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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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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民开着车,想起彭晓质问周小峰说“你就是这样看我们女人不起”时就由衷地笑

  了。他觉得这个彭晓心里是很好強的,好強的女人自然就比不好強的女人有魅力。好強

  的女人脸上总有一种光,那是心底下透出来的光——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那种

  光是让男人欣赏的,甚至是让男人爱的。子不好強,也许她以前也好強,但她没好

  出名堂来,她在省体队的那些年里,连一个奖牌也没拿过。马民把汽车开到飞天广告

  公司的那幢楼前,就见彭晓已经站在人行道上了。她穿着一套很亮的银灰⾊的西式服装,

  挎着一个漂亮的⽪包,剪着运动头,显得很朝气蓬。马民一见她,心里就喜。马民

  探出头“你好。”

  彭晓脸上含着明媚的笑容走过来,打开车门,坐了进来。“我们到哪里去吃饭呢?”

  马民说,很⾼兴地看着她,她的脖子很长很美。

  彭晓看了下表,其实她在他的汽车向她驶近时就看了下表的,他看到了她的这个也

  许是习惯的动作。现在她又看了下表“还早,还只四点多钟,莫就吃饭罢?”她说,

  扭过脖子对他一笑,脸上就呈现了两个漂亮的小酒靥。

  “那我门就兜兜风,”马民说“然后再找个地方吃饭,你看可以不?”

  “好吧。”

  马民驾着车驶上马路,他脑海里出现了他⺟亲的形象,她⺟亲那张头发蓬蓬的脸

  很清晰地闪现在他眼前。他把目光抛到前面,一辆车面驶来,他将车让开了一点。汽

  车向袁家岭奔去。马民偏过头来,望一眼她那美丽的脖子,脑海里却又闪现了子那张

  一笑就出现一个大括号的脸。前面一辆卡车的庇股排放着很依的黑烟,马民想超过这辆

  车。

  “马民,你今天很潇洒的。”彭晓在他⾝旁这么说了句“你给我的印象越来越好

  了,真的。开始,我觉得你这个人不怎么样,现在我发现你说话都好有风趣的。”

  马民折过头瞥她一眼“我一开始就对你的印象很好。”马民将汽车缓缓朝前驶去,

  “我觉得你非常聪明又很漂亮。有的女人聪明,但不漂亮。有的女人漂亮,但不聪明,

  你是既聪明又漂亮。我觉得同你在一起时间很容易过去。”

  “谢谢你夸奖我。”她笑笑。

  马民很喜她说话的表情。好说话的时候脸上总带着笑容,自然就有酒靥展现在脸

  上,使她这张瓜子脸就特别漂亮。马民喜听她说话时的笑声,她的笑声不是一般女人

  发出的嘻嘻嘻,而是很自然的格格格格格,好像笑声不是发自她的喉咙而是出自她的

  腔。马民喜她长长的脖子,她长长的脖子圆圆滑滑且⽩⽩的,使她的脸显得特别精神。

  马民还喜她那双眼睛,那两颗瞳仁不是子那种浑浊的⻩⾊,而是两颗明净的黑眸,

  亮亮的,含着一种人的青辉。马民还觉得她的鼻子越看越可爱,的,鼻梁不⾼不

  低,鼻头圆润且尖窄,鼻翼是两瓣‮红粉‬⾊。马民还觉得她的嘴也很好看,不大不小不

  厚不薄然而轮廓分明。她的一口牙齿生得好,细细小小密密集集地排列在一起,非常⽩

  净。他觉得要是自己能和她生活在一起,要是她没有丈夫,而他没有子,两人这么遇

  上了,彼此爱着,那真的是幸福埃“你想什么?”彭晓笑着问他。

  马民感到她似乎猜透了他的心事似的。“我没想什么,”马民开着车拐上袁家岭的

  立桥,打一个大弯,朝韶山路驶去。“我只是想我们两人好像有点缘份样的。”

  “你是这样看吗?”

  “我和你在一起也很有味。人都觉得精神些,有朝气些。真的是怪事。”

  “我也觉得很怪,我从来没有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辆车上过。

  但是你一招手,我就上来了。”她说完一笑“我是不是太听话了?”

  “这是一种昅引吧,应该是一种昅引。”

  “我知道你会说这句话。”

  “是吗?”马民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有这么聪明?”

  彭晓笑了笑。

  “你真的很人,彭晓。”马民说,眼睛望着街上驶来的车辆“我以为我再不会

  有爱情了…”马民刚想说“现在我觉得我又来了爱情”这句话,但彭晓抢先替他说了

  这句话,似乎是特意要向他证明她“真的有这么聪明”一样。

  “现在你觉得你又来了爱情是罢?”她一笑“你没产生错觉吗?”

  马民一愣,他感到她确实聪明得使他由衷的⾼兴。“就算是错觉,也值得。”马民

  掉过头看她一眼“一个人为了爱情而走下去,再错也值。我这话说错了吗?”

  “应该没错罢。”彭晓说,很‮悦愉‬地笑笑,扭开了脸。

  马民心里很⾼兴,他暗暗感到他和她会有故事。她如果没有意,是不会上他的车的。

  他和她是单独幽会呢,如果可以这样说,前几次是因为有周小峰和文‮姐小‬所以她来玩。

  那么这一次又怎么解释?难道她不知道这种单独幽会存在着危险?比如说把她带到一个

  什么地方…他的汽车上了韶山路,这是一条通往湘潭的大柏油马路,汽车一上这条路

  他就加快了速度,时速的指针一会跳到八十公里,一会又落到七十公里。

  “你开得很快埃”她装作天真地说。

  “这不算快,”他吹牛⽪道“有次我到湘潭搞装修,时速都到了一百公里。”他

  从来也没有开过那么快的车。他从来都是看重自己的生命的。两年前他在考汽车驾驶执

  照时,那处练车场的一面红砖墙上用石灰写着脸盆大一个的行书字:“十次车祸九次快

  没有一次不例外”两年的开车生涯里,这一行字一直很醒目地印在他脑壁上,使他在

  行车过程中,最快的时速也就是八十公里,再没有让指针往上走过。但今天,他想在她

  面前显点本事,也想刺一下自己。汽车驶过铁道学院后,他果真就将车速提⾼到了一

  百码。汽车就风驰电掣地朝前飙去,马路两边的树木倒柴样地纷纷往后倾倒不休。

  “快吗?”他自己都紧张了。

  “算快的了,”彭晓说“不过你可以慢点开不?我们都还没享受一下生活的。”

  她用了“我们”这两个字眼。马民当然就放慢了车速“我的生命不重要,”马民

  把车速降低到六十码“你的生命那就重要了。

  我非常看重你的生命。”

  “你真会讲话,”彭晓说“马民。我觉得你的脑壳很好用的。”

  汽车一直朝前地奔到了湘潭境內后,彭晓掉过头来说:“马民,我们打转吧。”

  马民掉过头看了看后面,后面汽车接踵而来,一辆又一辆。马民把车速减慢到缓缓

  行驶的状态,又瞧了眼⾝后,⾝后的车仍然不断地涌来。马民望了眼两旁,两旁全是落

  満了灰尘的树木,天蓝蓝的。马民摸出一支烟,叼到嘴上,一边就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低下头给烟点火。彭晓见状,夺过他手中的打火机,啪地按燃,送到了马民的嘴前。

  “我和你在一起觉得自己很精神,”马民是那种憋不住话的男人,他本来想把一些

  话留到多见几次后再说,但他现在准备提前说。“我从来没有和一个漂亮女人驾车兜

  风。”他在说出“漂亮”这个词时,脑海里选择了下是用“漂亮”还是用“美丽”来形

  容她“我老实告诉你,”他把车掉过头往回开时,放慢车速说“古书上说‘士为知

  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现在是士为知己者死,‘男’为悦己者容。这几年来,我

  从来也没有为去见一个女人而买一套新⾐服穿在⾝上的,我这⾝名牌⾐服是刚买的。我

  完全是为你买了这⾝⾐服。”

  她看了他一眼。

  “我也许很俗气。”马民说,脸上的表情有些动,眼前又闪现了他子的面孔。

  他用劲吐口气,把烟灰点到装烟灰的小菗屉里“我有一段时间是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

  我不骗你。现在我觉得你对我很重要,和你在一起,我居然注意起自己的外表来了。”

  她又看了他一眼。他注意到她是那种疑惑的眼神,眼睛里并没有波浪,也没有不安,

  好像他是跟另一个女人表⽩一样。他想,她在他面前很冷静,并没有被他的爱情所吓倒。

  他噤不住又觑了她一眼,她这时把目光抛到了窗外的马路上。他想她在想什么呢,也许

  她心里讨厌我说这些话。“你并不知道我的家庭生活,我的家庭生活里是没有爱情的。

  我的爱情是一片荒漠。你可能不会相信我的话,我现在还不想解释。”他说,脸上展开

  一种自嘲的笑容“我墙上有一幅画,一幅⽔粉画,是周小峰去青海旅行时画的,镶在

  一个黑镜框里。画名叫做‘荒原上的光’。我非常喜这幅作品。今天早上,我躺在

  上菗烟,眼睛很习惯地盯着这幅画时,陡然产生这样的感觉,我的感情生活就是画上

  的那片荒原,而你却像画上的那束光一样。画上有一条⻩牛,那条牛朝着那片光爬

  去,我感到我就是那条牛,正朝着你这束光靠近。我真的有这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

  很厉害,以至早上我瞧着我子时,心里很烦躁。”

  彭晓说:“马民,我们不要说这些好不?”

  “对不起,请原谅。”马民感到自己的话来得太猛了,这当然叫她一时接受不了。

  她是和我出来玩的,不是听我向她表⽩自己的家庭的。他把脸⾊恢复到平常。“我是情

  不自噤,”马民说,望了眼反馈镜,见后面没有车,忙将车转朝来路驶去。“我们还是

  到哪里去吃餐晚饭吧?”他看了下手表“现在已经快六点钟了。”

  他们在一家活鱼餐馆门前停了车。两人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下了。这个活鱼餐馆地处

  长沙市郊,但有很多人开着车来吃饭,不过来的一般不是夫而是情人什么的。这个餐

  馆之所以有人来,是因为这个餐馆的鱼做得很好。他们点了几个菜和一条鱼,当鱼端上

  来时,他俩不觉笑了,因为盛鱼的绝不是什么大碗或大盘子,而是百货商店里买的那种

  上面印了蓝花的脸盆,煮的鱼整个就沉睡在蓝花脸盆里,鱼汤⻩⻩⽩⽩的,除了鱼尾

  露在汤外,整条鱼淹在汤里,汤上漂着姜丝和葱花。

  “这是什么搞法!”马民说,对彭晓一笑“有点山野风味。”马民说着,将筷子

  伸了进去,夹了一点鱼放进嘴里品着,觉得味道还真可以。“味道不错。”马民亲热地

  望着彭晓“你吃一点就晓得了。”马民说着就夹了一点放到彭晓碗里。

  彭晓忙笑着说了声:“谢谢。”

  马民看见她将他敬到她碗里的鱼夹起,缓缓放进了嘴里,就感到他和她的距离走近

  了一点。“味道可以吗?”马民说,目光当然就全部投在她那张⽩净人的瓜子脸上,

  就宛如一只灯泡将光投在桌子上一样。马民看到她脸颊上,嘴旁边的⽪肤下面,呈现

  着几条细小的弯曲的⾎管,几条⾎管都呈一种淡淡的青⾊,像秧苗的

  “味道非常好,”彭晓笑笑。

  “我来过这里一次,”马民说,笑笑“那是九二年,当时我在黑石铺搞装修,我

  请甲方老板吃饭,他们提出到这里来吃,我就陪他们来了。吃了八百多元,喝了两瓶五

  粮,主要是五粮贵,那些猪真会喝酒。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会喝,而且都没喝

  醉。”

  “马民,你不怎么喝酒啊?”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甚至还有点温柔的语气,眼

  睛里含着一种明丽的光泽,头微微偏着,一张瓜子脸显得很美。马民觉得这张脸是一张

  葵瓜子形状的脸,显得略长,背景是通往外面的黑虚虚的门洞,因而这张脸就特别的亮

  丽。马民简直想不顾一切地亲一下,简直想把这张脸紧紧地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摸抚‬,

  轻轻地‮摸抚‬,就像子时不时‮摸抚‬他的脸一样,直摸到她⼊睡。马民说:“我不怎么喝

  酒,我一喝酒就不舒服。”

  彭晓脸颊上又闪现了一对人的笑靥,马民真想弄清那笑靥是怎么瘪下去的,但笑

  靥很快又消失了,脸上又是那种⽩净、红润和光洁。彭晓夹起一块⽩菜轻轻盈盈地举到

  嘴边,但半途上又停下了,又一笑,两个笑靥自然又闪现了下。“下次你请甲方验收,

  没人喝酒就把我调来,我还是可以喝两口的。”她说。

  “那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马民说“我找到了一个…”她没等他说完就说:

  “你找到了一只替罪羊是罢?”

  马民嘴里想说的是“我找到了一个替死鬼”但彭晓抢先说了“替罪羊”三个字,

  他瞥着她,觉得她说的“替罪羊”更准确,对于他来说,喝酒真的是受罪。他从心里十

  分讨厌喝酒,他小时候,⽗亲是个没有一滴酒就过不得⽇子的角⾊。⽗亲可以喝光酒,

  就是说不用任何一点东西下酒也可以喝一两。⽗亲常常半晚上爬起,坐到一张矮靠椅

  上,盛上半杯酒,一声不吭地望着窗外的月光把它喝完,然后又爬到上‮觉睡‬。⽗亲把

  自己的一点工资的大部分倾泻在酒精上了,为此他那个善良的⺟亲只能一筹莫展。⺟亲

  从来不怨⽗亲喝酒,⺟亲从来不大声说话,⺟亲总是默默地瞧着⽗亲在家里⼲的一切。

  ⺟亲的职责就是收拾残局,⺟亲怕⽗亲,因为⽗亲的拳头也时常落在⺟亲的⾝上。有次,

  半夜里,⽗亲只⾝坐在桌前喝酒,⺟亲起说了句什么,⽗亲就同⺟亲吵起来,⺟亲跟

  ⽗亲争,⽗亲就揪着⺟亲的头发,把⺟亲的头往墙上碰,还大嚷大叫,大有要置⺟亲于

  死地的情形。马民当时⾎直涌,心里想着我长大了,一定要替⺟亲报这仇。他当时求⽗

  亲不要打⺟亲,但⽗亲把他恶狠狠地推开,继续喝斥着⺟亲。⺟亲的出⾝很糟,是个手

  工业资本家的女儿,而且⺟亲家与原国民湖南省‮府政‬的某个‮员官‬是亲戚,在那个“左”

  了又“左”的年代里,⽗亲认为他倒霉就倒霉在⺟亲⾝上。他认为⺟亲那资本家出⾝和

  复杂的社会关系,克了他的一切好运,使他一不小心就戴上了“右派”的帽子。⺟亲是

  个任劳任怨的弱女子,默默地忍受着丈夫的欺凌,一生都在为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心,

  生活的什么乐趣都没享受过。

  而⽗亲却一生都在酒精里遨游。马民感到他之所以抵制喝酒,可能是他从小就反感

  ⽗亲喝酒,而⽗亲喝酒后又大⼲殴打⺟亲和子女的行径而形成的影。他瞧了眼彭晓,

  彭晓正侧着头瞥着他,等待他回答她。“是的,”他对她的葵瓜子脸赞美地一笑“你

  真聪明。”

  彭晓格格格一笑,两个酒靥闪现了一下,低下脸来吃着碗里的鱼。

  “彭晓,我真的感到认识你太晚了。”马民说“不晓得怎么,我会产生这样的感

  觉,我从来没对别的女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不晚罢?”彭晓说,扬起脸笑笑“相逢何必曾相识。”

  马民脑中又闪现了他的⺟亲,闪现了⺟亲那张慈祥的脸,那张脸上的双目含着一种

  温柔的光。马民还想起⺟亲看着他挨⽗亲的打,而露出的不安的形容,那张脸变得很焦

  急,要他无原则地向⽗亲承认错误。马民看一眼店老板,这时又有几个客人走进来。

  马民看了眼外面,天已经接近黑⾊了,驶过去的汽车亮起了车灯,耀眼地从他视线

  里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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