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半人半鬼的女人
1
自矮怪袭击伊丹商店,眼看快过一个月了,此间,矮怪一直沉默未动。
人们的奋兴心情也镇静下来。
只有平贺怀揣不安。
但是,担忧心理在一点点地退却。
矮怪依旧潜伏在暗地里,这说明矮怪还是单人作案。单人作案的话,抢劫上千万元,完全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年。
平贺觉得卡在嗓子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虽说如此,他却没有忘记对付矮怪的办法,已经做好了一切应付他出现的准备。
可是,一直到接近十一月中,矮怪仍然没有露面。
相反,奇怪的事件开始在东京都內相继发生。
这些事件,起初连报纸都不报道。
首次是在十月下旬。世田⾕区的某公司经理的深宅大院里,看家⽝深夜不知被什么东西砸烂脑壳死了。
主人向出派所及动物保健所报了案。
调查并不复杂。看家⽝是只狼狗,被一下子打碎头盖骨死去的。凶器推断为铁锤状的器具。
据推断:小偷越墙侵⼊,被狼狗发现,于是用隐蔵携带的铁锤猛击了一下。
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吧!反正毫无疑问是被谁打死的。
但是,主人对此推断提出了疑问。被杀死的狗是接受过训练的守门⽝,又很凶猛,说被小偷杀死是不好解释的。如果小偷侵⼊了宅院的话,狗必然会猛然狂吠的。
但是,当晚,在断定是守门⽝死亡的时刻,主人中没有一个人听到狗的叫声。
狗夜间是在院內放养着的。主人提出的疑问亦很自然。
察警署派搜查员。
搜查员首先调查了其家庭构成情况,因为怀疑是家庭的某一成员杀死了守门⽝。
杀死守门⽝是序章,下面会不会发生杀人事件呢?
但是,整个家庭没有问题,这是一个和睦的家庭。
搜查人员开始调查与守门⽝悉的人,首先有邻居、有亲戚、有狗的训练师。对有关人物都进行了适当的谓查,但最终却是徒劳一场。
擅查员放弃了继续追究。
反正被杀死的不过是一条狗。
世田⾕区的守门⽝被杀后的第四天,在练马区江右田又发生了同样的事件。
这家也是大户人家。
守门⽝是杜伯曼夫(注:德国种猎⽝。)。它情暴躁,⾝体⾼大,牙也很长。其凶恶的长相是其他⽝种所没有的。
该杜伯曼⽝没有经过训练。
同样,它是被铁锤样的凶器砸碎头盖骨而死的。
察警和保健所都收到了报告。搜查员来进行了调查,虽然做了与世田⾕区相同程度的查访。但没有查清杀狗之人。假如世田⾕区的事件登了报,练马区或许会进行慎重的搜查,但是,仅仅杀死守门⽝,报界是不会作为新闻来报道的。既没有察警署之间的联系,也没有保健所之间的联系。
在练马区的事件发生五天后,新宿区又有守门⽝被杀。
这里也是大户的深宅大院,守门⽝是纪州⽝,个很強,除主人以外谁都不能接近它。
早上,主人发现了狗的尸体,头盖骨被敲碎了。
在这里,也进行了同样的调查。
结果也大同小异,很不明朗。
可是,这家的主人对察警的搜查极为不満。他原是议员。训斥个把察警,对他来讲不算什么。
他直接向警视厅挂了电话,而没往所辖警署打。
“守门⽝被杀事件的背后,存在着不得安稳的因素。杀死了守门⽝是为了进家行窃的。要么就是愚昧的家伙,为对我的思想、信念寻衅,而企图手持凶器潜⼊我宅。”老议员如此咬住不放。
虽然他只是个既无思想又无信仰的政治家,但说得在理。
由警视厅各新宿署发出了指示。
报纸做了小小的报道。
那是十一月七⽇。
轰动由此开始了。
警视厅很快从世田⾕区和练马的两家听到了消息。
结果判明了三家的狗都是死于完全相同的杀法。
报纸开始大书特书。
警视厅也对事态重视起来。这不能认为只是有人开玩笑地打死看家狗。
要杀就必然有其理由,而且其理由可能三家皆同。
十一月九⽇。
平贺章彦从搜查一科科长那里接到了搜查命令。
平贺是搜查一科一组负责处理強xx、強盗案件的组长。由于杀守门⽝的案件不知该属哪个部门管,而给了平贺。
如果杀狗的目的是为了进去盗窃,那才属于平贺的职责范围。总归算是出于无奈吧。
“尽增加些奇妙的事件!”
平贺摇动了一下⾝子。
“喂。把犯人给我抓回来!”
他向部下吼道。
杀害守门⽝事件的正式搜查开始了。
尽管叫做搜查,但杀害现场早已被破环了,诸如查脚印等科学搜查,已经为时太晚了。
搜查的着眼点被放在三家的共同点上。
估计犯人是同一个人,闯进别人家里,只打死看门⽝,便大模大样地溜走的犯人并不多见。
平贺章彦想,要推测出犯人来并不难。
犯人必然与三家有相当近的关系,这一点可以通过狗被杀害之前都没有叫的情况得知。
但是,平贺的推测被推翻了。
三家没有任何共同点。勉強举出的话,只是三家都属于豪门大户,除此之外,任何共同都找不到。
一直查到了各家的祖先三代,也没查到任何有联系的宗谱。
而且,不管喾么找也找不出与三家的狗有共同关联的人。
看了结果,平贺纳闷了。不,也许说束手无策更为合适。
既然三家没有共同,又没有与三家的狗相识的人,这事就复杂了。首先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杀害守门狗的犯人不是一个。而是有三个。
并且,三人使的凶器相同,能使凶猛的看家⽝不叫一声就用锤子打死的⼲法也相同。
与其说奇妙,莫如说是一桩难以想象的怪案。
“有三十犯人吗…”
平贺自言自语道。
“真是桩不可捉摸的事件啊…”名叫北泽的中年搜查员看着平贺那困惑的面孔,皱着眉头说:“光皱眉头又起什么作用呢?”
“⽝的方面没有共同吧?”
平贺问道。
“听说没有。”
北泽的回答不可靠。
“大体三只狗都是很能叫的吧?不会沉默无声吧?”
“听说很能叫,甚至让邻居不得安宁呢。”
“那不就怪了吗?为什么不对杀手叫呢?”
“这可不太清楚。难道真有令狗不敢叫的人吗?”
北泽以愕然的表情看着平贺。
报上挤出了相当的篇幅,登载了三家的看门⽝被杀事件。
报界对察警不出动的事件是不太愿意动笔的,警方一动,新闻界也动。这当然是因为察警出动便构成事件。反过来,察警不出动就不成其为事件。新闻界和⾰新派文人虽然嘴上经常唱⾼调,但实际上是完全依赖察警过⽇子的。
这一点,在守门⽝被杀事件的报道中表现了出来。
不过是三条狗被杀了,通常由出派所,或所辖署调查一下也就算完了。可这次竞由警视厅的搜查一科強盗犯搜查部门负责办案。
新闻界已嗅到了,杀狗案件不会轻易就完结。于是便以猎奇为基调,开始大书特书。
报道中充満了奇谈怪论。
十一月十五⽇。
中关八郞在报纸上登场了。
中关喋喋不休地谈论了平贺一直担心的事情:
我在矮怪事件时已经向警方提出过忠告了——中关开门见山地由此讲起。
矮怪事件是集团強盗犯的一种模拟作案。并不是为了一千万元矮怪才露面的。那是一场使用了集团暗示的投影的巧抄至极的预演习。不久,包括矮怪在內的強盗团伙,一定会⼲出什么惊夭动地的事件来。
我的这一忠告,已经渐渐出现事实了。
警方从三起杀狗事件中没找出任何共而茫然不知所措,其实这是中了強盗团伙放出的催眠术。
警方忘记了常识,而一味地只抓住现象来议论可能或不可能。
我不相信人的眼睛或感觉,我所相信的是既冷静又透彻的精神。用精神抓现象,说来就是科学家的理。只要用理的眼光去看待现象,就能够看到现象背后所潜在的实真。
在此,我作一下推论。
一十人能使狗一声不叫地、利利索索地把狗打死,这确实是不可能的。
察警方面犯下了一个过失。
是个极为简单的过失。
中关八郞这样断言。
中关八郞接着讲了下去。
杀死三条守门⽝的犯人是同一人。
那么,这作案又是如何进行的呢?
犯人预先对每家进行了秘密探侦,连有什么样的狗也知道。犯人曾向守门⽝投过一次或二次生⾁等食物。巷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经过训练的狗只吃主人投与的食物。
但是,那是百分之百的谬误。狗有狗的本能。狗的本能可以归纳为食、和猎这三点。守着投给的生⾁而不被其惑的狗是断然没有的。
在主人的面前有不吃的可能,因为害怕叱责。但是主人不在的话就吃。即使是多么有名的名⽝,一旦独自行动,连拉圾箱都会扒开找食的。还有,即使每天被放⼊澡盆里澡洗,本⾝也好象喜这样做的清洁不过的狗,一旦放到野外,便会⾼兴地在田地里的人粪上来回打滚。
狗之最⾼级的,仅仅在于教养。
这不过是被庒抑住了本能。
如果⾝旁无人的话,会⾼⾼兴兴地吃投给的生⾁。
犯人预先使三条守门⽝尝到了两三次这种意想不到的喜悦。
然后,在侵⼊之前又投给掺了诸如手术用的肌⾁松驰剂等的生⾁。
肌⾁松驰剂一旦起作用,所有肌⾁便一动也不能动了。眼⽪也不能动。吠叫等更是不可能。由于神经尚正常,所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侵⼊院內的犯人。
犯人轻而易举地将其打死。
肌⾁松驰剂即使法医解剖也检测不出来,于是完成了完璧无缺的作案。
事情就这么简单。
察警疏忽了其单纯方面,而从三家没有共同,三条狗没有共方面,把事件看成是不可捉摸的复杂离奇的案件,以至又是头摇叹气,又是臂深思。
不过,在此我再次加以忠告。
事件是单纯明了的。
但是,潜伏在杀狗事件深处的,却是不可推测的。我想在此強调一下与矮怪事件的关联问题。
矮怪事件中的作案情况也是离奇古怪的。施行集团暗示在楼墙上投放人影,从这楼跳到那楼,最后消失在夜空。
可是,动了那么庞大的舞台装置,几亿元的现金就在眼前,却只抢走了仅仅一千万元。
不合事理。
在不合事理这一点上,杀狗事件亦同。
犯人据周密的计划,进行了三条守门⽝的暗杀。可是,没盗走任何东西,仅仅杀死了守门⽝。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是预演习,是模拟犯罪。
除此之外,绝无其他可能。矮怪和杀狗的犯人是同一強盗团伙中的伙伴。
这是对社会的挑战。
中关八郞颇为得意地这样作了总结。
气愤填膺的是平贺章彦。
完全被中关八郞搅了套,心情实在不好受。
在搜查会议上,他抱着耝壮的胳膊一言不发。
“精神科医生净是一些疯子!”
有个搜查员发牢说。
“不是疯子就不治疯子,不是屠夫就不杀屠猪,道理一样。因为不当和尚不撞钟嘛。”
多少发怈了对估计失误的郁愤。
“好小子,明明是个半瓶醋,却一有事就给察警出难题。”
另一个搜查员发表了同感。
不管杀狗事件还是矮怪,一概都搜查腻了。
平贺默不作声。
桌子上放着报纸。
标题紊。
“奇怪事件层出不穷”
“矮怪与杀狗犯之谜”
“怪盗团的目标何在”
“不安情绪在市民中扩散”
尽是些信口开河的标题。
竟有“察警在沉默”这样的标题。
消停之后,平贺放下了两手。以发灰的脸⾊巡视了一下全体与会人员。
“听着,下次再发生杀狗事件,要马上解剖,彻底保护好现场。只有这样做。”
声音沉重。
尽管肺都快要气炸了,但是平贺从中关这家伙那里又感到了一种令人可怕的东西。在他那旁若无人的多嘴多⾆之中,似乎乎含有掩盖不住的、呼之出的实真。
中关把矮怪事件断定为集团暗示。
把杀狗事件断定为矮怪的同伙所为。
还有“目的另有所向。”
他这一说,也不是没有相应感触。
比起对矮怪下一步出猎什么的担心来,有时甚至觉得中关的想象力更为可怕。他甚至猛然想到:或许矮怪事件和杀狗事件全都是中关一手纵的。
因为犯罪的第一个发现者就是犯人的情况颇多。
十一月十七⽇。
杀狗事件又发生了。
警视厅刑事部长住在杉并区的西荻,叫凑川保正,四十八岁。
凑川家里养着柴⽝(注:⽇本的竖耳卷尾小狗。)。
是条⺟柴⽝。据说柴⽝最适合当守门⽝。体型小、脾也不怎么犟。因而头脑缜密,观察心细。
特别是柴⽝更是这样。
凑川家的柴⽝,取名叫做克劳,是条连邻居都很少接近的狗。其警戒心、猜疑心強烈。
一大早,凑川来到院里。是一个大约十平方米的院子。每天早上,耍耍木剑是他长年的习惯。此时克劳总是围着他转。
可是,这天早上却没见着克劳的影子。
凑川呼叫克劳的名字。
但是没有回音。
凑川保正不安起来。
他巡视了一下狭窄的庭院。
克劳死在了树丛之下,头盖骨被打碎了,眼珠子跳了出来。凑川抱起了克劳。克劳已经象石雕一样僵硬了。
平贺章彦被叫到了现场。
凑川怒不可遏。
“彻底调查,逮捕犯人!”
他用凌厉的目光看着平贺。
警视厅的鉴定科被动员起来。
事件现场只有凄川一人走过。平贺想:这次准能抓住犯人的痕迹。
克劳的尸体被送进了察警医院。
被杀的是刑事部长府上的守门⽝,这不能不认为是对警视厅的挑战。
凄川要求做与人的司法解剖相同的解剖。执刀医生是请的东京农大的兽医教授。
鉴定科员从围墙到院內,进行了彻底的搜查。
其结果,在围墙的內侧发现了被认为是犯人留下的脚印,是二十二厘米的运动鞋印,是有登录商标的N厂的产品,鞋底下面本来是有号的,但是已经磨损了。
除此之外,没留下任何痕迹,当然更没有遗留品。
家庭的证词是这样的:
克劳夜间是放养着的。
家里人是十二点十分左右就寝的。凑川是十点回家的。那时克劳还很健康;
家里人睡下的十二点十分以前,克劳没有叫。之后,一直到早上,谁也没有听到克劳的叫声。
凑川家有位老⽗亲。当夜,老⽗一直到早上五点还没睡。这倒不是有不眠症。他傍晚早早地睡一个来小时,然后一直到早上五点不睡。这是他每天的习惯。
这位老人也没有听到克劳的叫声。五点过后,他睡了。
凄川来到院子里,是七点。
全家人睡着的时间,只有从五点到七点的两个小时。如果作案是在这两个小时之间进行的,或许克劳就是叫一两声,谁也注意不到也说不定。
等待着解剖结果。
下午,结果出来了。
从尸体的僵硬度、胃里的食物及其他判断,死亡时间在深夜十二点前后。前后有约一个小时的误差。包括误差时间在內,守门⽝是在十一点到一点这两个小时之间被杀的。
凶器是铁锤状的东西。头盖骨陷下了直径约两厘米的一个圆点。
“是从十一点到一点吗…”
平贺听了解剖报告,自言自语道。
家里人是在十二点十分左右睡下的。但是,老人一直待到早上五点钟。实验已经证实,老人的耳朵并不太聋,但他没听见克劳的叫声。深夜的狗叫声是很响亮的。只要是叫,准会有人听到。不光是老人,邻居也没任何人听见叫过。
——克劳一声没吭地死了。
平贺把惘的视线停在了空间。
彻底的搜查正在进行。
重点放在了探听线索上。了解从十一点前后到一点左右,有没有在凑川家附近一带看到过可疑的人。
结果,没人看到。
但是,两件事实很清楚。
一是犯人用直径两厘米的铁锤做的凶器,二是穿着二十二厘米的运动鞋。
铁锤与前三次杀狗事件中所使用的凶器大体一致,就是木工使用的普通手锤。
问题在运动鞋上。
二十二厘米这一寸尺引人怀疑。大人的话,二十二厘米太小。按标准寸尺来讲,二十二厘米是⾼年级小生学穿的。最近的小孩子脚都大,小生学穿二十三四厘米的鞋并不稀奇。
犯人是小孩吗?
但是,这一疑问,以绝不会有的判断被打消了。小生学或中生学不会深夜拿着锤子在街上转。一旦被察警看见,马上会被送去教养。即便巧妙地隐避行动,其出没范围也只限于自己家附近的街內吧。
可是作案地点最初在世田⾕区,接着是练马区,第三次是新宿区,第四次竟还到了这杉并区。这绝不是中、小生学的行动范围。
小孩的论点否定之后,接着冒出来的是怀疑女人的论点。
假设不是小孩子作案的话,能够考虑的就是女人。尽管作为女人脚也太小,但可能是有的。
认为也许是女人的据,在其脚印。从留在凑家的围墙內侧的脚印,已经推算出了犯人的体重。因为可以由土的陷下深度测出。
脚印是从墙上跳下时留下的,重量测定结果为四十五公斤左右。
如果假想一个脚穿二十二厘米的鞋子、体重四十五公斤的犯人的话,那除去小孩,只有归结到女人⾝上。而且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中、老年妇女穿运动鞋太显眼。
当然,也不是没有脚长二十二厘米、体重四十五公斤的男人。但是并不多,属稀少部类。女人的话,倒不被认为是多么畸形。尽管为数不多,但也并不算稀奇。
——是二十来岁的女人吗?
在搜查会议席上,平贺自言自语道。他感到了一种异常的东西。
他眼前出现了—个怀揣铁锤,在深夜的街道上徘徊的年轻女人的⾝影。从女人穿着运动鞋的情况判断,大概是牛仔打扮。凑川家的围墙约有两米⾼。女人⾝子轻,接近围墙、嗖地—跳,便跃上墙头。
她跳进院內,不管守门⽝看与没看,一定察觉到了动静。但是,守门⽝连一声都不吭地靠近那女人。
女人一铁锤把狗打死。
真可说是气人的光景。
每个搜查员都想象到了这一点。
2
犯人——年轻女儿。
这一说法见报了。
在市民之间引起了恐慌。这是从养着狗的家庭产生的。
既然守门⽝不但不起作用,而且被一下子打死,人们就只能把狗放在屋里睡。以前被养在室外的狗,突然被关在室內,大多数狗都产生了一种监噤症状。不是习惯的场所就不能安宁。这是当然的。狗都处于焦躁状态。不是咯吱咯吱地抓门,就是深夜突然吠叫。
每当此时,主人便向察警急报。没事时的狗叫声和有什么东西偷着靠近时的叫声本来是有区别的,但是人们忘记了这种区别。
年轻姑娘来门口了!
谁都这样想象。
警视厅的一一○号电话,处于眼看就要鼓破的状态。单是声称杀狗姑娘现在来到门前的电话,一餐上竟多达数百次。
警车在夜幕下沿街狂奔。
警车本⾝也进⼊了狂躁状态。
说目击到年轻的、穿着牛仔的姑娘潜⼊了某某人家的通也相继出现。并且说被侵⼊的人家的狗也不叫。一查,原来是那家的姑娘。
就在这时,奇妙的谣言开始流传开了。
说杀守门⽝是鬼女所为。
不是年轻姑娘。实际是老太婆变成了年轻姑娘。而那老太婆的原形是上古年代的鬼女。对鬼女,狗也不敢抵抗,只是害怕得呆立着。因为鬼女嘴咧到耳朵,两只眼睛象铃铛一样放着异常的寒光,谁看了谁精神恍惚。
无论多么凶猛的守门⽝,也不敢动弹一下。这是有其不敢动的原因的。
在长野县扒浓山附近,有一座“⽩⽝神社”
⽩⽝神社的起源很古。一直上溯到⽇本武尊伐夷的年代。在征伐的归途上,武尊通过常陆国的筑波山麓、相模的⾜柄山及甲斐的酒折官,来到了碓冰山口。从这里出天龙川,奔向御坂岭,即现在的信浓宮。
在这御坂岭,当地的恶鬼变成一只鹿出现在⽇本武尊面前,用妖术阻碍一行人马的通过。忿怒的武尊嚼了一口大蒜,连同唾一并噴到了鹿的右眼珠上。鹿挣扎痛苦,満地滚。于是,整个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武尊一行失了路途。
正在此时,跑来一条⽩⽝。⽩⽝很狠咬住鹿的咽喉,直至把恶鬼的命结果了之后,又把⽇本武尊和一行引到了美浓国。
《⽇本⽇记》中是这样记载的。
当地人把⽩⽝咬死的恶鬼封存到瓮中,埋了起来。据说恶鬼死后第四十九年上,其灵魂将会复苏。
人们不能不为之害怕。于是,埋到土中之后,又用花岗石雕刻了一尊⽩⽝像放在了上面,以期完全密封。然后,又建造了祀奉⽩⽝的神社。该⽩⽝神社中的神体、石雕⽝像的牙齿和尾巴,在两个月之前,不知被什么东西打掉了。
当天夜间神主听到在土中深处响起一阵沸腾的凄惨吼声。
是鬼女复苏了,复苏的鬼女箭一般地冲出了⽩⽝神社。
据说轰鸣之声震撼了从⽩⽝神社到信浓岭一带。神主跪伏在地上,只是拼命地念诵驱赶恶魔的咒语。
鬼女坐上黑云,朝东方飞去。
谣言的內容如上所述。
鬼女从杀狗下手开始了复仇。
只因为被⽇本武尊用大蒜伤了右眼,鬼女才被⽩⽝结果了命,不然的话,区区小⽝是不在话下的。
可怕的鬼女的报复开始了。
谣言传开之后,某周刊杂志社向该⽩⽝神社派遣了记者。
神主肯定了谣传。事实上,在《⽇本记书》中有其记载。并且,确实有⽩⾊的狗的雕像。已经是经过了相当年代的雕像,其牙齿和尾巴残缺了。缺口处还比较新。其雕像已经从台座上滚落了下来。据说是鬼女的魂从土中跑出来时,⽝像被顶翻了下来。
该记者耸人听闻地进行了大书特书。
各周刊杂志社紧步后尘。
不仅仅是这些,印着⽩⽝神社的⽩⽝的护⾝符极为畅销。荒凉不堪的神社,每天好奇的观光客人络绎不绝。谣言进而从这些人口中散布了出去。
平贺警部连⽇来愁眉苦脸,心里象吃了⻩连一样。谣传中生出谣传。
只要不尽快逮捕杀狗的犯人,警视厅的威信将与谣传成反比例地逐⽇下降。
但是,与杀人事件不同,还没有追踪杀狗犯人的先例和方法。其动机自然一概不知。杀人事件中必然存在动机。要么是怨恨、要么是痴情、要么是強盗。大体上来说,犯人隐蔵于被害者的友人知己之中。杀狗事件,却没有这些因素。
目前所知道的,仅仅是脚长二十二厘米、体重四十五公开左右的人物,及凶器为直径两厘米的铁锤。
警视厅被得走头无路。平贺章彦更是一筹莫展。
一如即往,连夜来一一○号电话应接不暇。警车到处狂奔。
精神科医学名流中关八郞也坚守着沉默。有关鬼女的谣言一传开,中关失去了登台的节目。
溉得利益的只有⽩⽝神社。
3
十一月二十⽇。
报纸上登出了声明文章。
是警⽝训练协会发表的。
协会无比愤慨。最先被杀的狗,是经过协会会员训练的狼狗,竟然一声不叫地就被打死了,这岂不丢尽了协会的面子。
如果这种事件相继发生的话,协会的存在将受到威胁。管他是鬼女还是怪盗团伙,只要是受过正规训练的狗。都能当场把他们击退。本协会一定拿证据公之于众。声明文如此断言道:
犯人呀来吧!
警⽝协会以自⾝的存亡作赌注向犯人进行挑战。
向杀狗犯抛出挑战书的,是⽇本警⽝训练协会会长井上元治。
井上家住石刘井公园附近。是个恬静的去处。庭院有近千平方米。
在其庭院中,养着两条经过彻底训练的狼狗。这两条狼是分别获得过三次协会奖,二次警视总监奖的荣誉警⽝。
井上怒不可遏。
对中关八郞的论调也给了強烈的回敬;说什么无论怎么受过训练的狗。主人不在也会扒垃圾找食吃,这是何等无定见的说词啊。你说的只不过是杂种狗的所为。
被杀的狗中虽然有接受过本协会会员训练的,但是⾎统退化了的狗是无奈的。
在此我所強调的,是继承了纯然⾎统的良⽝。
即使是鬼女也好,怪盗也好,统统是铠袖一触之辈。不管是什么样的对手,只要是有形之物,在本协会的有权威的警⽝面前,都将被片刻之间咬倒。
“告知犯人。速来我家!”
“这是挑战书!”
井上元治甚嚣尘上。但是,并非单单在吼叫。
井上元治限定了⽇期。定于十一月三十⽇至十二月五⽇的六天內由接受挑战。在这六天之內,井上家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关闭所有门窗。
绝不能对不违背这一约定。
首先不埋伏察警。我以名誉担保。也不玩弄监视摄象机等那种小机关。
能杀的话,就⼲净利落地把我家的两条狼狗杀死看吧!
但是,你若被狼狗撕碎了,我方也概不负责。到那时你也许会被逮捕吧?不过都是自作自受。因为战败了嘛,应该有此思想备才是吧!
另为慎重起见,在此重申一遍。不管你多么凶恶,杀狗多么有名,我的有名誉的狼狗是不会咬死你的。只是咬倒,使你不能抵抗罢了。这一点不用担心。
在该声明文之后,附上了警视厅的平贺章彦警部的奉告。
警方支持井上元治的挑战,此事牵涉不到人命问题。因此在十一月三十⽇至十二月五⽇的六天之內,绝不在井上家的附近一带布置察警。我以名誉发誓。
如果胜了井上家的狼狗,犯人可以离去。
真是空前绝后的挑战书。
平贺警部勉勉強強地附和雷同了井上元治的挑战。这是经过井上的耐心说服的结果。
井上是个六十出头的、固执己见的老人。具有与英国大嘴斗⽝相似的格,咬住了就不松口。
假如井上失败了也与警方的威信无关。胜了的话,还可能逮捕住鬼女或強盗。
希望井上取胜。
平贺一边这样想,附和雷同了。
对⽇本警⽝训练协会会长井上元治的挑战无比感趣兴的,是新闻界。
对此提出议抗的是动物保护界。
起哄,好奇是大众。
人们纷纷议论,是鬼女取胜还是狼狗取胜。打赌。在公司里、在酒吧里、在小吃店里、在电话里,在所有场所进行着。
井上元治有一股气宇轩昂的劲头。他牵着条狼狗,在所有大众传播场合登场。馓然地着膛。他相貌长得比狼狗还丑恶,因而显出一副连鬼女也想抓来生吃了的凶相。
4
“赌去吧!”
刑事部长凑川保正,很不⾼兴。
“社会上都套了,你有点儿太轻率了吧?”
“啊,不过…”
平贺章彦低下了头。
“杀狗犯的线索没抓到吗?”
“没抓到。四家的四条狗不存在任何关联。很遗憾,除脚印和体重外…”
“警视厅来指示了。警视厅问我们⼲的什么。鬼女的谣传一出来,就更糟了。我们的面子往哪儿放呢?”
“…”“盲从井上之流的挑战,你们的轻率做法很难说不成为问题。”
“啊!”平贺还是不敢抬头。
“你是认为井上的狗能战胜啰?”
“哎,井上那样…”
“输了怎么办?”
“这个…”
“察警连杀狗犯的影子也没抓到。为此,在市民中产生了恐慌。虽然不知道是年轻姑娘还是鬼女。每天夜里一一○号电话应接不暇。在这时候,井上抛出了挑战书。若是井上的狗被杀了呀,准会在东京都內刮起鬼女的旋风的!”
“…”“计划是怎么定的?”
“您说的计划是?”
“不是明摆着的吗!就是布置逮捕犯人的察警队嘛。”
“这个,可是——不准备出动察警,井上也是这样提出来的。”
“算了吧!”凑川用严厉的语气打断了平贺的话。“要布置察警,要巧妙地、不让犯人觉察到包围井上家。听着,等犯人—侵⼊井上家,一定要逮捕住。下命令用红外线显示器监视井上家。使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决不能让犯人逃掉。明⽩吗?井上家的狗胜了犯人的话另当别论。”
凑川眼盯着平贺。
“不服吗?”
“不是,按命令行动。”
平贺低下了头。
“如果你的组应付不了的话,可以向杀人科求援。或者,把搜查从你的组转到杀人科也行。”
“不,没有那个必要。”
平贺抬起了头。
“向精神科医生中关所说的,这杀狗事件中存在不能认为是单纯犯罪的地方。矮怪与杀狗事件联系在一起的可能,确实存在。如果井上的狗失败了,也许会发生某种想象不到的事件吧。为了预防发生,只有在井上家逮捕犯人。”
凑川的双眼带着焦躁之神。
平贺站起来,行了一礼。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房间。
对社会上发表了挑战书的、顽固透顶的井上,绝对不会允许在自己家里埋伏察警。而在暗中彻底监视井上家,谈何容易,一旦被察觉到受监视,一切就完了。
平贺心里产生了一种強烈的紧迫感。
十一月二十八⽇,半夜。
井上元治信心百倍,磨拳擦掌。
自发表声明以来,每天都收到二三十封鼓励信和差不多数量的鼓励电话,大半来自爱⽝之人,其中有人寄钱来,希望给参加决斗的狗买⾁吃。
从早到晚,警⽝训练协会的会员挤破门。
充満着悲怆之情。
“后天,终于快到了。”
七个会员聚在一起。其中一人说。
“果真能来吗?鬼女。”
另一个略担心。
“问题就在这里。”井上按过话茬。“犯人对狗的习及能力具有一定程度的知识,并不是傻瓜。这不是傻瓜能够做到的勾当。假设如此,一定会想象到我的狗是什么样的狗。如果想象到了,定会退缩。担心的就是这个。我只担心这一点。至于是狗取胜,还是鬼女取胜——我从来没考虑过以后的事情。听说社会上好多傻蛋们在打赌,把赌注庒在了鬼女一方的家伙们准会哭鼻子的吧。但是嘛,如果鬼女畏惧退缩了的话,这事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酒上来了。
井上脸上放着酒光。
“可是,传说的那⽩⽝神社的鬼女,是不是真的?”
“管他是不是。”
井上強硬地挡回了提问。
“即便是⽩⽝神社的鬼女,那又怎么样呢?这并不成问题。”
“不管咋说,想抓住犯人看看长得是啥摸样。到底,怎么把四条狗打死的。”
“马上就会知道的。”
井上得意忘形地说。
深夜一点钟。井上家还亮着灯。房內传出男人们的谈笑声。
井上家的周围紧靠树林。石神井公园就在近前。到处是一簇簇树林。
从树林中溜出一个人影。
人影隐约出现在夜幕之中。远处的路灯的微弱光线映照在林外空间。人影穿过那幽幻般的光中,好象穿着牛仔。⾝形、动作极为轻柔。看来象是女人。
人影接近了井上家的围墙。其步法奇妙,婉妇蛇行。还没看见脚摆动的功夫,人影已经到了围墙下。
人影在墙跟处蹲下了。
随这而来的一瞬间,人影已经跳上了比自己的个头⾼得多的围墙上,没有一点声音。连空气都没动。
人影从墙头消失了。
人影穿行院中的树丛,尤如棉花团在飘动。一切阻力都从人影的周围消失了,连丝毫的脚步声都没有。
人影接近了⽝舍。
两条狼狗把鼻子朝向人影,嗅着从夜⾊中近的人影。但是,没有吼叫的动静。
当人影站在⽝舍前时,两条狼狗摇起了尾巴。
一伙人从并上的房中出来,是在接近两点的时候,井上元治在前,其他人随后,走向⽝舍。大家是想来鼓威警⽝的。
突然,井上停住了脚步。
⽝舍的门敞开着。
井上发出了奇妙的叫声。
他一边叫,一边朝⽝舍扑过去。
恐怖包围了井上的周⾝。两个⽝舍本来是锁着的,门开了,意味着有人侵⼊了。
——鬼女!
恐怖这样告诉井上。
全员一齐跑了过去。
井上大声喊叫起来。他用颤抖的声音呼唤着狗的名字。但是,没有反应。
“鬼女吗?”
不知是谁发出了悲鸣
“搜,快搜!”
井上声嘶力竭地喊。
男人们散开了。
院內脚步嘈杂,人声鼎沸。
“喂!在这里!被杀死了呀!”
不知是谁喊道。
井上呆立住了。听到被杀了的喊声,⾎刷地一下凉了。他想跑过去,但是腿两颤抖得一步也迈不动,当场瘫软了。
“来人哪——”
井上发出了微弱的求救声。
他被抱了起来。
被扶到狗尸旁边的井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两条得意的狼狗瘫软地躺在地上。在手电筒的光芒之中,看到了⾎⾁模糊的狼狗的头。
“啊——”
井上蹲下了。迸发出的喊声与其说是惨叫,莫如说使想到了狗的临终。
全员一声不发地守着死尸。无疑是鬼女所为。头盖骨的一部分陷得很深,从外部可以看得出来。
战栗驱使着每个人的⾁体。
井上曾大言不惭地说过:鬼女之流算个啥。可这荣誉辉煌的两狼狗却被分别一下子打死了。
本来上了锁的⽝舍,两条狼狗却被一声不发地带出来杀死了。
“这是咋回事——这是咋回事——”
井上息着说。
谁都抱有这种想法。真是天下怪事。鬼女偷偷地接近⽝舍。破坏门锁。在破坏门锁期间,两条狼狗一声不发地呆看着鬼女。
——乘着黑云向东方急驰而去的鬼女!
众人不约而同地这样想。
蓬头散发,嘴咧到耳朵的鬼女。
紧张的气氛笼罩着庭院。
“呀——!”
突然,蛎鸣划破了夜空。
“鬼、鬼、鬼女!”
一男子手指围墙,墙头上站着一女子。
是个穿着牛仔的年轻女人。
手电筒的光束捕捉到了。
女人一声不响地站在墙上。脸⾊雪⽩。她用那雪⽩的脸俯视着众人。
女人的双眸在手电筒的照下,散发出怪异的光芒。
平贺章彦到达井上家,已是凌晨三点多了。
此时,已经在以井上家为中心的广大区域內布下了紧急警戒线。
平贺查看了狗和尸体。两条狗均被打中了同一部位。头盖骨的陷下状况,不用解剖便可清楚地看出。
鉴定班到达了。
平贺感到绝望了。
几天前看到过的两条狗的眼睛,现在正无意识地望着夜空。那时所感到的凶猛劲,现在不复存在了。动物的睿智,从其双眼中消失了。
可谓惨不忍睹。
据说狗具有比人⾼效千万倍、据所闻的气味有时达一亿倍的嗅觉能力。可是那过分灵敏的嗅觉也没起到任何作用。
因为没有闻出自⾝的尸臭味。
连尸臭也没闻出来,而眼瞅着破坏门锁的鬼女。然后唯唯喏喏地被鬼女带出去。
——犯人果真是鬼女吗?
一边看着鉴定员的调查,平贺一边想。
虽然是难以想象的犯人,但是以前平贺连做梦也没有想到是鬼女。因为所谓的鬼女是不存在的。
但是,现在的平贺有所动摇了。
一伙人全都看到了鬼女的样态。虽然有可能不是鬼女,但杀死两条狼狗的的确是个女人。并且是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这次不单单是杀死了狼狗。而且站在墙头上凝视着先是,不久便陷⼊了恐惧战栗的人们。
听说脸⾊雪⽩如⽟。
——不是人。
平贺这样想。那不是人能做到的勾当。
⽝舍上罩着网眼很密的铁丝网。假设犯人想往里扔毒饵,也扔不进去。所以犯人并没有下来,而是极为敏捷地接近⽝舍,打坏门锁。
其间两条狼狗沉默无声。
被带出去之后,连争斗的痕迹也没有。
⼲净利落地被打死了。
——是鬼女。
平贺在心中呻昑道。
鬼女接受了井上的挑战。只是担心在指定的⽇期內会遭到察警的伏击,而提前两天下手了。
据犯人接受挑战,到并上家来的情况分析,可以看出,以前被杀的四条狗或四个家庭是没有任何关联的。
“是鬼女吗…”
平贺嘴里嘟哝着说。
平贺在脑海里描绘着站在墙头上的姑娘的⽩⾊面容。脊梁沟里感到一阵恐怖。
这是一阵彻骨透背的恶寒。
5
信浓岭。在天龙奥三河国立公同之中。
神坂岭是御坂岭的方言叫法。
十二月一⽇。
山岭已含各⾊。还没有雪。寒风凛厉。隔伊那⾕向对面相连的⾚石山脉望去,山顶已经被初雪覆盖。
中一年男子,正攀登落叶飞舞的山岭。
是个微微发胖的男子。他着寒风,一边擦着额头,一边登上山石。
他就是平贺章彦。
平贺是为采访⽩⽝神社而爬上这山路的。早晚是要派遣搜索员到⽩⽝神社来的。
这次的鬼女中,存在着不能因传说就放弃不问的因素。
平贺并不是相信了围绕着《⽇本记书》中记载的⽇本武尊与⽩⽝的神话中的鬼女的传说。而是一开始就置之不理。
但是,自从井上元治养的两条优秀的警⽝一声不响的被收拾了之后,心中便发生了动摇。
不会有那种事,什么鬼女之类是不会存在的,他心里虽然这样拼命地否定,但这种否定又缺乏使自⾝充分接受的力量。
杀死两条狼狗的鬼女,这次亮相了,是个穿牛仔服装的年轻姑娘。她轻盈无声地跃上比自己的个头⾼近一倍的墙头。在手电筒的淡光中露出了青⽩⾊的脸。然后不动声⾊地隐⾝而去。
不论是轻而易举地杀死警⽝这一难以想象的绝技!还是对人们亮出的雪⽩面孔,平贺已经掩饰不住气人的感触。
他觉得似乎隐蔵着不解之谜。
也许不是鬼女,但是现在给东京市民带来战栗的姑娘,或许与⽩⽝神社有某些关系。
即使不出什么事,平贺也想给与⽩⽝神社的神官以严重警告。如果神官是以在东京发生的杀狗为契机,企图利用神社的传说捞钱的话,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是扰人心。
东京带来精神恐慌之罪是严重的。
⽩⽝神社出现在眼前。
是座很小的神社。
华表上満是青苔。神殿的房顶也覆盖着厚厚的青苔。青苔之上堆积着落叶,倒是有些神圣感。但是平贺却觉得有点象恶魔住的房子。
院內的一角上挂着稻草绳。
有个石座。石头⽝像放在这石座上。⽝像的前腿断掉了,牙也断了,尾巴也没有了,是一尊古⾊苍然的石像。
平贺站在了石像前。
院內的—端,坐着一位旅行装束的老人,出神地望着⾚石山峦。
神主是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名字叫做岩仓一诚。
平贺章彦把岩仓叫到了⽝像前。
岩仓很瘦。看起来和一把骸骨差不多。长得也黑,眼神看起来有些沉。
“这里就是鬼女复活,叫来黑云乘上,向东飞去这一谣传的出处啰?”
平贺与岩仓面对面地站着。
“据传说,是你亲眼见到的…?”
他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岩仓。与其说锐利,莫如说险恶。
自从矮怪事件以来,平贺一直在受着作弄。现在,又因鬼女,而被迫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如果是岩仓放出谣言,企图捞钱的话,平贺将拿他作为憎恨的对象。这等于故意捣。
“不,不是我亲眼见到的。”
岩仓一个劲地头摇。
“那么,是谁看见的。”
“声音,我听到的是声音。”
“什么声音?”
“咋说呢,就觉的象地声震动一样。起初我还以为是地震哩。接着就爬起来…”
时值半夜。
岩仓被可怕的声音惊醒了。房子在摇晃,大地也在摇动。山里树木发出象阵风吹动一样的声音。以为是地震了。
正想爬着从屋里出来。
就在这时,听到在院內附近响起了异常的声音,象是呜呜的风声。那声音在小院內狂啸了一阵之后,立即向⾚石岳方面飞去了。
岩仓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地声震动停息之后,拿手电筒来到院內。
称作⽩⽝神社的守护社的⽝像从石座上滚落了下来。
岩仓惊呆了。按传说,此石像绝对不能从石座上取下来。
岩仓发现⽝像的牙和尾巴折损,是在三天前,当时认为可能是谁在趁参禅之时打掉的。
尾巴掉了倒还凑合,没有牙的⽝像却缺少威严。岩仓思忖着是不是造一尊新像。
地震动的声音恰恰发生在这节骨眼上。
那是旋风的轰鸣声。
岩仓惶恐不安起来,心想也许是鬼女复活了。鬼女虽然已经永远安息了。但是由于⾝为守护神的怨敌的⽝牙残缺了,因而苏醒了过来。
但是,仍然半信半疑。要相信远古的神话,作为现代人的岩仓来讲没那么容易。他认为原因可能是地震。
次⽇一早,岩仓为了确认地震的有无,来到了山脚下的村庄。结果为否。为了慎重起见,岩仓询问了气象厅的松本检测厅。那里的地震仪也毫无记录到震动。
6
“你是不是做梦了?”
平贺章彦以怀疑的目光看着岩仓一诚。
“不是做梦。”
岩仓恐惧地缩起了脖子。
“那么说,这地下是有封存着鬼女的瓮了?”
平贺指着石座问。
“这个我没查过。按传说,是有瓮的。不过,由于过了两千余年了。陶瓮也可能已经变成了泥土吧,再说也有过多次地震和地壳变动…”
“可是,那样的话,说鬼女从这里跑出去了,不就怪了吗?”
“嗳…”
“不,咳!行了。”
平贺想:真是问了个无聊的问题。深⼊到二千余年前的神话时代,又有什么用处呢。
“你也许知道吧,现在在东京正闹鬼女。那鬼女就是你编造出来的。这事早晚得要落到你的头上。不知道忧人心罪要受什么处置吧?也可能被察警传讯,也可能必须到法庭上去。”
“请等一下。我只是把自己经验过的事…”
“是事实就行。”
平贺打断了岩仓的话。岩仓表露出了微小的动摇。
——这老狐狸精。
平贺心里暗骂道。
“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什么事啊。”
“你是⽩⽝神社的神主。对狗的缘分很深。比如说吧,会不会有能够不让别人家的狗叫一声就能接近上去的女人呢?不,在传说中有没有这样的人呢?在这当地传说的…”
“警部先生。”
岩仓的声调郑重其事起来。
“什么事?”
“您,莫非在怀疑我吧…”
“并没有。”
“是吗。那我就回答。不过,象您问的这事,我一概不知道。”
话遇到了碴口。
“平贺君——”
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叫平贺的声音。
平贺回头张望。一位旅行装束的老人坐在院內的一边,正望着⾚石山峦。除此老人之外,别无人影。
平贺章彦走近老人。
一种异常的感觉包围了平贺。他不认识这位老人。并且是在这鬼地方。
“您是哪一位?”
平贺对着孤独的老人背说。
“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经老人一说,平贺在旁边就地坐了下来。某种印象记忆中闪过。
“您——的确是…”
平贺看着老人的侧面。看起来有六十岁左右。脸⾊黑中透红,象是⽇光晒的。面颊上有深深的皱纹。脸上带着似乎是流浪奔波的疲劳。
“您忘记了吗?我是浜村秋。”
声音有些沙哑。
“浜村——千秋。那么,你就是…”
平贺把话咽了下去。要是浜村千秋的话,就是一直到两年前还在警视厅调查一科任职的搜查员。被称为具有黑猫眼睛的人。
这倒不是他的眼睛有什么特征。也不是夜眼。而是由于他象黑猫无声无息地辗转于黑暗之中一样地奔走于犯罪的暗世界之故。
连脚步声也不响地奔走于犯罪的暗世界之中。
并且,在突然间悄悄地出现在犯人面前。
浜村所负责理办的杀人案件,从未有过破不了的。据说,他有独特的灵感。其灵感有时可凌驾于科学搜查之上。
他并不是显眼的人物,是个小个头的男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浜村⾝怀特技。
他会使用术。到底在哪里学的,浜村从未讲过。
有一次去逮捕暴力团员,反被十几个人包围了。当时浜村没有使用手,而是拾起⾝旁的木来,运用自如地把一群人打倒了。
对其神技啧啧称赞的同事报告了科长,科长向浜村询问了情况。
浜村的术的师祖是播州⾚穗人氏,叫大国鬼平重信。属九鬼神派。据说是长柄大刀的名手。有天晚上,从他前去祈祷的神殿窜出了九只恶鬼,向他扑来。他正在酣斗的时候,长柄大刀的刀头断了,于是便用剩下的刀柄打退了恶鬼。这就是九鬼派术的起源。
浜村所学成的,就是这九鬼派术。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一次,在警规厅的武术场上,同行们让浜村表演术,被他拒绝了。他推辞说:只是一般的舞子,胜了暴力团是侥幸。是个不愿出头露面的人。
这样一个浜村,是两年前辞退警视厅的工作。听说被挽留过,但他没听。属于晚辈、又调到了同一搜查一科来的平贺,曾与浜村见过几次面。但是,平贺被分到搜查一科半年之后,浜村便辞职了。
这浜村今天竟独自伫立在这⽩⽝神社中。
他⾝旁放着満是污渍的旅行包。
浜村穿着旅游鞋。
一时,平贺没有说出话来。
“辛苦了。是在查找鬼女吧?”
浜村点了点头。
“嗳、啊。”
平贺章彦变换了一下势姿又说:
“可是,浜村先生,为什么到这里…”
“正好从岐⾩来到长野,才想来看看这谣传很响的⽩⽝神社。”
“是吗。可是,现在你⼲…”
“流浪。这里那里地到处转。”
“流浪…”
“嗳。从北海道开始,想一直走到冲绳岛呢。花了两年的时间,好容易才从北海道来到这里。”
“花了两年?”
平贺吃惊了。他以为是不是在开他的玩笑。这老人到底为什么花两年的时间从北海道走到这长野县来呢?他本想追问底的,但是对这有些孤愁⾝之感怀的浜村,他顾忌地问了。
“可是,平贺君,你相信这里的鬼女传说吗?”
浜村问道。
“不,我瞅着是那神官想捞一把。一方面需要叮问清楚,再说,鬼女——不,是杀守门⽝的姑娘,我想说不定与这⽩⽝神社或这当地有什么关系。”
“是吗…”
浜村摸出了香烟。
“浜村先生。”
本想不说的,但被人困境的平贺突然想抱佛脚。
“什么事?”
“能不能谈谈您的想法呢?”
“是关于鬼女的事情吗?”
“嗳,实在太棘手了。”
“您虽然这么说,”浜村苦笑了。“我只是个老气横秋的流浪者…”
“不,您是绰号为具有黑猫眼睛的人嘛。以我之见,您不是以侠气和好奇来访问这种神社的。”
“是好奇,单纯是。另外,绰号已是过去的事了…”
香烟的烟在飘舞。
“但是,您一定有您自己的想法。这个,也就是说,一般看来,这鬼女的来历,或者目的…”
平贺感到徒劳。他甚至对想依靠他人过去的名声的自⾝感到厌恶。即便问了,对孤愁的老人也不会怎么样。
“不是有个叫中关的精神医学专家吗。我觉得他说的话似乎是对的。不过,我只是单纯这样想罢了。”
浜村的话声很低。
“那么,您是说矮怪爬楼是投影,是所谓进行的集团暗示了…”
话声中带有反感。
“不是,那是真人真物。人没那么容易中暗示。”
“…”“我要说的是,矮怪和鬼女是不是真有关系——也就是说,是一脉相承的怪盗。我预感到他们好象有什么大目标。从这意义上讲,我想赞成中关。”
话音很平静。
乌鸦从眼前飞过。
“您是说鬼女和矮怪是同一伙怪盗了,是吗?”
平贺章彦看着浜村千秋的侧面。
“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么,矮怪的垂直登楼壁和鬼女的不可思议的杀狗,都是由于某种机遇而掌握的绝技。”
浜村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不明⽩。我不明⽩。”平贺摇着头。“真是不可理解的事件。矮怪爬垂直的瓷砖墙或许也算是人能否达到的绝技,但是,关于鬼女的那杀狗技艺,我想恐怕已经不是人能做到的技艺了。”
“有同感。但是,现实还在那样⼲嘛,这里的神官的属于巧妙利用时机的人。责备神官也没用处吧。反而,我对怪盗一伙到底瞅准了什么倒有趣兴。”
“你认为是什么?”
“恐怕是特定的谁吧?也许是名人吧,怪道们并不是单纯在进行预演,不可以认为这正是为了灌输強迫观念吗?”
“強迫观念?”
“即使垂直的墙壁也阻止不了⼊侵。优秀的守门⽝也同样。怪盗之流连什么样的防御都可击破。象矮怪那样在空中飞都可能。如果真有人被盯上了的话,再没有比这可怕的了。”
“…”“也许还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浜村嘟哝着说。
“还会有什么?”
“我是这样觉得。这假设是对特定人的报复宣言的话,我觉得有更加迫近眉睫的什么在等着。比如,就是铁墙也挡不住的某种強有力的绝技…”
“光矮怪和鬼女不够…”
平贺庒低了声音。
“我是这样认为。”
浜村慢慢地摇着头。
“可是,被盯上的人物为什么不向察警报告呢?”
“也许自己也是犯罪者吧。这种事是常有的。怪盗一伙,也许想用软刀子杀人的。或者想使害怕不堪的对手杀自等。”
“浜村先生。”
“什么事?”
“能不能协助我一下?”
这是经过考虑的话语。
“我能⼲什么?只是个老头子哟,请不要评价过⾼。而且,我另有必须要⼲的事情。失陪了。我不吭声就好了。实在怀念才…”
浜村站了起来。
“那么,我先告辞了。总有一天你会抓住怪盗团伙的吧。祝愿这一天早⽇到来。”
浜村点头致意后,转⾝走了。
背上的旅行袋在晃动,别看那年龄,脚步相当稳。
悠然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冬景之中。
平贺呆然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