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李庆国、王军、刘友斌、伢鳖和我也没再画连环画了,因为大家闹了意见后,几个人觉得再守着连环画画也没意思了。而且,发不了财是铁打的事实。近两年来,长期囊中涩羞,谈个爱也只能往消费最便宜的排档上带,买⾐服也只能去大路货的店子买株洲牌⾐服。李庆国为自己发不了财有些烦躁,同时为自己没遇上一个爱上自己的女孩而垂头丧气。他有一肚子火,又不好打人,就绷着脸把自己关在家里画油画。军鳖,你跟我介绍一个妹子看看。有天,王军到李庆国家玩,李庆国 望渴有人红袖添香道。王军也觉得李庆国在恋爱上很失败,马上答应道:可以。李庆国反倒严肃起来,代说:不准介绍你玩过的妹子给我啊。王军笑道: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我是那样的人吗?保证不介绍我用过的。然而那些被王军调遣来支使去的女孩都是冲帅哥王军来的,她们放下美丽的架子,不怕危险地将躯娇给王军(王军骑摩托车),并不是为了见别人,她们是希望王军把她们带进爱情的国度去浪漫,而不是来听苦闷的李庆国背僵卧孤村不自哀那类诗的。她们对王军展开过联想的翅膀后,就都没心情跟李庆国谈爱情了。她们见王军将她们叫进屋,指着端坐在一隅西装⾰履的李庆国,说我帮你介绍一个对象,他是央中美院壁画系毕业的⾼才生。那些満怀信心地跑来的妹子就一个哈欠打给眼睛发亮的李庆国,坐不了五分钟就要走人。
李庆国羞红了脸,忙拦住王军说:让她走。立即就再不谈这事了,而是严肃着脸说:我想开个画店,用自己的画养活自己。你来一份不?王军说:我来一份。李庆国已被群艺馆除了名。一年多前,在他扯起画连环画摊子不久,群艺馆的头突然指令他去浏乡下“社教”他顶着不肯去,理由是他又不是员,应该让员去。但群艺馆的导领不欣赏他,不欣赏他的主要理由是他太目中无人了。已经决定了是你,馆长说,你必须去。李庆国没去,这是他准备冲破单位的束缚。一个人有了单位就好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了手脚,他要把这捆绳子丢掉。馆长见他本没去,找他谈话,把市里的文件拿给他看,他就像王军带来看他的女孩样打着哈欠,这让馆长觉得自己的导领地位受到了侮辱。馆长拉下脸来,说下个星期一你还不去,你就趁早离开群艺馆,免得背上开除的罪名。李庆国对“罪名”两字十分反感,马上骂了句脏话,馆长回转头来盯着他,李庆国也反盯着馆长。馆长没想到央中美院壁画系毕业的李庆国有这么骄傲,气得一脸菜⾊,指着李庆国的鼻子说:你太目中无人了。李庆国火了,一心把自己往绝路上道:你不过是个小馆长而已,其实你是个⽩痴。第二天,除名通知书就塞进了李庆国房间的门,限他星期一以前赶到浏张坊乡,否则就以除名论处。李庆国是星期三才发现这张通知书的,就撕了通知书。这等于是把自己的工作撕了。
没了工作的李庆国想来想去,决定开个画店,靠卖画为生。王军愿意加⼊,他很⾼兴。他又⾼兴地打电话给刘友斌,问刘友斌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开画店,刘友斌也说愿意。李庆国说:那你拿五千块钱来。刘友斌在电话那头不吱声了。李庆国说:听见吗五千块钱?刘友斌说:我的工资啊奖金啊还有画连环画分得的钱都攥在我老婆手上了。李庆国道:你老婆跟你不就是一个人吗?刘友斌说:钱一到她手上就出不来了。李庆国说:那算了。就打电话给伢鳖,问伢鳖愿不愿意加盟,伢鳖想了想,说愿意是愿意,只是我听刘友斌说要拿五千块钱,我没那么多钱。李庆国问伢鳖能拿出多少钱,伢鳖呑呑吐吐道:我最多能拿出一千块钱,而且还得找我弟弟借。李庆国急需要钱开店子,便说:那你就拿一千块钱来。
伢鳖来了,口袋里揣着一千块钱。李庆国就拖着伢鳖去工商局注册。他就跟大艺术家走进小工商局样,叼着烟神气的样子步⼊了工商局。他想了一气,决定取一个引人注目的店名,就在注册表上填写道:一同暖画店。登记注册的工商⼲部皱起了眉头,因为一同暖是长沙人骂人时的脏话“一筒卵”的谐音。工商⼲部把李庆国递上去的表一丢,说这个名字不能注册。李庆国说:我是特意要投机取巧。工商⼲部说:我说不行就不行。李庆国问伢鳖取什么名?伢鳖是个没主见的人,说那不随你。李庆国舍不得把一同暖这个店名丢弃,就在一同暖的同字后面添了个字,变成“一同温暖”画店。他问工商⼲部,这种可以吧?工商⼲部是个受了传统思想教育的中年人,又蹙眉头,说一同温暖也不行。李庆国手,不甘心,就又写了个名字:一同好暖。工商⼲部火了“一筒好卵”?你为什么硬要围绕着这个名字打转转?比如取向花画店或红太画店不好吗?为什么硬要取一筒卵、一筒温卵、一筒好卵这样低俗不堪的名字?李庆国知道自己拗他不过,因为图章握在他手上,便妥协道:你说得对,那就按你的意思取名向花画店吧,你是导领。工商⼲部没那么气了,觉得自己终于扭转了一个人的肮脏思想,便用派克笔在营业执照上填写了向花画店几个字。
向花画店开在⻩兴路上,老板是三个人,李庆国、王军和投资了一千块钱的伢鳖。刘友斌虽不是老板,却也画了几幅小油画拿来挂在向花画店里,指望着李庆国一⾼兴把他的画变成民人币。刘友斌审视着自己的画,一边在画的下面贴着标价,写着:八千元民人币、一万元民人币、一万五千元民人币。接着,他站在远处欣赏,觉得自己在广州美院油画系没⽩混四年道:我自己都觉得我的油画在湖南算画得好的。李庆国说:那是那是。刘友斌相当満意的样子笑笑,随后拖着疲惫不堪的⾝体走了。李庆国走上去,把刘友斌贴上去的标价撕了,重新贴上标价:一万五千元民人币、两万元民人币、两万五千元民人币。李庆国对王军说:我们总要钱赚才行,不然我们又怎么能养活这个门面?
向花画店里的油画和国画都标价太⾼了,长沙市民的审美趣味和审美意识并没上升到收蔵艺术品的程度。那个年代的长沙人还对艺术不感趣兴,要他拿五十块钱买一幅画,他仍然会犹豫半天,因为五十块钱的用途实在不轻,在一九九三年至少可以让一家三口吃整整一个星期饭菜,或者可以拿它买一双国产旅游鞋或买两件T恤衫送人,所以没人舍得花几千元或一万两万元买向花画店里的画。但李庆国不是这样认为,他觉得越是这样就越要把画价标上去,因为与其卖二十张画赚五百块钱,不如卖一张画赚五千块钱。这种思路对是对,但不符合“行情”那时候来长沙市的外国人或港香生意人的确不多,一是湖南是內陆省份,又不是一个经济发达的沿海省份,来长沙的老外或港香、湾台人不多;二是,就长沙市而言,一些于本地发起来的大老板都是土老板,就在早两年家里还是挂吉祥喜庆的年画或⽗⺟仍在喂猪的角⾊,这些人做人做事都举一反三,轻易不会把自己好不容易赚到的钱拱手送人,而艺术品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哄鬼的东西。刘友斌的那三幅油画挂在店堂里就从来没人问津,一些忙着结婚或搬新居而需要在客厅里挂画的长沙人,走进向花画店寻找合适的画时,伸出头一看,幅幅都是几千元或上万元,他们都懵了,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走了。你们的画标价太贵了,王军的女友看了圈价格后,吐了吐⾆头,说这怎么可能卖掉?
王军在一家卡拉OK厅里等人的当儿趁机引勾了一个妹子,开始以为那妹子是坐台的,后来一谈才发现那妹子是做服装生意的,那天她在卡拉OK厅里等她的男朋友,而她的男朋友居然在⿇将桌上,为了实施对男朋友轻看她的报复,她那天就同王军上了。一上她发现王军比她男友可爱多了,于是向王军打了个报告,要求成为他的女友。王军见她一打开⽪袋就是一大掇一大掇民人币,又如此主动,就做出绅士的笑容接纳了她。卖服装的女人当然晓得长沙人的消费⽔准在什么位置上,她说:一百块钱以下一幅肯定会有人买,一百块钱以上的就很难走动,我卖服装就是这样的。李庆国感到绝望,做一个油画框,将油画布钉上去,用进口颜料画完它,再做个外框框起来,刷上油漆,成本加工钱少说也要一百块钱,还不要说房租、电费和⽔费及工商管理费、税收及街道办事处来收的卫生费等等了,一幅画卖一百块钱那是做贴本生意。李庆国把伢鳖叫来了,让他画国画,因为画国画成本低。伢鳖很愉快,一个下午就画了七八张山⽔、竹子和荷花什么的。李庆国觉得这好,一律标价五十元一幅,并将伢鳖画在宣纸上的国画直接吊在绳子上,两头用木夹子夹着,挂在店门外随风飘摇。隔壁店有一对夫是做服装生意,他们把服装也摆到了门外,挂到了外墙上。一天上午,隔壁服装店的老板晚来了几分钟,见他原来挂⾐服的地方居然挂満了在风中飘飘的画,火了,三下两下地把那些国画扯了,扔在地上,任过往的行人践踏,这把李庆国和王军的脸气歪了,觉得隔壁的老板太霸道也太不珍重艺术还太不把艺术家当回事了。王军走出来,率先看见,眼睛就鼓得牛卵子大,我要⽇你的娘,王军骂道,赔罗赔钱罗。
隔壁服装店的老板是个三十几岁的老満哥,个子很矮,小名叫辉哥。辉哥年轻时候在南门口一带打架非常出名,打群架时不要以为他个头矮他就往后躲,他常常是一马当先,举着砍刀或铁。他当然就什么凶险场合都见过,他走出来,瞪着王军,小鳖,你骂哪个?王军最怕别人叫他小鳖,他小时候因长着张小⽩脸,跟着一些⾼年级的同学混时,他们从不叫他的名字而叫他小鳖,致使他多年前在他就读的那所小学的那帮小浑蛋里一直地位卑下。他长大后一听见别人叫他小鳖他就反感和恼怒,因为这让他联想到他读小学时常被⾼年级的小流氓用脚踢他或兴致来了就在他脑壳上敲一下的情景。王军红了脸,恼怒道:骂你这杂种,我要⽇你的娘!何解罗?辉哥瞧一眼王军,他最恨别人骂他的娘,说你再骂一句?王军不信琊,骂道:我要⽇你的娘!辉哥一拳打在王军的鼻子上。王军没想到辉哥真的敢动手打人,他鼻子一酸,⾎就涌了出来。王军感觉到鼻子里有体流出来就昂起头捂着,一看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狂怒了,冲上去,一把掐住辉哥的脖子,将辉哥抵在墙上。辉哥一世英雄,从少年到青年大大小小打了上百架,从来没有人敢锁他的喉。他后悔没有提砍刀出来。他感到很难受地瞪着王军说:你这杂种松手不?你再不松手,招呼我拿刀砍死你。王军不想跟他拼命,就望李庆国一眼,希望李庆国给他一个台阶下。
李庆国不是那种找台阶给人下的人,而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下家。他走上去,就是一脚踢在辉哥的裆上,痛得辉哥叫了声哎哟。李庆国吼道:赔钱罗你!还有什么好讲的,赔钱罗你!辉哥在自己靠打架抢来的可爱的老婆面前被一个他本看不起的画画的掐着脖子顶在墙上还不算,还被另一个画画的踢了裆一脚,这使他感到受了奇聇大辱!他拚力把王军推开,指着王军和李庆国,说你们等着,老子崽不砍死你们。说毕,转⾝跑了。
半个小时后,向花画店里突然窜进来四五个老満哥,有的肥头大耳,有的⼲⼲瘦瘦。他们一擂进来,在辉哥的引导下直扑向王军和李庆国。王军见进来四五个气势汹汹的家伙就直往里面躲,李庆国和伢鳖忙奋力阻拦。那几个老満哥可不是来讲理的,拳头就朝他们脸上打来。李庆国的眼镜被他们一拳打掉了。李庆国的眼镜一掉,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看见⽩⾊的光和黑乎乎的人。李庆国被他们揎倒在地上,感觉口一痛,有人用脚踩他的口。李庆国夸张地尖叫了声哎哟,说我要死了。那个踩李庆国的男人一笑,说我并没做死地踩你,你何解这么不经打?李庆国翻转⾝,把背朝上,为自己辩解说:我这鳖最不会打架了。男人又一笑,那你这杂种还讲霸道?李庆国的手摸到了眼镜,放心了些,总算没有人把他的眼镜踩碎,说我连霸道两个字都不晓得写。那男人就丢下他去打王军。李庆国戴上眼镜,看见辉哥在他那帮凶悍的朋友鼓励下,正兴致地左一拳右一耳光地打着王军,又忍不住冲上去扯架,边说:辉哥辉哥,算了,求求你算了。辉哥是长沙街头那种得理不饶人的地痞,当然不会算了。他瞪一眼李庆国,一拳就打在李庆国的鼻子上。李庆国又痛得叫了声哎哟,忙捂着鼻子。辉哥,你莫打我的鼻子好啵?辉哥不听,又猛地一拳打在李庆国的鼻子上,说就是要打你的鼻子何解罗?李庆国的鼻子一酸,眼泪⽔跟着也出来了。辉哥见李庆国和王军都不经打,一个为了保护⾝体的重要部位而蹲在地上,一个双手捂着脑袋,就觉得打起来没劲了,喝道:老子打架时你们这帮小杂种还没生出来,还在我面前讲霸道——想死!说完,领着几个从小就喜打架的老満哥趾⾼气扬地走了。
王军有一种委屈感,这是他那张逗妹子喜的英俊的脸蛋被辉哥左右开弓打得同猫记样了。他往镜子面前一站,镜子里那张山花烂漫的脸已不是王军了。王军看着镜子里那张古怪的脸恶狠狠地宣布说:老子要打回来,打回来老子就跑。
中午时辉哥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他因为担心王军他们会打复架就带了一个老満哥一并回来了,不过那个老満哥也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王军一听见辉哥说话的声音,就蹦了起来。他冲到辉哥的服装店里,辉哥打了个酒嗝,望着他,他对着辉哥的脸就是一拳,将醉醺醺的辉哥打倒在地。辉哥爬起来,他又一拳挥过去,辉哥数道:一拳。王军对着辉哥的口嘭地又一拳,辉哥记数道:两拳。王军又一拳打过去,辉哥又念道:三拳。王军打了六拳,辉哥就记了六拳,王军还要打,李庆国扑上去把王军拉开了,此前李庆国将另一个醉醺醺的老満哥顶在壁上,不让那个叫叫嚷嚷的老満哥攻击王军。李庆国把王军往门外拉说:算了算了。王军就没坚持打下去。李庆国没动手,估计辉哥不会打他,就劝王军躲起来。王军晓得辉哥这种在社会上玩的人转背就会叫人来打复架,走了。
下午,辉哥果然叫来了六个老満哥,他们带着铁和砍刀,一进画店就不分青红皂⽩地横砍竖劈,将画店里的画砸得稀烂。李庆国索跑了出去。伢鳖想挽救他费尽心⾎画的那几幅表好的唐代仕女图,结果⾝上和背上挨了好几铁,而且画不但没拯救过来,反而被砍刀劈得稀烂。李庆国见状,又冲进画店企图救自己的画,结果被一个老満哥打了一铁,打得他的右手肘整整一个月都抬不起来。六个老満哥在画店里横行了半个小时,丢下要把王军碎尸喂狗的话,又趾⾼气扬地走了。李庆国哭了,只好关门,捂着自己受伤的手去向王军汇报画店的遭遇。王军见走进来的李庆国和伢鳖都泪流満面,晓得自己闯的祸大了,忽然想起了伢鳖的弟弟也是在社会上玩的,便说:伢鳖,这事问问拖把吧?伢鳖就去打电话,在电话里支支唔唔说了好一气,说自己、李庆国和王军都被隔壁做服装生意的人打了,店子里的画也被他们扯得稀烂等等。半个小时后,拖把来了,带着七八个年轻満哥,⾝上都带着刀,看见伢鳖、李庆国和王军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就笑,说哥哥鳖,你们打什么架罗。李庆国说:我们晓得打什么架?是他喊人打我们。拖把,你得帮我们出这口气,我们被打得要死。拖把说:走吧。一伙人就分三辆的士飙到了向花画店前,一个个跳下了车。辉哥一看见他们,转⾝就跑。拖把和他的两个弟兄追了气,没追上,又折了回来。一回来就擂进服装店,把挂在墙上的⾐服统统扯下来往地上丢。辉哥的老婆叫嚷着冲上来阻止,被拖把一个耳光掼在地上。你这臭堂客是想死罢?拖把问她,提起脚,就要一脚踏在她脸上似的。那可是一只四十一码的鳄鱼牌⽪鞋。女人害怕了,捂住了脸。李庆国担心事情闹大了难以收场,忙制止拖把说:拖把哥算了,我们莫跟女人斗,等她老公来了再搞。拖把也觉得跟女人斗有点不像男人,就领着他的朋友走进画店,帮李庆国和伢鳖捡拾画店,把碎玻璃和打烂的镜框扫出去,边等架打。晚上,大家在一起吃晚饭,李庆国请客,花了两百多元,随后又一个制了包芙蓉王烟,又花了差不多两百块钱。拖把他们走后,李庆国对王军说:费用太大了,一眨眼就用了四百块钱。王军说:那你的意思呢?李庆国说:我的意思是请他们打架请不起。王军不甘心道:就这么算了?我们还在长沙市混不?李庆国说:不要说得那么恐怖。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李庆国和伢鳖刚刚开门,辉哥进来了,一进来就对李庆国和伢鳖打个拱手。我是来讲和的,他说,都是做生意,隔邻隔壁,我晓得你们都是画画的大生学,比我这种小学都没毕业的人懂道理,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多包涵啊咧。李庆国和伢鳖彼此面面相觑着,两人都没想到辉哥会来这一手,说实在的,面对一个老満哥在他们面前扮矮,他们还真有点措手不及。央中美院毕业的李庆国最看不得别人讲好话,心立即软了,说你不是说要打死我们么?我们还没开始呢你就不玩了?辉哥转弯道:我是什么人?街上的小流氓,哪里能跟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比?我说的话你们也听?你们跟我斗真的有些降低⾝份。李庆国听了这话也觉得跟他斗说出去都有辱自己,而且他也不愿意每天都生活在紧张时刻,他的手臂还疼着呢,就想吃点亏算了。他望一眼伢鳖,说你看呢伢鳖?伢鳖说:我随你。李庆国说:这画店里的画,还有柜台玻璃和镜框都被你们砸碎了,这些东西都是要钱的,哪个赔?辉哥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我就这点钱,我做小生意,一天也就挣个几十块钱。
王军这时走了进来,脸上青红紫绿的,说怕了?辉哥说: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隔邻隔壁打架,我堂客说讲出去都不好听。王军说:五百块钱就可以了难?你是打发叫化子哦?我们这些画都是几千上万元一幅。辉哥问王军:你说要好多钱?王军说:一万块钱。辉哥冷冷一笑,说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一万块钱。你们把我从广州进的⾼级⾐服扯的扯烂了,踩的踩得邋遢死了,卖都卖不出去了,那哪个赔?朋友?王军大声道:那我不管。除了画、柜台,我昨天还看了病,用了一百三十块钱。另外,昨天请那帮朋友吃饭、喝酒、打的,用了五百多块钱。他们今天还会来,还要招呼他们,那不要钱哎?辉哥迟疑了下,又从西装內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说我再没一分钱了,这个月的营业额都跟你们赚了。那些被你们扯烂和搞脏的⾐服都卖不掉了,只好送朋友,算我倒霉。王军绷着脸说:少了。至少还要一千才能了难。辉哥走出画店,一会儿又走进来,把五张五十元的钞票丢给王军,说这是从我堂客手上扯的,你再要,就请你把我这条命剁了。他又打个拱手,转⾝走了。李庆国觉得该收场了,说算了,伢鳖,你要你弟弟莫喊人来搞了。伢鳖说:那我跟拖把打个电话。
李庆国终于谈了个妹子,不过那个妹子实际上不是妹子了,是个小堂客。小堂客开着一家小玩艺商店,就开在距向花画店不远。她经常上向花画店看画,穿得漂漂亮亮的来,什么花裙子,什么轻飘飘的⾐服都穿来了,一来就吐⾆头,表示了不起的意思。李庆国一开始并不喜她,因为她的年龄明显偏大了点,而且她常常对王军媚笑。但王军不理她,这是常常有更漂亮的妹子来找王军,于是她把目光投放到李庆国⾝上了。她比李庆国大五岁。一天,她突然对李庆国笑,李庆国感到很吃惊,说你找王军吧?王军有事去了。小堂客笑着头摇,抿起嘴儿,说不,我找王军⼲吗?我找你。李庆国还没用正眼看她,说找我什么事?小堂客说:请你喝咖啡你赏不赏脸?小堂客是个离了婚的女人,这是她自我介绍中说的,她还说她喜画画的男人,因为画画的男人虽然不修边幅,但给人的感觉浪漫的。李庆国想她是开玩笑吧,就说好啊,什么时候呢?小堂客说:晚上。李庆国说:好的好的,那在哪里喝咖啡?小堂客说:蒙娜丽莎。李庆国说:蒙娜丽莎?好的好的我一定来。
李庆国想也没想地去了。那天晚上他没事,没事又没人找他,想起有人请他喝咖啡,他就信步来了。小堂客先他一步到的,坐在一隅等他,穿得很讲究,着一套飘飘柔柔轻轻慡慡的时装,一张脸化妆化得很漂亮,这把李庆国弄得眼花缭的。李庆国一⾼兴就感动,一感动就背诗:⽇暮堂前花蕊娇/争拈小笔上描/绣成安向舂园里/引得⻩莺下柳条。背完这首唐诗,他才落坐,一笑,说我没把你吓跑吧?小堂客觉得他风趣,说没有呀。他说:我常常一背诗就把妹子吓跑了,我以为我会把你吓跑呢。小堂客说:你想要我起⾝走吗?李庆国忙说:哪里哪里,我现在是被你引得⻩莺下柳条了。小堂客吃吃一笑,说你真逗。李庆国还想唬她一下,又背道:⻩四娘家花満蹊/千朵万朵庒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多好的诗啊。你晓得是谁写的吗?小堂客脸微微一红,含着钦佩的笑摇头摇。李庆国说:唐代大诗人杜甫鳖写的。小堂客更加佩服他了,你好有文化啊。李庆国一笑,说我还从没跟妹子一起喝过一次咖啡,这是第一次。小堂客瞟他一眼,轻轻说:那我以后经常请你喝咖啡好吗?李庆国说:可以啊,我也可以请你。小堂客说:那好呀。
李庆国在爱情上总是不那么顺利,没想小堂客却看中了他的聪明才智。李庆国⾼兴了,大谈历史和艺术,弄得开小玩艺商品店的小堂客更加崇拜他了,恨不得立即就倒在他怀里。小堂客一脸诚恳地表扬他说:你好有知识的啊。你看上去好帅。李庆国几乎晕了,是不是情人眼里真的出西施啊?李庆国感动得脸上的表情都变滑稽了,问小堂客:我真的好帅?小堂客点头说:你是那种很有气质的男人。李庆国马上摆出了男人的气质,造了个很酷的型。你看我怎么样?小堂客笑了,你真酷。李庆国不放心道:比王军呢?小堂客说:王军只是漂亮,不內在。你好有內在的。李庆国觉得终于找到知音了,马上手舞⾜蹈地表⽩说: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严肃的人,但我是一个很自爱的人。他望着小堂客,见小堂客満脸崇拜地瞅着他,便试着把小堂客朝另一条路上引道:我晓得同女人爱做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但我很节约自己的爱情,从不轻易同女人爱做。小堂客很理解的样子点点头,说是的是的,我看得出来。李庆国就甜藌地一笑,说我是画画的,画画的人都很有情,我要把情放在我爱的女人⾝上。小堂客⾼兴得连忙叫道:啊,你说得太对了,我正是你这样的人。我能理解。李庆国忽然很严肃的样子问小堂客: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离婚?小堂客迟疑了下,说这是我的私事,可以不说吗?李庆国大气道:当然可以。但隔了会小堂客还是说了,她说:他有了外遇。他有了外遇以后就经常打我,经常不回家。我被他磨折得要死,后来只好离婚。小堂客又说:最开始我是个很传统的女人,但名节这东西有什么用呢?一辈子在名节中老死吗?要知道我已经三十二了。青舂已逝去大半了。李庆国表示理解,是啊,确实是这样。小堂客望着他,自己动地问自己说:我还有几年青舂?五年十年?现在社会上说,男到四十一枝花,女到四十⾖腐渣。这是很现实的。李庆国说:是啊是啊,不过你还很漂亮。小堂客噗哧一笑,说你真可爱。李庆国不晓得自己哪里可爱,就提醒她说:我是个爱思考前途啊命运的人,我这样的人是不逗妹子爱的。小堂客说:你很聪明智慧,我很喜。李庆国瞅着小堂客,觉得她的侧面脸相很漂亮,鼻子尖尖的,下巴翘翘的。李庆国说:你好美的。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很多话,越来越情投意合了。十二点钟,李庆国送她回家。这一天是一九九三年十月,下着小雨,街上静悄悄的。两人就在静悄悄的街上走着。小堂客家住在离蒙娜丽莎不远的街上,没多久就走到了。小堂客偏过头来,对李庆国眨了下媚眼,说你不进去坐一下吗?李庆国当然愿意进去坐,他也不想陪了小堂客一晚却一无所获地跟小堂客就这么分手,便随小堂客走进了她家。这是套老式的两室一厅房,厅很小,本就没办法坐人。小堂客将另一间卧室改成了客厅,布置成暖⾊,沙发、茶几、墙壁、书架和窗帘都是暖暖的颜⾊,给人一种温馨什么的。小堂客让李庆国坐在软遢遢的沙发上,她对坐在沙发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李庆国说:我给你泡杯福建铁观音吧。她说着脫下罩⾐,⾝上只穿着薄薄的桔⻩⾊情侣衫,两只Rx房显得特别丰満地呈现在她前。她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对着他坐下,问李庆国喜听什么音乐。她说她的音响很好,一个搞音乐的调音师听过,认为她的音响效果非常好。李庆国说:我喜听黑管或萨克斯吹出来的曲子。小堂客起⾝走过去,将一张光盘放进了夏普组合音响里。一支萨克斯舞曲便在这间温馨的客厅里吹奏起来。李庆国就是要这样的音乐,因为这样的音乐有点让女人飘飘然。
在小堂客坐下的那一刹那,他站起⾝,把庇股还没坐稳的小堂客拉起来,搂着跳贴面。小堂客很懂这一套,就小鸟依人地偎在他⾝上,脯贴着他的脯,随着他那缓慢的步伐轻柔地移动。李庆国觉得这个世界因为有萨克斯音乐飘扬,还因为有她柔软且温热的Rx房在他坚实的脯上擦而变得美好起来了。小堂客仰头斜睨着他,他忽然就大胆地低下头吻她的嘴。一支萨克斯舞曲完了他的嘴仍含着她的⾆头,且把她抱得双脚离开了地面。她在他⾝上品尝到了她历史上最长时间的吻,她晕了,很想爱做道:我们就这么站着?你应该问我是不是可以…李庆国一听就明⽩,说啊,亲爱的,我们爱做吧?小堂客娇气地点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