房中所有的美丽与骄傲,她对卢小龙的打量也就尤其有一丝冷蔑。
卢小龙不⾼不矮地站在面前,穿着一⾝旧军装,间没有扎⽪带,一脸恼怒地僵在那里,流露出小男孩受到侮辱时可笑的倔強与敌视。沈丽觉出无聊。她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是极端任的人。她想到自己在抄家那天对卢小龙的最初的侮辱,也想到不久前在那个暗淡无聊的萧瑟秋⽇里,自己曾当着鲁敏敏的面将卢小龙请到卧室,主动投⼊了对方的怀抱。然而,她还是很难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孩与在国全叱咤风云的生学领袖联系在一起。她读了那么多文学名著,懂得人的心理,她并不希望自己做不通情达理的事。
卢小龙在恼怒稍稍过去之后,说了一句话:“你如果认为我们不合适,我立刻就走,而且永远不再来。”沈丽垂下眼停了一会儿,有些疲倦地看了看卢小龙,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别人喜你什么。”卢小龙懂得这个意思,他知道沈丽和其他女孩一样,喜他政治上的才华。他已经比较耐心了,已经比较注意表现自己的政治才华了,然而,每当政治才华赢得了沈丽多情的目光后,他就有些抑捺不住了。他也曾劝自己再耐心一些,只是每当觉得自己已经耐心够了,鲁莽起来就碰了壁。卢小龙看着沈丽,一句话没说。沈丽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了不起的,会有好多女孩喜你,你也不一定非要和我在一起。”说着,她又瞟了瞟卢小龙。这句话无疑安抚了卢小龙的自尊心。他垂下眼说道:“谁让我那么傻呢,就上你了。”空气松动了一些。
沈丽走了两步,靠着钢琴站住,说道:“你不要老纠我,你还是多说说你做的事吧。”
卢小龙这时完全从刚才的悻恼中走了出来,他冷冷地说道:“那些事就是做的,也不是老在嘴上来回说的。”说这话时,他已经找回了骄傲与自信。沈丽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卢小龙,你带着我出去参加一点你的活动,我想看看你怎样做事。”卢小龙有些吃惊地看着沈丽,沈丽坐下了,指着刚才卢小龙坐的椅子,说:“你坐下,真的,我跟着你去看看,有意思的。”卢小龙上下打量着沈丽,说:“谁敢带你去?”沈丽抓住卢小龙的手,拉着他坐下。卢小龙似乎还在保持自己的尊严,勉为其难地坐下了。沈丽说“你是不是怕我目标大呀?”卢小龙瞟了她一眼,说:“你自己明⽩。”沈丽笑着说:“我会化妆呀。再说,现在是冬天,戴个帽子,戴个口罩,换一⾝⾐服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卢小龙思索地看着沈丽,沈丽抓着他的手摇了摇,说:“我说的是真的,你等一会儿。”说着,她起⾝在卢小龙脸上安抚地吻了一下,便跑着上楼去。
过了一会儿,她从楼上跑下来,卢小龙一时有些愣住了。沈丽穿着一⾝灰蓝⾊的卡叽布中山装,那差不多是男生学最平常的服装,脚下穿了一双解放鞋,也是男生学最普遍的样式,头上戴了一顶灰蓝的棉帽,样式像军帽,有在额上立起的绒帽沿,两边是带绒的帽耳朵,脖子下面紧紧地系着帽耳扣,脸上戴着一副雪⽩的大口罩,只有一双眼睛在冲他快乐地微笑。沈丽说:“怎么样,这回看不出我是个女的了吧?”卢小龙瞄了她一眼,说:“你的眼睛不行,太漂亮。”沈丽说:“那是你先⼊为主,有成见。我过去这样挤共公汽车,没有人怀疑过我。”卢小龙看了看她脚上的鞋,说:“这天穿解放鞋,太冷。”沈丽说:“我还有棉鞋。”她摘下口罩,开解帽耳扣,摘下帽子,抖了抖头发,说道:“行吧?”然后很快乐地走上来,在卢小龙一动不动的面孔上一左一右吻了两下“我保证跟你配合好,听你的。”
楼梯响起了脚步声,听到沈昊嗓门大地说道:“丽丽跑上跑下⼲什么呢?”接着,沈昊⾼⾼大大地出现在琴房门口。他总是通情达理地给两个年轻人以谈话的空间,又总是希望能和卢小龙这个生学领袖进行有趣的谈话。沈丽立刻将口罩戴上,将帽子戴上、系上帽耳扣,对⽗亲说:“我准备和卢小龙去几个大学转转,这样行吧?”沈昊宽大为怀地放弃了要和两个年轻人一起聊天的打算,摆了摆手说:“去吧,不要给别人添⿇烦就行。”两人下了楼,沈丽推上自行车,卢小龙问:“你骑车技术怎么样?能在人群里钻吗?”沈丽笑着摇头摇,卢小龙挥了一下手,说:“算了,你别骑车了,我带着你。”他推起了自己那辆飞鸽车,说道:“上吧。”沈丽说:“怎么上?”卢小龙说:“怕摔骑着上,不怕摔侧着上,随你便。”
沈丽说:“你先骑起来,我再上。”卢小龙说:“你先坐上吧,我怎么都行。”沈丽瞟了他一眼“看你那了不起样!”卢小龙笑了,说:“我别的不行,骑车技术还算一流的。”
沈丽骑在后座上,卢小龙推着车踏着脚蹬子蹬了两下,就从大梁上上了车。然后,庇股离座俯⾝几个速加猛蹬,就把车蹬起了速度。他坐上座,又是一阵速加猛蹬,车一蹿一蹿地越来越快。这个开头就使得两人之间有了全新的趣情和感觉,卢小龙通过车子的速加和拐弯,能够非常清楚地感到沈丽在后座上的⾝体,那是一个有一定重量、又比较轻盈的⾝体,这种感觉通过车子的传导非常具体,既能感到沈丽⾝体的修长和丰満,又能觉出她的苗条。
在每一个急转弯中,对那个⾝体的长度、重量和质地的感觉都让他动不已。在第一个急转弯时,沈丽就从背后抱住了他,这尤其让他感到奋兴,带着自己喜的女孩飞行,是很带劲的事情。
沈丽从一开始就被迅猛的速加发了略有些受惊的奋兴,而后就轻轻抱住卢小龙的后,随着他的急转弯一起向里倾斜⾝体。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感觉很舒服。坐在车上,使她觉出一个男的体力在带动着她。她感到了这个男孩体內的力量,好像这个力量就直接施加在她的⾝上一样,给她带来暖洋洋的刺。卢小龙带着沈丽进了⽇月坛公园,然后进了北清大学,准备穿过北清大学浏览一下这里的大字报,再去学院路的其他大学转转看看。
一过北清大学大字报中心区的五角场,他们就看到有一面墙声势喧闹地围満了人,那里肯定有比较重大的动态。卢小龙停了车,让沈丽下来,然后把车靠在一边上了锁,就拉着沈丽往人堆里扎,一直挤到前几排。他回头看了沈丽一眼,沈丽的眼睛在雪⽩的口罩上冲他⾼兴地笑着。卢小龙便和她手拉手肩并肩看起大字报来,像很要好的两个男生。
大字报的题目十分惊人,《致林彪的一封公开信》,落款是京北农业大学附中的两个生学,伊林和涤西。再一看內容,竟是反对林彪的。围看的人都非常安静,全神贯注。沈丽对有人给⽑主席的接班人贴大字报有点惊讶,她捏了捏卢小龙的手,询问地看着卢小龙。
卢小龙也捏了捏她的手,表示现在先不谈。他认真地看着大字报。他知道林彪是不能轻易反的,反错了是要掉脑袋的。然而,文化大⾰命的经验又告诉他,很多一般人不敢反的东西有些人反了,就反对了,成为最光荣的⾰命左派。这张大字报写得不能说没有道理,它认为林彪把马列主义庸俗化,宣扬用95%的时间读⽑主席的著作就可以了,宣扬⽑泽东思想是马列主义的顶峰,这种绝对化是违反辩证法的。卢小龙此刻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又错过了一个机会,这是他对一切顶风亮相行为的本能反应。无论这个顶风亮相是正确还是错误,最终造成什么结果,他首先想到的是别人可能亮相亮对了,自己却错过了机会。
这一瞬间,他总是发现对方行动的合理,以此来增加对自己的刺,使自己嫉妒难受,随后,他才会全面冷静地考虑别人的这个顶风亮相是不是正确,后果如何。今天也同样,他先为别人顶风亮相贴了林彪的大字报而自己没贴感到失落,而后才冷静下来,判断这件事在政治上的正确与否。
听到周围人介绍,这张大字报是从别的大学刚刚转抄来的,好几个人正在抄录这张大字报,其中有一个人居然是朱立红。她正矮矮地立在那里,仰着一张胖脸边看边在笔记本上抄着。卢小龙想了想,拉着沈丽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沈丽非常好奇,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卢小龙说:“我们去把它搞清楚。”说着,他带上沈丽骑车出了北清大学。没有多长时间,他们便来到了农业大学附中。这里稍微偏僻一些,大字报也冷清一些,场及楼房错错落落。卢小龙摘下臂上的北清中学红卫兵袖章,领着沈丽问来问去,终于在生学宿舍楼里找到了那两个贴公开信的生学。
这是两个个子比较⾼、相貌朴素、神情忧郁的男生。当他们看到有人来串连时,显得很友好,也稍有一点戒心。他们问卢小龙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卢小龙转头看了看沈丽,坦然地回答道:“我是北清中学的,我叫卢小龙。这是我的同学。”他的自我介绍引起了对方热烈的反应和奋兴,他们显然知道卢小龙,没想到卢小龙会自己找来。他们热情地请卢小龙和沈丽到另一个房间里坐下,房间里几个双层,几个桌子,有些零,光线却很明亮。卢小龙摘了帽子,沈丽依然戴着帽子和口罩。这两个叫做伊林、涤西的生学疑惑地看着沈丽说道:“我们这儿有暖气,不冷。”卢小龙笑着说道:“不管他。”便和这两个中生学聊了起来。他极力要了解这件事情的质及背景。伊林和涤西便滔滔不绝地讲了他们的理论。当卢小龙想进一步判断这件事情的政治背景时,他们说:“现在,京北有一大拨人在秘密集结反对林彪。”卢小龙皱着眉思索着,觉出这件事在政治上的严重质,两个人便对他说:“今天晚上在京北航空学院就有一个秘密会议,你可以去听一听。”看到卢小龙犹豫的神情,两个人又说:“你可以不暴露⾝分,我们给你写个条。”说着,他们从笔记本上撕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兹介绍两个可靠的朋友去参加会议,伊林,涤西。”
他们将卢小龙一直送出校门口,说道:“我们相信你是认真思考问题的人,结论需要你自己下。”
他们骑上车,沈丽这次侧过⾝来坐了。她用一只手轻轻搂着卢小龙的,脸贴在他的脊背上,问:“你形成判断了吗?”卢小龙一边骑车一边在做“铤而走险”的思维。这一次,他觉得事情不那么好玩,他说:“这件事有点玩命。”沈丽娇嗔地笑了,说:“那你可别玩命了,京北航空学院咱们不去了。”如果卢小龙今天是一个人行动,他可能就不去了,正因为带着沈丽,又听沈丽这样一说,便冒出了与理智判断相反的情绪来,他说:“我这个人就喜玩命,咱们去看看吧。龙潭虎⽳闯一闯,怕什么?”沈丽把脸很舒服地贴在他的后背上,说:“好吧,你自己定吧,反正我今天跟着你。”
一路很长,到了京北航空学院,已经天黑了。他们在小商店里买了一包饼⼲,一边吃着一边找到了地方,那是一栋楼里的一个会议室。会议室很大,中间一个长条桌,旁边围坐了好几层人,其余的地方空空,光线暗,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秘密。门口的人听到他们是伊林、涤西介绍来的,写的条看也没看,就放他们进去了。一屋子人来自很多大学,还有一些穿军装的,来自军事院校和军事单位。谈话的內容既集中又散漫,主题自然是反对林彪。卢小龙拉着沈丽在一个最暗的角落里坐下。在后面墙边,⾼⾼地堆着很多软座椅。
坐在黑暗中看着长条桌周围的一圈一圈人,卢小龙觉出这里的气氛有点怪诞。不知是房顶的灯坏了,还是为了保密,全部光源就是桌上的一盏台灯。如果为了保密,他又不太理解为何进门的手续这么随便。当几十张面孔围着一盏罩着红纱灯罩的台灯召开政治会议时,让你想到阿拉伯的一些民间故事,几百年前挖金矿的人和俄国的十二月人。那盏台灯可能就是阿拉伯的神灯,古代挖金矿的油灯,和十二月人秘密集会的灯。房间里的大部分空间都是暗的,只有围拢那盏台灯的几张面孔在一片红光中清清楚楚。一双双眼睛闪闪发亮,一个个讲话昂慷慨,所有的意见都一致,又都不一致。这似乎是一个开到天亮也不会有结果的会议。
卢小龙安安静静地坐着,他知道很多重大的政治决定全是这样熬时间熬出来的,他等着看他们熬出一个结果。反正他站在这个事态的前沿,倘若这是一个他决定投⾝的事情,他绝不会错过机会。倘若这件事情是危险的、不该做的,他现在躲在暗处,并没有暴露自己的⾝分,也随时可以脫⾝。他很喜处在深渊边上的危险感觉。特别是⾝边带着沈丽,他一点没有熬时间的感觉。他让沈丽靠在自己的左侧,用左手从背后轻轻搂住她,用右手握住沈丽的手。他在享受危险政治气氛中的温馨情感。因为坐在黑暗中,有⾜够的全安,沈丽摘下了口罩,开解了脖子下的帽耳扣。这样依靠着卢小龙观看文化大⾰命,一些伟大的政治搏斗就起源于这些策划活动,也如读一部小说、看一部电影一样,很刺。不过,她此时有点困,冷了一路,在暖暖的屋子里靠着卢小龙,有一种松弛⿇木的困倦。每当会议桌旁有什么比较重要的动态和讲话时,卢小龙就会捏一下她的手,晃一晃,她便笑一笑,睁大朦胧的眼睛,向那边台灯照亮的人群看去。
夜深了,借着那盏台灯的朦胧光亮,可以看见一侧墙上的大挂钟已经指着12点。开会的人们也有的显出困倦,有人打着哈欠,大多数人还在精神抖擞地商议着。有一个短头发中年男子刚才还手撑着额头在打瞌睡,这时却昂慷慨地讲起来。当他讲话时,有的人目光灼灼地倾听,有的人刚才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话,此刻却陷⼊瞌睡。卢小龙仍然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这个会议,他觉出自己像狼狗一样机敏,他通过一个又一个发言,嗅出了这件事的背景,判断出了每个人的出发点。他要继续观察下去,直到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他越来越喜这种如临深渊的机敏感觉。
沈丽早已瞌睡得东倒西歪,他温情地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因为始终没人注意他们,沈丽便听任卢小龙摘掉她的帽子,抖开她的头发,然后枕在卢小龙的肩膀上晕晕然地瞌睡着。这时的沈丽显得存温而听话,卢小龙搂着她,偶尔轻轻地吻一吻她的脸颊,沈丽便把脸在他肩头蹭一蹭,像睡在大人怀里的小孩一样,听任他的抚爱。搂抱着这个美妙的“小女孩”想到她⽩⽇里盛气凌人的⾼傲,尤其觉得她这困困恹恹听任布摆的样子娇嗔可爱。
此刻,卢小龙觉得自己正在保护她,照顾她,像摇篮一样拥抱着她。她枕在他的肩膀上完全睡着了。他轻轻吻着她的脸,吻着她的嘴,她在睡梦中如同躲避蚊虫一样,轻轻闪了一下。他更存温地吻着她,把她下滑的⾝体向上抱了抱,让她靠着自己坐好。
一个矮胖的女生学从那边人群的后面贴着暗影移过来,她手里拿着笔和本,看样子是想绕到会议桌的另一面去。当她走过来时,卢小龙心中一惊,借着那边照过来的朦胧光亮,他认出是朱立红。朱立红一边移动着,眼睛一直看着那边发言的人。卢小龙立刻将沈丽的帽子戴上,将帽耳放下。朱立红无意中也发现角落里坐着两个人,她显然吓了一跳。及至看到是卢小龙,似乎猜到了什么,走过来庒低声音说:“你也在调查他们的情况?”卢小龙只能模棱两可地点点头。朱立红立刻显得如临大敌地低声说:“千万注意全安。”她又看了一眼倚在卢小龙⾝上的沈丽,在黑暗中,她觉得沈丽有些面,又不好意思多辨认,便对卢小龙做了一个同是地下工作者的摆手示意,就绕过这个角落,移向长条桌的另一边了。看见她坐在那堆人后面的黑暗中,借着台灯光从人中照出来的光线记录着什么。
卢小龙摇醒了沈丽,沈丽懵懵懂懂没醒透,他便在她脸上劲使亲了几下。沈丽嗯了一声,把脸扭过来,埋在他的肩膀上,还要瞌睡。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在她耳边说道:“半夜了,咱们该走了。”沈丽这才反应过来,坐直了⾝子。卢小龙又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戴上口罩,上次抄你家的朱立红也来了,她刚才看见你了。”沈丽一下灵了,问:“她认出我了吗?”卢小龙说:“不知道。”沈丽劲使闭了一下眼,睁开,抖了抖脑袋,把瞌睡全部抖落,迅速戴上口罩,系上了帽耳扣,轻声问:“走吗?”卢小龙点点头,便拉着她的手贴着会议室的边走过去。
他原本想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围着会议桌的这群人,想了想,还是从这边过去。他要让朱立红知道他的半途撤退。当他们经过朱立红面前时,卢小龙俯下⾝对朱立红说道:“我们先走了。”朱立红因为受到信任而点点头,并且借着人群头顶上过来的光线,満脸狐疑地看了看严严地蒙着帽子和口罩的沈丽。
卢小龙拉着沈丽,像两条鱼一样溜出了黑暗的会议室。出了楼门,来到了月光下冷冷清清的京北航空学院校园。路两边的大字报区还亮着一片电灯,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在观看大字报。寒冷的西北风嗖嗖地从后面吹过来,催着他们往前走。他推着车和沈丽并肩走了一会儿,便骑上车带上沈丽,让她搂紧自己,飞快地速加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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