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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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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的美只是一些花粉囊和水的幻觉——

  关于布赖恩的死去

  荷和女朋友们坐在啤酒广场里,薄荷向她的女朋友们讨教如何行贿,薄荷已经喝了很多酒了,于是女朋友们都猜测她的神智非常不清,但是她们只是同情地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还是告诉我吧。薄荷象泥那样瘫软在方格桌布上,桌布上面有很多酒,香水,也许也有些没有洗干净的血渍,灯光很暗,什么也看不见。薄荷趴在那上面,说,现在我的情况真的很糟,所以,你们还是告诉我吧。

  薄荷的女朋友互相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女朋友甲说,我是从来没有行过贿,只有一次,我爸住院那次…

  周围有噪音,噪音来自一个各方面都没有发育好的DJ,他喋喋不休,说一口流利的中国人和外国人都听不明白的英语。女朋友甲不得不放开嗓门说话,巨大的说话声音使她看起来更象是一个泼妇。

  …我到主治医生的宿舍找他,我的手袋里放着一封红包,他很年轻,也许还没有什么经验,但是收授红包是每一个医院的惯例,所以他不会拒绝,只是在收授的时候他会略微感到自己可。他假意推托,我假意坚持到底,我的表情那么情真意切,我说,您可一定要收,一定。然后他说,那么,你放在那儿吧。他都不敢伸出手来接受那个红包,他要我放在那儿,等我离开,他才会觉得心安理得,数一数红包里的数量。

  女人们大笑。然后呢?然后,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女朋友甲喝了一口啤酒。然后我把红包放在了他的上,走了。

  放在他的上,走了?

  是啊,我把红包放在了他的上。女朋友甲说,这是我唯一的一次行贿,就那一次,为了我爸。

  每个女人都在暗地里笑了一回,每个人都乐意听到的下面是什么,也许还真有些什么,可是她不再往下说了。有一张。笑笑而已。

  只有薄荷知道,这个医生后来成为了她的情人,每个周末,他们都会通很长时间的电话,尽管这个医生没能救回她爸,无论如何,不是医生的错。

  我也只行贿过一次。女朋友乙说,你们都知道的,我哥原来在酒店的吧台做,工作也轻松些,可是上个月他被他的对手踢到了餐饮部,从头做回了一个服务生,每天他都要穿着那套令人恶心的油腻的红制服,黑领结,窄围裙,不断地端着盘子,不断地走来走去,他以前可是领班啊,你们都知道的吧。

  是,我们都知道。女人们点头,我们都在吧台后面看见过你哥,他很会享受生活,每一次我们看见他,他都闲着,坐着,听最新的JASS音乐,而且有很宽泛的权利请我们喝红酒。

  现在不同了。女朋友乙说,每天深夜我都看见我哥那么疲倦,那么苍老地回家,我痛苦极了。尽管我哥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愿意对我说,我还是去找了以前追求我的那个男人,我知道他和那家酒店的副总关系很好,我请他吃了一顿非常昂贵的饭…我哥终于在上个星期调回去了。那顿饭是我唯一的一次有明确目的的行为,对我来说,它果真是昂贵极了。

  薄荷笑了一笑。你们这些都不是行贿,明白吗?完全不是。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也许他喜欢酒,喜欢钱,喜欢女人,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最喜欢什么,送错了东西我就彻底没戏了。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是个男人,那么他一定喜欢女人。女朋友丙说。

  也许你能帮我找那么一个安全并且漂亮的小姐。薄荷转过脸,盯着女朋友丙看。

  女朋友丙为难地摇头,我可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我不知道怎么做,也许花点钱吧,也许。

  也许你忘了他的身份,他是一个领导,你明白吗?小姐的漂亮很重要,可是安全更重要,小姐看电视,那么小姐一定会认得他的脸。

  薄荷的女朋友觉得薄荷真的是喝醉了。可是她们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好,于是她们坐在旁边陪笑,象一群不幸福的母,掉到了深水里。

  没有办法,我没有钱,也没有权,看来我只能自己去做小姐了。薄荷说完,非常不高雅地把桌布卷起来,把头埋进那堆肮脏的布里,她翻了自己的杯子,啤酒很快就把方格布都浸了。薄荷的脑子里只出现一个数字公式。女人+行贿=

  薄荷的女朋友没有话说,她们很难过。除了那个正在调音台前面撒野的孩子,每个人都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孩子很亢奋,因为今天他带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抄袭了一些好听的诗歌。

  眠不觉晓,处处扰,今晚搞一搞,处女变大嫂。

  女人们皱眉,远远地望了那孩子一眼,他又念叨了一遍。仍然没有人尖叫,也没有人回应,远处坐着一群傻,痴痴笑着。他用了很多方式调动人的望,破坏,受或施望,可是仍然没有一个人亢奋起来,也许每个迪斯科广场都应该设立一个买卖八美元Viagra的柜台,情况才会好些。

  薄荷从布里钻出来,头发蓬。她站了起来,薄荷的女朋友们有些担心,她们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了薄荷的手臂,但是薄荷很轻易地就把那些保养得很丰润的手指甩开了。

  薄荷有点头晕,下楼梯的时候她在台阶上摔倒了,她的左手触摸到了木地板,地板很脏,充了油垢。薄荷缓慢地爬起来,她始终没有放弃手里的酒。她把蹦蹦跳跳的男女推开,径直走到DJ的面前,他的嘴在动,象一条青菜虫子。

  闭嘴。薄荷说。

  薄荷的手里还有小半扎啤酒,那些酒很快地把他的脸了。

  薄荷往脸上涂了很多东西,整个下午薄荷都在处理她的脸,化妆刷在手里发抖,碎胭脂洒了一地,象凝固了的陈血。

  薄荷最后往镜子里看了一眼,一个浓妆抹,脸上写了愿望的女人站在那里,不像美女,倒像个鬼。

  还记得我们的朋友丁吗?女朋友丙说。丁是薄荷的朋友中第一个辞职后远走他乡的女人,她走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档案,组织关系,养老保险,住房公积金,她什么都不要。每个人都愿意猜测丁会饿死,那要比每个人都听说她迫于生计干了些别的要好得多,丁失踪了两年了,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了。薄荷很想念她。

  薄荷站在楼的外面,楼的年代久远,墙面上爬了观叶植物,那些绿色把墙的本来面目都遮掩住了,于是楼外的人和楼里的人都有了错觉。

  那个要去的房间亮着灯,很明亮,薄荷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马上就进去,薄荷站了好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暗了。薄荷吐了口气,从手袋里掏出香水瓶,它的名字叫毒药。薄荷很紧张,薄荷从来也没有这么紧张过,那个小玻璃瓶在她的手心里出乎意料地翻掉了,淡黄的体淋了她的手指,气味却很淡,几乎没有。要到走动的时候,香水的味道才游动起来,象一个妇,不停地抛媚眼。

  下午六点,从六点开始,薄荷拥有这以后的时间,可以知道结果是什么。这个时间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有些人约在这个时间幽会,有些人在这个时间里生下了一个孩子,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喝醉了酒,有些人在开会,还有一些人正在上做,而对于薄荷来说,这个时间是可以决定自己将来一生的。从六点开始,以后还是未知数,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能得到结果。

  薄荷突然之间很混乱,不知道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方,要干什么去。幻觉突如其来,好象已经走进了那幢楼,在曲折的长廊里走,长廊的尽头是有灯的房间,可是不知道那房间里会有什么,也许是成功,也许是失败,成功的代价一定很重,可是失败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思考很短暂。脑浆凝固了似的,极缓慢地动,直到思考着的那个人非男非女,活,直到有冰凉的雨落到她的脸上,胡思想的女人才清醒了些。

  薄荷抬头望天,发觉下雨,薄荷的情绪恶劣极了,附近绝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而要进入那幢楼,它象一张有着极深咽喉的的嘴,会把人啮进去,细细咀嚼一通。薄荷把手举过头顶,遮住自己的脸,灾难来临的时候,年轻女人唯一会做的就是遮住脸,她们不惧怕身体的受伤,她们不担心财物会遗失,她们只担心自己的脸。

  现在薄荷只担心一下午精心准备的妆会被雨浇掉,那么一切都白费了。

  在遮住脸的同时,薄荷突然觉得自己可,她触摸到了自己的脸,上面有一层粉质的假面,厚极了。宫廷中有专供娱乐的小丑,穿彩衣服,挂了铃铛,新时代的女为了表她们的身份,穿闪光质料的紧身,在Rx房上方纹美丽的花或蝴蝶。女人的妆面只是明明白白的勾引,向君王献媚,取悦于有权势的人,得到利益。

  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薄荷想立即就离开,立即。一念之间。

  薄荷把手放了下来,污染严重极了,酸的雨落在的皮肤上,皮肤马上就会红肿和腐烂,那些脏极了的雨落到妆面上,却象眼泪,溶解了肥厚的干粉。

  薄荷跑到路口,地面已经了,雨越来越密。薄荷只希望能尽快找到出租车,离开。

  一辆白色的出租车驰近来,巷子很窄,很少有车过,更何况现在下雨,薄荷望着那车,非常希望车子能停下来,可那不是空车,顶灯暗着,前座坐着顾客。

  薄荷往车的后面看,指望着会再来一部车,可后面什么也没有,还是空落落的巷子,象所有南方的巷子,零零落落的老房子,单独的几棵树,地面很残破了,到处充了垃圾。

  白色出租车却停了下来,车内的男子示意薄荷上车,薄荷迟疑了一下,急急忙忙跑过去,开门,爬上了车,衣服差不多已经全了。

  薄荷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得到他的声音。吃饭了吗?他说。

  薄荷望着窗外,雨下大了,薄荷有点庆幸,赶上了这车。

  还没有吃饭吧。他说。

  嗯?薄荷回过神来,跟我说话?

  男人很响亮地笑了一声,是啊,我问你有没有吃饭?

  还没有。薄荷说。

  和我一起去吃饭吧。男人说,侧过身看着薄荷。

  薄荷没有说话,薄荷望着窗外,景物移动得很快,它们都了。

  我们同学聚会,在一家上海菜馆,都是些很亲密的同学,我很希望你能去,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就算了,我不会勉强你。

  司机在旁边笑,说,刚刚在车上他还说,眼见着下雨了,如果有男人招手要车,可以不理会他,如果有女人招手,那么一定要载她。真的,他刚刚说完,我们就看到了你。

  可我并不认识你们。薄荷说。

  男人笑,那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漂亮,如果我们一起去吃饭,他们一定会嫉妒死我的。

  薄荷不笑。不,我不想去,我很感谢你让我搭车,可我只想回家。

  那么,你去哪儿?司机问。

  西城区。薄荷说。

  天啊,不顺路。司机说,现在出去是单行道,要弯一个非常大的圈了。

  你可以先把他送到他要去的地方。薄荷说,然后再掉头。

  你真的不去吗?男人又问。

  真的不去,谢谢。薄荷说。

  沉默。

  我是一个商人,做化妆品生意…你不相信?

  当然我信。薄荷叹了口气,说。

  我对女人的化妆品非常熟悉,能告诉我你平时用什么化妆品吗?

  ChristianDior。薄荷说。

  哦。男人说,这种我也做,的确,它在国内卖得很好,毕竟价格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可以承受?薄荷冷笑,心想,为了吃饭,为了过优雅的生活,让自己的衣服和化妆品永远是品牌,于是不能被辞退,于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因为不想被辞退,所以去向掌管人事的领导行贿。

  司机象一个弱智那样吃吃笑。

  这位开车的师傅也是你同学?薄荷问,好象你们很似的。

  啊…这次聚会他不去了,他有生意要做。男人说。

  司机又笑,说,是啊是啊,我要忙着做生意赚钱,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我不会害你的,尽管无商不,可我是个好人。男人又说。

  薄荷觉得很好笑,前面坐着一个商,商做化妆品生意,赚女人们的钱,可是这个商说,我是个好人,我不会害你的。就笑了一笑。

  男人觉得能让薄荷笑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又诚恳地说,如果你觉得我有任何对你不好的企图,你可以选择马上离开,你有很多选择的权力,但希望你能给我和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薄荷又笑了一笑。

  那么说定了?男人说,想从女人的脸上找到他要的表情。

  薄荷微笑。薄荷对自己说,倒也有趣。

  那么说定了。男人说,心满意足地坐好,不再说话了。

  车停了下来,男人下车,然后为薄荷开了车门,外面还下着雨,男人的头发很快就有些了。薄荷坐着,还有些犹豫,男人站在车外,固执地等待着,司机一脸坏笑,仍然象一个弱智。

  我怕什么?薄荷对自己说,然后拿起了手袋,下车。

  光临。小姐甜极了,微微弯,拉开门。

  薄荷迈上台阶,突然停住,回头。你叫什么名字?薄荷问。

  男人看了她一眼,说,我叫高峰,你可以叫我小峰。

  薄荷笑了一笑。我怕什么?薄荷对自己说。

  玻璃的门已经开了,灯光很亮,薄荷吐了口气,走了进去,陌生男人走在后面,他很高大,表面看起来彬彬有礼。

  餐桌前已坐着两男一女,他们看到了薄荷,男人甲的眼睛瞪得非常大,男人甲剃着平头,每一头发都站立着,男人乙显然也很吃惊,但他很客气,他说,坐,坐。

  坐吧。陌生男人高峰说,把椅子拉开。没事的。他又说。

  薄荷微笑,坐了下来,旁边显然是男人甲的女朋友,眉毛纹坏了,洗过的地方红肿着,使她看起来楚楚动人。两个女人假意笑了一笑。

  我们刚刚通电话,高峰还说是一个人来,怎么现在倒是两个人了,给我们一个突然袭击啊。男人甲说。

  薄荷不去看他们。薄荷喝了一口水,落落大方。

  高峰的表情自然极了,他坐在薄荷的旁边,并不打算回答他的同学提出的问题。

  男人甲站起身,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出去。

  当他们一起回来的时候,男人甲用非常怪异的目光看了薄荷一眼。

  怎么了怎么了。男人乙显然更有兴趣。

  哈。男人甲说,你信不信,他们是在五分钟前认识的。

  哈。男人乙说,鬼才信呢。

  你怎么不怕?男人甲把脸凑近薄荷,说,象个无赖。

  为什么要怕。薄荷说,我觉得他看起来不象是坏人。

  男人甲大笑,而那个名字叫高峰的男人则开始暧昧地看她,拿过调味瓶,温柔地问,醋?还是酱油?俨然是做了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了。薄荷没有想法,薄荷望着大厅,灯光很亮,每一桌上都坐了人,每一个人的头顶上都冒着热气,那些热气有些是白色的,有些是黑色的,真是奇怪极了。

  你觉得奇怪吗?薄荷说,小心翼翼地扫视了一下男人甲的头顶,发现原来是抹了太多的口者喱水,所以头发可以每一都站着。

  是啊,太奇怪了,你一进来我就很奇怪,高峰从没有女朋友的,更没有提到过想要个女朋友。男人甲说,尽管我们每个人都不相信戏剧,可我还是希望你们真的谈恋爱。

  薄荷看了高峰一眼,轻轻笑了一声,薄荷既不喜欢他也不厌烦他,那是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薄荷相信如果自己爱上谁,那么一定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薄荷只想着自己即将失去工作,即将从租住的地方搬出来,象所有的房东那样,每年的节日过后,房东就会提出结束合同,涨房租,房东的脸色从来都没有好看过。薄荷想到自己会象去年一样,不停地搬家,不停地搬家。薄荷皱着眉,叹了口气。

  不吃醋?高峰说。

  不是不是。薄荷回过神,说。

  高峰还是把装了醋的碟子拿过去,叫小姐新换了个碟子。众人又笑了一回。

  小林还没到,要不要打电话催他。男人乙说。

  还是不要了,他女朋友脾气古怪,打电话催他,又要惹事非。男人甲说。

  没事,我打好了。高峰说,拿出手提拨了过去,说了没几句,关了,说,小林正焦头烂额呢,他女朋友就是不让他出门,怕他在外面瞎玩。

  一会儿工夫,那个小林来了,把女朋友也带了来,女朋友穿了一身红,新补了妆,口红的颜色还新着。三个女人假意笑了一笑。

  女人一坐下就板着粉脸不说话,小林先是喝了杯啤酒,说了几句话,又站起来敬薄荷酒。

  薄荷摆手,说不喝不喝,心里想,这小林一定是以为我是高峰女朋友了,只觉得这些男人古怪,什么都不过问,不象女人,什么事都喜欢问个明白。

  小林也不勉强,自已喝了,又喝了杯酒,恨恨地说,要不是她临出门又要换衣服,又要补口红,也不会这么迟。

  你说什么?小林女朋友大怒,跳起来。

  没事没事。男人甲忙站起来,让小林女朋友坐。

  你还有理,你说这是第几次了,让我在朋友面前丢脸。小林也跳起来,很有掀桌子的气势。你他妈怎么这样?每次我有事出门,你都要问这问那,你他妈怎么什么都要管,我

  薄荷看男人甲的女朋友,她不笑也不看,镇定自若地吃菜,喝饮料,好象什么事都与她无关。薄荷撑着头,忧郁地望着那两个吵架的男女,好象在看一出戏一样,只觉得烦燥。

  小林女朋友瘪着嘴,慢慢地,慢慢地,从眼眶里滚下几颗眼泪来,小林看都不看她一眼,仍然气哼哼地骂骂咧咧。

  薄荷忙递了纸巾过去,小林女朋友接了,没声没息地擦完眼泪,拿起背包就跑出去了。众人一愣,忙催小林出去追。

  不去不去。小林往桌上一趴,又倒了杯啤酒,喝了。

  高峰,你去。男人甲说。

  高峰朝着薄荷苦笑了一声,追出去。薄荷面朝玻璃门坐着,能望见门外面的动静,女人并没有要真正跑掉的意思,只在门外面就停住了,跟高峰说着话,哭得厉害起来了,才真正要走,高峰忙拉住她的手臂,她用力甩掉,很快地跑掉了。

  高峰垂头丧气地回来,把手腕亮出来看,上面已经青了一大块,对小林说,原来你女朋友手劲那么大,我想抓住她,倒被她揪出这么大一块伤来。

  小林假装发怒,说,你竟敢抓我女朋友的手。

  没有没有。高峰解释。

  你不抓她手怎么会受伤呢?小林说。众人大笑,气氛才好了些。

  高峰转头看薄荷,说,小林只是脾气臭,其实他最爱他这个女朋友。

  男人甲也批评小林,都是朋友,你在朋友面前摆什么架子,要什么面子,女人脸皮薄,你说那些话倒是不给她面子,让她下不了台了。

  小林闷闷不乐地喝了几口酒。说,我早告诉你们不要打电话催我嘛,她在旁边听见就硬要跟我来,女人本来就难

  各人喝酒,不理会他。小林便找准了薄荷,絮絮叨叨地说话。

  其实,我也知道她这是对我好,在乎我,怕失去我…我也知道这个女人是我所有的女朋友中最关心我的,以前我的那些女朋友从不管我去哪儿,给我最大的自由,可我总觉得她们不是真的爱我…可是,女人的疑心怎么就那么大呢,每次我都要告诉她,是和谁谁谁一起出去吃饭,可她就是不信,你说,女人的脑构造怎么就和男人不一样呢…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也不乐意啊,这么大庭广众地骂她,可她自己不争气嘛,一坐下来就拿脸色给大家看,象什么话…

  薄荷耐着子听,频频点头。

  这时小林的手提响,小林接了,听出那头是女朋友的声音,仍大着喉咙拿捏架子,说了几句,到门外边去听了。

  吃菜嘛。高峰在旁边说,你好象很客气,几乎什么都没吃,叫你来吃饭,倒变成让你饿肚子的坏事情了。

  没有啊。薄荷说,我不客气的。

  那怎么吃这么少。高峰说,很自然地,挟了筷菜到薄荷碟子里。

  薄荷心里一动,想,如果真有个男人在身边,陪着吃饭说话,即使象今天这样的大吵大闹,倒也不错。也只是一念之间,望望身边这个男人,只觉得不可能。

  我这些同学和我一样,都是做生意的,说话做事俗,你别介意。高峰说。

  没有,我并没有歧视你们的意思。薄荷客气。

  可我总觉得你不高兴,你有心事?高峰说。

  薄荷摇头,勉强笑了笑。

  男人甲在旁听了,说,是啊是啊,我们做生意的,免不了是要俗的,我呢,是贩鱼贩的,小林呢,做点通讯生意,那位,男人甲指着男人乙说,除了贩卖毒品和人口不做,其它他什么都做。男人乙听了不说话,笑了一声。

  薄荷只推说不信,我看你们都很有文化。薄荷说了这话,暗自笑了一声,正经着脸说,怎么不做点文化生意呢?

  小林青着脸回来,把手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手提又响,也不接。男人甲一把抢过手提,拿在手里,说,我来接我来接。冲着电话那头尽说些好听话,男人乙也抢过手提,说了一气,高峰也说了几句,女人仍生着气,在电话那头哭。薄荷望着糟糟的局面,不断活动着的人,灯光和说话的声音,只觉得整个事件太滑稽了,没有一丁点儿的观赏,倒变成了一台滑稽戏。

  高峰显然有点喝醉了,眼睛得很,只盯着薄荷看,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些蠢话。薄荷倒有些后悔,尽量避开他的眼睛。

  吃饭时候,男人甲已打了电话去订了个包厢,吃了饭,一干人离了席就往下一地方赶,似乎这套程序已经习得很熟练了。

  薄荷出了门,站在风口里,只觉得天气凉极了,想着早些回去。

  一起去唱歌吧。高峰在旁边说。

  我不想去。薄荷说,我很感谢你,可我想回家了。

  我送你。高峰说。

  不用。薄荷说,伸手叫车,高峰很有些酒了,一把抓住薄荷的手,说,是我把你叫出来的,那么我一定会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薄荷很快地把手出来,看了看男人充了酒气的脸,说,那好吧。

  可是,他们先过去了,我们总得跟他们打个招呼吧,不然,他们会一直等在那儿的。高峰说。薄荷迟疑了一下,也觉得有些道理,就说,也是,不过得快点。

  到了唱歌的地方,薄荷只觉得不对劲,前面大堂就坐着一圈小姐,比什么地方的小姐都多,到了里间,仍然是小姐,穿的极少,走来走去,倒象是开内衣展示会。

  薄荷跟着高峰进了包厢,只见都是男人,独独少了男人甲的女朋友,便问了一句,也没有人回答。一会儿,男人甲的女朋友过来,带了几个小姐来给小林看,薄荷看着小林,在那儿涎着脸横挑竖挑,好象早已经忘记了和女朋友闹的不愉快。

  便想,女人怀疑男人是完全是道理的,不管他在外边是不是逢场作戏,假戏也有真做的。只觉得爱情这东西也是场骗局。

  更有几个相的小姐,扑过来倒在怀里,越发是真做的戏了。

  一会儿,挑中一个小姐,小姐新装了假睫,感觉有些好,一股坐在薄荷旁边,先是把薄荷上上下下看了一遭,认可了薄荷是打别的场子来的,瞪了一眼。薄荷只觉得好笑,心想,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先是被人认作了女朋友,又被坐台小姐认作了同行。

  高峰坐在旁边,定定心心叫了一桌啤酒来,又点歌唱。薄荷在旁边急,又不好拉下脸催,就对高峰低声说,我先走了,你和你朋友再玩一会儿吧。

  那怎么行?高峰说,我和你一块走。

  那就现在走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呢。薄荷说。

  再等会儿,五分钟,五分钟以后就走。高峰说。

  薄荷耐着心等了五分钟,见他还没有走的意思,只能把他叫近了,好好说话,

  这样,今天你们都开心,只叫了你走,也扫你朋友的兴,这样吧,你也叫个小姐…

  我从不叫小姐的。高峰生气,一脸严肃。你以为我是那种人么?又说,而且今天你又在旁边,我更不会叫小姐了。说着手却过来揽,薄荷抑制住心里的厌恶,倾了倾身子,躲开了,心里想,喝了酒的男人虽然比清醒时迟钝,可也更难对付了。便镇静地拿了手袋,站起来就往外走,到了门外面,只看见一长溜的出租车等在那里,远处有金碧辉煌的街灯,每一盏灯都亮着,果真是繁华极了。

  高峰追了出来,一把拉住薄荷,说,我知道你生气了,可你绝不是和她们一样的女人,你明白吗?你不一样,我真的是喜欢你。

  薄荷望着他,平静地笑了一笑,说,可我真的要回去了。

  高峰也不说话,捡了最前的一部车,拉开车门,说,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薄荷坐上车,说,师傅,去西城区。

  不,师傅,去大酒店。高峰突然说,薄荷疑惑,转过脸看他,高峰头歪在靠背上,样子似乎很疲倦,说,我喝醉了,还是你先送我回去吧。

  薄荷皱眉,难道你住在大酒店?

  我们在那儿有个房间,我们喝醉了酒就住到那儿去。

  薄荷也疲倦得很,不想多说话,就望着窗子外面,雨早已经停了,风很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桥下面还站着几个沿街的女,头发染成焦黄的颜色,戴着假首饰,她们长得丑极了。

  现在这世上果真没有坐怀不的男子了。薄荷想,荀子说,虽有夜晚找不到住处的女子来坐在柳下惠的怀里,别人也会相信他的清白。可这个世界是多么古怪啊,昆仑奴把碗别在间,跑到非洲去了,花木兰是同恋,而柳下惠一定是个萎。

  我真的是爱上你了。醉了的人突然又活了过来,说话。

  什么?薄荷说,你说什么?

  我真的爱上你了。高峰说,我知道你不信,而且你怀疑我,恨我,而且想骂我氓,可我爱你,真的。

  薄荷不知道说什么好,薄荷只知道对于喝醉了酒的男人是不需要说话的,无论他是真喝醉了还是假醉。

  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既不爱你,也不恨你。薄荷说,而且我不喜欢骂男人氓。

  你一定以为我经常干这样的事情。高峰说,可是你错了,老天作证,今天我是第一次载一个陌生女人,第一次请一个陌生女人吃饭,并且爱上了她。老天作证。

  我已经很久没有爱上女人了,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你觉得你可爱极了,我真的要爱你。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我不知道怎么做,你才接受我,我可以发誓,我爱你,真的,我会让你过得好的,我有经济条件让你过得好,你不用再上班…

  薄荷别过脸,前座的司机悄无声息地开车,好象他根本就不存在。

  高峰,我们来的时候,那师傅真是你同学?薄荷突然问。

  不是,我和他不认识。

  可你们装得真象。

  只是个玩笑罢了。

  你真没有女朋友?

  真没有,我们这些同学,除了小林有女朋友外,我们都没有,真的。

  那个女孩呢?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她不也是你同学的女朋友吗?

  高峰哼了一声,说,她是个小姐,卖了钟叫来陪吃饭的,你真以为她能做我同学的女朋友么?

  他们装得也真象。薄荷轻轻地说。

  车拐了个弯,停下了。对不起,到大酒店了。司机亮了灯,说。

  你可以下去了。薄荷说,早点休息。

  你能送我上去吗?我真的喝醉了,路都走不了。男人说。

  不。薄荷说,现在已经在大堂门口了,你一下车,就会有人来帮你,我帮不了你什么的。

  我只是想你和我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呆会儿,我不会碰你的,真的,也许我只会要求你和我一起躺会儿,可我决不会碰你,我向你保证。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回答,那不行,我很累,我只想回家,

  那你陪我走走,好吗?

  不,我明天要上班,我也不能陪你走走。

  男人不再说话了,不下车,也不说话,只呆呆望着薄荷,象个弱智。

  好吧,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应该体谅我,我明天要上班,我不能送你上去,也不能陪你散步,你明白吗?

  我明白。男人说,对不起,还是我先送你回家吧。

  司机重新发动了车,往西城区开去,司机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也许他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的戏,戏有很多种结局,有些是好的,有些是不好的,可是每天都看,每天都看,就会厌倦,不觉得怪异,也不觉得悲伤。

  我能问问你的具体住址吗,哦,你别误会,因为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我觉得你讨厌我,你不想见我,我甚至以为今天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见面,如果你不见我,我会跑到你的楼下,看一看你的灯光,然后走开,哦,我希望你不要取笑我,真的,我真的是爱你,所以我才这么蠢,我从没有这么蠢过,我都不去管生意了,我后天就要出远差,可我现在不管它了。

  薄荷不想说话,薄荷觉得自己疲倦极了。

  男人也很疲倦,头歪在一边,象孩子那么柔弱,天真,嘴里絮絮叨叨地说话,只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薄荷的右手,怕她会跑了似的。

  薄荷心里一动,没有再推开那只手,手便象蛇一样游动起来了,起初很清醒,很慢,很温顺,象个孩子一样,然后很快,很熟练,直奔主题。薄荷吃了一惊,薄荷很想离那只手远点,可手的后面是嘴,象块石头那样过来,极快,而且巨大,容不得薄荷有半点犹豫,薄荷觉得自己要死了,陌生男人的舌头上长了倒针,舌头象排针一样滚动着,急切地寻找女人的嘴,薄荷拼命别过脸,薄荷只觉得疼痛,心里面的痛疼。

  薄荷想起了女朋友丁,薄荷突然之间想起了她。薄荷真的很想念她。

  去,去酒店,男人急促地说,着气。

  薄荷用力推那个身体,身体很重,象生活的压力,永远也逃不掉推不开。薄荷尖叫,声音很大,的确象要死了一样。车停住了,沉默。

  薄荷开车门,下车,没命地往前跑,薄荷的头发散掉了,跑起来象个疯子,薄荷穿着很高的脚跟,那些鞋跟敲在街面上,象零碎的鼓声。

  车在原处呆了会儿,很快地就掉了头,离开了。

  薄荷没跑多远,停住了,薄荷觉得痛疼越来越强烈,薄荷走了几步,来到路旁一个花园小区的绿化带里。薄荷抚摸自己的手臂,车门很锋利,它在薄荷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印子,那印子非常深,很象是被针刺过的伤痕,有颜色渗出来,象血。

  薄荷蹲在一丛矮灌木里,那些叶子把她的身体都遮住了。薄荷把头埋在膝盖上,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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