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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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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行装的时候,姬承才发现一个事实,其实自己进⼊南淮城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生命曾经是颠簸不息的马车,在九州各地飘摇不定,但当进⼊南淮城后,就莫名的生不再动弹了。

  这样的离开也是被的,姬承本来打算委托给云湛,云湛却一定要姬承随他同去。

  “我又不认识你家那杆的真伪。你们能想到作假,别人同样能想到。要是找回一假货,谁来担这损失呢?”云湛这话说得确有道理。

  老婆的眼光转向姬承,令他觉得自己的⾝子在不断的缩小。我为什么要去找那杆破?他想,没有这,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但老婆的表情告诉他,也许他能活下去,但老婆是活不下去的。虎牙和姬野的牌位一样,不只是吃饭的家伙,还代表着一种泡沫般的虚荣。这虚荣会在光下随同老婆脸上的痦子一道熠熠生辉,让她享受到比光更加缥缈、比痦子更加廉价的骄傲与自豪。

  可是我才是姓姬的,姬承想,为什么我只感觉到⿇木?姬野的热⾎,到了我⾝上,早已冷却如冰了。

  他默默的跟在云湛⾝后出了门,耳听得老婆掩上门后庒抑的哭泣声。老婆其实对我很好,姬承想。

  从邻居家借来了马并答应三⽇內归还后,姬承与云湛一同离开了南淮城。云湛低声说:“你觉得三天能够?”

  “我不知道,”云湛说“剩下的事情给我老婆处理。”

  两人出了城北门。姬承回过头,似乎只是无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城市依然繁华而喧嚣,如同河络制作的计时钟表,循规蹈矩的运转着,不会因为一柄的丢失而发生什么改变。他蓦然间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回到这座城市了。

  “我们应该怎么找?”两人来到了官道的第一处分岔口,姬承问。在这方面,他的脑子里一片空⽩。

  “跟着车印走,”云湛回答说“夸⽗的躯体那么重,承载他的马车必然用料也多,那么车辙印会比一般马车都深,所用车轮也会宽一些。”

  “你真厉害!”姬承佩服地说。

  “这只是吃饭家伙而已,”云湛耸耸肩,跳下了马。姬承茫然的看着地上的烂泥和其中无数织在一起的脚印、蹄印、车辙,看着云湛蹲下、站起、上马,随后听到他说:“走吧,他们折向东南方向了,真够狡猾的。”

  两人拉转马头,跟着那两道与众不同的车辙向东南而行。经验丰富的羽人一路行走一路不断观察,告诉姬承说,这个车队包括了两辆车,六七匹马,看起来人多势众。

  “我们就算追上了,也很难把抢回来。”云湛面有忧⾊。

  姬承看了看羽人似乎能在风中飘起来的瘦弱⾝躯,再看看自己长期沉酒⾊而堆积起来的肚腩,再想想夸⽗雄伟的姿态,默默的点点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和羽人就像两只愚蠢的老鼠,执著的跟踪着一群猫,似乎是惟恐自己死得不够快。

  “我们怎么办?”他问。

  “走一步算一步,”云湛说“他们能偷,我们也能。别忘了我是羽人。”

  这话让姬承得到了一丝慰籍。夜⾊渐浓,两人来到了一处集镇。

  “先睡一觉吧,”云湛说“现在追上去也没什么用。反正他们的车辙在,跑不了。”

  于是姬承前去投宿,不料镇上居民看了看云湛的体型,说:“我们不接待羽人。”

  姬承想要说服对方,云湛却摇‮头摇‬,说道:“我去马房睡就好了。”

  “那我陪你去。”姬承说。

  此时方值初秋,气候尚可。两人吃了些⼲粮,胡把⾝子裹住,躺在稻草堆里,耳听得低沉的马嘶鸣声和马尾驱赶蚊虫的刷刷声,一阵阵牲畜的臭气钻⼊鼻端。

  “连累你了,”云湛说“雇用一个羽人,就不得不付出代价。你得知道,和平和友好,并不是相通的。你睡惯了凝翠楼,只好委屈一下了”

  姬承哑然:“没关系,这样的地方我一点也不陌生。我小的时候,随着我⽗亲走遍了九州各地,能有这样的地方落脚,已经很幸福了。”

  “哦,为什么呢?”

  “唔,事情说起来就很久远了。我祖⽗那一辈本来在战平息后居住在澜州和中州的界地带,因为我先祖当年的杀戮,无论羽族还是人族,都对我们充満仇视。我们在那里生活得很不如意,但我固执的祖⽗却从不气馁,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骄傲的抬起头,宣称自己是姬野的子孙。到我⽗亲的时候,仍然是这样。”

  “…那我想他们的际遇一定很惨,”云湛说“据我所知,人族的聚居地似乎有许多姬野的崇拜者,但九州各处都有更多恨不能把他挫骨扬灰的各族人。”

  “他们俩不是最惨的,我未见过面的伯⽗是最惨的。他是我⽗亲的孪生兄弟,出生的时候,我祖⽗竟然找不到愿意帮忙的接生婆,结果我伯⽗就死掉了,好在我⽗亲活了下来。”

  “而我祖⽗是这样死的。那一年泉明港⽔域有海盗出没,当地官府和海盗勾结,只会虚张声势,却从不采取有效的行动。我祖⽗听到这个消息,竟然莫名的动起来,想要提起虎牙去为民除害。当然我估计,为民除害尚在其次,重温先祖的辉煌——哪怕只是一点零头,或许才是最要紧的。”

  “我祖⽗那一年四十岁,正当年富力強,到当地招募了一些义军,稀里糊涂的驾船出海,竟然赢了好几阵,许多受海盗祸患的当地渔民都去投奔他。那时候他热⾎沸腾,自以为自己给手中的传家宝增光添彩了,没想到…”

  “怎样?他被海盗击败了?”

  “没有,他被官府抓起来了,罪名是私募军队、意图谋反。再后来他就被砍了头,虎牙也被当地巡抚拿回了自己家里。我⽗亲得到消息后,潜⼊他家中刺杀了他,拿回了虎牙,重伤脫逃,从此带着全家在九州各地四处流浪,躲避着不同⾝份的敌人的追杀。我就是在流浪的路途中出生的。”

  姬承说到这里,不再继续,云湛也并不发问。不多时,云湛发出了有节奏的鼾声,姬承却在黑暗中不停的抓挠着⾝体,他毕竟还是不习惯这样満是虫蝇的环境。

  第二⽇两人继续赶路,自南淮城向东南,紧随着夸⽗的‮大巨‬马车。虽然二人晚出发半⽇,但毕竟马车速度较慢,眼见前方的车辙越来越新,姬承心中也渐渐觉得有些宽慰。与心情的轻松相比,则是⾝体的痛苦——姬承过去从来不曾在马背上颠簸那么长时间。他的‮腿大‬被磨破了,庇股也十分难受。云湛不得不放慢速度。

  “休息一下吧,”云湛说“你要是晕过去了,我还更⿇烦。”

  姬承把到嘴的“不用”二字生生咽下去,尴尬的一笑。两人正好路过一个街边的茶⽔小摊,便一同下了马。

  喝着茶⽔的时候,云湛向摊主询问他们追赶的对象。摊主的脸⾊一下就⽩了:

  “刚才差点吓死我了!他们把面饼往车里塞的时候,我看到好大一只手掌,布満了黑⽑,肯定是夸⽗的!夸⽗是挖人心肝的呀…”

  “他们大概过去多久了?”

  “没太久,也就两个时辰左右吧。”

  姬承龇牙咧嘴的站起来,说:“咱们赶快追吧。”

  “你行么?”云湛怀疑的看他一眼。

  “我要是找不回,会比现在这样惨百倍,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老婆,”姬承严肃地回答道“其实我个人更希望那把丢失…”

  云湛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从牙里挤出了一句话:“你这种人,竟然会为了去找寻一把破而四处奔波,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姬承叹息着说:“我自己都不相信呀。要不是我老婆以死相的话…”

  “女人的以死相也能信吗?”

  “我老婆可一向是玩真的。从前她我和凝翠楼的小铭分手,真的一头撞到了桌角上。幸好她的头也不比木头软多少…现在她一说寻死,我就得赶紧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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