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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怒斩鬼黑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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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银龙庄”的武师慌忙抢援扶住他们脸色灰青、呼吸的庄主“驳云搏鹰”贾若云目眦心袭,他切齿如锉,横身柁,护住了金萱,一边怨毒地盯着雷一金:“好…雷一金,你使的好‘血腑箭’!”

  雷一金的神色更变衰颓了,他用衣袖拭去角上点点血渍,面庞上呈现着那样骇人的苍白,语声里宛如罩朦朦寒霜:“不用张牙舞爪…贾若云,你到终场的时候,也不会是完整无缺的…”

  贾若云面颊的肌不停搐着,仇恨至极地道:“你今天必然会死在这里,雷一金,你已到了强弩之末,油渴灯尽的时候,你已挣扎不了多久,我们将把你分尸锉骨,散置荒野饲鹰喂狗,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雷一金疲乏地道:“贾若云,这野地狼藉的血,难道搪不住你那张狂言肆语的嘴?”

  贾若云瞳中血光隐隐,这位鲁西一带骡马帮的头领,业已控制不住他激动的情绪“勾连柁”颤晃晃地指着雷一金,他裂帛似的吼叫:“不知死活的跋扈东西,我即使拼却这条老命,也不容你逃出去!”

  雷一金点点头,身形有些摇摆地道:“我们都是一样的打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金莫嫔幽幽地从他哥哥身边走了过来,脸颊上挂着泪痕,她哽咽着道:“二叔,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侄女身负的罪孽已是益深益重,侄女今天也不想活着回去了,只求能与这具恶魔同归于尽,用这条残苟活的生命向各位叔伯大哥谢罪吧…”

  贾若云悲昂地道:“嫔儿,往一边站着,我这做二叔的还没有死,等我了尸你再豁命不迟,等着瞧吧,雷一金逃不了!”

  肩、肋、腿,连中九刀的贺彪,这时在地下撑起上半身,痛苦又倔强地道:“二哥…今天我们真丢人丢回娘家了…这是助的什么拳,帮的哪门子场,我们功夫不济,好歹也得落个有始有终…却不能让嫔姑娘去替我们收场…二哥,你务必下来,我们虽说废了一半,还能替你绊那雷一金。”

  右手齐腕断落的“鬼黑旗”柳飞扬,伸直一支血模糊的肘臂,一面倒着气,还挣扎着高叫:“总是留得一口气在…也得和这厮拼个了断…二哥…我们哥俩全豁上了,你可不能羞死我们,叫我们连一缕冤魂也没脸回乡哪!”

  贾若云咬牙道:“二位贤弟宽怀吧,我姓贾的定然和他耗下到底,是福是祸,是生是死,我这做哥哥的亦必同你们一道!”

  雷一金悲哀地摇着头,沙哑地道:“业已杀成这付光景了,奇怪各位的兴致仍然还有这么个大法…不知是你们‘杀得’,抑是我果真狠不下心肠。”

  贾若云气涌如山的叱喝道:“雷一金,少来这一套自命不凡的说词,你只是一头嗜血野兽,一个残暴成的屠夫,你凶狠歹毒,又狡无比,偏还扮着清高,讲得悲悯,如果天下果有恶极罪大之徒,雷一金,那人则非你莫属!”

  雷一金小心地,缓缓作了几次较深的呼吸,目光平视,像是凝注着虚冥中的什么,他低沉地道:“贾若云,你们还不就此收场!难道说非等到死光死绝了才肯罢手?”

  贾若云“咯崩”一咬牙,大吼道:“就算我们死光死绝,雷一金,你也必然不是个活人!”

  柳飞扬在愤地嘶叫:“雷一金,你他娘即便认了也不叫冤,至少你已本利捞足,我们这么多人伴你上道,莫非还会屈了你?”

  贺彪也似横了心,奋刀挣扎着立起来:“我姓贺的…十九年江湖,水里来,火里去,掉皮的事都不多,如今却叫你戮了个混身刀眼…雷一金,算你行,我这条残命,也就烦你一并收了去吧。”

  雷一金喃喃地道:“看来我说的不错——这一遭,的确是要玉石俱焚了!”

  “勾魂柁”一摆,贾苦云凛烈地道:“你不怕死,我们还有什么怕的?”坐在那里痛得一张红脸透黄的东方卓,此刻提着一口气,张牙裂嘴地搭上腔道:“我说贾兄,雷一金的这条命,任是怎样摆也不能让他活着出去,但再次圈杀,可得谨慎点儿…他业已隔着打横那一步不远了,大伙瞧着他吧,全身裂透骨的伤,血得似水,就算个是铁打的金钢,也不住这般折腾法。”

  东方卓强忍住身上的肌突起了一阵痉挛,那种撕裂般的痛楚,他光秃的脑袋瓜上沁着油汗,又嘘着往下说:“所以嘛,…咱们再朝上圈的辰光,就得采用还攻游斗的法子,他使的是短家伙,但身手欠灵就难以伤人,大伙别愣向上凑,缓着点围着打,光是干耗,也包能将他耗跨累死!”

  贾若云微微颔首,道:“对,东方兄说得有理,我们就这么办!”

  东方卓的嘴巴合了几下,艰辛地挤出一丝笑颜:“只是…贾老哥,在撂倒雷一金的时候,可别太快结果他,总得留他一口气,好让兄弟我也报报这一箭之仇啦!”

  贾若云冷峭地道:“我会记得,东方兄。”

  “龙图刀”的刀锋在雷一金的手上闪烁着耀耀寒光,青莹透澈,秋水映漾,但是握刀的手却被浓稠的血渍沾染,刀的冷森,血的腥气,混合起来便形成一种令雷一金极为熟悉的味道,这样的味道,自从下山牵扯上晏修成开始,就一直追随着他,无可否认的,他并不喜欢这种气息,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冷酷与残暴,尖锐与生硬,这和他的心怕所不见相衬,然而,现在他却不由对这股气息有所眷恋了,因为他不敢确定,今天以后,他是否尚有机会再度体验刀和血的气味?那固然冷酷,是尖硬,可也表示一个人的感应——活着的人才会俱有的感应。

  贾若云踏前一步,一双眼死盯着雷一金“勾魂柁”斜指向地,口里低叱:“围起来!”

  于是“银龙庄”的武师立时又采取了包围的阵势,那五位白绫早化蝴蝶翩飞的仁兄,却纷纷自靴筒里拔出了净亮的匕首,一个个横眉竖目,看上去倒也虎虎生威,不似刚才翻过筋斗的横样。

  金莫嫔半跪在地下,挟持着受创甚重的胞兄,两支眸子却紧张又焦虑地注视着斗场,十分明白,现在,可真是报仇的最后机会了。

  “卷地龙”东方卓咬着牙叫:“小心,远着点,少朝近处凑,耗死这王八羔子!”

  雷一金呛哑地一笑,道:“东方二爷,你歇着吧,犯不着这么过分热心,命是他们自己的,他们会晓得如何进退应对。”

  东方卓慢慢地道:“你不用俏皮,雷一金,待会就有你消受的了,且看我一板斧劈开你的脑!”

  雷一金道:“我不会忘记‘留得一口气在’,让你来报‘一箭之仇’——东方二爷,只要到时候你有力气拾得动你的家伙就行!”

  东方卓重重一哼,尚没来得及回话,贾若云已倏然发难——他的“勾魂柁”的凌空飞指,冷芒凝成一道半弧,又猝而蓬散为寒星碎瀑,罩卷敌人!

  雷一金寸步不移“龙图刀”的光焰连串并,疾猛冷锐,宛若炸开一颗死炮的火树银花,金铁撞响之声震耳扬起,贾若云的人已腾掠丈外。

  闷不吭声的,三柄利刀加上一条三节,从雷一金身后挥到,雷一金反手抖腕,距离有七八尺,那片飞散的芒冷电已得四名偷袭者仓惶急退。“龙图刀”的光华就这样一簇簇,一蓬蓬,一溜溜,或是群聚,或是单,做准确又狠厉的攻拒,包围着雷一金的十多个人,就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擅越雷池!

  自然,雷一金也是极为痛苦,极为艰辛的,可是,他却只有硬着卷下去,这场血战,谁先躺下去谁就败了,而对方的失败,未必便是生命的终结,他却不同,一旦他倒下,他就永远不能再站起,所以,他只有熬着,耗着,一面竭力思索身之计,他何尝不清楚,像这样斗下去,便真会应了东方卓的话——光是干耗就能耗跨——因乏打转,冷子出手的人们,又再经过片刻的胶着后,两名大汉突然滚地暴进,一条竹节钢鞭,一对虎头钩,猛往雷一金下盘招呼!同时,四条人影腾的半空,鹰隼般由上扑落。

  刹那间,雷一金心头涌起一股暖暖的欣慰感——到底,还是对方先“熬”不住了!

  他仍然没有移动,只是右臂由下而上,割过一条青森森的虹带,这条虹带由无数次刀刃探飞所形成,仿佛凝了永恒,通了生与死的过程,于是,六声惨号只便隔为一困凄怖杂乱的血影,六个人分别摔跌向六个不同的方向!

  瞬息前,这六个人是活的,瞬息后,这六个人已成为六具尸体——在长的艰难,与毁灭的简易,都是一种怎生可悲的对比!

  更快的一条身影纵掠,寒芒一抹,在雷一金努力的侧翻下擦过他的额角,带起一溜血滴,而他似若不觉,刀尖“嗡”

  声颤,千百光线织,那掠出的身影悬在空中猛地摇摆,同样洒着热血落地!

  踉跄不稳地抢着步子,那人是贾若云——他背后纵横错着七道血模糊的刀口,人未回身,已嘶哑疯狂吼叫:“冲上去扑杀——。

  五名“银带帮”的高手匕首闪动,矫健的跃扑上去,雷一金身形猝翻——鲜血也随着他的动作洒滴——而他身上的血尚未沾染于地“龙图刀”的芒影已幻异的透进五名“银带帮”高手中三人的膛。

  斜刺里,一柄大砍刀如此凶猛又毫无征兆地劈下,雷一金噎着气回旋五步,当头一面银旗又似一股狂风般卷至!

  “龙图刀”吐了十一次,十一道青光汇为一抹,银旗连连扬歪斜,雷一金也摇摆着退出了五六尺!

  是的,那是企图以残存之力作死击的贺彪与柳飞扬他们哥儿俩!

  厉哨声宛若鬼泣,贾若云再度飞扑而来,短的“勾魂柁”与他的形体成为一条直线,柁前身后,如虹贯

  雷一金息着,并不急剧的呛咳,但他双目不眨“龙图刀”斜举向天,他已决定——这一次,不管自己会受到何种程度的伤害,也必然不让贾若云失去!当两个人的距离在须臾间接近的时候,一条鹰隼也似的黑影比闪电更快的狂旋而至,这条黑影仿佛要横空飞虹追上逝去千百年光,只是那么一闪,连他的形状、外貌全不容人看清,贾若云已蓦然尖号出口,而就在贾若云这惨厉号叫甫扬,雷一金的身体已被那团看上去只是一抹烟雾般的黑影凌空抱起,眨眼已离了包围圈!

  这时,贾若云的惨号仍未消散,他的身体也正在缓缓倒地,事情的发生之快,在不觉中开始,又在不觉又在不及容人体会过来便已结束,好像,这一切现状原本已是如此明摆着!

  “卷地龙”东方卓“黑煞神”贺彪、“鬼黑旗”柳飞扬、“七步追风”金萱,无一不是精明老练,久经风的人物,也不在猛然间全傻了眼,一时手足失措,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付,这瞬息里,四人皆似成了泥塑木雕一样愣窒在那里!

  仿佛被蛊住了似的,一双双惊恐得几近麻木的眼睛俱被引到路边,而当他们每个人的视线触到路边的形像时,不由又给他们早已骇震惊恐的心理上再加上重重一击——路边,那团黑影正站在那里,老天爷!那竟是一个人,一个瘦骨嶙峋,宛如骨髅似的人!

  那人,身材瘦得出奇,像一竹杆,轻飘飘的又宽又肥,光秃秃的头顶泛着可怕青白色,双目深陷,一双隐在眼眶中的眸碧闪闪的,像是浮沉在葬岗的鬼火:颧骨高耸,塌鼻、薄、小耳,脸上的肌肤干黄枯皱,似是贴在骨上,找不出一丁点来,额上青筋暴突,一条条有如钻土的蚯蚓,与他同样枯瘦的双臂上的青筋相映,这人的状况就几乎和一个白无常毫无二致了…

  雷一金现今就坐在他的脚边息,但是,那却是一种快乐的、安慰的、足如释重负的息…

  在一贴冰寒的冷气突升下,金莫嫔不机灵灵打了个哆嗦,好像已完全明白了这是怎么回来,于是,她抑不住的惊骇——金莫嫔的身边,金萱也全身轻颤,面如死灰,他想说什么,舌却宛似僵麻了,想转转念头,而脑子里,也仿佛全成了一片混沌,甚至,连四肢都在这眨眼间变得重有万钧…

  在后面“银龙庄”的武师更是恐惧得腿肚子都打转。

  地下,卷曲着“驳云搏鹰”贾若云的尸体,尸体的膛开了个血糊糊的巴掌大的,血溅溅得四周都成了点点斑斑的暗紫!

  这怪人,是什么人呢?他竟然在此时此地出现,又有如许惊人的武功?他解救了雷一金,举手之间便毙了贾若云!

  莫非,这人和雷一金还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知道雷一金在此地呢?

  一连串的疑问,像闪电般一道一道地掠过了“七步追风”金萱这伙人的脑子。但是,疑团终是疑团,有一件事却已无用争辩——不可抗拒的厄运,即将来临了!

  对面,路边——坐在的下息的雷一金已缓和了过来,他先朝金萱等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然后,仰起头来,语声竟包含着无比的亲热劲道:“师叔,未能按照你老规定的日子时辰前去拜谒,还要你老人家心,弟子我委实过不去,还请你老人家恕罪…”

  几句话,说得金萱等人个个冷汗涔岑,心寒身颤,老天,这个怪人竟还是雷一金的师叔“龙图修罗”的师弟,武林中只闻其名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刀鬼刃”杨陵!

  怪人低下头,怜爱之情溢于言表,他温和至极地伸手轻抚着雷一金的头顶,语声带着一股特异的低喑沉哑:“小子,是这些人伤害了你吗?”

  雷一金像和他这位师叔极其亲匿而且不大拘泥形式,他先叹了口气,接着苦笑地:“何止伤害?他们简直要活剥了我啦,师叔,你老就没看见我身上这些零零碎碎?全是眼前这些人给我恩典挂上的,唉,可苦着哪…”

  令他们意外的是,怪人竟然缓缓地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龙图修罗”门下自然由他本人了结,我也懒得手管这件事,但你们这么多人围杀他一个,又是车轮战,又是群体战,以帛绫宝刀,以多少,真正把武林的传统规矩,江湖的道义全都糟踏尽了,我不是维护自己人,你们也做得太丢人,列位堪称无赖,我那混小子师侄,才叫好汉,老夫生平最敬的是硬汉,最厌的便是似你们这等恬不知的赖汉!”

  怪人“魔刀刃”杨陵低徐地道:“不论是谁,只问行得正不正,立得稳不稳?”

  顿了顿,又道:“我不管你们与混小子有过什么仇,结过什么怨,全不关我的事,此刻我也不想追究,将来让混小子自己了结,我只管我所看到的这一节,而这节乃是你们不顾武林传统,聚众凌寡,斩尽杀绝,小妮子,眼见这等不平的事,不管是谁,若管自装聋作哑,卿愿询情,这“魔刀鬼刃”四个字还能在道上叫得响吗?”

  金萱咬咬牙,似是豁出去了,愤怒地道:“明说了吧,你是老前辈,是块金字招牌,我们惹不起你,更何况我们现在这付熊样,你想怎么办?”杨陵寒凛凛地道:“不怎么样,很简单,若是我杨陵询私情,我要你们全死,替混小子出口气,但我不会这样做。目前,人,我要下了,你们上道吧!”

  东方卓透了口气,挨到金萱身侧,低嗓门道:“我说,金老弟,眼前的形势你会看得明白,不是我们不尽力,实在是惹不起这个老怪物…我自己豁上一峰剐倒无所谓,好歹也是为了朋友,但却不能为整个‘三元会’着想,金老弟,这老怪物是出了名的难,只要沾上了,他会刨你祖宗三代,若是撕破了脸,后果就严重了,我,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金萱神色悲痛又冷肃,他呛哑地道:“东方兄,你的意思是?”

  东方卓闭闭嘴,低促地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金老弟,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这老怪物既已表明了要管这档子事,他就一定会管,更何况他们还是师叔侄。如今我们又损兵折将,元气大衰,我们若是不放手,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依我看,现在不妨放手,由他将人带走,迟早,我们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金萱额角上青筋浮动,颈间那颗喉结也在不停地往下移颤,他双目赤红,腔调怆然地道:“真叫人恨死——多少天的追搜,多少天的奔波,费尽心血,历尽艰苦,更不易聚齐帮手,在一场接一场的浴血拼杀下快要达到目的,却竟为山九仞,功亏一箦,半途上出这么一桩岔子,杀出来这么一位程咬金…我,我好不甘心!”

  东方卓充同情,却无可奈何地道:“王八蛋才甘心,金老弟,这档事,我东方老二在小兔崽子的手里也一样翻了跟头,说我不恼不恨,我就和白痴没有分别了!但是眼下我们却是心余力拙,抗不过这老怪物,何若非要硬到了死绝了不可?况且,即便叫人家杀横了一地,雷一金这鬼孙子仍然逍遥自在,反倒让他白检了便宜,划得来吗?”

  金萱痛苦地啃下,呼吸浊,右手握着拳,五指关节全因过于用力而泛了青白。

  路边“魔刀鬼刃”已有了杀机盈目的征兆,他的语声冰凉如水:“怎么样?我杨陵出口的话,你莫非当做东风过马耳?还在磨蹭什么?”

  东方卓赶忙赔笑道:“老前辈,请息怒,晚辈正和这几位老友打商量,看看该如何遵行老前辈的吩咐,这就快有回禀了。”

  “魔刀鬼刃”煞气毕:“随他们怎么来都行,文武场我全收,假若想别别苗头,包管你们如愿就是!”东方卓又打拱,又作揖,扮的那脸笑比哭丧还难看:“不敢,不敢,且请稍待,我马上就把前辈的待办好…”“魔刀鬼刃”淡漠地道:“希望你越快越好——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东方卓忙道:“是,是,我省得。”

  另一面,金莫嫔在噎声悲咽,泪如泣血,金萱半靠着胞妹肩侧缓缓转动,向身边的东方卓低哑地说道:“…时也…命也…这是上天注定…今朝不能为莫嫔报仇,她的路子却是尚未走尽…雷一金的气数大概也不到告终的辰光…东方兄…罢了…眼下我们…我们就认了吧…”

  “鬼黑旗”柳飞扬凄怆又悲愤地道:“东方兄,我好恨,好不甘心!”

  金萱闭上眼,艰辛地道:“时势不利…枝节横生…各位为了我金萱已经尽了力,我永生难忘,目前形势…非我们目前之能可做抗衡…与其全军尽没,不如另图再起!”

  金萱黯然颔首,沙哑地道:“好吧,我们撤!”

  顿时如释重负,东方卓长长吁了口气,低声道:“别气妥,金少兄,咱们先且忍着,百忍成金,往后时光还长远,我就不信好风水不朝咱们这边转,我们回去从长计议,早晚,我们刨雷一金的!”

  说着,他转身回来,提高了嗓门:“老前辈,是你出了头拿了言语,你的成名够,声望足,我们有什么说的,同意撤兵!”

  “魔刀鬼刃”冷森地道:“却耽搁了我好多辰光。”

  于是,金萱这边的人,匆匆将残局收拾扶伤摧死,就这么凄凄凉凉,狼狈颓唐地离去,行动开始至终,他们没有再看“魔刀鬼刃”及雷一金一眼,但是,雷一金明白,这狠,这怨他们全都铭刻在心版上了。

  当金萱等人全都离开以后“魔刀鬼刃”才回过头:“是了,小子,你的功夫之强,师叔不是夸你,普天之下只怕也少有与你匹敌之人,怎的却如此丢脸被人圈上了,得如此灰头土脸。”

  雷一金耸耸肩,懒懒地道:“‘久走黑路终遇鬼’,师叔,我是先被人暗中下毒,遭到围杀后身子伤未愈被他们堵上的,何况,他们还有一个‘血魂’葛无影先跟我干了一架,要不,光凭这些杂零狗碎想对付我,只怕还差上一把火!”

  “魔刀鬼刃”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你就这样不爱惜自己身子,受了伤也不好好觅地疗养,还不停往外闯,师叔如今不问你,等一下,我们得好好谈谈!”

  雷一金忙道:“师叔,现在你老——”

  “魔刀鬼刃”双手一绞,道:“现在跟我回去,让师叔把你的身子好好地整一整,你自己愿意糟塌,我看了还心疼哩!”

  雷一金略一沉,道:“师叔,我们到‘武田埠’疗伤。”

  “魔刀鬼刃”怒道:“为什么?”

  雷一金笑了笑,软软地道:“不为什么,我只是和一位新结识的大哥约好了在那里会面。”

  “魔刀鬼刃”语声竟转为慈祥和霭,道:“你这专会向师叔赖使刁的混小子!”

  他们师叔侄在“武田埠”包下了一家客栈的后院,杨净过手,啜了口香茗,沉缓地道:“你要在此刻告诉我,抑是等我替你把身上的零碎修补后再说?”

  雷一金笑笑道:“师叔可急着要听?”

  杨陵道:“不错。”

  雷一金咬咬下,低徐地道:“那么,弟子便先行呈述一番吧…”

  于是,以极为简略扼要的方式,雷一金将他下山后所遭遇到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清晰地讲了一遍,末了,他又苦涩地道:“师叔,你老说说,这不全是我作人不够的罪吗?如若我略加小心,稍做警惕,事情便不至糟到至今…”

  陷入深沉地思忖中,良久,杨陵才语声冷硬地道:“此次灾难之后,小子,你有何打算?”

  雷一金平静地道:“无他,生死重一诺而已!”

  杨陵碧莹莹的双眸一闪,道:“你可曾想到此事牵涉之广,尔后的结果吗?”

  雷一金目光凄黯,但却又在凄黯中泛闪着凛烈与狠毒的光芒,低沉地道:“我知道,那将是血腥的、残忍的、歹毒的而又悲痛的,像剜刨着自己的心。但是,师叔,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杨陵面孔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神色,道:“我想也将如此,所以,小子,我劝你再琢磨琢磨,是不是须要再换个别的法子去做,比较温和的法子…”

  仰视着自己这位硕果仅存的师执辈亲人,雷一金悠悠地道:“师叔,我何尝愿意得两手血腥,但是,对方肯吗?

  他愿意乖乖地听我们吩咐的去做吗?如今,我既已答应了晏修成,不管人的结果如何,我自当一肩担承!”

  杨陵额角上的青筋跳动着,枯干的脸也在不停地搐,他宛似有些蒙的回忆涌起,有些心里的赞许呈现,有些默默的感触索,以及有些难以言喻的叹息浮漾,似坠人一个梦中,像重又返回多少年之前的情景,若又对着另一个他所深刻敬佩的形影,那人宛似又复活了,那使他终生感恩的人——他的师兄,也就是雷一金的师傅,现在,雷一金的言行举止,甚至心思个性,不全和他当年的师傅肖极像极,有如他师傅的昔日的缩影吗?

  雷一金微带诧异地道:“师叔,你老在想什么?”

  杨陵悚然一惊,面孔上的皱纹颤了一下,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摩挲着雷一金的头顶,迟缓地道:“小子,我知道我这做师叔的改不了你的心意,你和你师傅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什么地方全像他,往日,他活着的时候,脾气也和你一样,说到做到,决不犹豫,没有人能阻止他想去做的事,如今,师叔也不想拦你,其实想拦也拦不住,师叔只希望你在溅血之前,能再加斟酌,那些害你之人固不可恕,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雷一金悲痛地摇头,沙哑地道:“但是因为如此,我这口气才越咽不下,这笔债我才越不能不讨,而且,要血淋淋地讨…”

  顿了顿,他哽咽又道:“师叔,以耿玉珍来说,他是在那种情形之下我把她救了下来,而他们竟是做好的圈套,设就的陷阱害我…”

  杨陵沉默了半晌,沉重地道:“小子,兵不厌诈,他们也是各为其主啊,也许师叔归隐已久,看破红尘,对血腥事有些厌倦,但是…小子,师叔并不阻你…”雷一金苦笑着道:“师叔,人我是要去救,血债我也要去讨,本利的轻与重,我要看对方的决定了?”

  轻喟了一声,杨陵喃喃地道:“人生若梦,可悲人生冷峭,可叹人心如虎,亦可恨…”

  紧接着,雷一金道:“师叔曾有过一段伤心事。师叔,你老也该知道有些仇恨是无法忘怀,无法宽容,无法淡忘的…”

  杨陵带着多少怆然,仰首唏嘘:“我知道…我知道…”

  杨陵沉缓地摇摇头,又低徐地道:“小子,为了师叔我在江湖上闯,到头来,把自己的独生儿子也葬了进去,虽然,我终究还是走遍了天涯海角,手刃仇家,但这又有什么用?我那已经到达弱冠之年的独子还不是照样不能独生了?悲凉的一顿,又道:“我还离尘世独居在那穷山恶岭里,说穿了,也只是借着寂寥的岁月来忏悔往昔的杀孽,以孤苦的日子来参悟人生的因果——”一声轻喟的叹,接道:“我常想,我那独子为什么会得到横死厄运的?还不是因为我在外面伤生太多,双手染血腥之后始招来的报应?

  如我本来安安分分的,老老实实的,我那独子一定仍会好生生的健在至今,我儿的丧命,还不全是由我替他招引来的吗?”

  雷一金深沉地道:“师叔,你老为什么又提起来这段伤心的心事?”

  杨陵枯干的面容蒙上一层霾,道:“小子,我是担心你展开报复的手段之后,也会同样替你带来痛苦与不安!”

  雷一金摇摇头,坚定地道:“以杀伐灭恶,用鲜血洗羞辱,持豪义明忠,为了这些,师叔,我甘愿以生命陪上,争抗到底,一切牺牲在所不惜,否则,人人姑息,事事马虎,天下岂有公理可存,世间岂有善恶之分?师叔,请不必以我为念,我已决定如此了!”

  杨陵猛一跺脚:“也罢,孤处‘盘古山区’近六年,修省多,我也并未悔透什么,甚至连一个‘嗔’字也参不尽,你看,方才我杀死贾若云的手法,又有多少改善了往日的习

  天下恶人如不诛除殆尽,正义一朝不得伸张,只怕我这一生也悟不透什么了…”

  雷一金不惊惑的一怔,忙截口道:“师叔,你老人家…”

  杨陵一挥手,道:“可能你是对的,要用行动来维护公理,也可能我是对的,应以静思忏省来悔恶是非…但不论你对我对,小子,你这桩事我同意你去做了,可是,却要记得两句江湖通俗的话…”

  雷一金轻轻地道:“哪两句话?”

  徐徐的,杨陵道:“得放手时且放手,该饶人处便饶人!”

  雷一金神色一肃,恭谨地道:“谢师叔赐言…”

  此刻,店伙送来了热水,杨陵不再多说,开始为雷一金疗伤,他的肩、肋、背部、部,全部以净水印干,然后伸手从杯中取出一个白色瓷器小瓶,拔开子,倒出了四五粒红色的丸子,雷一金只感到一股清香的味道扑鼻,知道这是师叔自己秘制的“小还丹”

  杨陵把小还丹倒在掌中,两手不停地,直到丹丸成粉,才从瓶中取出一支小小的匙子,在手掌上碎的红色药粉立即消失。

  雷一金不期然朝伤口处望,只见那红色药粉敷在伤处,立即化作一滩红色体,沿着伤口窜进肌肤内,而伤口处马上起了一层血红色的黏膜,逐渐闭合起来。

  杨陵依样尽葫芦的其他伤口处淋下,等到将所有伤口处理完毕,才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红色药粉用一张白纸包了起来,和白色的小瓷瓶揣入怀中,一拍手:“好啦,明再敷上一次就可以痊愈!”

  一舒畅的酣睡,再加上周身轻松安泰,早起的雷一金,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只是一夜之隔,他已前后判若两人了。

  雷一金换上一袭置于枕边的清洁长衫,长衫是黑色的,这袭长衫,虽然不是雷一金习惯穿的颜色,但是,雷一金进人内室开始梳洗,片刻后,他又自内室走出,看上去,他是如此拥容,如此高雅,如此俊俏,又是如此威武与骠悍,像一个来自沙漠深处的王——有着无比魔力的主宰者!

  雷一金深深叹了口气,又舒动了一下四肢筋骨,然后,他开始回上,闭目纳息起来。

  雷一金知道他师叔昨夜是通霄未眠,完全为了照顾他而忙坏了,此刻,杨陵不在院里,雷一金不微微一笑,他也晓得,师叔必是去作他那风雨无阻,不断的早课去了,他那早课,便是内家的运气吐纳功夫,也是内家功夫里最基本,亦最重要的修为底,一切内家武术之源,便发于这人的吐纳及调息功夫深浅上了——五十年来,杨陵不论在任何情形之下,俱未中断过他的早课,每在天将黎明,他总要拣一处高亢而荒僻的无人所在,对着快要东升的旭,练上个把时辰的功夫…

  雷一金静静地等待着,也借这个空间调匀体内的一口至真至纯之气,他在运转之中,但觉血脉通畅,气旋如,那么毫无阻窒地在全身四肢百骸畅运行,宛似江河之水,浩澎湃,开朗极了,明快极了,也振奋极了…

  一个轻俏的比一针掉在地下更轻的声音响惊动了他,这声细微若无的音响几乎不是“人”的听觉可以感触到的,但是,在灵台澄清,心境清明的雷一金来说,却是听得太清楚,太仔细了。

  他双目微睁,嗯,却看见杨陵已站在那扇门之旁,正笑朝自己望着。

  雷一金吁了口气,舒腿下地,向杨陵一笑,道:“师叔,你老好早。”

  杨陵呵呵低笑,道:“不早喽,小子,太阳升起老高啦!”

  雷一金又活动一下肢体,笑道:“晨课做完了?师叔,”

  杨陵点点头,道:“做完了,顺便把箱的玩意儿复习了一遍,年纪一大,就这么一点折腾也觉得有些累啦。唉,岁月,却是真个不饶人哪…”

  雷一金闭闭嘴,道:“师叔不要叹老,你老人家六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健朗却如四十许人,但是,不管师叔如何壮实,这些恩恩怨怨,却不敢劳动你老,我自己会去了断…”

  杨陵一挥手,笑道:“好小子,一张狗嘴是越来越花巧啦,连哄带拍,就连我老人家这笔久经世故,尝沧桑的角色也觉得心里甜滋滋,腻生生的,醺醺然十分受用。虽然,我知道你小子全是一片胡言!”

  雷一金长揖到地,道:“弟子岂敢巧言讨好。师叔,你老千万别误解了弟子我这一片至善的孝心…”

  枯干如橘皮的老脸上布了一层又是欣慰,又是亲切,又是慈祥,又是和谒的神色,杨陵爱怜地道:“别扯了,说真的你觉得身子可好了些?”

  雷一金双臂举动数次,愉快地道:“何止好了些,简直已经全恢复原状了,我觉得现今劲道旋回激动,可以力劈九牛,生拆八马,一股浩之力,直能将五岳横推,三江拦阻!”

  杨陵大笑,道:“少吹大气,你也没看见昨夜你那付熊样,披头散发,神态萎顿,一身零碎就像屠宰场剥了皮的猪!”

  雷一金耸耸肩,道:“幸亏师叔你老来得及时,力挽狂澜,拯我于水火之中,救我于界上,否则,弟子我只怕二十年后才得再成一条好汉了!”

  说到这里,他已古怪地笑笑,道:“对了,师叔,你怎么那么巧,就在我生死边缘的一刹那及时出现?”

  杨陵深沉地看着雷一金,缓缓地道:“五年前,师叔与你试招,竟然未能占上丝毫便宜,从那时起,师叔即明白你天赋之高,底之厚,已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又怕你江湖经验不够,阅人不深,自从你师傅——我那师兄走后,我便不定期隔一段时总要到庐山转一转,一来凭吊师兄的故址,二来观察一下你小子的进境,谁知道这一次上得庐山,师兄故居竟付之祝融,心知必然发生事故,是以重现江湖,追查你的行踪,好在你小子一下就闯出了名,一路追踪下来,竟在你危急的时候发现了你,这也许是天意?”

  雷一金微微苦笑道:“说来渐愧,师叔,因弟子不肖,祸及师门,使恩师故址无法保留,弟子实是罪孽深重…”

  杨陵感叹地吐口气,道:“不要难过,小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要你方寸之间不忘师门,岂在于形式,一座竹屋值几许?”

  此刻,店小二突然走来,道:“老爷子,有一位南宫大侠,要见雷少侠,叫小的前来通报!”

  雷一金忙道:“快请!”

  接着回头对杨陵道:“师叔,南宫铁孤是一位有血,有肝胆的朋友,虽然,我与他只有一面之雅,但是,却一见如故,同时我们已歃血誓盟!”

  杨陵颔首道:“我先回避,免得呆在这里影响你们兄弟倾谈!”

  说罢,不等雷一金回音,径自走人侧间。

  一声步履声响传了过来,南宫铁孤在店小二引导下走进来。雷一金连忙了出去,南宫铁孤也一个箭步抢了上来,搂着雷一金肩膀,边大笑道:“兄弟,你这一客气,可就见外了,你我之间还讲究那一套繁文褥节做什,没有来得及为兄弟帮场,略校棉薄,已觉大大有亏…”

  两人把臂,进入跨院,雷一金握着南宫铁孤一双大手,笑道:“创伤在身,致疏忽大哥之约,并累及久候,实在心中不安…”

  南宫铁孤忙道:“什么话?休说是兄弟发生如此重大变敌,便是没有此争,大哥也不会为了这点芝麻绿豆小差池记怀于心。兄弟,你我以道义,结以坦诚,还有什么不能包含,不能置之的呢?”

  雷一金低沉地道:“本来想‘白龙坡’事情一了,你我能好好聚聚,想不到节外生枝,桑青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拦截堵杀我,尤其是昨一战,差幸没把这条小命丢掉。大哥你一定等得心焦如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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