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节
她很美,这让我不想去破坏她的美,还有点不敢。我没坚持吻她,而是坐在她对面,瞧着这一朵开得很鲜的花。她不停地看表,我观察到她脸上的表情是那种思想已经不在我⾝上的表情。
这让我心里酸酸的!那是个什么男人?怎么可以这样让她专注地化妆?我正瞟着她想这些东西的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三声汽车喇叭声音。她站起⾝,眼睛朝窗外望了一眼“老板来接我了。”她说,很抱歉的模样看着我“我要走了,今天我有好多事情要办。
我现在要和老板去机场接一个京北来的客户,这个客户手上带着一个项目。”
“你去办你的正事,”我做出大度的模样说。
她向门口走去,我忙跟着她向门口一并走去。她却忽然站住,折过⾝来将美丽的脸蛋对着我说:“你莫跟着我一起出去好不?”
我困惑得吃了一惊地瞪着她“怎么不跟着你出去?”我这么很蠢地问她。
“不好罗,”她说“我还没有跟我的老板说我有男朋友。”
“你去。”我说,声音里夹着脾气“我等一下再走。”
她迅速就走出了门,又折过脸来说:“记着走时把门关好。”
我没回答她,我走到窗前,窗外停着一辆很漂亮的黑亮亮的他妈的轿车。我觑见涛涛走了上去,我虽只能看见涛涛的背影,但我能感觉到涛涛脸上的笑容很“丰満”车门在这张“丰満”的笑脸面前打开了,涛涛已弓⾝钻了进去。我以为涛涛关车门时,会抬起头来看一看站在窗口前的我,但令我很失望。轿车徐徐启动了,载着我在家里时朝思暮想的女友迅速朝前驶去,从我视野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哪里都没去。我坐在房里,眼睛一本正经地盯着电视机,思想却在一片往事中旅行,接着思想把我领到了一片废墟上,那里没有鲜花,没有爱情,没有理想,有的只是恶臭和荒凉。我对涛涛表现出来的最后一幕非常恶心,她来到深圳,利用的不是别的,而是用她的⾊相取悦她的老板,而老板不过是一个暴发户。我为什么爱上的是这样一个女人?我觉得我像电影《茶花女》里那个被玛格丽特抛弃的情人,当那个穷小子去巴黎寻找玛格丽特时,那个穷小子受到的冷待就跟我现在受到的冷待一样。
我假如也是个千万富翁的话,我想涛涛也不会离开长沙跑到深圳来做她的发财梦了。我觉得我的爱情很嘲,且正在发霉。我不能就此把自己丢掉,我还只三十岁,还只是拉开人生序幕的而立之年。
第二天晚上我给肖姐打了个电话,肖姐说涛涛还没回来,要我晚点打电话过去。我在电话这头低声说:“我不会打电话了,我对她的感觉不好。我觉得她对我不祝你告诉她,我回长沙去了。
我已经买了明天的机飞票。
“你这么快就走?”肖姐在电话那头说“你不玩几天再走?”
“我不想玩。”我说,想了想又说:“你就对她说,我再不想见她了。”
我不等肖姐再说什么就搁下了电话。我对自己说我没有爱情了。我他妈的想哭。
回到长沙,我的心本就平静不下来,忘记一个自己深深爱恋的女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上班,但我脑海里总是闪现她和我在一起的⽇子。我坐在办公桌前菗着烟,⾝上没一点劲。我觉得自己活得没一点价值,从前这种思想在涛涛⾝上很张狂,现在这种思想像凶残的鳄鱼样在我脑海里啃噬着一切。我在大学里学的专业是音乐,我却在⼲着与音乐不发生任何关系的工作,实际上是什么事情都不⼲,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看报、聊天、说一些忧国忧民的故事。一个月难得有什么事情做,从前我觉得这种⽇子很悠闲,现在我觉得这种⽇子非常难熬。一天,我的一个大学同学骑着一辆崭新的本田王来玩,见我坐在桌前跟别人聊萨达姆和波黑战争,就意味深长的形容一笑。“你们坐办公室的舒服呢,”他说,对我笑笑“吃民人 府政的,一点事都不要想。”
这个杂种名叫何強,毕业分配到了怀化师范专科学校,他拒绝了这份工作。起先在长沙的几家歌厅里弹电子琴,后来离开了每天都充斥着情歌和笑语的歌厅,与他们街上的一个在文化大⾰命中吹笛子吹得在业余界很有点名气的朋友一起承接拆迁业务,赚房地产公司的钱。房地产公司没法拆迁的,他们去拆迁,这是要点本事的。早几年他骑一辆南方旧摩托车,后来又骑一辆五羊,新近买了这辆深灰⾊双排气管的本田王,手上还提着大哥大。这非常能证明他是在演出“芝⿇开花节节⾼”的故事。“哎呀,你手上竟敢拿着大哥大!”我见他一脸老板相,就充満嘲笑意味地说。
他是开得起玩笑的,他对我的挖苦从来就是采取无所谓的态度。读大学的时候,我和他是上下铺关系,当然感情还是有那么点的。
“大哥大很方便,很适合在外面跑的人。”他不理睬我的取笑说。
“你如今还记得我,真是不简单。”我进一步地讽刺他地说,瞅着他那张长期在外面跑而晒得黝黑的脸庞“我以为你只记得钱赚,不记得大学同学了。”
“我敢不记得你。”何強很宽容地笑笑说,他并不是一个思路和反应都很敏感的人,相反,他是那种迟钝的男人。他用一双缺乏睡眠而布満了⾎丝的眼睛瞥了我一眼。
“你眼睛是红的。”我指出说。
“这是没睡好觉的原因,”何強解释说“天天晚上玩⿇将,一不留意就是深夜两三点,⽩天又尽是事情要做,你看哪里来的时间觉睡?”
我们聊了很一气,下班的时间到了,我和他走出来,一并走进了前面的饭铺,两人面对面坐下了。我脸上的表情是那种怅然,这是深圳之行回来后一直驻守在脸上的,就跟战争结束后留下的一片焦土一样。何強当然感觉到了我脸上的沉郁“我感觉到你心里有事样的。”何強说,一张圆脸充満深情厚意地看着我“你在哪方面不得意?”
“我这样的人又好久得意过?”我反问他,不屑他关心我。
“你实在活得蛮轻松的,”何強一点也不懂我的心说“是不是你们导领批评你?”
“导领只能让猪不愉快。”我生硬地道。
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把我的深圳之行倾述了出来。“我感到好恶心,”我说“我深深觉得我的爱情喂了狗。老子对她那样好,老子跑到深圳,她就可以是那样子对我。女人真的可怕。她深怕我被她的老板看见,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何強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脑壳比我的脑壳还简单,他从来都是回避思考深一层的问题。他见我的目光很尖利地看着他,便喃喃地说:“涛涛可能有她的难处。”
“废话。我感觉她对她的老板有企图,而她的老板也对她有企图。”我肯定地说“我的感觉不会错。但我可以预言,她会在她老板⾝上栽跟头的。”
何強又说废话道:“你当时不应该让她去深圳。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那几天我就想着何強的这句废话,我当时为什么要同意她去深圳?我变得很厌倦生活了,变得⼲一切都提不起情绪。我每天到办公室去,无非是等着涛涛的电话,回来半个月了,可她一个电话也没打来。有一天,我打了个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肖姐,我问肖姐涛涛回来没有,她告诉我,涛涛已经没和她住在一起了,搬到了她不知道的一个什么地方。我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好一气,我听见肖姐很认真地对我说:“张军,这没什么,世上好女人到处都是,有时候是缘分,缘分到了,想抓也抓不住的。”
我只说了两个字“废话”就放下了电话。我点上了支烟,缓缓菗着,看着烟雾慢慢散开,觉得人就跟眼前的烟雾一样终究会消失掉。我不能是这样沉湎在思念她的苦恼中活下去,我要重新开始。我再不想她了。我这么痛定思痛地想着。一天中午,办公室没人,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我审视着办公室,我觉得这里没半点我可以依恋的地方。我应该离开这间他妈的办公室,到外面去闯,重新开始自己的一切。我这么想着,拿起电话打了何強的机手。“我想跟你谈一谈,”我说,对他毫不客气“你这杂种在哪里?”
何強在大学里的时候就被我嫌习惯了,所以不计较我说话的语气。“我在金天饮食城吃饭。”他在对着机手说“你来不吧?”
“我马上来。”我说着放下电话,拿起桌上的烟就走了出去。
金天饮食城是地下餐厅,里面红红绿绿的,是那种专吃风味小吃的餐厅。我走进去时,何強正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吃东西。何強站起⾝对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坐下后,他对我介绍他的朋友说:“江哥,我们公司的副总经理,和我老板是从小在一起玩的朋友。”
“哦,”我目中无人地只跟对方“哦”了声,我是瞧这种人不来的,虽然我自己并没⼲出什么名堂,但骨子里的那种⾼傲还是保留在我⾝上的。
江哥却友好地瞥着我淡淡一笑。江哥看上去四十岁的形容,张标准的国字脸红红润润的,就跟每天都吃六鞭汤的那种善于保养自己的男人的气⾊一样,尤其脸上那双双眼⽪眼睛亮亮的,不是人参燕窝养得出这样一双闪亮的眼睛!
我轻蔑地又“哦”了声。
“朋友在哪里发财?”江哥用那双闪亮的眼睛瞅着我问。
“我有什么财发?”我说“他妈的×,每天在一家没卵事做的单位上浪费光。”
何強在江哥面前吹我的牛⽪说:“我读大学的时候,张军是我们班上的⾼材生,本来要留校任教的,成绩门门优异,只是同系主任的关系没搞好。人很有才的。”
我觉得何強的吹捧很让我讨厌“你莫空话。”我说。
我们说了气这样的话,何強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说:“我想出来混混看。”
“不打算要那份工作了?”何強说,对我友好和理解地一笑“你早就应该出来,现在这个世界,有狠的都出来捞世界了。你是个脑壳很聪明的人,早就应该出来混。”
“我还要靠你,何強。”
“一句话罗,”何強说,一脸憨厚地看着我,把我往江哥⾝上一推“江哥在这里,你跟我们江哥学罗。江哥能把这个世界玩得转。”
“我玩得什么转?”江哥笑笑说“我只是晓得做不得的事不去做。”
“你还玩不转?”何強盯着他“在这个世界上,你哪样东西没搞到?你是这个世界上玩得最有⽔平的,钱你不缺钱用,情人都甩了三四个!”何強偏过头来对我说“几个富婆为他争风吃醋,天天寻他,为他神魂颠倒咧,你不晓得。”
“那我很佩服,”我不由得认真瞅了他一眼。
“你真的可以跟江哥学好多知识,”何強自以为聪明地睁着两只眼睛望住我说“你莫看我们江哥没读大学,但江哥真的是一所学校,你只管背起书包来读书就是。”
“那我来读书,”我假装⾼兴地看着江哥“明天我就背着书包来读书。”
江哥是那种对什么事情都露出无所谓的态度,脸上挂着笑容但说话很少的男人,他对任何事情都不作要求。他喝茶、菗烟都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势姿,看上去没有什么事物能唤起他极大的热情。当我留职停薪出来的第二天中午,我请他吃饭,一边面对面地说起我的苦恼(希望他指点津),并显得很心灰意冷时,他看不起我的苦恼地喝口茶说:“你不应该责怪你女朋友。人往⾼处走,⽔往低处流,这是人的本。她离你而去是正常的,而对这样的情况,如果她不离开你倒是不正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上,你也会离她而去,你不要否认。人就是这样的。你责备她是毫无用处的。”
我瞧着江哥,我感到他的话中带着刺,跟一把剑刺在我⾝上似的让我一时难以接受。
“你去想,”江哥又说“你没有本事,她有什么理由要守着你过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