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幕滑落,冰冷的死亡气息笼罩了黑暗中之地。在野人街和寒鸦广场上的豪宅里,瑟瑟发抖的主人们生气地命令着男仆把壁炉里的火再烧旺些;女仆们则跑到楼上,往褥下面多加一毯子;在下弗利特,穷人们用破⾐服裹住自己,挤在一起取暖,而且意识到了⾝体较为虚弱的人到了第二天早上再也不会醒来。
即使是在布莱克切波尔,开膛手富丽堂皇的家里,冰冷的气流也像鬼魂般在走廊游。外面的庭院里,狂风在空中盘旋,吹打着庄严地在雪地里蹒跚而行的队伍。队伍的成员都穿着丧服,女人们是黑⾊礼服和手套,脸上罩着丝蕾面纱,还不停地用黑边小手帕擦拭着眼睛。男人们则是三件套西服,外罩⽑⽪大⾐,帽子上的黑缎带在风中拂动。手里⾼举的提灯在黑暗中照亮了道路,人们跟在一辆嘎吱作响的大车后面缓缓行进,车上躺的是托马斯?开膛手冰冷而毫无生气的尸体。
队伍向着一座小小的圆形建筑走去,那栋房子坐落在布莱尔切波尔南墙附近,有着尖尖的屋顶。花岗岩墙壁上开着狭长的拱形窗户,打开的门里漏出微弱的灯光,流淌到了外面的雪地上。布莱克切波尔的陵墓是前三位开膛手的最后安息之地。在继任者的意旨下,托马斯也终于可以加⼊祖先的行列了。
与加冕礼轰动的盛况比起来,开膛手的丧礼简单而密私。黑暗族民们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想法:他们最幸运的居民也会受到死亡的磨折。在小小的人群中,有个人的缺席显得格外打眼——卢西恩本人。⾎承仪式后,开膛手就躲在宮殿的会客室里,并且严令其他人不得打扰。不管他有什么打算,看来他并不愿意和辅政大臣分享。
由于卢西恩没有显露出要参加⽗亲葬礼的意愿,带领哀悼者队伍的重任就落到了霍尔本⾝上。他紧跟在托马斯摇摇晃晃的灵柩后面,陷⼊了沉思。他选择和卢西恩结盟纯粹是出于很现实的原因——玛丽安太过強大,会是个铁腕统治者。但卢西恩的喜怒无常很让人担忧,他表现出了一种尖酸刻薄的情绪化,跟霍尔本最初拉拢的那个精明冷酷的人截然不同。
霍尔本边沿着大理石台阶拾级而上,边在心中做着分析:如果开膛手掌握了权势就失去了自控能力,这也许是他的优势。正确行事的话,疯子就像一副牌一样容易纵。不过他还是会谨慎小心——行动得过快,卢西恩会立刻发现他。虽然开膛手不过是个跛子,但他能够变⾝为黑凤凰,那种隐⾝在影和恐惧中的怪物能够在几秒钟之內把霍尔本撕成碎片。最好避免正面锋。在这种形势下需要最精明的手腕,辅政大臣在踏⼊陵墓时做出了总结。
大片点燃的蜡烛照亮了室內,开膛手的陵墓是座盛満了恶意的精美圣坛。墙壁是由珍稀的红⾊大理石雕刻成的,那些让人眼花缭的图案就像是动脉和静脉,整座建筑的內部仿佛是由內脏和⾁体构建的。如果仰起头往天花板上看,那可就犯了大错了:墙顶的装饰横条上雕刻着谋杀案的受害者,其艺术价值仅仅体现在他们被解剖的精确上。后墙上有几座低矮的拱门,是几位开膛手坟墓的立独⼊口。房间正中是一座醒目的黑曜石雕像,这种黑⾊的矿石以其穿透的力量而闻名。雕像雕刻的是一位穿着斗篷的男人,手中⾼举着匕首,准备向下猛刺:杰克——他是黑暗之地第一任,也是最可怕的统治者。
灵柩停在了杰克的雕像下面,托马斯死气沉沉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曾祖⽗。哀悼者缄默地在尸体四周围成了个半圆,霍尔本举起双手致了下意,开始致辞。
“我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晚上,我们齐聚一堂,见证托马斯?开膛手,这位忍残无情的统治者的葬礼。愿——”
嘎吱一声巨响,陵墓的门被推开了。“真是该死!”一个声音怒吼道。
卢西恩?开膛手跛着腿走上通道,丝毫没理会因为自己的登场而引起的诧异的低语声。辅政大臣掩饰住惊讶,优雅地弯下去,深深地鞠了个躬。
“开膛手阁下。你的到来对我们和您的⽗亲来说都是一种荣耀。”
卢西恩不感趣兴地往灵柩那边看了看:“我的⽗亲会很乐意把我吊在泰伯恩树上。他诅咒我的名字里的每一个字。蛆虫会爬満他的⾝体,我并不在乎。”
霍尔本老练地清了清嗓子,转向了其余的哀悼者:“我想,如果能让开膛手单独向他的⽗亲致上敬意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等他结束后,大家还有机会。谢谢各位的到来。”
哀悼者们呑下抱怨,站起来向出口走去。人光走后,霍尔本关上了大门,现在只剩他和卢西恩了。开膛手走过大理石地面,那条瘸腿比任何时候都要惹眼。
“有⿇烦吗?”霍尔本质问道。
卢西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那么说,辅政大臣。卡迈克尔从光明之地传信来了。他找到我姐姐了。她还活着。”
“他为什么没采取措施?”
“被乔纳森?斯塔林给阻止了。”卢西恩走过来,把脸贴到霍尔本脸上“你对我保证过,那小子死了。”
霍尔本讶异地眨眨眼睛:“斯塔林还活着?我把他留在了你死去的哥哥的坟墓边,那里可是有一整队拿着的人。”
“他们失手了。”卢西恩咬牙切齿地说。
“请原谅,开膛手阁下。是我低估了那小子。他相当有…韧。”
卢西恩咒骂了一句,声音在陵墓內久久回:“这种事不该发生在你⾝上,我备受重用的辅政大臣,如果我的姐姐奇迹般地生还了,并且开始在黑暗之地走动,那我在⾎承仪式中的胜利就会极具争议。”
“大概我能把这种局面扭转为我们的优势,”霍尔本嗅到了机会“如果你告诉民众有谋威胁到了王权统治,我们就能让弓街察警留在外面,直到他们清除掉你的全部敌人。”
卢西恩坐在了杰克雕像的基座上,皱起眉思索着:“你说得有道理,辅政大臣。这刚好能配合我要征收的新税。”
霍尔本皱了皱眉头:“我不明⽩您的意思,开膛手阁下。”
卢西恩走到棺材前,俯视着⽗亲的尸体,脸上带着轻蔑。“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亲说我太孱弱了,没法做他的继承人。一个跛子是没法执掌黑暗之地的。我的哥哥死后,他就垮了。我甚至相信他更喜玛丽安些——那个女人。”卢西恩摇了头摇“但与此同时,我的⽗亲越来越老,他的统治也变弱了。你还记得黑暗之地初期的那些故事吗,辅政大臣——开膛手杰克像抹掉脏指印那样在伦敦的地图上抹掉了本区?那个年代,这里的市民比奴隶还要少!因为害怕统治者的暴政,大家拼命工作来为他累积财富。但在我⽗亲的统治下,黑暗族民变得软弱娇贵了。需要有人提醒他们生活有多艰辛。我的统治将提供这种提醒。”
“您要征收什么税?”
“正如你所说,黑暗族民应该向他们的开膛手表示感。从这一刻起,每个人——男人、女人、孩子——都要每个月付给我五英镑。我们就叫它…谋税。凡是拿不出钱的人就被认定是叛者,会被进行相应处理。”
霍尔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黑暗族民们不可能接受这样残暴的新税!看来他的怀疑似乎是正确的——卢西恩的理智在崩溃。
“这个做法既強硬又睿智,开膛手阁下。”他弓下⾝去。
“如果我想让你拍马庇,我会说的。”卢西恩冷酷地回答。他昂起头叫道:“麦克纳利!”
陵墓底下响起了隆隆声,坚实的地面波动起来,鹅卵石和石头噴泉似的涌向半空中。伴随着雷鸣般的咆哮声,噴泉凝固成了一个直立的人形,⽪肤完全由砖石组成。砖头构成的麦克纳利像座房子一样耸立在霍尔本和卢西恩面前。它是弓街察警的首领,⾜⾜比手下的砖头人⾼出了一个头。
“尊敬的阁下,有何吩咐?”它用深沉的男低音问道,煤灰从他嘴巴里溅落到了陵墓的地面上。
“我的姐姐还活着,在光明之地——和一个叫乔纳森?斯塔林的男孩待在一起。他们是我的強敌,也是王权统治的直接威胁。如果他们往黑暗之地看上一眼,我需要知道。如果他们胆敢溜回这里,我需要察警处死他们。你听懂了吗?”
麦克纳利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发出了响亮而刺耳的声音:“我听懂您的命令了,开膛手。但⾎承仪式结束了,该让弓街察警回到布莱克切波尔休息了。”
“听我说,”卢西恩嘶声道“你们要留在街上,直到发现玛丽安和斯塔林为止。我是开膛手,所以我的命令就是你们的准则。还有一件事,我要征收新税。每个人每月支付五英镑。凡是拒绝付钱的人都会被抓起来,关进布莱克切波尔的牢房里。你们要执行这件事。听懂了吗?”
麦克纳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很好,给我离开这里,把我姐姐和斯塔林找出来!”
麦克纳利分解成石头,渗进了地板下面,隆隆地穿过了地底。
“他很有能力,”霍尔本说“不会让你失望的。”
“如果我手下的人能有一个得到这样的评价,那就太好了。”卢西恩尖刻地说。
霍尔本看着卢西恩吃力走出陵墓,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微笑。他仰起头,看着杰克的黑曜石脸庞,眨了几下眼睛。
“开始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