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同心弥六合 大业照千秋
这柄木剑以如此纯的功力,掷在当地,那人吓了一跳,烟雨黄莺黄易青吓了一跳,玉面红孩儿吓了一跳,连同在西厢房里的朱火黄也吓了一跳,他回头看着戈易灵姑娘,戈姑娘脸惊诧,正瞠然不知所以。她的包裹在身后已经被打开了,里面的木剑已经杳然。
那人怔了一阵之后,突然纵声哈哈大笑,回头对着烟雨黄莺说道:“二妹子!我今天可错怪你啦!我没有想到索命别庄今天所留的居然是出我意料的高人!”
他说着话,双手一张,叫声:“二位请吧!”
朱火黄和戈易灵对视一眼之后,不知道出去的好,或者是置之不理?
那人咦了—声接着说道:“阁下既然了这一手,难道还不敢出来相见吗?”
朱火黄再回头朝西厢房里看了—下,除了房门是半掩着的,整个房间里没有第三者在。
朱火黄苦笑了一下对戈易灵说道:“小灵子!虽然我们不愿意掠人之美,看样子不出去是不行的了。”
戈易灵叫道:“朱伯伯!我的剑怎么会?…”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这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走吧!
迟早我们是要出去的,好在我们并不孤单。”
戈易灵说道:“玉面红孩儿和烟雨黄莺他们会帮我们吗?”
朱火黄说道:“应该是这样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有旁人。”
他说着话,大踏步地从西厢房里走到外面广场。
朱火黄和戈易灵一出现在广场上,首先惊讶的是玉面红孩儿,他哟了一声说道:“朱老哥!没有想到你是深藏不哇!”
烟雨黄莺却朝着戈易灵问道:“小姑娘!就是你们两个人吗?”
那人沉着脸问道:“阁下是…?”
“朱火黄。”
“噢!笑面屠夫朱火黄!”
“以前是,现在不是。”
“现在不是笑面屠夫是什么?”
“以前为了隐姓埋名,我是笑面屠夫,现在我要当着你…啊!对了!尊驾就是御前带刀二品护卫,大内护卫的当家人物,尊姓是…?”
“林虎山。”
“这就是了。今天当着林大头目,当着你这位御前带刀二品护卫,告诉你一个你最需要知道的事,现在我不是笑面屠夫,而是大明福王殿下二世子朱烨。”
林虎山瞪着眼,一时没有说话。
朱火黄说道:“林大头目!…”此时站在林虎山身后的丁管事叱道:“林大人!”
朱火黄微微笑道:“在你是,在我的眼里,他只是清廷豢养下的一批鹰爪头头而已。”
林虎山突然呵呵冷笑道:“笑面屠夫!你这点小心眼实在不高明,凭你就能用李代桃僵来替别人一死?你还不配!”
朱火黄微笑说道:“就算你精明,我唬不住你,我这样身替代,又为了什么呢?”
林虎山说道:“我已经说过了,无非是你们这些笨蛋傻瓜要表现一下赤胆忠心罢了。你以为你这样顶替而死,就可以保护福王的两世子不受追杀吗?”
朱火黄笑笑说道:“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赤胆忠心、毋忘大明的人,都是笨蛋傻瓜,你可曾想到你是什么吗?刚才烟雨黄莺大姊说得对,你这样吃过大明朝米粮的人,回头来帮助清廷来追杀大明的后裔与义民义士,你不但笨,简直就是给自己祖宗蒙羞的糊涂蛋!”
林虎山大怒叱道:“朱火黄!你…”“论武功、论才干,你林大头目都不在烟雨黄莺大姊之下,也不会在玉面红孩儿老哥之下,至于粘三爷还是要逊你一筹,可是他们都服膺了道理…林大头目!你能让我讲完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完的勇气!”
林虎山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他突然了一口气,仰起头来笑了一笑,说道:“看来今天一切你都占了上风,索让你得意下去吧!告诉你,我林虎山能在御前混上一个二品带刀护卫,也不至于太脓包,你说吧!我听下去。”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在两军对阵的情形来讲,你是大将风范,好!现在我就说下去。
林大头目!你这样追杀下去,能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呢?是所有武林正直之土:与你为敌,是你生前死后留传骂名,除了这些之外,你还能得到什么?”
林虎山冷冷地说道:“朱火黄!你应该知道,两将相争,各为其主,你那里讲的是赤胆忠心,我呢?以一个出身江湖草莽,能够上邀恩宠,视为亲信,这算不算知遇之恩?照你们的标准而言,我是不是也要讲一讲赤胆忠心呢?”
朱火黄说道:“林大头目!想不到你还是一位能言善辩的高人,不过有一点我为你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将赤胆忠心和知遇之恩这八个字用错了地方。
古圣先贤给我们留下的道德规范,是不能用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林大头目!如果你面对一伙强盗,给你一点小恩小惠,你是否也要感恩图报呢?”
“当今不是强盗!”
“窃钩与窃国,见树不见林。人入关,杀戮不尽,暴无道,比一般强盗还要可恶十分。”
林虎山冷冷地说道:“朱火黄!任凭你舌泛莲花,也说不动我的心。你忘了武林人士有了不同歧见,不做什么口舌之辩,胜者为能。”
朱火黄感激地说道:“林大头目!我知道要一个沉的人,觉醒而服膺道理,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自然要陪你放手一搏。只不过我要提醒你,无论这一搏的结果如何,你都是输家!”
林虎山冷呵呵地笑了一笑说道:“朱火黄!凭你笑面屠夫,你敢说这样的大话?”
朱火黄正说道:“我会输给你,说不定我也会赢了你无论胜负,就在你这一举手之际,你已经决定与天下英豪为敌,所以说你是输定了的。”
林虎山说道:“好吧!我林某人能与天下武林为敌,输了也是值得的。不过在我与你手之前,让我先办一件小事。”
朱火黄道声:“请便!”
林虎山冷笑一声,一股杀气,掠过他的眉宇,朱火黄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不口叫道:“二位小心!”
几乎与朱火黄这样警告的同时,玉面红孩儿与烟雨黄莺同时站起身来,但是林虎山,只是微微地一族身,明向玉面红孩儿扑去,实则他的大斗篷一掀而起,飞出一蓬黑烟。快极了!朱火黄手中剑还没有出鞘,那股黑烟仿佛是有灵,一转一掠,还来不及看清楚,那一蓬黑烟已经头罩向粘可五的身上。
因为这样声东击西,而且又是两次转折,粘可五等到发觉目标是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不是黑烟,是一张又黑又细又密的网,网里面挂了带钩又带刃的倒刺。
此刻,粘可五粘三爷成了网中的一条鱼。
朱火黄叫道:“林虎山!你太卑鄙!”
林虎山笑道:“到现在才知道,已经迟了。”
说着话,他一抖手,粘三一阵惨叫。那张网仿佛是有灵的活东西,林虎山一抖手,网里的倒刺都自动转了一圈,透过衣服,扎到皮。不但钩锋扎进里,那刀刃也旋在皮里。
林虎山根本无视于粘三的情形,随手一丢,将一细细的绳索,丢给站在不远的了管事,淡淡地说道:“小丁!你替我牵好,等一会一齐算总帐,你要好好地替我将粘三爷的皮剥下来。”
朱火黄伸手拦住戈易灵,可是戈姑娘显然是急了,她在身后说道:“朱伯伯!粘三的事我们不能不管,如果粘三今天被林虎山活剥了人皮,往后还会有人响应我们,支持我们吗?
粘三的惨死,不是小事,会影响到江湖人心的。”
朱火黄正说道:“小灵子!我们自然要管,现在我们已经处在绝对的下风,沉着是最重要的。”
林虎山偏偏把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仍然是冷呵呵地说道:“朱火黄,别以为你刚才的那一手,就可以在这里为所为!那你就错了。我这索命别庄不敢自夸,任凭武林高手如何,到了这里,你就拿命来吧!”
他人是朝着朱火黄说话,突然回身一踢太师椅,像极了在生气。可是就在他这样一踢之卜,太师椅向后一滑,只听哗啦一声,从上面有如千斤坠顶,摹地掉下来两个活动的钢丝罩,正好将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连人连椅子,罩在当中。
因为事出突然,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任凭是如何了得,等到他们发觉情况不妙时,已经成了林虎山的笼中之物。
林虎山此刻得意已极,仰着头呵呵大笑,他指着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说道:“你们二位的功力可高着呐!要凭我林虎山拿下你们,还真要费一番手脚。不过…”
他的脸色变得寒酷无比,冰冷的声音说道:“像你们两位的身分,说叛离就叛离,如果不给你们应得的处罚,我这个大内护卫首领,也就不必干了。”
烟雨黄驾笑了一笑,隔着绸巾,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听声音,知道她有一份镇静。她缓缓地说道:“老大!跟你这么多年,知道你名堂不少,可是我不知索命别庄还有这一套,怪不得你这么得意,当今能让我和玉面红孩儿束手被缚,还不多哩!”
林虎山也缓缓地说道:“二妹子!我林某人要是都让你看清楚了,我能有今吗?对不起!索命别庄有一个特别的玩意儿,就是活剥人皮!二妹子!你也不例外。”
这时候突然朱火黄人喝一声:“林虎山!你得意太早了!”
林虎山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冷笑,眼睛斜睨着朱火黄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吗?”
朱火黄的脸色变了,半抬起来的手,缓缓地垂下,微张着的口,说不出话来。
林虎山脸卜的冷笑之意,变得浓了。
他在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的钢丝罩之前,来回的走着,口中说道:“朱火黄!我们在江湖上混的,都是读书不多的人,但是,这些年在宫廷大内听也听得多了,也知道一些道理。两军对垒,讲求的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像他们二位…”
他立定脚,指着钢丝章里的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功力高,心傲,用两句话一,他们就自动地跟我回来。这是我了解他们,可是,他们了解我吗?了解得太少,对于索命别庄都没有听说过,所以,他们二位不得不成为瓮中之鳖!”
他倏地一转身,指着朱火黄说道:“至于你,是不是福王世子朱烨?我不知道,但是,对于笑面屠夫,我了解得不少。”
朱火黄没有说话,站在那里有如木雕泥塑一般。
林虎山以十分悠闲的姿态,回到自己的座位,这个太师椅已经和烟雨黄莺、玉面红孩儿相隔得有一段距离了,他坐在那里指着朱火黄说道:“你,朱火黄,武功很高,数在当前武林中,排名一等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你用毒的技巧。如果我所得到的消息不错,你阁下可以在举手之间,使人中毒于无形,可对吗?”
朱火黄仍然没有说话。
林虎山带着一分微笑,点点头说道:“朱火黄!你是不轻易放毒的,只有在最紧要的时刻,你才施展你的毒技。因为,你刚才喝叫我不要得意太早的时候,你放了毒,而且是很重的毒,对不对!”
朱火黄一直没有说话,戈易灵姑娘站在那里已经感觉到了情况不妙。但是,她也感觉到自己不上手。
林虎山说道:“可是,我却没有倒下来。非但没有倒下来,我的功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你看!”
他倏地右手一抬,披风随着一掀,嗖、嗖、嗖…一阵闪光从他的袖口出,从朱火黄的两肩两耳之际,以丝毫之差而过,钉在身后西厢房的窗牖之上,八支银亮的月形镖,非常整齐地钉在窗上,正好切成一个圆形,那一块圆木头,悠悠地落了下来。
这份腕力和劲道,到如此分毫不差,真正是发暗器的绝顶高手。更叫人吃惊的是打出的速度,银光一闪,电花火石,说明这位大内护卫首领,确实不同凡响。
林虎山望着朱火黄说道:“怎么样?我没有中毒吧!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林某人的毒技,要比你高出一等。第二你的毒受到了某种克制,失去效果。朱火黄!你知道是哪一种原因吗?”
朱火黄沉默依然,没有任何表示。
林虎山笑笑说道:“你看,你对我是一点也不了解,你如何能赢得了我?索命别庄今之事,你是输定了,你还有打算吗?”
朱火黄开口说话了。
“我还是那句话,林虎山!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我认为今天胜负还在未定之天。”
林虎山说道:“你要作困兽之斗?”
朱火黄说道:“用毒失利,还有我手中的剑。”
“唰”地一声,剑出鞘了。左手握住剑鞘,并没有捏剑诀,右手宝剑微微搭在剑鞘之上,叉成一个尖角,对着林虎山。朱火黄朗声说道:“我虽然不像你对我的了解如此之深,但是我也知道一点点。”
“你知道我一些什么?”
“你林虎山所增长的是一些蒜皮零碎玩意儿,确实有你的一套,但是,正宗的武功,你只是一个二三的脚。”
林虎山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些什么?你了解些什么东西?”
朱火黄说道:“我说你只能在一些暗器小的技巧上,高人一等,除此之外,你的剑术,只是一个不入的脚!”
林虎山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回头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剑术是第几的。
现在我要先让你开开眼界,看看索命别庄,活剥人皮的技巧。”
他刚刚一站起来,朱火黄立即冷笑说道:“林虎山!你没有胆子!”
林虎山停下来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朱火黄说道:“我说你没有胆子,你不敢当着你这么多属下,和我比剑,因为你有自知之明,你怕输。”
“你在我?”
“刚才你自己说的,我朱火黄的武功在武林中是一等高手,事实上我的击剑术在武林中,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因此,你不敢。”
“如果你输了呢?”
“哈!哈!那不是很简单吗?索命别庄擅长的就是剥人皮,你就多剥一张人皮好了!”
“这样好不好?我先让你见识一下,索命别庄活剥人皮的技巧,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被剥。”
林虎山抬起右手,那是叫大家准备的意思。
朱火黄更不稍待,宝剑一伸,人向前抢了两步,一连攻出三剑。这三剑是朱火黄的真才实学,出招缓,落剑快,变化莫测,实中带虚。
林虎山咦了一声,身形展开闪躲腾挪,就在原地三尺,闪避了这一抢攻击。
当朱火黄的一招“野火萤”剑光抖散一簇剑花,从林虎山的面门前一晃而收,宝剑回到原来搭在剑鞘的姿式,沉声说道:“林虎山!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再不拔剑,就休怪我不给你机会。”
林虎山缓缓地解开项下的丝带,下宽大的披风斗篷,一甩手,披风就如同一片云,直飞而去,落在靠近广场左边的一挂钩上,出里面的紧身玄排扣衣袄,薄底快靴,扎着一副黑白相间的绑腿。从他这一身穿着打扮,看不出他是当今大内的护卫首领,好像还是保持着他的江湖本。
他一伸右手,叫声:“剑!”
立即有人从后面快步出来,双手捧着一柄装饰得极其美观华丽的宝剑。
林虎山剑一到手,立即按卡簧,铮地一声,宝剑出鞘,一股寒光,令人有针肤刺骨之感,宝剑横在林虎山的前,似乎泛起一层碧莹,使得林虎山的脸部似乎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
朱火黄不口说道:“莹光碧血剑!”
林虎山淡淡地笑道:“击剑的人如果连这柄剑都不认识,那也就是不入的脚了。”
他一撇剑鞘,左手捏着剑诀气定神闲,缓缓地向前迈了两步,朗声说道:“朱火黄!这柄剑在我只是一件佩饰,从来没有出鞘,因为,我从来还没有碰到过让我宝剑出鞘的对手。”
朱火黄说道:“今天是我朱某的荣幸!”
林虎山淡淡地说道:“未必!因为大凡一柄不常出鞘的宝剑,一旦出鞘,就为畅饮人血。”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很好!我愿意以我的腔热血,喂你的宝剑。我死了,是为了重光华夏,驱逐鞑虏,而洒下我的鲜血。林虎山如果是你死了呢?恐怕就要落个千载骂名了。在你我必有一死的情况之下,显然我是占了优势。”
林虎山根本不理睬,只说出两个字:“出剑!”
朱火黄这才一撇左手的剑鞘,收敛心神,准备面对最强劲的对手,作全力的一拼。
林虎山突然叫声:“注意了!”
只见他一个腾身,跳起五尺多高,然后以大鹏展翅凌空搏击的姿态,凌厉而快速地,头砍下一剑。
这是朱火黄说什么也想不到的情况。
因为击剑高手,着重在剑的“刺”剑不是刀“砍”是低级动作。尤其像林虎山这样的一高手,腾跃起来,用剑砍人,是万万叫人料想不到的。
朱火黄只是瞬间一怔,剑锋已经临头。
无论怎样闪躲,都没有办法能逃过这一剑之危。
朱火黄没有选择,勉力一偏身,手中宝剑上硬架,像这样硬砍硬架,哪里是高手过招!就在大家十分诧异之下,只听得咔嚓、呛啷啷一阵火花之后,一阵金铁鸣,朱火黄的手中宝剑,只剩下半截。
借着这一触的时问,朱火黄腾身撤步,向后倒退了八尺。
惊诧、愤怒、夹杂着自惭,朱火黄一手持着半截宝剑,站在那里,心头起伏不定,完全失上了一位高级击剑者应有的安详瑟宁静!
林虎山一剑得手,没有跟进,他用宝剑指着朱火黄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服气的,因为在击剑的剑术,还没有见真章,你是剑不如人,而不是技不如人。没有关系,稍安毋躁,我会给你留一个公个斗剑的机会。现在,我最先要做的事,是整顿纪律。”
突然这时候有人叱道:“慢着!”
戈易灵姑娘以极快的身法,绕过朱火黄的身旁,一掠身,从地上拔起那白杨木的木剑,立在林虎山的前用。
林虎山望着她笑笑说道:“你是戈平的女儿,还能动手跟我一搏吗?老实说,我不想伤你。”
戈易灵姑娘说道:“你以诈术毁伤我朱伯伯的宝剑,不是一个正宗击剑者的风范。如果你真的凭击剑的功夫,你赢不了我手中的木剑。”
林虎山皱着眉锋,说道:“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拖延时间,等待奇迹吗?告诉你,索命别庄是不会有奇迹发生的。人到了这里,只有接受我所安排的命运!”
戈易灵更不答话,抢上前几步,身后却听到朱火黄喝上她道:“小灵子!你停下来!”
戈易灵没有理会,探身展臂,单演一招“懒龙探爪”木剑晃动着剑花,指向林虎山的面前。
林虎山宝剑一护面门,人却呵呵一笑,盘步迂回,单掌舒爪,抓向戈易灵的左肩。
戈易灵居然不闪不躲,手中木剑倏地一收,闪电横削,转变为“云出岫”削向林虎山的右。
这种两败俱伤的豁出去杀法,旨在拼命。但是,如果先后之间,有了一瞬的差别,后果就完全不同了。
林虎山探爪抓人,显然要比戈易灵快得一丝占先,只要他的五指搭上戈易灵的肩头,戈易灵的木剑就会失去准头,落个肩碎人伤!
朱火黄一看情形不妙,大叫:“林虎山!”
人也扑上前去。他如此一喊一扑,原在影响林虎山的心神,分散他的注意力,争取一瞬间的缓冲,好让戈易灵姑娘躲过这一关。
没有料到就在他如此一扑未到的刹那,突然间,一股劲风涌至,潜力汹涌无比,直得朱火黄向后退了几步,戈易灵向斜地里冲出去,林虎山向后噔、噔、噔退了三五步。
三个人同时被这一股出奇强有力的劲道,突如其来的开,化解了这一刹那间非死即伤的场面,三个人各自惊讶猜疑之际,一个老婆婆不知何时站在三个人之中。
没有人认识她。
皮鹤发,瘦矮佝偻,一身蓝布衣袄,宽大不沾身,站在当中,眼睛先落在戈易灵的身上。
那眼光有一种特殊的力量,看得戈姑娘浑身感受到一股压力。戈易灵嗫嚅地问道:“老婆婆!我们认识吗?”
老婆婆脸皱纹地笑笑说道:“孩子!把你手中的剑给我。”
戈易灵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即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木剑,交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接过木剑,用手摩婆着,轻微地叹息,眼神着对往事的无限怀念。
朱火黄觉察到这位老婆婆的出现,对他们没有恶意,便问道:“请问…”
老婆婆对朱火黄笑了笑,掉过头去,没有理他。
林虎山受了一震之后,他一直在全神贯注留心这位奇特的老婆婆。他知道索命别庄今夜有一个难过的关口,他自己暗中告诉自己:方才阻止惩罚粘三的,一定就是这位老婆婆,而且飞掷木剑入地,也一定是这位老婆婆。不仅是个难的人物,说不定整个计划从此破坏无遗,自己的一世英名,也就到此为止。
他在思忖:要用什么方式,来对忖这位老婆婆。
可是他发觉:老婆婆和朱火黄以及戈易灵并不是一伙的,他们之间,并不识。
林虎山一时心头大定,坦然上去。
老婆婆倒提着木剑,对着林虎山拱一拱手,口称:“林大人!”
林虎山始而二怔,立即回神过来,拱手说道:“老前辈,你说笑了。像我这种人能称得上是大人老爷吗?”
老婆婆说道:“林大人是当朝二品,总管大内护卫事宜,并且御前带刀,真可以说深得当今信赖,当前权贵,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林大人。”
林虎山顿时陪着笑脸说道:“老前辈谬奖,在下惭愧得很。”
老婆婆说道:“在江湖上打熬气力习武的,能够爬到林大人这种地位,真正是凤麟角。”
林虎山眼睛一转,立即说道:“老前辈!恕在下放肆,当今皇上礼贤下士,尤其对于我辈武林中人,更是求才若渴。
像老前辈这样的高人,如果能前往京城,在下保荐到大内,所受的尊荣富贵,在下这点点,哪里能比得上的呢?”
老婆婆笑笑说道:“像我这种快要入土的人了,对于那些尊荣富贵,已经是淡泊了。”
林虎山抢着说道:“老前辈不愿受束缚,闲云野鹤,那是不勉强的,可否请到京城逗留一二,也容我做武林晚辈的,稍尽一份敬意可好!”老婆婆淡淡地说道:“林大人此话可是出自诚心?”
林虎山连忙接口说道:“怎么敢轻慢老前辈!我是发自内心的一份虔诚。”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我相信林大人的一片诚心。既然如此,我请林大人将这份诚心,转答应我老婆子一点点请求。”
“请求?老前辈这两个字实在不敢当。”
“我是真心的请求林大人!”
“这,老前辈你是见过场面的人,你一定不会让我为难。只要不悖法、不背理,我林虎山承当得了的,我无不承当。”
“多谢林大人!”
“老前辈的意思是…?”
“请林大人将他们三位放了吧!”老婆婆手指着粘三、玉面红孩儿、烟雨黄莺,认真地望着林虎山。
林虎山冷冷地摇摇头说道:“老前辈!我方才说过,是要我林某人能承当得起来的,我无不承当。他们三个背叛了大清律,我没有这种权力可以放他们。”
“林大人!你有权力剥他们的人皮吗?”
“这…”“林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前辈与他们三位沾亲带故?”
“没有。因为他们三位能够及时回头,悬崖勒马,同为光我华夏的大业尽力,这种放下屠刀的人,值得人尊敬,我老婆子就为这个替他们讲情。”
林虎山脸色变了,呵呵冷笑一声,说道:“老前辈!你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不!林大人!我老婆子不是那种刻薄口舌的人。常言道:人各有志。我老婆子只是基于一分炎黄世胄的心清,愿意在就木之前,还要为驱逐鞑虏而尽力。至于你林大人报知遇之恩,也不算错。只是这三个人实在不应身遭如此惨刑。
林大人!念在江湖同道…”
“不!老前辈!就是这件事,我不能答应,真是抱歉!”
林虎山突然嗔目大喝:“下手!”
姓丁的管事,似乎早有默契,就在这一声吆喝之下,牵在手上的绳子就开始收动。
也就在这样一声吆喝的同时,只见人影一闪,掠过一阵亮光,一股寒风,有人哎呀出声,一切又归于平静。
就在这一瞬间林虎山打出一蓬雪亮钩刀。
老婆婆闪身穿过这一蓬钩刀,右手木剑点卸了林虎山右肩,左手带走了林虎山的萤光碧血剑,人如旋风,剑走寒,粘三的一身密网,削成两截,玉面红孩儿和烟雨黄莺的钢罩,化作数截落地。
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双双扑上前,挟住林虎山。
朱火黄在粘三的身边,为他轻轻摘下那带钩、带刃的密网。
只有戈易灵呆在那里,让这一瞬间的变化,怔住了!
老婆婆对烟雨黄莺说道:“放开林大人吧!”
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对视一眼,松手放开林虎山,回到老婆婆面前,正要行礼,却被老婆婆拦住,连说道:“志同道合的人,可以共生死,可当不得一个谢字。”
她缓缓地走过来,站在林虎山的背后,说道:“林大人!抱歉的是我,但是,借一句你的话说,我们是各为其主,谁也不要怪谁。”
林虎山没有回身,看个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是从十分平静的说话语气,可以说明她是一个遇事沉稳得住的人。他淡淡地问了一句:“可以请教尊姓大名吗?”
老婆婆说道:“不必了!”
“是怕我后报复吗?”
“自从我决定抛弃掉山林隐居的生活,就没有将个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大明朝几百年的锦绣江山,都已经没了,个人生死算什么呢?”
“那你为什么不能留下姓名?”
“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只是我遁迹山林,从没有一天涉足江湖。在武林中十足无名小卒,跟你讲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如果把你的姓名告诉我,我回去之后,会竭尽一切力量,来搜捕你,我比不过你,我相信人外有人,我要遍请四八荒的奇人来斗你。”
烟雨黄莺冷冷地说道:“林老大!今天这种情形之下,你还能全身而去吗?”
玉面红孩儿也冷峻地说道:“即使这位老前辈对你宽大为怀,我也要斗斗你。看你除了阴险使坏之外,你还有多少斤两!”
老婆婆说道:“二位恕我老婆子多言,方才我也说过:在各为其主的情形之下,林大人的行为是可以被谅解的。至于…”
她提高了声音,朗朗地说下去。
“至于林大人要决心报复一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在台面上的人物,在这种情况下的心情,是十分痛苦的。不过,我所想的与林大人不同…”
“什么不同?”
“我还想不到那么远,因为我要是林大人,我应该想想眼前的两件事。”
她的眼神朝四下里巡视了一圈。
“第一件事,索命别庄这些人,后如何相处?如何统率?”
林虎山瞪着眼,没有答腔。
“我老婆子可以想得到,随你林大人到索命别庄来的人,都是百中选一的高手,至少也都是你林大人的亲信。他们平对你林大人敬畏有加,可是今大眼见着你林大人不但在武场上败了,更重要的是在道理上一点站不住脚,武林好汉,怕的就是理亏,请问你林大人要怎样在今后的日子里,再让他们心服?”
“你在挑拨?”
“我是在为你设身而想。事实上,在场的人都是血汉子,如果他们了解,你是在帮着凶残的异族,追杀前朝遗孤,他们即使不投身到反清的行列,至少他们不会为虎作怅!他们会离计你。我说过:他们都是血汉子,他们要站的只是一个理字,不是你那份金钱酒可以笼络得了的。因此,我为你担心。”
老婆婆这一段话,说得铿锵有力,入情入理。当时就有人应声说道:“老人家!多谢你指点津。我们空有一身武功,只不过做了残害人的爪牙,这不是一个血汉子做得出来的事。对不起!我要走了!”
这一声“走”四停人走掉了三停。
林虎山抬起手来,刚说得一声“你们”…终于垂下手,缓缓地说道:“你们都走吧!”
剩下的一停人,互相对觑一眼之后,大家规规矩矩向林虎山行礼,并且放下了兵刃和暗器,一言不发地走了。
在林虎山附近站着没走的,只有姓丁的管事。
老婆婆继续说道:“还有第二个问题,你林大人显然奉了旨意,前来追杀福王两世子,寻找遗诏。当今命你亲自出马,是对你的重视,也表示对你期望之殷。如今你林大人赤手空拳回到京城,连手下的人都没有了,请问你如何向是皇上回话?你如何报知遇之恩?伴君如伴虎!所谓‘天威一怒’后果是可以想得到的。”
林虎山突然抬起头来,对那位丁管事的叱喝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丁管事的嗫嚅地说道:“我…这时候…觉得…”
林虎山咆哮着:“走!即刻走!”
丁管事也恭恭敬敬行礼,站起来有一分黯然,他忽然轻轻地问道:“爷还要回去大内吗?”
林虎山近似疯狂地吼着:“叫你滚,你还问的什么?”
索命别庄只剩墙上几支松脂,在哗哗剥剥地燃烧着,跳动的火光,照耀着空的广场,有一分虚空的感觉。
林虎山回顾一周之后,面对着老婆婆说道:“你的武功,高不可测,我是比不上你,你的口才心计,更是高人一等,今天我认输到底,你说吧!你要把我怎么办?”
老婆婆呻了一会,缓缓地说道:“林大人虽然在江湖上有名气,而且在官场中又混了这么久,各种场面见得多了,还要我老婆子饶舌吗?再说林大人遣走最后一名亲信,想必对自己的去处早就有了安排,更何必多此一问?”
林虎山冷极了的表情,两眼朝天,轻描淡写地说道:“刚才我说过,你的武功高不可测,因此,我林虎山今天是笼中、砧板上的,只有待宰待割的份儿,我不问你,又待问谁?”
老婆婆连连摇手说道:“林大人!你言重了。如果林大人真的要问我该如何办,老婆子也愿意真心回答一个浅见。”
林虎山说道:“先别管我是真心假意,且说出来听听,能听得进去的,我自然会听。”
老婆婆说道:“无论如何你我都是大明朝的子民…”
林虎山立即说道:“好了!这种话我听不进去的。我不知清兵入关之前,明朝皇帝对我们这些平民有多少好处!”
老婆婆沉声说道:“林大人!这句话道尽了你心里的不平。其实你可曾想到:大明朝对我们做了民的有千般不好,我们这些做子民的又对大明朝有多少贡献?清兵入关,著名的扬州十,嘉定三屠,至少这是明朝做不出来的残暴吧!
亲疏之间,就在这种血飘杵的暴政之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林大人!我老婆子一辈子没有与官府打过交道,我今天也不是为朱姓打江山,而是为涂炭的生灵,争取一条生存活路,如此而已。林大人!这话听得进去吗?”
林虎山冷笑说道:“好大的口气!当前顺逆之势,是凭你们这些力量能挽回的吗?”
老婆婆说道:“对极了!顺逆之势,不是人力所能挽回。问题在于什么是顺逆之势?你以为目前这样霸住了大好江山,就是顺吗?我老婆了和你的看法正好相反,用残暴的手段,施之于广大百姓,使之俯首听命,那不是顺,那正是逆的源。林大人!听你谈吐不俗,暴秦之亡于揭竿而起的故事,你应该是听说过。秦始皇扫平六国之时,是顺是逆?而他的结果呢?林大人!”
林虎山没有说话,他沉默,他紧闭着嘴。他的这种沉默,包含了多少不同的意见。
老婆婆说道:“林大人!话说多了,未必能让人心服。我们没有为难你的意思,你请吧!”
林虎山一顿,刚要迈步,却又停下来说了一句:“可惜!”
“林大人有话尽管说。”
“可惜我林虎山在一时疏忽之下,伤了右肩。”
“老婆子下手不重,那不是重伤。”
“虽然不是重伤,至少让我无法动手。”
“老婆子明白了!”
“如果不是我的右肩受伤,至少我有机会凭我生平所学,和你拼一场真功夫,即令我仍然是输,我仍然是落得伤残,甚或丢掉性命,我是心服口服。”
“林大人!我老婆子知道你说这话,真正的用意不在跟我拼一场真功夫,而是别有所图。”
林虎山突然冷笑说道:“就算我别有所图,你又怕的是什么呢?”
老婆婆干瘪的脸上,突然有一种古怪的表情。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林大人!我会让你如愿的。”
林虎山哦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你能让我如愿吗?”
老婆婆对林虎山点点头说声:“林大人!你请坐下吧!”
林虎山盯了她一眼,果然依言盘坐在地上。老婆婆慢慢走上前去,从身上取出一瓶白药,送给林虎山,叫他服下。
朱火黄在旁边一直很仔细地看着这里的一切,这时候他忍不住说话了:“老婆婆!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老婆婆说道:“请你不要劝阻我不为林大人治伤。”
朱火黄恳声说道:“老婆婆!林虎山是什么样的人,老人家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再说,老婆婆你老人家已经再三为他指点津,他却恋着那一套荣华富贵,固执如初。这种人留着是一种祸害…”
老婆婆没有答话,只是自顾地走到林虎山的身后,用双手不停地捏着林虎山的右肩。
林虎山脸汗珠,连嘴都变得苍白而在颤抖。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光景,老婆婆突然双手停止了捏,只是两掌一前一后,合拊在林虎山的右肩,顷刻之间,林虎山头脸汗水,变得热气腾腾,他的脸也从苍白转变为红润。
倏地老婆婆双掌一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好了!林大人!你可以用你的真功夫,来拼个上下高低了。你不是就这份心愿吗?”
林虎山依然闭着眼睛,一面默察,一面行功,终于一跃而起,伸舒了几下手臂,呵呵笑道:“果然!果然!灵药配着深厚的内功,我这臼离骨的手臂,如今活动如常,虽然我还要竭尽全力所能,和你拼个到死方休,但是,此刻我要感激的。”
他说着话,又重新披上了大斗篷,极其潇洒地一抬手,道声:“诸位请。”
老婆婆问道:“要到何处去?”
林虎山正说道:“我这个人从不服人的,这一点大概你也可以看得出,不过今天我已经表示再三,你的功力是我望尘莫及的。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拼的呢?”
老婆婆说道:“林大人!有话尽管说,不必绕弯子。”
林虎山说道:“老实说我这样的人,在江湖上并没有太大的名气,而实际上我是横行了半辈子,还从来没有尽全力去和一个对手硬拼。今天我明知是输,我是要为自己掂掂斤两,拼到底是怎么样的结果。”
“拣重要的说吧!”
“既然是尽全力,就是要将一切力量都用上。索命别庄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对我个人来说,有一些帮助。你是不是能够让我借重这些这些…”
老婆婆笑笑说道:“去罢!有什么帮助你的,尽管拿出来,既然让你拼全力,你就尽其一切好了。”
朱火黄微微皱着眉头说道:“老婆婆!我们有这样做的需要吗?林虎山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老婆婆说道:“我已经答应了是不是?我这样的年龄,总不该失信于人吧!”
烟雨黄莺淡淡地接口说道:“我不知道林老大玩的是什么花样,但是我可以断定一点的,那就是他从没有好的存心。
不过,老婆婆的见识和功力,是林老大所无法能比的,他存心使坏,又能占到什么便宜呢?”
林虎山将这些话都听在耳里,他没有搭腔,只是一脸诡谲地微笑,身轻松地站在那里。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林大人!带路哇!”
林虎山一旋身,大踏步地朝着屋里走进去。老婆婆随在后面,刚一迈进门槛,忽又停下来,回头朝戈易灵和朱火黄说道:“姑娘!你和你朱伯伯暂时留在原处吧!”
朱火黄只微微顿了一下,便立即说道:“不!老婆婆!我要随你进去。”
老婆婆多皱的脸上,皱出笑容说道:“有原因吗?”
朱火黄认真地说道:“老婆婆!我虽然愚蠢,可也看得出林虎山是一个陷阱,也因此老婆婆才命我和小灵子留在外面。”
老婆婆说道:“因此你才要随着进去?那又代表什么呢?
你能消除这次陷阱所带来的灾害吗?”
“这…”“如果你随着进去,并不能减除任何灾害,除表示你同赴患难的情谊之外,我看不出有其他的好处。”老婆婆把语气放缓,淡淡地接着说道:“请你们二位留在外面,并不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唉!留下吧!如果说是陷阱,外面又何尝不是可以成为陷阱。”
朱火黄心里涌起一阵感激之情,便不再言语,携着戈易灵留在西厢房的跨院。他明知道林虎山在后进有变化,但是,除了等待,他几乎没有可做的事。
老婆婆偕着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缓缓地进了后厅,宽大、单调,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只是在大厅正面后座有一排非常精致的屏风,雕花缕刻,是属于珍品。透过屏风看过去,有人影晃动。
老婆婆打量一阵之后,便绕过屏风,就看到面是一条通道,没有灯亮,黑漆无光。
烟雨黄莺抢上前一步,拦住老婆婆说道:“老人家!容我走在前面如何?”
老婆婆笑笑说道:“到了这里恐怕就容不得你我的主张了。”
言犹未了,从通道的那一端,传来林虎山的笑声,说话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回音:“哈!
哈!哈!黄易青,你那点功力还是给我省省吧!就你和玉面红孩儿,恐怕进不了我这条铜人巷十尺之地。”
老婆婆哦了一声说道:“铜人巷吗?”
林虎山应声说道:“不错!正是铜人巷。少林寺有铜人巷,索命别庄也有。所不同的,少林钢人技是给弟子考验功力的,我这索命别庄的铜人巷是拦截敌人、杀追敌人的,目的不一样,在设置的构造上,也就大不相同。”
老婆婆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烟雨黄莺却忍不住说道:“林老大!一个人的信誉还是很重要的,你说要凭你的所学,要竭尽所能,和老婆婆拼上一拼,你要老婆婆为你治好肩伤。现在你又搞出一个什么铜人巷,你是在什么鬼?”
林虎山呵呵笑道:“二妹子!亏你还跟我联手合作过很长的一段时期,你怎么立刻就把我忘掉了。林老大最大的长处,不在刀剑拳脚,而在零狗碎的一些玩意儿。我说过我要竭尽所能,竭尽所能这四个字你明白吗?”
烟雨黄莺说道:“那你这铜人巷是什么意思?”
林虎山说道:“索命别庄的铜人巷设置了十二件机关削器,通过十二道机关削器,最后我在这里以逸待劳,这就是我的竭尽所能。我要提醒你们,索命别庄的铜人巷是杀人的,不是练武的,任何一样东西招呼下来,都可以致命。”
这一阵话之后,声音寂然。
面对着这样一条漆黑无光的铜人巷,老婆婆正要迈步进去,烟雨黄莺缓缓地说了一句:
“老婆婆!我们这样做值得吗?”
老婆婆回头看着她,等她继续再说下去。
“林虎山只是为他的失败,捞回一点面子,我们这样下去为的是什么呢?是为了击败林虎山?老婆婆你早就已经击败他了。是为了我们宽大吗?这种人恐怕是不能点头的顽石。什么也不为,而去冒这种险,所以我说值不得。”
老婆婆笑笑说道:“你很关心我?”
烟雨黄莺说道:“铜人巷十二道机关削器,当然伤不到你,只是我以为有一种所为何来的感觉。”
老婆婆说道:“走吧!有很多事还真是没法说清楚的。”
玉面红孩儿抢上前一步说道:“让我走前面。”
说着他大踏步走进那黑的雨道,只听得他呼地一掌,一阵亮光随手而起,一个特制的火折子从玉面红孩儿的手中飞出,钉在一丈开外的甬道墙壁上,虽然只是一团昏黄的光,已经将甬道里面照得很清楚。
甬道约有六尺宽,可以容三个人并肩前进。
南道里空的什么也没有,人的脚步虽然只是轻轻的踩下,却也引起重重的回音。
甬道一直通到前面,因为光亮不够,看不到尽头,不知道有多深多远。
玉面红孩儿开始的时候,走得很慢,他全神贯注,谨防着任何方向来的攻击。
烟雨黄莺走在第二,老婆婆紧挨在身旁。
这样一直走下去,将近走了二十多步,甬道里平静无事,除脚步回音,连任何一点其他的声音都没有。
玉面红孩儿突然加快脚步,几乎是向前冲了几十步,仍然是没有任何一点机关削器的攻击。
这时候,距离那支火折子已经远了。黄昏的光已经照不到这里,玉面红孩儿所站的地方,已经是一团漆黑。
玉面红孩儿刚刚掏出第二支火折了,随手抖亮,不觉口叫道:“糟了!我们上当了。”
这样的突然叫声,引起嗡嗡如的回音。
老婆婆和烟雨黄莺已经来到近前。烟雨黄莺立即接着说道:“这是一条普通的地道,大概是用作必要时逃生之用,根本不是什么铜人巷,也根本没有什么机关削器。”
老婆婆点头说道:“我走入地道之初,就有这种感觉,决不是什么铜人巷,但是却不晓得他是什么存心!”
玉面红孩儿急忙说道:“我们快撤吧!”
老婆婆说道:“来不及了!如果他是一项阴谋,那是绝对来不及了。”
这句话刚一说完,从甬道的那一头,仿佛是来自很远的地方一阵得意的狂笑。
烟雨黄莺趁着那如的笑声刚一稍歇,立即厉声喝道:“林虎山!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卑劣的小人!”
林虎山阴沉沉地说道:“黄易青!你这样的死,已经便宜了你,按照我的规矩,应该活剥你的人皮,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玉面红孩儿一面暗示老婆婆快撤,一面说道:“林老大!这么说我也是捡到了便宜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给我们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死法?也好让我死了不至于变成糊涂鬼。”
远远地传来林虎山的声音,还是那么阴沉,他说:“告诉你也没有关系。这条甬道,是深入地下的。可以通到索命别庄的外面,但是,在这条甬道的底下,埋了千百斤火药,现在引信正捏在我手里,只要我一点火,你们就会被炸成粉身碎骨,连尸首都挖不出来。这就是你们马上的下场。”
玉面红孩儿沉默了,他衡量由所站立的地方,到南道的出口,任凭有如何的本领,也冲不出去。
老婆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老婆了这样的年纪,死了没有话可说,可是你们二位…
唉…”
烟雨黄莺立即说道:“老婆婆你这句话可说错了。我和玉面红孩儿能够一念回头,在临死之前,总算回到了正途,可以说死的是时候,常言道:人生自古谁无死!”
玉面红孩儿忽然说道:“慢着!慢着!”
他倾着耳朵,凝聚心神,听了一会,说道:“事情有了变化。”
烟雨黄莺问:“什么变化?一点声音没有,你听到什么变化?”
玉面红孩儿说道:“就是因为没有声音,我才认定了有变化。照时间看,我们此刻已经是粉身碎骨,埋身泥土之中,可是此刻一点动静都没有,岂不奇怪?”
烟雨黄莺摇着头说:“林虎山是何等人?你我都知道得很清楚,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玉面红孩儿说道:“他不会改变主意,难道没有别的意见么!”
老婆婆叹口气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吧!
我们他不必跑,因为再快也跑不过命中注定的事。如果我们不该理骨此地,走出去的时间,也就够了。”
三个人走得很缓慢,沿着甬道,慢慢地走向来时的出口,在快接近出口处约在两三丈的地方,已经看到外面的微光。三个人不约而同,展开身形,冲出甬道。
回到原来的大院子里,已经是一片微曦的初晨。
朱火黄和戈易灵站在那里显然一步也没有离开,一见他们三人出来,立即上去,还没有来得及问话,烟雨黄莺却惊呼出来:“林老大!你是…?”
大家都随着这一声惊呼,朝着那边看去,林虎山站在广场的另一角,有如一尊泥塑石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婆婆越众上前,说道:“林大人!”
林虎山缓缓地移动脚步,右手拿着一支火折子,左手拿着半截残破的铁管子,一直走到老婆婆面前不远的地方,站住说道:“埋了三年的铁管子,每半年都要检查一次,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烂掉这样的一截,火药受了风,引信点燃到这里就熄灭了。”
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同时发出惊呼。老婆婆十分平静地向他说道:“任何事情都有意外,是不是?”
林虎山一直在摇着头说道:“这不是意外,这绝不是意外!这是天意,老天爷不容许我这么做。我现在才晓得,逆天行事,是天底下最笨的人。”
老婆婆说道:“林大人!”
林虎山立即说道:“从此刻起,我不再是御前带刀二品护卫,因此,我不再是林大人,我是林虎山,一个迹江湖的江湖客。”
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几乎是同时叫道:“大哥!”
林虎山说道:“惭愧得很!我实在不配接受你们这一声大哥,因为顺逆之势已经是那么明显,我竟然固执如此,使自己无颜对自己。”
他撇下手里的火折子和那一截铁管子,朝着老婆婆拱拱手,说道:“老人家无论哪方面,实在高明得很,林虎山无颜请教尊姓大名。索命别庄从此不再是我的立足之地,多留一刻,多感受一分汗颜之苦,因此,我也无法款待老人家。不过江湖上有一句话:青山不改,绿水常。老人家!我们后会有期。”
老婆婆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道:“阁下今后的行迹,当然不便相问,可否给我老婆子一点暗示,今后若再见面时,我们无论如何要痛饮三杯。”
林虎山拱拱手说道:“感激!感激!按说我是寻找一处深山僻谷,面壁省过。但是,再想想,自己这种人,省过又待如何?与其省过,不如补过…”
玉面红孩儿惊道:“大哥!你是要为复明大业立功?以大哥的关系、功力、机智,立不世之功,震撼人心,则是易于反掌。”
林虎山正说道:“兄弟!这句话你说错了。我林虎山不是什么人物,也谈不上什么品格,不过,一点点良心上的道理,我还是要遵守的。清廷人关作恶多端,可是他对我林虎山算得上是恩重如山。如今,我服膺天命顺逆,离开了他们,再叫我回去借机手刃一两个清大臣,或者是王公贝勒,我是做不出来的。”
玉面红孩儿叫道:“大哥!个人的恩情,与邦国的仇恨,那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啊!”林虎山摇摇头说道:“兄弟!不要对我要求过高。我林虎山只不过是江湖上一个小角色,没有读过圣贤书,只是凭自己的一点良知做事做人,如此而已。我再说一遍,兄弟!不要对我林虎山要求太高,也不要估价太高,你应该想想看,洪承畴、吴三桂这些人如何,比起他们来,我这样的做,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是不是!”老婆婆说道:“林大人…”
林虎山立即说道:“老人家你这一声林大人就叫得十分的不对了。我说过从那一刻开始,我林虎山只是江湖上的一个小脚。我与清廷不再有任何关系,这大人两个字,已经不再适用于我林某人了。”
老婆婆笑笑说道:“并不是我辩驳,我老婆子的用心,是认定你林虎山即使是回归江湖,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林虎山瞠然。
老婆婆接着说道:“为了不让你误解而难过,我们叙齿,大胆叫你一声老弟台吧!”
“不敢!不敢!折煞我了。”
“称谓不重要,不必去计较。倒是有一件事,我要郑重告诉你,林老弟!人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方才你说的洪承畴、吴三桂,我不觉得他们比你高出多少。”
“老人家!你高抬了我。”
“不是这样。人品的高低,与官位大小,是绝对没关连的。如果洪承畴和吴三桂能有你老弟台这一份潜存的良知,那真是苍生之福,可惜他们没有。就凭这一点,你比他们强出太多、太多!”
“老婆婆!你不是在劝我什么吧!”
“不会的。像林老弟台这种人,没有人能劝你什么,你也不需要别人劝你什么。就拿方才那件事来说…”
“哪件事?”
“地道底下埋火药,虽然引信,点燃不了火药,但是你可以再来一次,甚至于再接一引信,在你的立场说,你应该这么做。可是你没有。”
“老婆婆!这件事已经过去,不要再提它了。”
“我老婆子是用这件事,说明善恶之间,只在一念。当时你发现引信了,不当它意外,没有准备重来,却启发自己说是天意,使得你返朴归真。所以,就凭着这一点,洪承畴和吴三桂哪里比得上你?”
“老婆婆!我已经说过,今后的行迹,我心已决。清廷对我不薄,我离开他们,是基于天意之不可违,如果我再反手相向,那就是我太狠了些。”
“林老弟台!你的话入情入理,我们如果再多饶舌。就显得我们太不通人情了。”
“老婆婆谅解!林虎山感激不尽。但愿往后我还有机缘聆受老婆婆的教诲。”
“我说过,再见面老婆子要把敬三大杯!”
林虎山落地一躬,口称:“告辞了!”
他刚要转身,忽然又向朱火黄拱拱手问道:“兄台!林虎山在告别之前,想再请问一声。按说这种请问已经是多余的了,但是为了让我自己亲耳再听一次,我只有再冒昧请教。”
朱火黄笑笑说道:“是关于我的身分是吗?”
林虎山严肃地点点头,说道:“我说过,这一问本是多余,但是我要亲耳再听一次。”
朱火黄说道:“我的真实名字叫朱烨。”
林虎山说道:“世子殿下?”
朱火黄黯然说道:“国破家亡,只落得江湖,还提这些做什么?我如今只是个江湖客罢了。”
林虎山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婆婆!方才你说顺逆之势,我还不一定就能接受。可是如今…唉!你看,当今为了追杀福王的两位世子,明地暗里,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力量,遍布眼线,用尽计谋。说句老实话,我这个:二品带刀护卫,最主要的任务不是护驾,而是为了两位世子。可是,最后要追杀的人却在当面。当时失之臂,如今我已革面洗心。老婆婆!这才是显示出你所说的顺逆之势啊!”老婆婆皱纹的脸,出诚挚的笑容,说道:“林老弟台!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林虎山拱拱手说道:“愿聆教诲!”
老婆婆说道:“那倒不敢。老婆子只是旁观者为林老弟台指出一点,就算你老弟台在他们刚一进入索命别庄之时,你就暗动手脚取得他们的性命,那还是代表个了大清朝是站在‘顺’的这一边。”
林虎山怔了一下,说道:“老婆婆是指还有大世子在。”
老婆婆摇摇头说道:“就算是两位世子同在此地被擒遇害,同样也解决不了清廷面对的问题。今天两位世子以大明后裔,登高一呼,固然可以获得群山响应。但是,换过别人奔走呼应,照样也可以掀起风起云涌。”
林虎山瞠然说道:“我愚昧,我不懂。”
老婆婆说道:“老弟台!你会懂的。人入关,杀戮太重,以残暴来统计江山,岂有稳固理。”
林虎山点点头。
老婆婆接着说道:“至于我辈所做所为,只是在这顺逆之间,尽一份力量罢了。但求仁政早出现,天下苍生之福”
林虎山忽然说道:“老婆婆!你是高人。依你之见,清廷气数快尽了吗?”
老婆婆说道:“我老婆子不是高人,我也看不出清廷的气数到底还有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甚至更多更长的时,那就看我们的努力如何而定了。不过,有一点我老婆子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异族统治的暴政,终必成为过去。我的年纪大了,说不定看不到这一天。但是一定有人看到这一天的来临。”
老婆婆说到这里,长长地吁了口气,若有所感的说道:“我们做这种事,只是尽一份心力,成功不必在我!”
林虎山忽然感动极了,拱着手说道:“老婆婆!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过去我不懂,又从来没有听见有人说过。今天,我林虎山不敢说茅顿开,只能说是受益匪浅。告辞!老婆婆!我们一定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他朝周围拱了一遍手,大踏步朝着后进走去。来到屋前,一持身,平地拔起落身屋上。
烟雨黄莺黄易青和玉面红孩儿几乎是同时说道:“大哥稍待。”
两人冲上前几步,飞身上屋,说道:“大哥!我们总是老搭档啊!”粘可五却也在这个时候叫道:“难道不能算上我的一份吗?”
也飞身上了屋。
林虎山朝他们三个人看看,向下面笑道:“老婆婆!你看,一转眼成了四个人了。谁敢说再一转眼之间,我的周围不会又有四十人、四百人呢?”
老婆婆双手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林虎山一行四人飘然而去,此时天色已经大明,朱火黄和戈易灵看到老婆婆的眼角出一滴眼泪。
戈易灵惊问道:“老婆婆!你…”老婆婆牵着衣角,拭去眼泪,笑笑说道:“这就是人老了的样子,痛苦的时候,不一定眼泪,高兴的时候,却往往忍不住热泪盈眶。”
朱火黄说道:“以林虎山这样的人,居然能苦海回头,真不容易,多亏老人家苦口婆心,感得顽石点头。”
老婆婆说道:“我老婆子的想法,和你有一点出入。林虎山一个人的回头,并不足喜。
而是他的回头说明了一个道理:不管什么样的人,都是有良知的,只要能启发他的良知,他就能分辨出善恶是非,还有什么更能说明我们的前程光明呢?这才是可喜呀!”
老婆婆说到此处,将林虎山遗留下来的萤光碧血剑拿在手中,又从戈易灵姑娘手里取回本剑,缓缓地说道:“大概现在你们最急于要知道的,是我老婆子到底是何许人了。要知道我是谁,先要从这柄木剑说起。”
她低下头,用手摩娑着这柄白杨木削制成的木剑,一时感慨万千,长叹一口气,正待说话,忽然她的脸色一变,立即说道:“快!我们快进屋里去。”
朱火黄和戈易灵也察觉到了情形有异,立即腾身起步,急掠而去,冲进后进屋里。
老婆婆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口,双手各握一柄剑,昂首而视,似乎是严阵以待。
不片刻,一阵脚步声,分别从前进房门口、窗口、屋上、墙头,站了人,一式的号装兵勇,每个人的手里拿着一张弓,都已经搭上箭,引弦待发。
戈易灵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他们这些人!”
朱人黄说道:“小灵子!不要小看他们,七八十张弓,一齐,伤人未必,也颇为讨厌。最主要的是他们突然出现,一定有恃。”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一点也不错,他们是有所恃的。如果我老婆婆猜得不错,林虎山的情形不妙。”
戈易灵急忙说道:“那怎么办呢?…”
她言下之意,以林虎山一行四人,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不是这些兵勇所能对付得了的。
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前进大门的兵勇向两边一分,走进来一位武将,因为大家认不得他的品级,也不明白他的身分。只见他大模大样的走进来,身边十六个关西大汉,捧着已经出鞘的九环大刀,贴身分站在两边。
再看身后,拥簇着出来一堆人。戈易灵姑娘忍不住口惊呼了。
从后面被推出来的人,正是林虎山他们,外加姓丁的管事。他们五个人,正由四个彪形大汉服侍着,牛筋绞成的绳子紧紧地捆绑着,推到那个武官的身边。
这种情形不但是戈易灵诧异,连朱火黄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他不由得从房里冲到门外,和老婆婆并肩站在一起。他忍不住说道:“林虎山怎么会被他们擒住,这根本是不会有的事。”
老婆婆沉静地说道:“总有一两人是真正忠于清廷的,换句话说,林虎山虽然御前带刀,深得信赖,还是在他身边安排了暗桩。这就是人利害之处。”
朱火黄说道:“可是凭他们怎么能抓住林虎山呢?”
老婆婆说道:“林虎山一念归真之后,他不失为一位武林中的君子,君子是可以欺其方的。”
朱火黄真难相信,摇着头说道:“真是叫人难以想象,他。
们五个人任何一个都是武功高强,尤其是经验老道,心思缜密,怎么会落在这班人手里?不可思议!”
老婆婆说道:“我们等着瞧吧!谜底总是会揭开的。”
就在他们说这段话时间,对方似乎布好了一个阵势,约有五六十个人,背着手,在武将背后,雁行分开,也是一式兵勇打扮。
武将一挥手,周围的兵勇齐声呐喊,他这才沉声问道:“你们当中有一个是福王的儿子,是谁?出来。”
老婆婆伸手拦住朱火黄,她淡淡地问道:“看来是位大人。老婆子斗胆请问大人是那个衙门…?”
那个武将呵呵笑道:“御前带刀二品护卫。”
老婆婆缓缓地说道:“大人是跟老婆婆说笑!”
那武将呵呵笑道:“和林虎山一样吗?一样是一样,不过不同的是他是汉人。今天的事,很明显有了差别。闲话少说,你叫姓朱的出来。”
老婆婆一撇手中的木剑,萤光碧血剑横在手中,缓缓地迈步上前。
这时候林虎山大声叫道:“老婆婆!小心他们的火铳!”
“吧”地一声,林虎山的脸上挨了一皮鞭,立即鲜血淋漓,肿起多高。
老婆婆说道:“大人!今天的事,我们不能善了吗?”
那武将呵呵笑道:“少跟我逞口舌之能,我不会听你那一套的。你们也少打歪主意。”
说着话,他的手突然一挥,只见排列在他身后的几十个人,原本是背着手的,此刻人人双手平举,手里端着火铳,对准着老婆婆。
那武将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们武功很高,可是再高你也是血之躯。只要我一声令下,我这五十支火铳,轰出去的千百粒铁砂子,可以将你轰成蜂窝,要不要试试!”
老婆婆站在那里没有动、她的眼神一直在估量着眼前的情势。那位御前带刀二品护卫的人武将,说得倒是实情,五十支火铳可以在一瞬间,把人轰成蜂窝。任凭武功如何了得的人,毕竟是血之躯。
很显然地,这五十支火铳,超过了在场人的武功极限,占尽了当场的优势。
那武将向前走动两步,身后左右两旁火铳手,紧紧地跟进两步,那情形真像一触即发。
老婆婆沉声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那武将得意地笑了笑,说道:“你早就应该问这句话。”
老婆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说道:“那就请直说罢!你大人是明事理的人,你看这情景有心情逗趣吗?”
那武将脸上笑容一收,朗声说道:“叫姓朱的出来,就没有你的事。瞧你也一大把年纪了,犯得着为着别人,挨上千百粒铁丸子吗?”
老婆婆说道:“就是为了这个吗?”
那武将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明知故问呢,还是在拖时间?”
老婆婆说道:“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问题就简单了。那是姓朱的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可以面对面地来解决。”
那武将哦了一声说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搅和这件事了?”
老婆婆说道:“我为什么要搅和呢?方才你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老婆子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要在临死之前,挨上几十粒铁丸子呢?”
这几句话,很能让那武将听得进去。只见他点点头,朝着老婆婆说道:“算你识时务!
现在你让开,叫姓朱的出来。他要是再不出来,我就用这五十支铳,把他轰个稀烂。”
老婆婆说道:“让我老婆子进去劝劝他。这位大人你也要记住一点,捉活的解回京城,那比扛一具尸首回去,可就风光多了!好在大人有的是时间是不是?”
那武将沉了会。
老婆婆接着说道:“如果大人有顾虑,这样吧!大人的五十支火铳手,再向前摆一些,如果老婆子有什么三心二意你就一声令下,就尽管轰吧!”
那武将终于一点头,说声:“好吧!”
他再一挥手,五十支火铳手,向前拢集了几步,依然平抬着火铳,一触即发,形势十分紧张。
老婆婆刚要迈步进去,那武将又说道:“告诉姓朱的,乖乖出来受缚。任凭他有什么花样,逃不过火铳的一阵铁丸子。”
老婆婆应了一声说道:“可不是这样吗?”
人便走进了屋里,朱火黄抱拳说道:“老婆婆!我的事你不必管了,事实上你也犯不着跟铁丸子硬拼。”
老婆婆笑笑说道:“你以为我真的要你出去束手被擒?你以为我老婆子真的怕挨铁丸子?”
朱火黄连忙说道:“老婆婆!我还不至于糊涂到那种地步。老婆婆当然是缓兵之计。但是,照情势看,我们确实是输家,扳不回当前的局面。因此,老婆婆不必再管这件事,我们总得要有人活着出去,这个人自然只有老婆婆最为适当。”
老婆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老婆子能够不管吗?从你哥哥的事我就管起,今天我能一走了之吗?”
朱火黄意外吃惊,说道:“老人家曾经见过我哥哥吗?”
老婆婆说道:“这中间的话长,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不但要制服敌人,而且要救人,不能有一点差错,任何一点差错,都可以造成全盘的失败,所以我们三个人要联手配合得很好才行。”
戈易灵吃惊地问道:“老婆婆!就是我们三个人吗?”
老婆婆说道:“问题在于这五十支火铳,他们可以在刹那间,轰出成堆的火药和铁砂,而且这种三眼火铳,可以连续轰出三次,引信都很短,只要火绳一点燃,谁也沾不上身。
不过,任何一种利器总是有相克之道。”
朱火黄说道:“老婆婆!我们聆听你的高见。”
老婆婆说道:“原先我想到请你用毒…”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举手之际,让人立即倒在当场,我是可以办得到的,但是那是过去,不是现在。我总觉得用毒不是一种光明磊落的行为,所以,现在叫我用毒,至多制住对方,而且是缓慢的。”
老婆婆说道:“现在我想到另一个方法可以一试。”她指着屋里条桌上供着的两个花瓶,里面着黄的腊梅。
她取过一只花瓶,拿出腊梅,掂了掂重量,说道:“这样的一只花瓶,至少可盛了十海碗清水…”
外面那武将叫了:“你们快点商量,别尽拖时间,也别想打歪主意,你们是没有机会的。”
老婆婆朗声说道:“生死大事,不能不考虑仔细。”
她又低声音说道:“这一花瓶水,我老婆子喝下去,然后,用内功出来,化作一蓬雨箭,五十支火铳,要再点火绳,总得要一段时间。这就是我要他们让火铳手尽量集中、尽量向前的意思。”
戈易灵口赞叹道:“老人家真是神机妙算,晚辈真是望尘莫及。”
朱火黄说道;“现在都不说这些了。老婆婆!我们听你安排。”
老婆婆说道:“在我出水箭的那一瞬间,你要以最快的速度,制服那位二品大人。制住他,有两重作用:第一,我担心他身上藏着有短的火铳,万一有那东西,我们可就大意不得。第二,只要制服了他,四周的弓箭手,就投鼠忌器了。”
朱火黄连忙说道:“我遵命尽力做到。”
老婆婆对着戈易灵说道:“你拿着萤光碧血剑,配合着我的一阵水箭,去保护林虎山他们几个,就怕有人在忙中,出劲箭,林虎山他们人在捆绑之中,只有挨的份儿,那就死定了。”
老婆婆有条不紊的安排,使人惊服。只是那么短短的时间之内,把问题考虑得如此周到。
外面那位武将又厉声叫道:“老婆子!你…”老婆婆立即应声:“好了!好了!我们马上一齐出来。”
她捧起花瓶,咕噜一阵灌饮,一整花瓶水,喝进了肚子,真是让人看得目瞪口呆。
她放下花瓶,只说了一句:“我们走!”
她走在前面,隔着一身宽大的衣裳,看不出她有任何异样。朱火黄和戈易灵紧紧地跟在后面。
来到门外,五十支火铳手果然都集聚在门前不远,五十支火铳,都对准了他们三个人。
火绳都在冒着烟。
那名武将也走上前几步,站在那些火铳手的后面,用手指着朱火黄,哈哈笑道:“我早就说过,你们汉人靠不住。林虎山身受朝廷重思,终其结果,还是成了叛逆,可是,都逃不过我的手掌,过来吧!束手受缚吧!”
朱火黄朗声说道:“我跟你的看法不同…”
那名武将喝道:“你有什么不同看法?我叫你乖乖地过来受缚,你还想怎么样?小心让你的脑袋轰成烂西瓜!”
朱火黄不疾不徐地说道:“大人!我已经是你掌中之物,你又何必如此急躁?让我把话讲完,我自然会伸手就缚。可以吗?”
那武将翻了翻眼睛,说了一句:“有话就快说。”
朱火黄拱拱手说道:“好!方才大人说到人汉人的问题,我以为那是没有什么不同的。人与人的差别,是在于他对事情的看法,有没有良知,而不是在于是是汉!”
那名武将哈了一声说道:“既然你说不分汉,咱们人来做皇帝,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你还要苦苦地不舍,搞什么复明?”
朱火黄说道:“大人!你错了!我们反的不是人而是反对暴政。我们复明也不尽然是复明,而是复我华夏的自尊…”
那武将然大怒,喝道:“混帐东西!你竟敢绕着弯子骂人?你们给我轰!”就在他这个“轰”宇还没有出口,老婆婆突然一昂头、一张嘴,一股水宛如匹练,从她口中疾而出,顷刻化作一蓬雨箭,洒了五十位火铳手的衣服,自然也洒熄了火铳上的火绳,洒了火铳上的引信。
这个情况太过突然,是在场的任何人所没有想到的。
就在大家一怔的瞬间,朱火黄腾身一跃,疾如鹰隼,越过火铳手的人墙,直扑那名武将。
武将自是有几分身手,仓促之际,他还能一侧身,力图让开这样的凌空一扑,右手伸向际。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朱火黄竟然没有亮出兵刃,右手抓住对方左肩,左手刁住对方的右腕,就这样面对面的擒住了对方。
戈易灵姑娘就在朱火黄扑出的同时,冲向前去,萤光碧血剑掠起一道寒光,掠到林虎山他们五个人的面前。原来那一阵箭雨如蝗,使站在四周,引弓待发的弓箭手们,都被这突发的情况怔住了。再加上眼见二品护卫已经落在别人手里,投鼠忌器,哪里还敢动。
戈易灵的手快、剑利,就在这一刻,她挥动宝剑,很快地将林虎山五个人身上捆绑的绳索,一齐挑断。
老婆婆一见已经掌握住整个局面,便朝着那武将点点头说道:“大人!你说过的,人要识时务。请你让他们放下这些火铳,撇下那些弓箭吧!”
朱火黄的左手微微一使力,武将的额上冒出了汗珠,嘴也在发抖。
老婆婆说道:“不必!放掉他。”
朱火黄一松手,顺手从他的间取走短铳。
那武将了一口气,着自己的手腕,又看看老婆婆,然后才缓缓地说道:“你们都放下吧!”
他的话果然有效,五十支火铳,和七八十张弓,都丢在地上。
他望着老婆婆说道:“都照你的话做了,你还要怎么样?”
老婆婆摇摇头说道:“不怎样。你可以带着你的人离开这儿了。”
那武将显然是不相信老婆婆的话,光着眼,半晌问道:“你是说,让我们走吗?”
老婆婆笑道:“当然让你走,我们为什么要留你呢?”那武将这回可真听清楚了,用手擦着头上的汗,嗫嚅地问道:“你们…你们…不杀我吗?”
老婆婆笑笑摇摇头。
朱火黄接着朗声说道:“这就是我们和你们不同的地方,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什么动辄就要杀人呢?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杀,也没有办法服人心的。扬州十,嘉定三屠,你以为汉人的心就这样杀怕了吗?错了!”
那武将若有所悟,又若有所疑地点点头,然后问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老婆婆伸手道声:“你请!”
那名武将望了周围一眼,缓缓地说了一句:“这确是我们不同的地方!”
他转过身来,走出门外。那些火铳手、弓箭手,始而一怔,不片刻,大家一哄而散。
林虎山此刻走过来拱手说道:“要不是老婆婆出奇制胜,我们今天是完了。说来惭愧,我们竟被他骗住在先,被火铳压制在后,动也没有动一下,就这样束手被擒了。”
老婆婆摆手说道:“我跟他们说过,君了可以欺其方,林老弟台一念归真之后,心地坦,自然容易受骗。”
林虎山纵声大笑说道:“老婆婆!什么话我都可以承当,唯有这君子二字,离我太远。
今天的事,给我又有了新的体认,也给我对于未来有着新的信心。再度告辞!”
老婆婆没有说话,只是微笑颔首。
朱火黄倒是很感动地上前握住林虎山的手,认真地说道:“不论将来我们是否再相见,我们的心灵永远相通的。”
林虎山说道:“我从来没有尊称你一声世子,真是有些失礼。…”
朱火黄摇撼着他的手,认真说道:“我说过,我只是一个江湖客,我所努力的,也不是为了世子这个头衔。”
烟雨黄莺在一旁说道:“这句话说得很动人!”
玉面红孩儿说道:“走啊!此地仍然是不可久留。”
林虎山拱着手说道:“但愿再见面时,不像今天这样的狼狈。”
大家哈哈一笑,拱拱手走了。
一场狂风暴雨,顷刻之间,又恢复了宁静。
戈易灵姑娘靠近老婆婆,又将那柄木剑还到老婆婆的手里,乖巧地搀着老婆婆说道:
“婆婆!我人还可以在这里多留一会吗?”
老婆婆笑笑说道:“想听故事是不是。”
戈易灵说道:“婆婆!我看你老人家对于这柄木剑特别重视,而这柄木剑又与我有重大的关系,婆婆!如果你说的故事是与这柄木剑有关,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朱火黄说道:“小灵子!索命别庄是不能久留的,老婆婆一时不会离开我们的,有话回头再说了。”
戈易灵站着规规矩矩应了一声:“是!”老婆婆笑笑说道:“索命别庄短时间之内,不会再有人来扰。我们不妨整治一点吃的,喂了肚子,也借这个时间把你们所想知道的说给你们。”
戈易灵姑娘立即跳起来去找厨房,朱火黄也帮着灶上灶下,虽然仓促之间,却也整治了热腾腾地几样菜肴,一大盘原有的馒头。而且,还找到了酒,道地的“莲花白”想必是从京城里运来的。
老婆婆抿了一口酒,又用手摩娑着那柄白杨木削制的木剑,感慨万下地说道:“人,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决定了自己的一生。说它是命运也好,说它是天意也好,可是在那一念之际,其上决定的还是自己。”
老婆婆这一段有感而发的话,朱火黄和戈易灵都不敢随意地搭腔。
老婆婆道:“时间过去几十年,可是这些往事却是历久弥新,在自己的印象里,一直是鲜明无比。有人说:人老了,对往事记得特别清楚,面对眼前的事,容易忘记。我不认为是这样。只要这件事深深融入了自已的感情,不论是过去的或者是现在的,不论是老人或者青壮,都是刻骨铭心,与自己的生命以俱存。”
朱火黄想想自己近十几年的生涯,那些历历如绘的往事,不正是如此吗?连老回回那杯纯纯的二锅头香味,都记得那么清楚,那不正是因为溶入了自己的一份真情感吗?自己怎么会忘记呢!
老婆婆叹喟了一番,接着说道:“几十年前,有一双年轻的剑侣…”
戈易灵忍不住嘴问道:“婆婆!什么叫做剑侣呀!”
老婆婆笑笑说道:“这个名词也算是我杜撰的了。一双年轻的男女,彼此对于击剑的功夫,都下得很深,也都很有心得。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彼此互较了剑技,彼此折服,而成为相互倾慕的情侣。因为他们是因剑而认识的,而目。后来又双双仗剑江湖,所以,我称他们为剑侣。”
朱火黄见老婆婆说得非常轻松,也就接口说道:“像这样葛鲍双修,联袂携手,那是神仙不羡的!”
老婆婆说道:“是啊!这一对年轻的剑侣在江湖上行快仗义,确是使人称羡,但是,花不能常红,月也不能久圆,有一天…”
戈易灵不住叫道:“啊!不!婆婆!你不要告诉我们有一天他们因为误会而分手了,那是最悲伤的老故事。”
老婆婆脸上没有一点情,只是淡淡地说道:“小丫头!
人生有几个能离前人的轨迹?原都是一些不断上演的老戏啊!”戈易灵怯怯地问道:“婆婆!有一天怎么样,他们终于分了手是吗?”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好友的相处,贵在心灵的契合,如果彼此不能做到这一点,而是把感情建立在克制和容忍之上,那就不是叫剑侣了。”
戈易灵轻轻地间道:“婆婆!你能告诉我,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朱火黄带有责意地说道:“小灵子!你怎么可以…”
老婆婆笑笑说道:“没有关系,我原本就要告诉你们的。
这件事是发生在清兵入关之后,一连串的屠杀,叫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在扬州十,真正是残暴惨绝。”
她说到此处,忍不住摇着头,深深地叹息。
“有一天,他们正在扬州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说来让人难抑心头之愤。三个清兵,将两百多扬州百姓男女老少赶到一个院子里,挨个排头杀过去…”
戈易灵轻轻地惊呼。朱火黄的脸色变得苍白,牙咬得紧紧的。
老婆婆叹息地说道:“真叫人想不到的,两百多人就那么乖乖地等着被杀,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拼命求生。当时那女的就忍不住了,她认为:就算是三个屠夫杀两百多头猪,猪也要跑一跑、跳一跳、叫一叫,何况是人?竟然是那样乖乖地挨砍。当时,女的拔剑杀了那三个疯狂的凶手。”
戈易灵忍不住喝采:“杀得好!”老婆婆接着说道:“依照那女的意思,以牙还牙,她要仗着手中剑,在扬州将清兵杀个痛快。可是,她被男的阻止住了。”
朱火黄叹息说道:“阻止也不能算错!”
戈易灵问道:“那又为什么呢?”
老婆婆说道:“那男的劝阻正如他所说的,也不能算错。第一,大势所趋,就算他们两个人仗着一身本领,杀死千儿八百清兵,无补于大局,如果以杀不能止杀,这样的杀人,与清兵的残暴,又有什么差别?”
戈易灵显然没有同意这种说法,紧闭着嘴,没有吭声。
老婆婆接着说道:“第二个理由,两个人这样杀下去,可能把扬州搞得天下大,因而触怒清兵,杀戮得更厉害。而且,数万清兵在扬州,到头来恐怕两个人的性命都要送在扬州。”
戈易灵问道:“后来?”
老婆婆说道:“后来女的随着男的悄悄离开了扬州…”
“分手了吗?”
“还没有,但是这是裂痕的开始。”
“还有第二件冲突?”
“与这件事有关连。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这一对剑侣在江湖上双双游了几十年,绝不会为个人问题再有意气之争,他们争的是大的原则。”
“什么叫大的原则?”
“算我为他们杜撰的好了。他们离开扬州之后,扬州凄惨的景象,深深印在那女的心里,夜不能忘。她悟出一个道理,异族的统治是可哀的,暴的统治是可恨的。善良的百姓为什么要受这种苦难?那些有大智慧的人、有大担当的人、有大志向的人,应该以天下为己任,拯救黎民,如果这些人不出来,苍生何辜?”
“那位女前辈要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是吗?”
“她并不以为自己具有大智慧、大担当,但是,她觉得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有大志气,应该有舍我其谁的气魄,而且要勇敢地投人,不要置身事外。”
“她要做什么呢?”
“那时候福王正在东南起事,有志之士,热烈参加。”
“她要到福王殿下那里去投效?”
“可是男的反对了。这是他们几十年来第一次有反对的意见,对这个女的来说,是够伤心的。”
朱火黄这时候沉重地说道:“反对,想必有他的理由。”
老婆婆看了朱火黄一眼,顿了一下,叹息地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说它做什么呢?何况反对的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反对这个行为的本身。当时,女的没有再讲一句,断然离开了男的。”
“啊!几十年的剑侣,就这样分了手?”
“女的认为邦国受侵,百姓受害,如果都不动心,这种人仗剑江湖,所为何事?只是为了比翼双飞吗?如果是这样,她当然可以离开他!”
戈易灵轻轻地叹息了。
朱火黄轻轻问道:“老婆婆!那位女英雄到何处去了呢?”
老婆婆说道:“其实也算不得是英雄,她只是以为这是做人的本分而已。至于她往何处,当然是到了福王殿下那边…”
“啊!她是担任什么职务?”
“担任大世子的教习。”
“那时候的我呢?”
“你?你已经离开了。”
朱火黄再也忍不住了,流泪跪在地上,口称:“恩师!那个人就是你。我虽然没有受业门下,可是我的兄长是你救的,你对我朱氏一门,恩德深厚。”
老婆婆着眼泪伸手扶起朱火黄,叫道:“世子!”
朱火黄顿首说道:“老人家!千万不能这样称呼。朱烨一家受你的大恩大德,超过了任何关系。”
老婆婆流泪不止说道:“兵败之,我携同大世子从混乱中逃出,拜别福王殿下的情景,终生难忘。”
朱火黄问道:“我哥哥现在何处?”
老婆婆说道:“离开此地,我们就去那里吧!灵丫头的母亲也在那里,大家总要聚聚的。我说过,大业不是急于一时的。”
戈易灵按捺住和母亲相见的兴奋,她的心里只在想着一个问题,她怯怯地问道:“婆婆!请问抚育我十年,教导我的文事武功十年,赐我木剑寻亲的老方丈…?”
老婆婆神情黯然地说道:“我没有想到他落发出了家,我没有想到他在一切与人为善的根本要求下,他也还有入世的心情,这柄木剑和抚育你十年的事实,充分说明,他的固执,还是可敬的,他并不是当年我所恨的没有邦国情感的人!”
戈易灵姑娘泪不止,他想到老方丈在海慧寺被人伤了手臂,中毒而死的情形,她不住跪在老婆婆的面前,说不出话来,十年抚育的恩情,她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老婆婆没有眼泪,只有深深地叹息。这叹息里有伤恸,也有回忆!
老婆婆用手抚摸着戈易灵的泪水,沉重地说道:“但是,这柄木剑,却也代表着他内心的冲突。”
那柄白杨木削制而成的木剑,仿佛从那上面可以看到老方丈的手泽。
老婆婆用带有泪痕的手,摩婆着剑身,缓缓地说道:“木剑是代表着一分仁慈,动手之际,常存一分仁心,这原也不错,上天毕竟有好生之德,溅血横尸,有悻天意。但是,这也要看是什么时候,用在什么场合。”
朱火黄和戈易灵这时候都不敢嘴接话。
老婆婆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你面对的是凶残的敌人,这个敌人要置你于死地,你持木剑对他的仁慈,也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与自杀又有何异!你懂这个道理吗?”
戈易灵点着头。
老婆婆又说道:“还有一种情形,对方是以荼毒为职志,对他的仁慈,那就变成了对千千万万人的残忍。佛家是主张慈悲的,扫地尚重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可是,佛又说:
除恶人即是行善事。仁慈是应该的,但是,人不能迂…”
说到“迂”老婆婆似乎不忍心再将下面“腐”宇说出口,只接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朱火黄拱手说道:“恩师教诲,顿启愚昧。”
老婆婆说道:“灵丫头!把这柄剑给我吧!”
戈易灵赶紧说道:“当然应该归婆婆保管。”
老婆婆黯然地一丝苦笑说道:“几十年的情分,我没有留下他的一点东西。再说他出了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也不能留他什么。这柄木剑交给我,有另外一重用意。”
戈易灵立即垂手恭聆。
老婆婆说道:“从今天起,把木剑的仁慈放在心里,常存一念仁心,总是好的。但是,未来你的任重道远,你面对的敌人是不仁慈,因此,除了心存仁念之外,你还要剑,一柄真正可以饮血的剑。”
老婆婆将萤光碧血剑送交给戈易灵。
戈易灵立即跪下来,双手接过这柄萤光碧血剑。
老婆婆语重心长的说道:“将来你在江湖上会遭遇到各种困难,团结志士,组合仁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到这里,老婆婆又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世间有什么事是容易的呢?何况是千秋大业的大事?自然会有许多试炼,许多磨练,在前途等着你,也可以说是等着你和我们。不要怕!不要疑!只要有一个‘信’字,我们终有成功之的。”
戈易灵姑娘在地上磕了个头,站起来捧着宝剑,站在老婆婆身边。
朱火黄在一旁问道:“恩师!…”
老婆婆说道:“不要这样叫我,连你哥哥叫我恩师,我都不答应。对大明朱氏而言,我老婆婆既没有恩,也谈个上师,只有愧疚,只有未尽心力的难过!”
朱火黄连忙说道:“可是…”
老婆婆说道:“像灵丫头一样,叫我一声婆婆,年龄托大,我已经逾分了。好在如今是志同道合,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朱火黄恭谨地说道:“请问婆婆!我们所努力的大业,前途有望吗?”
老婆婆说道:“我说过,只要有一个‘信’字,就自然有望。像林虎山、烟雨黄莺这种人,都能幡然而悟,我们还愁什么呢?等到灵丫头的父亲将来与我们会合之后,我们再到烟雨楼会见那一批朋友,我们以堂堂正正的号召,分走江湖,总有一天风起云涌,我们终底于成!”
朱火黄对这一段话,感动极了。他出从来少有的眼泪,那是兴奋的泪,也是对邦国当前处境的一点感伤的泪。
不觉口说道:“一朝剑动风雷起,六合同照千秋!”
老婆婆朝着戈易灵微笑说道:“剑动风雷不是仁慈的木剑。”她说着用布巾将木剑包起,抱在怀里,继续说道:“让木剑留在你心里吧!只当做是一瞥的惊鸿,人生的雪泥鸿爪!走啊!”三个人走出别庄的大门,门外正是寒冬难得的好天气,一片温暖与光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