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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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一辆轿车从市府政大院门口开了出来。正在这时,突然从旁边的灌木丛中窜出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她细细长长的⾝体,看上去很单薄,她的穿着十分得体,却不乏生学气。她充満泪水的眼睛,带着些许忧郁,足足一米七左右的个头,让人很容易记住她。
她迅速地朝那辆轿车冲了过去,不容分说地挡在了轿车前边。
司机李铎仿佛早就发现了她的意图,提前有了警觉,李铎迅速踩了刹车。轿车在距离那个女孩儿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李铎吓出了一⾝冷汗,他下车之后重重地将车门摔上,气冲冲地直冲那个女孩儿而去。
"你想死,别在这地方死,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李铎大声吼道。
那一刻,他看到女孩儿哭了起来,便主动改变了口吻,"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还没有等女孩儿做出反应,只见距离他不远处的市府政门前的武警向这边跑来,就在他们将女孩儿拖起来的那一刻,灌木丛中又突然窜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迅速冲到女孩儿面前,制止了武警的拖拉。她自己主动地把女孩儿拉了起来。
这一幕就发生在曲直面前,当曲直看到那个中年女人出现在轿车面前时,他走下车来。
中年妇女看到曲直时并没有吃惊。她的出现却让曲直颇感意外。曲直马上走到中年女人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武警正准备把那个女孩儿带离现场,曲直向他们挥了挥手,目光移向了中年妇女,"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孩儿想见你。"中年妇女说道。
原来曲直早就认出了眼前的中年妇女,竟然是夏丹。
"你认识她?"
"她是国华医院副院长赵超普的女儿赵琳。"
曲直对赵超普的名字并不陌生。他迅速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这样做,能见得到你吗?她早就来找过你,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那也不应该这样做啊。"
"不应该哪样做?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让欧阳子墨转告你给我打个电话,你连反应都没有。我也来过,同样也进不去。没人相信我认识你。"
为了避免有人围观,曲直让司机调转车头,将车开回了市府政大院。曲直与夏丹和赵琳一起朝市府政办公大楼走去。曲直一边走一边与夏丹交谈着什么。
他的脑子里却迅速地再现着这几天欧阳子墨和他说过的一些事情。
那天晚上,他洗完澡后走进卧室,一个人坐在床上打开了电视机。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子墨从画室出来也走进了卧室,她告诉曲直,夏丹曾经打过电话,说是有事情想找他。欧阳子墨接到夏丹的电话时,曾经犹豫了一下,最终她还是答应了她会转告曲直。
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那天她与曲直去闵家山家时遇到的那一幕,让他俩共同感觉到,在那个家里仿佛潜蔵着他们都不希望知晓更不希望介入的秘密。
那天晚上,他们回到家后,曲直就告诫欧阳子墨,与闵家山的交往随着闵家山本人的离去,就算结束了,不要再过多地与他的家属来往。对曲直的这种观点,欧阳子墨是认同的。
欧阳子墨把接到夏丹电话的事告诉曲直时,曲直没有想夏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他更没有想过要给她打什么电话,他甚至都没有主动记下留在欧阳子墨机手上的夏丹的机手号码。
可是这件事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第二天,夏丹又一次将电话打到了欧阳子墨的机手上。欧阳子墨直接打电话告诉曲直,希望他给夏丹回一个电话,曲直不置可否。这让欧阳子墨有些担心。曲直明确表示不希望她多关心此事。
欧阳子墨第三次接到夏丹的电话时,她感觉到夏丹几乎有几分急躁。夏丹直接将曲直的机手号码要了去,"对不起,我不能考虑他忙不忙了。这个电话我自己打吧。"
曲直不想给夏丹打电话的想法开始动摇,前一天他已经将夏丹的机手号码储存在自己的机手里。当夏丹拨通他的机手时,他还是犹豫不决,特意没有接听。曲直确实是不想卷入闵家山家的那些是是非非之中。随后,为了防止夏丹再用别的电话打给他,他便设置了呼叫转移。
此刻,他与夏丹并排走着,却依然不知道她这样处心积虑地带着这个女孩儿拦劫自己的轿车,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走进他的办公室时,曲直把客人让到沙发上坐下,又主动地递过去了两瓶矿泉水。
"说吧,到底是为什么?"他自己也坐了下来。
"我给你打过电话,你长市大人就是不肯接,没有办法只好挡驾了。见你长市大人,比见当年的皇帝还难啊。"
"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严重吧?"曲直一边说一边佯装微笑。
"如果不是为了她,我是不会来找你的。"夏丹指了指赵琳,"你可能知道她爸爸被留拘的事。她刚从国外旅游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四处为她爸爸找说理的地方,一直没有人理睬。就想到了直接捅到你这,又进不了市府政的大门,最后没有办法,就找到了我。我也没有想到,我见你也这么难,所以就这样做了。这是她的主意,也是被逼出来的。"夏丹显得十分诚坦。
曲直的目光移向了赵琳,"你想找我反映你爸爸的事?"
"我爸爸是无辜的。"赵琳直截了当。
"哦,你怎么知道他是无辜的?这么说你知道你爸爸因为什么被留拘?"曲直的脸上挂着笑容。
"他是因为我给他使用的一个机手,而被牵扯进去的。我当然可以说清楚。我还曾经使用过那个电话与我的同学通过电话。他们都可以证明那个机手本来就是我的。"
"这又能说明什么?我不了解情况,也听不大懂你的意思。"曲直两手轻轻地摊了一下。
赵琳终于慢慢地将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
这是曲直第一次郑重地从赵超普家属的渠道,知道了赵超普为什么被留拘的原因,尽管那只是一面之词。
曲直已经明确感觉到赵琳确实是真心想找到一个申述的地方。尽管她的理由是那样地充分,他还是无法赞成夏丹竟然采取这种方式把赵琳带到了自己⾝边。
四十多分钟后,曲直起⾝送两位客人离开了他的办公室。走到门口时,夏丹又停住了脚步,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曲直看了出来,却并没有主动地再问什么。夏丹转过头去,对赵琳说道:"赵琳,要不你先走一步,我和曲长市再说几句话?"
赵琳与曲直打过招呼后便走了。
他们依然站在走廊上,曲直有几分疑惑,"你还有什么事?"
"我本来是不想说什么了,人都已经死了,说的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没有把你看成一市之长,只是把你看成闵家山的朋友。他已经去了,所有的是是非非都已经成为过去,我不想再提及什么。可我还是想告诉你,眼下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那天你在我家看到的那个叫裴小林的女孩儿惹出的⿇烦。
"闵家山出事之后,遗体告别仪式上的那种安排,都是她的主意,我都依了她。可是在这之后,她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却没完没了,写了举报信举报赵超普与闵家山之死有关联。我不希望事情扩大,因为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什么。如果能够证明是谁加害于闵家山,我当然是不会放过他的。可是她这样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了。说老实话,我不相信赵超普与这件事有牵连。尽管我知道他与闵家山之间确实存在一些矛盾,可我还是不相信…"
正在这时,刘大为走了过来,"曲长市,填海工程指挥部来电话,问你什么时候能赶到现场?"
曲直看了看表,"告诉他们,四十分钟之后赶到。"
长市的座驾遭遇拦劫的消息不胫而走,这迅速引起了市府政办公厅的重视,办公厅马上通知了市安公局着手调查此事。
下午五点多钟,曲直刚刚从外边回到办公室,安公局长张东就走了进来。此刻,曲直的心情多少有几分复杂。他已经知道张东是要了解上午的情况。
而他的座驾这次遭遇拦劫是与以往的情况极其不同。他本来不希望让这件事张扬开来,可是出了这种事,又是捂不住的。再说也没有必要去捂这种事。曲直觉得说不出口的是这件事竟然是与自己不接电话有关。
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他有些左右为难。可是长市的轿车被拦劫,这肯定是属于社会不定安的隐患,你想让安公局不查都不大可能,曲直当然明白这一点。
想到这里,他便热情地招呼张东在自己办公桌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个人面对面地开始了交谈。
曲直很快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此前张东已过问过曲直的司机和门口站岗的武警。曲直和张东根本就没有在一些细节问题上过多消耗时间。
两个人之间的谈话简单而又诚坦。
"赵琳反映的情况,我了解过了。"
曲直有些吃惊,"你找过她?怎么会这么快?"
"上午我给你打过电话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夏丹,她帮我联系上了赵琳,女孩儿很配合。"
张东接着说了下去,"我与她见面之后,她详细地和我述说了她爸爸为什么会使用那个机手的经过。她爸爸被留拘时,她还在国外,这一点不容怀疑。所以她没有机会与她爸爸接触。而她所反映的情况与赵超普在看守所里交代的情况完全是吻合的。这就说明赵超普并没有说谎,他确实使用过那个机手。"
"那就把人抓了起来?"
张东并没有说什么。
曲直用一只手拄着下颌在想着什么。他不时轻轻地摇动着脑袋,自己的这位老朋友究竟遭遇了什么不测呢?
此刻,这是他想的最多的问题。
"那么,你们是在什么时候立案的?为什么又没有保留遗体?"曲直终于打破了他原有的长市难断家务事的思维。
张东犹豫了片刻,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注意到曲直已看出了他的犹豫,"好吧,既然曲长市这样问,我就如实说了。本来遗体发现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家属,又确定了他的⾝份。国华医院又是市里历史最悠久,又有一定影响力的医院,这样的一家医院的院长不明不白地死了,是应该重视起来的。因为当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他杀,我们没有立案的依据,也就没有再调查下去。可是后来,有人举报这里面有问题…"
"所以你们又立了案?"
张东没有回答,甚至连头也没抬,仿佛是在有意回避曲直的目光。
"所以你们又立案了?"
张东依然没有说什么。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适当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答案的。"张东终于抬起了头。
曲直转移了话题,"举报赵超普的人,是一个叫裴小林的女孩儿?"
"没错,是她。可她也只是一种直觉,是一种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把矛头指向了赵超普。"
"那赵超普究竟为什么被抓?"
张东犹豫着,依然什么也没有回答。几秒钟过后,他站了起来,"有水喝吗?"
曲直要起⾝,马上又坐了回去,他指了指办公室一角的杂物柜,"自己拿。"
张东取回一瓶矿泉水打开后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主动转移了话题,"曲长市是闵家山的老同学?"
"你怎么知道?"曲直多少有些敏感。
"这种事谁还不知道?"
"这么说,知道的人还不少?还真有人对这种事感趣兴?"
"对国华医院免五年营业税。不是哪家医院都能享有的政策。"
曲直吃惊极了,他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那不是因为我与他是老同学的关系,是因为要从政策上扶持他们对医院进行改造升级。"
"这我知道。可是医院什么变化也没有啊!除了医院原址后边一个如同天坑一样深的大坑之外,再什么变化都没有啊。税却是照样免的。"
"张东,你不会也像人大代表那样,是在向我提出质询吧?"
"不是不是,我哪敢那样做,只是顺便说说而已。"
"不对,你是话中有话呀?"曲直似乎还在微笑。
"真的不是,真的不是。"
"你今天提起这件事,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你说依你职业的特点,你感觉闵家山之死和国华医院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会有关联吗?如实和我说,说实话。"曲直強调着。
"说实话吗?"
"说实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但我确实没有证据,我也不想过问什么,不牵扯到刑事方面的问题,也不该我事。况且你是闵家山的老同学,这是世人都知道的秘密。我这个安公局长还想多⼲几年。"说完,张东"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么说我一直是你们的一种障碍?"
"不不不,不是。曲长市说哪去了?"
"那么就换一个说法,你们一直很给我面子。"
"哈哈哈…"张东又一次笑了起来,"是不想给自己添⿇烦。"
"看来你是知道一些底细的?"
"不不不,不知道什么底细,只是一种感觉。只是一种感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