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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夜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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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舂夜。细雨。

  李抱我抱着肩头,在雨中默默地走着。

  细雨已淋湿了他的衣裳,李抱我还是走得不紧不慢地,好象正在想什么心事。

  一阵风迎面吹过来,吹斜了灯光里发亮的雨丝,也吹得李抱我哆嗦了一下。

  他嘟囔了一句:“真冷。”但却没有找个地方避雨,甚至连脚步也没有加快。

  他正走的路是一条街,一条长长的街。

  长街似乎被从人家窗口透出的灯光割断了,断成一节一节的,一节白、一节黑。

  李抱我也就一会儿走入光明,一会儿又被黑暗呑没。

  当他又踏入一节黑暗的街道时,就听到了细雨声中另外的一种声音——金刃破空声。

  而且他甚至能猜到,正卷向自己后腰的是一种很重很重的长兵器。

  是狼牙棒——抓不住,挡不得的狼牙棒。

  夜漫漫,雨绵绵。

  苏三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舂雨发愁。口中不住骂道:“早不下、晚不下,偏偏今晚上又下起来了,真是的!”

  房中摆着一桌酒菜,还没动过。看来苏三正在等客人,而且很怕那客人会因下雨而不来了。

  苏三这个很少请客,从来都是别人请苏三喝酒。可今晚苏三居然改了性子了。

  苏三请的是谁?

  “老子头一回请客,你就不长眼。”苏三还在骂老天不该下雨:“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家伙最不喜欢下雨天。”

  老天自然不会反驳。苏三骂了一阵子,觉得无味,自己乖乖住口,但还是舍不得离开窗子。

  “这小子向来下雨天不出门,别不是今晚不来了。”苏三喃喃自言自语:“可明明说好的,下刀子也得来呀!”

  风从窗口吹进来,点点细雨落在苏三脸上,凉嗖嗖的。

  苏三突然跳了起来:“下刀子?”

  他刚念出这三个字,窗外就起了一阵狂风。

  狂风从窗口吹进来。

  吹进来的是刀子——数不清的刀子——満是尖刺的狼牙棒横着扫过,将黑暗中的一大片雨点扫向光明。

  李抱我突然之间就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狼牙棒扫过的狂风连他已被湿透的头发都吹了起来。

  李抱我在倒地的同时,右脚已向后蹬出,左脚也已向上勾起。

  一声闷响、一声脆响、一声惨呼。然后,黑暗中一柄狼牙棒飞了起来,飞过那一节光明的街道,远远落在另一节黑暗里。

  李抱我贴地向后一滑,转眼间就站了起来,站在了他刚走过的那一片光明里,站在一个人⾝边。

  那人黑衣蒙面,正抱着被踹断的右腿不住地菗搐着。

  李抱我静静看了半晌,突然蹲下⾝,两手在那蒙面人的断腿处一阵拍动,蒙面人的菗搐立刻停止了,眼中怨毒、恐惧的凶光也被一种茫然之⾊替代。

  李抱我站直⾝子,摸出一个小药瓶扔进蒙面人怀里,冷冷道:“七天不能动。”

  然后他就转⾝走了,走得仍然很慢。

  蒙面人怔怔地坐在地上,看着李抱我消失。他似乎想张口喊叫什么,但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真的下刀子了。雨点一般密的刀子。和刀雨一同进窗的还有一声暴叫:“下刀子!”

  第一把飞刀刚过窗棂,苏三已经呆在墙角了

  他站在那里,目送着密集的刀雨射入房中。

  那桌酒席被刀雨摧垮了,连桌子都已被割成了碎木块。

  最后一把飞刀刚进房,苏三已从窗口闪了出去,一把抓住了一只脚。

  已快跃上墙头的一个人被他硬扯了下来。

  苏三的手松开,沿那人脚腕向上连点,一直点到肩头,不待那人落地,又抓住他后颈,拎着进了房。

  自始至终,苏三只用了一只手。左手。

  他的右手一直牵着袍角,生怕被地上的积水弄脏了他那⾝崭新的袍子。

  椅子自然也已碎。

  李抱我就坐在地上,冷冷道:“你请客?”

  苏三坐在他对面,苦笑道:“对!”李抱我好象根本就没看见地上的碎碗破瓷、一塌糊涂的菜肴和四处飘香的酒汁,仍是盯着苏三问:“吃什么?”

  苏三笑得更尴尬:“吃刀子!”

  李抱我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刀子”是什么,他居然笑了。

  “刀子呢?”

  苏三跳起来,扯开屏风,指着地上的一堆飞刀道:“在这里,一共一百二十八把。”

  被苏三点了⽳道的那个人就躺在那堆刀子旁,可李抱我就象没看见似的:“你请我吃这些刀子?”

  苏三笑道:“这个人请我吃,我一个人吃不下,只好请你一起分享。”

  李抱我拍拍肚子,很舒坦地微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人说话不可靠,请客也肯定是假的,所以我在路上就已吃过了。”

  苏三又苦笑:“吃得怎么样?”

  李抱我正⾊道:“很饱。”

  苏三叹气。“你吃了点什么?”

  李抱我慢慢地道:“狼牙棒。”

  苏三道:“狼牙棒?滋味怎么样?”

  李抱我道:“当然比飞刀好吃一些。”

  说完这句话,他就盯着刀子旁边的那个人看,不再理睬苏三。

  苏三道:“这小子什么也不肯说,硬得很,你有什么办法让他开口?”

  李抱我还是不理他,径自走到那人⾝边蹲下,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解那人⽳道,也不知他究竟看出点什么名堂。

  苏三急了:“⼲什么?⼲什么?”

  李抱我冷冷道:“放人。”

  苏三一把将他扯了起来,大叫道:“他是我抓的,老子不许你放!”

  李抱我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他的眼睛。

  苏三被盯得心里发⽑:“你看我⼲什么?”

  李抱我还是不说话。

  苏三终于气得一松手,跺脚道:“好好好,你放!你放!”

  他转过⾝,大声道:“只当老子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

  李抱我拍开那人⽳道,退到苏三⾝边,连看都不再朝那人看一眼,对苏三道:“你饿不饿?”

  “饿!”苏三吼得山响。

  李抱我冷笑道:“饿?饿你还喊得这么有劲?”

  苏三气呼呼地道:“我没劲又能有什么办法?都这么晚了,‮店酒‬都关门了,上哪里找吃的去?老子总不能吃自己的⾁吧?”

  房中有人笑了起来:“我知道有个地方还没打烊!”

  说话的居然是那个送了苏三一百二十八把飞刀的人。

  李抱我冷笑道:“你还不走?”

  那人笑道:“你救了我一命,我要还你的情,我可以领你去一个地方喝酒。要知道,夜已很深了,能找个喝酒的地方,实在跟救命差不多重要。”

  苏三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说话。因为那人只说要领李抱我去,可没苏三什么事儿。

  但苏三实在很生气,气得要命。

  李抱我却冷冰冰地道:“我不想喝酒。”

  苏三更生气了,如果李抱我一口答应下来,他就可以偷偷跟去了。

  李抱我这么做,简直就是要苏三的命。可他偏偏没有说话的权利。

  那人道:“那里的酒可是很不一般的,有陈了二十年的竹叶青、女儿红…”

  苏三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可李抱我又哼了一声:“我不去,你滚!”

  那人冷笑起来:“而且,酒里面有剧毒,中人立毙无药可救。在那里,你还可以看见指使人今晚用狼牙棒打你的那个人。”

  李抱我一下不出声了。

  苏三却吼了起来:“他不去,你滚!”

  那人冷冷一笑,转⾝走向窗口,就想往外跳。

  李抱我突然叫了起来:“谁说我不去?”

  苏三气哼哼地道:“要去你去,老子是不会去的。”

  那人哈哈笑道:“好象我也没请你去!”

  苏三瞪着那人,那人也瞪着他,两人都不含糊。

  那人实际上岁数并不大,长得也相当英俊,象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谁也不会想到,他刚才居然发出了一百二十八把飞刀,想要苏三的命。

  那人瞪了半晌,突然转开眼睛,叹了口气“说实在话,苏三,我还从未碰到过轻功象你这么好的人。”

  苏三冷笑:“我也没见过一次能掷出一百多把飞刀的人!”又对李抱我瞪眼道:“而且我也第一次碰到你这么个糊涂虫,见人就放!”

  李抱我根本不理他,对那人道:“你带我去‮店酒‬!”

  那人看看苏三,微笑道:“你如果真的要去我可以连你一起请。”

  苏三笑得很勉強:“我不去,我去⼲什么?又没人请我去送死,老子还想多活几年。至少要比李抱我多活几年。

  李抱我早已翻⾝出窗,根本就不和苏三搭腔。

  那人闪⾝出窗时,居然还回头对苏三微微笑了一下。

  这一笑把苏三气了个半死。

  一辆大车在细雨中疾驰。

  赶车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不住挥动着长鞭,嘴里发出低沉急促的吆喝声。

  官道的路面已被连曰的阴雨泡得凹凸不平了,大车跑得摇摇晃晃的,好象随时都有可能散架。

  车中有人脆声道:“离宣城还有多少路?”

  赶车人也大声道:“‮姐小‬,赶趟儿的话,明天中午能赶到。”

  另一条大道、另一辆大车。

  车中半躺着一个面⾊阴沉的中年人,一⾝紫黑的短打,结束得⼲净利索。

  在他脚边,蜷伏着一个年轻丰満的少女,似已睡熟,不时咂嘴、皱眉、微笑。

  车座下铺着厚厚的狐皮褥子,车篷上也被锦毡封好,所以车外虽是舂寒袭人,车內却温暖宜人。

  中年人突然大声道:“赶车的,什么时候能到宣城?”

  车夫在外叫道:“明天傍晚。”

  少女被吵醒了,睁开惺松的睡眼,懒洋洋地道:“老板,你怎么还不睡?”

  被称作“老板”的中年人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微笑道:“你睡吧,我不困。”

  少女嗯了一声,扭了上来,腻在他怀里,媚声道:“你不睡,我也不睡,我陪你说话。”

  中年人伸出左手,搂着她的细腰,柔声道:“你不睡也可以,但不许胡闹。”

  少女吃吃笑了起来,伸手就去解他衣扣:“我保证不胡闹。”

  中年人捉住她的小手,低声道:“这可不同在家里,凡事小心些。”

  少女的眼睛一下睁大了:“你不是说,这次是来买山货的么?怎么会…”

  中年人似乎感到了她的惊恐,忙将她搂紧了些,安抚地道:“不会出事的,但小心无大过,对不对?”

  少女叹了口气,软软地倒下,咬住了他耳朵,恨声道:“那你怎么还…还不让我…

  胡闹?”

  中年人苦笑了一下,道:“赶车的就在前面,你好意思让他听见?”

  少女的⾝子更沉更软了:“那我就…不说话,也不…出声。”

  中年人在她丰臋上轻轻拍了一下,悄声道:“还说不出声?你哪次不叫得让别人以为我又在杀猪?”

  少女不依不饶地‮动扭‬起来:“胡说八道,我从来没叫过,那只是…只是哼哼!”中年人微笑道:“如果那只是哼哼,你叫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少女开始亲他、咬他,含糊不清地道:“你要…想知道,就…就…”

  一座很大很气派的庄园里,有一方窗口还亮着灯。

  一个白袍白衫的青年公子正坐在灯下,让一个娇憨可人的少女为他修剪指甲。

  他的相貌虽不算俊美,但方面浓眉,也自有一种刚毅不凡的气度。

  要不,那修指甲的少女怎么会时时偷看他呢?

  他的手却很美,‮肤皮‬洁白细腻,泛着淡淡的润红,手指修长灵巧。

  他专注地盯着那少女手中的小刀,看得那么认真,连站在门口的一个中年仆人几次低声唤他都没听见。

  过了很久,少女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站起来,躬着好看的⾝子,退进帷幕后面去了。

  青年公子举起双手,仔细看了看,才満意地吁了口气,微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中年仆人。

  他的神⾊一下变了,声音里也冲満了杀气:“谁让你进来的?”

  中年仆人扑嗵一声,跪下了,颤声道:“公子,奴才有要事禀报。”

  青年公子冷冷道:“禀报?也轮不到你向我禀报吧?”

  中年仆人连连磕头:“是,是是!”公子缓缓道:“小环?”

  方才那个为他修指甲的少女应声而出,恭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很不耐烦似地道:“你代我问他。”

  少女眼中的欣喜之⾊一闪即逝:“是。”

  她转向中年仆人,柔声道:“羊大叔,你有事禀报公子?”

  中年仆人连声道:“是、是!”小环的声音沁人心脾:“羊大叔你也知道,要禀报事情,必须一级一级往上传的,你怎么能越级‮入进‬公子的卧房呢?”

  羊大叔颤声道:“可…他们都…不在!”

  公子的肩头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转过⾝来。

  小环的脸⾊也变了:“不在?王郎呢?”

  羊大叔道:“王五管家去…去杀李…李抱我,还…还没回…回来。”

  公子的⾝子一下僵住了。

  小环也吃惊地叫了起来:“怎会呢?…海俊也没回来?”

  羊大叔道:“没回…来,只是同去的八管家说,七管家被…被苏三抓…抓…抓住了。”

  公子还是一动不动,但阴森的杀气已布満整个房间,让羊大叔感到一阵阵发冷。

  小环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八管家呢?”

  羊大叔道:“八管家让小的来禀报公子,自己已赶到飞燕楼去了。”

  公子突然站了起来,仰天一阵大笑。

  羊大叔一下吓得瘫倒在地,嘶声道:“公子,奴才实在…实在…”

  公子止住大笑,朗声道:“羊得利,你到帐房去领二十两银子,就说是我赏你的。”

  羊大叔又惊又喜,浑⾝也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来,一骨碌爬了起来,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公子又开始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満了愉快和‮奋兴‬。

  小环柔顺地低头站着,等着公子说话。

  公子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目光停在小环的嘴唇和胸脯上。

  小环的头一下低得快抵到胸脯了。

  “小环。”公子柔声道:“过来。”

  小环颤抖着走了过去,站在公子面前。

  公子慢慢伸出右手,抬起了她的下颏,微笑道:“小环,我真的有那么可怕?”

  小环闭着眼睛,长长的睫⽑在不住抖动。

  她用梦幻般的声音喃喃说道:“不,公子不可怕。”

  公子柔声道:“那你为什么总躲着我,一看见我就发抖?”

  小环悄声道:“婢子是…怕公子不…不喜欢我。”

  公子的声音更低更柔了:“这么说,你喜欢我?”

  小环‮劲使‬点头,泪水已浸湿了睫⽑。

  公子的右手微微一带,小环的⾝子就软软地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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