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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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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是最有家庭气氛的。

  顾恒照例是一个人仰坐大沙发,平伸双臂搭在沙发背上。他在一切有可能的地方都这样,这样坐才舒服,才自在,才符合他那从容大度的气魄,才能更好地向四面散发他那魁梧⾝体的烘烘热度。他不断啊哈着和子儿女谈笑。

  电话铃响了。

  是赵宽定的。景立贞拿起话筒,拖腔拖调地把这点报告出来了:“噢,是宽定啊,听出来了,赵宽定的声音我还是能听出来的。你还是想找老顾?想找他谈谈?”景立贞一边拉扯着,给顾恒思考对策的时间,一边转过头用目光请示着顾恒。

  顾恒蹙着眉犹豫了一瞬,微微摆了一下手。

  “这两天老顾还是一直没回来啊,他在‮央中‬开会,住在会上了。你的事我早就和他说了…对,那天我就说了,老顾很关心你。他这两天见到你们省的省委‮记书‬,会见到的,肯定会提到你的事。放心好了…是,他当然不会不管。至于怎么管,你就更该放心了。你放放心心回东北去好了。”

  景立贞挂上电话,回到沙发旁坐下。“这个赵宽定真能烦死人。一天几次电话,连着几天了。”她用那和她⾝体一样⼲瘦⼲练的声音说道,察看着顾恒的表情。他还是平伸双臂略垂双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又转了一下口气“不过,也亏得他在‘文化⾰命’中抢救你。”

  “噢…”顾恒有了反应。

  “可他这事实在是难管。武斗,炸楼,当时情况,他是造反派头儿,说不清是不是他策划的。现在有人要弄到他头上,怎么说得清呢?”

  顾恒皱着眉叹了口气:“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

  “爸,我劝你少掺和这事。避避嫌。要不,对你形象没好处。”小莉快嘴利⾆地揷过话来。

  “一点都不管?”顾恒蹙眉若有所思,似乎不能接受这个意见。

  “你管得了吗?越管越⿇烦。”小莉又道。

  “这种事,管得了也不要管,对自己没什么好处。”顾晓鹰是一种不屑的口气。

  “如果管得了,还是应该管管。”小莉反驳道。

  “应该什么?‘文化⾰命’中他们抢救你,也是出于政治利益,有什么可感谢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利益的联盟,从没有可欠的人情。”顾晓鹰一副冷蔑的神情。

  “我不是说感谢。对自己有过恩德、好处的人,你都要有所报。知恩必报。这种为人处世的形象对于政治家很重要。要不,这辈子怎么笼络人哪?”

  “你不是说管了对爸爸形象没好处吗?”

  “我指的是另一个形象:政治形象,那是更重要的形象。要服从那个形象。要不,一个省委‮记书‬去替一个造反派头头说情,政治上还能腾达吗?”

  小莉的话向来是犀利透彻的。

  “好了,不要争了。”顾恒摆了一下手,打断儿女的争论“这事咱们不谈了。还是谈点轻松的吧。嗳,”他又想起什么,转头对景立贞说“昨天你不是说赵宽定的事情又有些恶化?”

  “我听东北来的人说的,可能马上就要逮捕赵宽定。”

  “赵宽定本人知道吗?”

  “不知道吧,他以为这次能拖过去呢。”

  “他也是历史的牺牲品啊。”顾恒感叹道。

  大门外有人敲门——不是摁门铃,顾晓鹰立刻敏感地站起来:“有人找我。”他走出去,令人蹊跷地把客厅门在⾝后随手拉上了。

  顾恒投去怀疑的一瞥。

  医院病房里,雪亮的灯光下,赵宽定正坐在子的病旁。他这次来‮京北‬,既是为了找顾恒,也是为了陪子来看病。原怀疑是癌症,后查明是子宮瘤,便做摘除手术。

  “你老是把事情往好了想。”刚做完手术不久的子面⾊苍⽩,躺在上忧心忡忡地说道。

  “不要紧,你放心。我不是刚和景大姐又打了电话,她非常热情。”赵宽定习惯地伸出大拇指朝后连连指着,面带炫耀地说:“她已经和老顾说了,老顾能不管我吗?你放心,他绝对不是不想见我,他在‮央中‬开会,太忙。‘文化⾰命’中不是我舍着命把他抢出来蔵起来,他早被打死了。我在他心目中分量还是重的。那二百块钱,还是老顾托景大姐给我的。收别人钱不好?知道。可他们硬要给,你一定不收会伤人的。老顾是很重感情的。他替我说上两句话,估计省里就不会弄我了。你大放宽心吧。这二百块钱,好好给你买点营养品。”

  子李淑贤是个小学教师,她看着丈夫勉強笑了笑。这些年跟着他担够了心,也受够了苦。“不用。还是买点布给孩子做⾐裳吧,记着给妈也买几尺。剩下的,留着还债吧…”

  听见大门开了,客厅里便停止了谈话。听见有人放轻了脚步走进顾晓鹰的房间,隐约听见一个女人庒低的说话声,又听见房门关上的声响。

  顾恒皱起了眉头:“晓鹰最近表现怎么样?”

  “什么表现?”景立贞明知故问。

  顾恒不満地盯了子一眼:“他还领姑娘回来过夜吗?”

  “没有。”

  “还是和姑娘们鬼混?”

  “他还没结婚,总要谈情说爱吧。”

  “什么谈情说爱,让他不要胡搞。”

  “这事管不了。又不能強迫他结婚。”

  “那就不要这样拈花惹草的。”

  “年纪轻轻的不让他和女人来往,会出…⽑病的。”

  “什么⽑病?”顾恒瞪眼了。

  “爸爸,你和妈妈讲话怎么这样不平等?”小莉在一旁嗔道。只有她不怕⽗亲。

  “你什么时候管过孩子,还不都是我管?”景立贞唠叨了一句,站起⾝“我去看看。”

  她敲响了顾晓鹰的门。听见里面板咯吱咯吱响,又一阵慌的轻微响动,顾晓鹰神情不自然地打‮房开‬门:“什么事?”屋里有个姑娘坐在上,此时抬起头露出涨红的脸:“阿姨。”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啊,你来了?”景立贞笑笑“看电视吗?想看电视就过来。晓鹰,有时间过去和爸爸说说话。”

  她是告诉儿子:顾恒已经知道他把姑娘领到家里来了,一定不要留姑娘在家里过夜。儿子胆很大。有的时候,夜深等家里人都睡了,悄悄打开大门,领着姑娘溜进他的房间,以为家里人都不知道。第二天天不亮就又悄悄开门把姑娘送走。景立贞过去都装作不知道。

  没过太久,顾晓鹰大大方方领着姑娘来到客厅。

  “伯伯,阿姨。”姑娘甜甜地叫着。

  顾恒一见,立刻和蔼地笑了。因为缺乏思想准备,他的微笑竟然有一丝局促:“你是…康小娜吗?”听说姑娘在歌舞团,顾恒依稀回忆起几个月前子说过:儿子和一个叫康小娜的舞蹈演员“恋爱”

  “我叫柳小青。”姑娘答道。

  “噢。”顾恒点点头,一方面感到自己有些唐突,一方面又感到极大地不快。他不噤又瞥了儿子一眼。

  顾晓鹰和柳小青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便送她下楼。

  “那个康小娜是谁,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柳小青不⾼兴地追问道。

  两个人在路边的树影下并肩走着。“没什么关系。”顾晓鹰不耐烦地说“我不是告过你了,她老着我,我本不想理她。”

  “你对我真好吗?”

  “怎么不真好。”顾晓鹰搂过姑娘来吻了一下。

  “就不是真好。”柳小青嗔恼地推开他,她感到了这个吻的随便和敷衍。

  刚才在房间里,顾晓鹰已经把火热的望发怈了。他现在有些厌倦,像他每次占有了一个女之后一样。然而,姑娘娇嗔的推搡又起他一些热情,他准备再送她一程。

  看着儿子送姑娘走了,顾恒又皱起了眉头:“又换了一个对象,他要换多少?”儿子这样搞女人,他不仅厌恶,而且还有一种类似仇恨的敌视。

  景立贞叹道:“康小娜是小市民出⾝,她看上的是咱们这个⾼⼲家庭,慕虚荣。人品不好。”

  顾恒蹙着眉看了看⾝旁的小莉,她正満不在乎地啜着冰镇汽⽔,看着电视。“小莉,你要发表什么看法呀?”

  “我?我觉得这些女人太。”这表明了她对柳小青这类姑娘的看法?“这个世界上男人也太贪。”这似乎又表明了她对哥哥的看法?“不过,我对这一切都无所谓。人人都有自己的自由,别人无权⼲涉。”这表明她自己的哲学?

  康小娜趴在上,头探在外呕吐着,两眼已哭红。屋里灯光昏⻩,为了省电只点着十五瓦的小灯泡。⺟亲坐在⾝边,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她:“哭管啥用,你为啥不早告诉妈?他就这样扔下你不管了?不行,到法院告他。”

  康小娜慢慢摇了‮头摇‬。

  她不能告他,她也无法告他。她还要和他结婚。她眼前又浮现出景立贞的面孔。虽然她从这张面孔中能隐约感到一点不善,但她不愿细想自己的感觉。她只相信景立贞说的话。她相信景立贞能管住顾晓鹰,只要找到景立贞就好办。

  苏健敲门进来了。“小娜,你不是要看《农村医疗手册》吗?我拿来了。”他说“你要查什么?哪儿不舒服?”

  “我随便翻翻,你放这儿吧。”康小娜无力地说道。

  “小莉,你和李向南到底什么关系啊?今天也该和爸爸好好谈谈了。”景立贞把话题引到女儿⾝上。

  “我不是说过了,自己的自由,别人无权⼲涉。”小莉站起来走到电视机前,挨个按着钮,换着频道。

  顾恒看着小莉脸上露出微笑,女儿的一言一行在他眼里都是可爱的:“小莉,你敢不敢坦率谈谈啊,你不喜坦率吗?”

  “我喜他。”小莉又回到沙发旁,扑腾坐下,抓过一把瓜子。

  “喜?”

  “喜就是爱,我爱他。”

  顾恒问道:“你准备和他生活在一起吗?认真考虑过吗?”

  “⼲吗什么事都要这么认真那么认真。”

  “他比你大十来岁。”景立贞在一旁揷话道。

  “我不管那些。”

  “这些不要多管,”顾恒不満地打断子“这都不是重要的。”

  “爸爸,你同意我和他好吗?”小莉挑战似地盯着⽗亲。

  “我还不清楚情况啊。”

  “你不是赏识他吗?”

  “赏识当然是很赏识,不过…”

  “不过什么,他的情况复杂化了,是吗?那是有人造谣诬蔑。连我不⾼兴了,都会说他坏话。”

  “现在的情况倒不完全是造谣诬蔑。”

  “又是说四机部的女医生手里抓的那些信吧?爸,我告诉你,我现在把你这些年写给我的信整一整,摘引上一些话,也⾜够写一堆揭发你的材料了。”

  “爸爸考虑的不是这些,我是想让你找个稳重一点的,最好是搞科学技术的。”

  “那还不明⽩?找一个规矩的,可靠的,万分‮险保‬的。他一辈子听女儿的话,不会让女儿上当,最好还是‮儿孤‬。这样,女儿就能留在你⾝边,是不是?第一,你怕我有风险;第二,怕我离开你们。我说的一针见⾎吧?”

  顾恒说:“爸爸这样考虑也是为你好嘛。”

  “什么为我好?这是做⽗⺟的自私。”

  “你和爸爸怎么讲话?”景立贞生气了。

  “就是嘛,你们的考虑就是和我不一样嘛。”

  顾晓鹰回来了,他也介⼊了这场争论:“我可不是嫉妒他,我觉得你找这么一个人不合适。”

  “他比你好得多。”小莉不甘示弱。

  “找我这样的当然更不合适,我承认。可找他也不合适,他这个人不善。”

  “我不想找个善疙瘩。我是为自己找对象,又不是为你们找对象。”小莉说着扑哧笑了“再说,什么事情还没发生呢,我本没有说要和李向南结婚,你们就这样着急,你们急什么呀?”

  顾恒愣了一下,仰⾝开怀地笑了:“我们知道你是有头脑的,我们也是关心你嘛。”

  小莉讥讽地哼了一声:“我真奇怪,这个世界上的人关心起别人来,从来都不能从别人的角度来考虑,那叫什么关心?那不过是在关心的幌子下侵占别人的心理空间。”

  “谁要侵占你的心理空间啊?”顾恒和悦地说。

  “你,妈妈,哥哥,都想侵占。照理说,咱们四个人,各坐各的座位,相互基本等距离,每个人以自己为圆心划个圆,互不‮犯侵‬就对了。人人都需要生存空间。”小莉站起来走到顾恒面前,着⾝子紧挨着顾恒脸站住,顾恒不由得往后仰了仰“别人要这么近你,你自在吗?有庒迫感吧?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生存空间,起码不能小于一米。心理空间也一样,谁都有自己的一块,不要去侵占别人的。我受不了那种庒迫。”

  “我们对你还有庒迫?”顾恒笑得更和蔼了。

  “当然,我感觉到了,连颜⾊都看到了。”

  “颜⾊?”

  你们奇怪了?我说的是真的。爸爸,你给我什么感觉知道吗?热烘烘的,体积很大,像个大锅炉,不太烫,颜⾊是⻩的,不,是褐⾊的,不,带点红,还有点发亮。天冷的时候你暖的;热的时候要老被你暖烘烘的包围着,就觉得不够自在,不够清慡。就像舂天被太晒着一样,⾝上发困,懒洋洋的,倒舒服。可我有时不愿意这样暖烘,我要到早晨的冷空气里跑啊,喊啊,那样无拘无束,那样痛快。对了,就像那天我到大雨里去跑一样。那是我对热空气包围的反抗。我要放任个,要畅快。我自己的⾝体就热的,我不愿意还在一个暖烘烘的地方发困。我需要在冷空气里发热发光。把所有的汗⽑孔都张开,那样我才舒服。

  还有你,妈妈。你给我什么感觉?是一棵没什么枝叶的⼲硬的老树,发灰,发黑,都是棱角,到处扎人,到处训人。我不愿意被扎。你别不⾼兴。我不愿意靠你太近,从小就不愿意,我一听你管我就烦。

  还有你,哥哥。你给我的感觉是…你别笑,是一只红眼睛的⻩狗熊。就是嘛。我不是骂你。好多年前我和你扳过腕子,觉得你有劲,现在还觉得你浑⾝有劲。我觉得和你不相⼲。离远看,你好玩,我喜你;离近了,你那狗熊⽑扎人。我不喜和你太近,可也不愿意看不见你。

  反正我是愿意一个人在一起。

  我从上小学时就有一个感觉,只要我和一个人好,你们三个人就都反对我。哥,小时候你就老不让我和男孩儿一起玩,说怕他们欺负我,对吧?我做过一个梦,对了,想起来了,好像还不止做过一遍呢,我梦见前面有个男人,他看着我笑,朝我招手,我⾼⾼兴兴地跑过去。你们都出来反对我。妈,你是站在我后面,拉我,把我拉到你⾝后;爸爸和哥哥是站在我前面挡住我,不让我跑过去。

  现在这个梦就在我眼前晃动,好像昨晚刚又做过…

  小莉带有神秘⾊彩的话,她的梦幻的眼睛和声音,触动了其他三人生命深处的神秘直觉,一瞬间,一家人似乎都陷⼊了梦幻般的恍惚中。他们突然感到整个世界只有他们四个人:⽗亲,⺟亲,儿子,女儿。每个人和其他三个人都处在特殊的关系中。每个人⾝后都隐约闪现着一个图腾似的形象:一个很大的锅炉,一株⼲硬带刺的老树,一只红眼睛的⻩狗熊,还有,一个快活的小木偶。

  四个人构成一个童话世界。

  顾恒在恍惚中感到了与儿子的排斥、对抗,与子的若即若离,觉得自己有着某种引力,牵引着女儿,而女儿在离心飞出。

  顾晓鹰感觉到:自己就是⽗亲⺟亲的生命合成的。⽗亲的体格,热力,那男人的体魄,⺟亲那⼲辣,都孕化在自己的生命里了。发现了这一点,只是更增加了对⽗亲的敌视。然而理智告诉他:他还必须依仗和利用⽗亲。他只对小莉有亲切感。他从小喜她。

  景立贞觉得自己确实是株无枝叶的老树,丈夫是锅炉?儿子像狗熊?她不知道。女儿在眼前跳来跳去。女儿长得像自己。小时候发现这一点,她⾼兴,现在发现这一点,她不⾼兴…

  神思恍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小莉不知去哪儿了,顾晓鹰也离开客厅了,现在只剩下顾恒和景立贞了。夫开始了两人间才有的谈话。他们经常要在这种悠闲的气氛中进行最严肃的谈话。分析是非,权衡利害。大事小事说个遍,最后还是说到顾晓鹰这儿。

  景立贞把自己局里技术处长曹⽟林介绍的三个姑娘说了一下。一个是新进⼊‮央中‬任要职的某‮导领‬的女儿,一个是已离休的部长的女儿,一个是大学教授的女儿。

  “他还用你帮着介绍吗?这已经够眼花的了。”顾恒不満地说。

  “找不到合适的,可不是眼花?帮他找着称心如意的,就不眼花了。”

  顾恒沉默不语。

  “我倾向于…”景立贞言又止。

  “找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好些吧,少些政治瓜葛。”顾恒说道。

  “那…”

  “你看着办吧。”顾恒又道。在家庭內,他也是遵循“大权独揽,小权分散”的方针。很多事情他都给景立贞去管,管好了,可以称赞;管得不好,可以批评,事情也有个回旋余地。

  景立贞多年来也善于理解和配合丈夫了。

  因为有了小莉那番话,和子这样邻近坐着,顾恒感到有些不舒服。人要从‮理生‬、心理上仔细感觉起周围的人来,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会生出一些别扭。他赶不走女儿的比喻,一株直的老树总在眼前浮现。

  “成猛到底和你谈了些什么?”景立贞问。

  “问问省里情况,我不是说过了。”

  “还有什么重要情况?”

  “重要的情况也不一定都告诉你嘛。”

  景立贞看了丈夫一眼,想说什么没说,她知道丈夫的脾气。很多话只有夫间才说,但有的话顾恒在夫间也是不说的。

  顾恒一个人来到台上,背着手眺望‮京北‬夏⽇的夜景。

  天是深蓝黑⾊。远近灯光闪烁的黑魆魆的楼群、街道似乎也是蓝黑的。像一个点缀着珠宝的世界。他又想到成猛让他两年后准备来‮央中‬工作的话了。他想像着将到‮央中‬来掌管的权力和工作。他感到自己背在⾝后的一双大手的沉甸甸的重量和气派。

  他把双手扶到了台栏杆上,左右分开撑着。这一动作立刻改变了他与台下世界的关系。刚才背着手,他与台下这个蓝黑的世界有点超脫,他悠闲淡泊;而现在这样是俯瞰了,是要“⼊世”了,有了一种要改变这个世界、支配这个世界的行动意识。两种‮势姿‬,两种不同的心理状态。有意思。

  他要慎重考虑成猛的全部指示,把他的每句话都翻来覆去琢磨几遍,要郑重而慎重地行事。

  成猛正在家中教孙子小军军下围棋,小军军的对手是秘书安晋⽟。

  “顾恒下午送来一份总结材料。”年轻的秘书恭敬地说道。

  成猛并不经心地噢了一声,表示听见了,也可能表示现在不想听,目光仍盯在棋盘上,用手指着:“军军,你看,咱们往这儿放个子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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