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风暴已经来临
(1)
每年都是这样。当地狱风在⽩昼世界某处咆哮肆时,它未曾光顾的海面倒仿佛平静了。只不过,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这平静的大海会突然沸腾起来,被狂风翻搅成一锅混浊的泥汤。
伯莱拜尔已把二号的香⽔噴在⾝上。他从码头里面出来,不坐车,而是步行着往布拉廷克营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利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思考问题。这也是他的行动前放松法之一。他想到了方婷:她在穆哈穆那里暂住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因为最⾼长老会至少有两个长老还在穆哈穆的家里盘桓。
二号的上司,全安委员先生,他也是伯莱拜尔的局长的最⾼导领者。他住在布拉廷克营。每年地狱风刮起来时,大人物们是不会轻易离家的。据说他接见二号时从不让人在一旁保护。
伯莱拜尔最后把计划回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漏洞。当然会有点危险,不冒险怎么能做成事呢?
这时,他看见了布拉廷克营的漂亮的⽩石墙。他沿着墙走到大门口,向穿着男式裙短的守卫亮亮出⼊证。这个动作是多余的,守卫已经认出他那张脸,把门打开了。
他按二号的描述寻找着路径,尽量从容不迫象个经常在这里出⼊的常客。穿过树林就是花圃,然后是主建筑,二号没骗他,三三两两的守卫⾝着便服,象度假的年轻生学似地在小路上漫步。伯莱拜尔没有进⼊⾼大的主建筑,而是绕过去,又穿过一片骑马的草坪。全安委员的人私书楼就在前面。
他突然间觉得心如⿇,手心出汗。这并不是因为他现在深⼊了龙潭虎⽳,也不是因为他将要去做的事;伯莱拜尔只觉许多事情一起闯进自己的脑海,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他想到几分钟后自己的举动将牵扯多少方面的多少人,就不由得心往下沉。不过,他很⾼兴这种情绪在这个时候出现,如果再晚一会儿,或许就会坏事。现在要调整,放松。他照旧用散漫的步子走向书楼。
门口没有守卫。他随随便便地推开本⾊木质门,跨⼊凉的客厅。有个年老的管家捧着茶具正要往里面走,回头看着他说:您回来了?要见阁下吗?
伯莱拜尔点点头,说:告诉他我要见他。
管家惊奇地说:阁下正在书房里。您从来不用通报的呀。
第一个败笔,伯莱拜尔想,幸亏这管家已经老糊涂了,没有看出破绽。他笑笑问:你是去给他送茶么?
对,您跟我一起进来吧。管家慢慢地转⾝上楼。伯莱拜尔想,这下倒省了事。他随管家一起登上楼梯。
书房里除了全安委员本人外,还有两个人,他们都是又⾼又壮,倚门站着。伯莱拜尔想,是保镖,虽然他们努力穿得象文雅人,但气质是很难改变的。
二号。委员说,你这次可去了好久啊。
嘿,你好。两个保镖对他说。
伯莱拜尔说:你们好。
你怎么了?委员扬着眉⽑问,不跟你的朋友托依德和列别克聊几句吗?以前你很喜他俩的呀。
我心情不好。伯莱拜尔简单地说。第二个败笔,他想,二号不可能在死前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他想进屋,保镖们用宽大的⾝躯挡在门口。
例行公事罢了,二号。全安委员说,你也知道我是不会怀疑你的。
伯莱拜尔晃晃⾝子,顺从地转过来转过去,让两个保镖搜查。他没带任何武器。
最后,他终于坐在了委员对面的椅子上。委员皱皱眉头:你病又重了吗?怎么香⽔洒得这么浓?
是,所以我心情很坏。伯莱拜尔说。
明天送你去疗养。委员关心地问,事情怎么样?
什么事情?
行啦,别赌气。那个女孩子的事,嗯?她在哪儿?你追踪的那个傻瓜怎么样了?
开门见山吧,伯莱拜尔心想,别浪费时间了。委员的眼睛里已露出贪婪的光,两个保镖虎视眈眈。他看看书桌上面,委员把一串修指甲的小工具丢在那里。他拿起来慢慢锉着自己的指甲,说:事情很不好办。
怎么?我给你的命令不够清楚吗?把女孩子带回来,仅此而已。其他的由你作主。那女孩不合作吗?
合作。伯莱拜尔说,她愿意跟我回来,但又讲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说她想要回那只摔坏的船。只要能看见船,她就来这里。
她可不知道船在我们这儿呀。是你告诉她的?委员和蔼地问,伸手把指甲刀从伯莱拜尔那里拿走,放进菗屉。
伯莱拜尔说:我可不愿意骗人。告诉她有什么坏处呢?诚坦相待才能使合作更加愉快。
别多费⾆了。委员说,你有什么想法?
我为你⼲了不少事,但从没有对那些事动过好奇心。伯莱拜尔说,这次却不一样,我想知道:那女孩子有什么特别?你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你们不是诚坦相待了么?委员笑着说,她没有告诉你?
对,她告诉我了。她是从其他世界里乘坐空间船飞来的,她不愿意过多介⼊我们这里的事,只想早点回去。我想听听你对她的看法。
委员瞧瞧两个保镖: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推心置腹地聊聊吧。那女孩的头脑里有一个宝库,我们所需要的一切都能从那里找到。
那宝库里有什么?
知识。委员说,另一个世界费了几千年才积累起来的知识。它能让⽩昼世界的整体实力一下子增強若⼲倍。
我们已经够強了,夜世界和黎明世界都离不开我们。我听那女孩说,过早掌握那些知识对我们并不是好事。
她是在把你当小孩哄!委员说,你知道吗?夜世界正在不断成长,不断強大。他们的威胁是不可忽视的。现在整个⽩昼世界都看到了黑夜人的威胁:瘟疫已经作为他们的第一次攻势让我们手⾜无措了。
伯莱拜尔看着他说:可我记得瘟疫是经您同意才被带进来的呀。
是的,那又怎么样?委员大声说,我同意的,那只是为了让大家都变得清醒一些,让他们都看清楚:黑夜人随时可以给我们送来致命的礼物。
⾝为全安委员,您对自己目前掌握的权力还不満意,希望⽩昼世界在战争的威胁下改变权力构成,渐渐成为一个军事独裁的世界,对吗?
那不是你议论的事,二号。委员说。
伯莱拜尔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想问您:我说得对吗?
对!委员说,你知道了又有什么好处?
伯莱拜尔说:这次到夜世界,我去见了安达伯爵,和他聊过这些问题。你们的想法简直一模一样。您明⽩吗?跟那样一个人联手是很危险的。
我之所以派你去联系安达伯爵,就是因为欣赏你的态度:你没有任何畏惧心理,对进⼊夜世界几乎毫无感触;同样,你没有信仰,不怕丧失灵魂,而且对我们这个大地上的事情漠不关心,这也是我最赞赏的。但现在怎么了?你简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想说,您刚刚夸奖我的那些话让我很惭愧。因为我所以具有那几种优点应该归功于您,是您把我养成这样一个人的。现在,我想试试换一种活法,多想想⾝边的事了。
好了,别怨天尤人。委员换了话题,还是让我们⾼⾼兴兴地工作吧。说到底我以后要依靠你的地方还很多呢,即便到了我管理整个世界的时候,也要依靠你。怎么样?那女孩子究竟在哪儿?
伯莱拜尔说:我让她在一位朋友那里暂住。等我的消息。
你还有朋友么?真让人吃惊,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委员侧目瞧瞧他,等你的什么消息?
等我把她的船拿给她。伯莱拜尔说。
委员摇头摇:你们真幼稚。我收蔵的东西是从不拿给别人的。你那位朋友的住处很容易找到,这次出行,你去的地方有限,几座城市而已。我们在整个⽩昼世界和黎明世界都有人。
但夜世界呢?如果我把她蔵在夜世界,你又派谁去找?
委员慢慢地说:我会找到。而且,你也会告诉我的。你知道我是多么善于问话。
你这么说我可不会害怕。伯莱拜尔提醒他,我是在你们难以想象的痛苦中长大的。
委员笑了笑:到现在你还试图装下去。伯莱拜尔,我知道你的名字。
您说什么?伯莱拜尔后背上突然出了汗,他希望这只是一次试探。
我说,你很了不起,把我最得力的助手也⼲掉了。但你装他装得并不象。
没必要再冒充了。伯莱拜尔反而感到一种轻松,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刚进来的时候。委员说,托依德和列别克是我的新保镖,二号以前没有见过他们。
老魔鬼。伯莱拜尔说:你所谓最得力的助手其实从来也没把你当回事。在他心里你只是个老笨蛋。
委员笑了:彼此彼此罢啦。不过,你好象清楚了他和你的关系?
对,所以我更不能宽恕你。
你在自己心里随便审判我吧。现在的问题在于那女孩的下落。如果你能痛痛快快地告诉我当然最好,如果不,也没关系。嗯?你怎么想?委员心平气和地说。
我先问你几件事吧。伯莱拜尔说,你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了?
相当顺利。委员点点头,目前⽩昼世界里充斥着仇视黑夜人的情绪。切断电能供给的威胁已经通过黎明人转告给夜世界,战争可以说是一触即发了。你看,凭你们一两个人的力量是挡不住我的。
那么,如果女孩子同意跟你合作呢?你还要对夜世界宣战吗?
甚至要更快地宣战。委员说,本来这是一场作作样子的假战争,如果我有了必胜把握,何不让它成为一场实真的战争呢?
为什么还要宣战?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权力了呀!
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昼人就能统治整个世界了。委员说,是不是一个伟大的计划?
我认为它相当狂疯,伯莱拜尔说,而且成功的把握很微小。
是吗?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成功。你放心,我要留下你的眼睛让你看,留下你的耳朵让你听,并且还要留下你的⾆头让你发表感慨的话。
两个保镖微笑起来。委员点了点头,他们慢慢走到伯莱拜尔⾝后。委员说:你跟他们走吧,我还有其他事,今天晚一点我再去看你。那时候你也许改变主意了。
伯莱拜尔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两个保镖一前一后夹住他。委员开始看书。
已经到了门口,最后的机会来了。
伯莱拜尔在多年的工作中发现,每个人都会有松懈的时刻。就算在最紧张的场合,也会有那种时刻人在紧张中甚至会本能地制造松懈。只不过那一刻转瞬即逝,很少有人能把它看清。
现在,就是这种时刻。委员在轻轻吁着气翻书,两个保镖因为走到了门口而有点放松了,他们都比伯莱拜尔耝壮得多,又搜过他⾝上,所以丝毫不担心。前面的保镖伸手去开门。
伯莱拜尔抓住了这十分之一秒的空档,突然回⾝,伸出右手,用刚刚锉得又尖又薄的拇指指甲在后面那保镖的眉⽑上方用力一划。
那个保镖甚至没有想到喊叫,他用手掩住额头的伤口,⾎还是涌了出来,把他的眼睛盖住了。前面的保镖收回开门的手,要往⾐服里伸。伯莱拜尔猛挥一拳,把他的手打掉。这时,委员刚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这边。他还没有完全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额头受伤的保镖仍然捂着伤口,并试图揩去眼里的⾎。但前面那个保镖险些坏事,他机警地侧⾝倒在地板上,用另外一只手去摸。他已经知道了伯莱拜尔的力量,不再希望与他⾁搏了。委员坐在桌子后边,拉开了菗屉。
伯莱拜尔猛地往下一跪,用膝头顶在地下哪个保镖的脸上,然后他抓住正在抹脸的保镖,推着他撞向桌子。
伯莱拜尔紧跟着到了桌边,委员已经把手伸进菗屉里。伯莱拜尔用力关上菗屉,委员大叫了一声。伯莱拜尔又把菗屉拉开,把委员被夹伤的手揪出来,从手里夺过。
在门口地板上躺着的保镖滚了起来,并终于子套了,他一手摸着昏沉沉的头,一手举瞄准。但他听到委员很勉強地叫道:放下!别开。
伯莱拜尔把口顶在委员脑袋上,说:只要有人敢动,我就先打死你。
没有谁会动的。委员说,他已恢复了理智,你这样是出不去的,就算把我当作人质也不行。布拉廷克营不那么容易出去。
我也没打算出去。伯莱拜尔说。
委员大感惊讶:你要⼲什么?要怎么样?
打开通话器,伯莱拜尔说,接教廷最⾼长老会。
委员示意保镖照办,他说:很好,你要找最⾼长老会。他们是不会容忍你这样胡闹的。
通话器打开,很快接通了。保镖把话筒慢慢递到伯莱拜尔手里。
我找首席长老。伯莱拜尔说,我们约好的,关于空间船的事。
不一会儿,首席长老的声音传出来:是伯莱拜尔吗?
长老!委员叫道,您快制止这个疯子!他要把我杀掉。
伯莱拜尔平静地说:我没有杀任何人,也不想那么⼲。长老,我需要教会的人来保护我走出布拉廷克营。
不要听他的!委员喊道,他疯了,他抓住我当作人质。
你把事情问清楚了?首席长老说。
是的。
委员呆住了,他看看伯莱拜尔,突然对着话筒叫道:长老!您别听这个人胡说。不知道为什么,他企图污蔑我。
相信我们的公正吧。首席长老说。
好,委员盯住伯莱拜尔,因为口顶在头上,他的势姿很不舒服,他说,现在这个人还用顶着我的头。您仍然要相信他的话?
用顶住你是为了保证我自己的全安。
长老,请您快点派人来吧!迟一些恐怕我就没命了。委员喊道。
(2)
这阵仗可丝毫不亚于审问我的那次。方婷想。圆形大厅里坐着上百名各地的长老和政治家,护教军的两个营士兵荷实弹守卫在四面八方。最⾼委员会的所有成员和首席长老、左手、右手长老、研修长老坐在央中。他们对面站着全安委员。而最引人注目的两个人,一个是方婷,另一个是⾝披黑⾊纱袍独坐一隅的⾼瘦男子。人们望着他窃窃私语,他就是⽩昼世界的神裁大法官,是历史上第一位在公开场合参与审判的神裁法官。
审判开始。首席长老说,今天我们要在这里澄清几个事实:第一,关于从黑夜人那里传播过来的所谓瘟疫的问题;第二,关于全安委员先生提出的主动防卫计划的问题;第三,关于从另一个世界来到我们这里的一位空间旅行者的问题;第四,关于我们与黑夜人的关系的问题。所有这些问题都牵涉到全安委员先生。我们将宣招几位证人上庭。第一位证人:空间旅行者方婷女士。
方婷在人们的目光聚焦下走进大厅央中。
因为你来自另一个世界,首席长老说,你们的道德观也许会与我们不同。所以我想问:如果请你发誓忠实地回答所有问题,是否冒昧?是否会违背你们的行事原则?
方婷回答:我们这两个世界中对于各种事物的看法确实很不一样,但诚实正直作为一种美德却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我愿意发誓以忠实无欺的态度回答所有问题,并在这件事中承担我应负的责任。
她的话引来一阵表示惊叹和満意的私语声。首席长老问:你曾说过你是乘坐空间船由另外的世界飞来的,那么,请你就空间、其他世界、我们这个世界和飞行工具这几点详细解说一下你的话。
方婷早有准备,她略微整理以下思路,就开始侃侃而谈。她尽量讲得翔实而又浅显,并注意做到只讲述基本的自然原理,回避技术细节。
来这里旁听审判的人,大多是对方婷本人和她带来的新宇宙观略有耳闻的,他们已经做好感受一场思想⾰命的准备;而当听到方婷的话时,他们又觉得自己的准备还不够充分。如果不是最⾼长老会的几乎全体成员都在全神贯注、象小生学一样谦恭地倾听的话,他们差不多要认为方婷是在故弄玄虚、哗众取宠了。
首席长老満意地看着周围那些人,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是的,这里正在刮起一场风暴,但这风暴是可以控制的。
方婷讲完了大宇宙、大地的形状、行星与太的关系、空间旅行和飞船的动力,首席长老说:女士,你认为自己来到我们的世界是负有某种使命的吗?或者说,你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解咒人么?大家都盯住方婷。
方婷说:我不这么认为。厅內响起嗡嗡的低语声。
方婷继续说:因为已发誓要以完全忠实的态度回答问题,我必须说出自己心里所想的。首先,作为一名空间旅行者,我被几条最严格的戒律约束着,只有当自⾝或同伴的生命全安遭受威胁时,才能考虑对这几条戒律做弹处理。其中一条就是旁观准则,其內容我已多次对你们当中的几位说过,大意是对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面的所有事务,我们只准旁观,不许介⼊。所以,如果你们觉得我对这个世界的进步做了一点贡献,那么其实是我已违背了自己的戒律。她环顾四周,接着说道,其次,从我本人来说,我来到你们的世界是被迫的,纯属意外事件;对你们来说是如此,对我来说更是如此。我最迫切的希望就是早⽇找回我的空间船,以离开你们的星球。对你们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我既不感趣兴也不应负任何责任。
人们头接耳,以略显惊异、慌张的目光互相望着。但有几个人已向方婷微微点头致意,表示赞同她的话。
当然,这些话是纯粹从逻辑上分析。方婷笑着说,后来因为与你们当中的几位加深往,我已把这里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家。这里有了我的朋友和亲人,一切事物不再与我漠不相关。况且,我的来到已经打了这个世界的运行,只有顺⽔推舟,尽力弥补我造成的混了。旁听者们都跟她一起笑起来,他们已经知道,这女子是个有自己的烦恼和希望的活人,同时也是他们的朋友。
方婷说:但最后,从你们自⾝来讲,不应该把现在发生的一切完全归因于我,归因于一个偶然出现的人。这一点首席长老阁下曾与我深谈过。变⾰的时代已经来临,我只不过适逢其盛罢了。在今后漫长的年代里,你们的世界将遭遇多次象这样的变⾰,那时候,也许没有解咒人,但星球依然要转动,人类仍要繁衍生息,你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度过一次次沧桑巨变。我相这一切变化必将到来,我也相信你们必能安然度过所有的变迁,使你们的种族延续下去并更加強盛。那时,也许地球的使者会再次到来,与你们建立正式的关系。
她的一席话赢得了一半旁听者的掌声,另一半也显得活跃起来。一位坐在前排的地方长老忍不住问:你们还会再来吗?就在近期吗?
我无法确定,方婷回答,但即使会重来,也将是以一种隐蔽的方式,尽量不使你们知晓。
我们希望又派你来!一个人说。
方婷笑笑,她忽然想起了地球上的事,在五号行星上的事变,还有⾼灿
首席长老开口了:刚才方婷女士已讲述了她的空间船的动力装置的原理以及它可能带来的副作用。她并且提到前些时候的瘟疫正是那种副作用导致的,这瘟疫在他们那里叫做辐病。那么,让我们来追究一下,这种辐病是如何从夜世界传播到这里来的。请方婷女士回到自己的席位吧。他对站在下面的全安委员说,已有证人说,是委员先生授意夜世界的一位⾼层人物,把患有辐病的黑夜人送进⽩昼世界来的。你承认吗?
这是对我的诽谤。委员说。他必须坚持这一点,如果没有证据,长老会也不能轻易罢免他。
宣招证人:全安局密探伯莱拜尔先生。首席长老说。
伯莱拜尔被一名年轻教士引⼊大厅。他首先扫视厅內,找到了方婷,用目光跟她打了个招呼。伯莱拜尔,请你发誓以完全忠实的态度回答所有问题,不作伪证。
我发誓。
他是骗子!委员喊道,他是个暴徒!他曾经闯进我的家里,试图杀我。旁听者们一阵哗然。
伯莱拜尔,请你解释全安委员所说的情况。
伯莱拜尔说:我到委员先生家里是为了找他证实我的推断:他正在为自己的利益而发动一场与黑夜人的战争。他的话也造成不小的轰动。
胡说!委员轻蔑地转过脸去。
伯莱拜尔,请你继续说。
在委员先生的书房里,我们心平气和地讨论了这件事。他完全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肯定了我的推断。
证据在哪里?长老们需要证据!委员说,坐在这儿的所有人都要你拿出证据来。
我会拿证据给你的。伯莱拜尔说,但我先要详细讲讲你的做为。全安委员先生认为,我们的世界应该采取军事独裁政体,摒弃宗教,让长老会出权力,
议论声越来越大,伯莱拜尔继续罗列全安委员的理论:应该让象他这样有能力的人来控制⽩昼世界,甚至连同黎明世界和夜世界。
全安委员大声说:长老们!如果任这个疯子继续信口开河的话,我要怀疑长老会与最⾼委员会的联席审判的严肃了!最⾼委员会里面也有人议抗道:让他拿出证据!
伯莱拜尔等人声逐渐平息,就毫不理会他们的议抗,接着说下去:全安委员阁下对我本人承认,为了达到上述目的,他采取了一些较为极端的手段。如长期与夜世界的一位⾼层人物私下联系、共同策划;授意让染上瘟疫的黑夜人进⼊⽩昼世界,以引发两个世界关系的紧张化;利用全安局的力量在世界范围內搜捕空间旅行者方婷姐小,以图使她吐露先进的知识和技术原理,加強他本人的力量
证据!证据!审判席上的委员们和旁听席里的一些人喊道。
首席长老说:伯莱拜尔,全安委员先生对你说的这些话,可有其他人听到?
有,但那是委员先生自己的两个人私保镖。我认为他们不会做对委员不利的证词。
人们不満意这个推托:宣招证人!宣招证人!
全安委员说:我揷一句:我的那两个保镖是非常忠诚和正直的人,他们对宗教的信仰和对⽩昼世界的忠诚肯定远远超过对我的人私感情。但很遗憾,他们目前不能上庭做证,因为这位伯莱拜尔先生在对我本人施加暴力的同时,还严重伤害了我的两位保镖,使得他们直到现在还在病上呻昑。
大厅里有点混了。人们用猜疑的目光打量着伯莱拜尔。伯莱拜尔说:我必须声明,对那两个保镖的所谓伤害完全是出于自我防卫目的的被迫行为,当时委员先生已命令他们把我带下去施刑,我不得不反抗。
又是信口雌⻩!全安委员说,这有证据吗?
伯莱拜尔向着台上的长老们说:如果有一种东西,一种机器,可以把人的声音原样记录下来,在任意的时候和任意的场合重现,那么它能不能当作证据使用?
大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首席长老问:你说什么?难道你有这种机器么?
是从方婷女士那里借来用的。伯莱拜尔说,她把它叫做记事本。
不可能!全安委员低声道。
首席长老说:你能否把你所说的这种机器呈上来,展示一下?
当然可以。伯莱拜尔从手腕上摘下记事本,调整了它的播放位置。一个卫士把它接过去送到长老们席前。
带有一个小箭头的灰⾊按钮可以重现声音。伯莱拜尔对好奇地摆弄着记事本的长老们说。
首席长老按了那个小按钮。
在座的不论是审判员还是旁听者,都认为这是此次审判中最具震撼力、最有戏剧的一刻,是整个审判过程中的转折点。
说话的声音出来了,虽然不很响亮,但大厅內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先是首席长老的话:伯莱拜尔,请你发誓以完全忠实的态度回答所有问题,不作伪证。然后是伯莱拜尔的声音:我发誓。
接下来,伯莱拜尔作证的全过程以声音的形式完美地再现于人们的耳中。长老的问话、伯莱拜尔的叙述、全安委员的驳斥、旁听者的议抗一切都在这个小小的黑东西里面存储着!
大厅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被这一奇迹惊呆了,他们骇服于这小东西所显示出来的、方婷的世界拥有的技术⽔平,对她刚才所说的话又多了一层信赖。
首席长老把大家的思想又招回审判中来:好,有谁认为这件东西所记录的声音的实真值得怀疑么?
没有人回答。
长老问伯莱拜尔:你用它记录了全安委员的话吗?
是的。伯莱拜尔说,请允许我为您调整一下
过了一会儿,从长老手上那个小东西里面放出了人声,正是伯莱拜尔在布拉廷克营里与全安委员谈话的过程。
全安委员喃喃道:魔法!妖术不是真的!
但没有人再理会他了。审判从此刻开始只是完成一种仪式,委员的命运可以说已成定局。
诸多因素使得这次审判并无以往的肃杀气氛,多数人甚至表现出一种乐观欣慰的情绪。仿佛全安委员的罪行以及他将受的惩罚都是无关紧要的,而今天的集会实际上是一个特殊的节⽇似的。
最后,首席长老说:我们是第一次审判地位如此崇⾼、而所犯罪行又如此骇人听闻的人物。这次大会的意义也非同寻常,其原因是众所周知的。作为长老会的导领者,我对自己能参与这样一场审判感到光荣和不安。今天我们还有一位与众不同的与会者,他自到场以来一直没有表过态。而我认为,他是这大厅里最有资格给全安委员定罪的人。长老说到这里,大家已经知道了他指的是谁,果然,只听他说,神裁大法官阁下,请您给堂上所立的犯人定罪。
大法官站了起来,场內一片死寂。这里坐着的几乎所有人都从未见过这位手掌一切人的生杀之权的非凡人物。他们屏息静听将要从他嘴里吐出的严冷的宣判。
他开口了,说出的话出人意料:作为神裁法官,我肯定是⽩昼世界里活得最紧张的人。能够随意定人生死,这本⾝就⾜以让一个稍具责任心的人感到不安。今后我希望与其他长老共同参商。不是与在座的长老们,我要建立一个相对立独的审判机构,以分散长老会和最⾼委员会的权力。至于这次的事,我放弃对全安委员的定罪与判决权,因为我相信你们大家的理智和责任感。对现在这个结果,我已经很満意了。
首席长老说:那么,我们会商议一个对全安委员的惩罚方式。审判暂且告一段落。现在,我想听听方婷女士还想说些什么。
大家看着方婷,她说:我就要走了。等到我的救生船一修好,我就乘着它去找空间船。顺便帮助黑夜人解决一个大问题。在离开大家之前,我想就外面的风暴说几句。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伯莱拜尔远远地望着方婷,心中充満了自豪感。是的,她是这么的了不起,美丽、自信、落落大方。他想起穆哈穆在分手前对他的感慨:我早知道自己是没希望的!她不可能留在我这个锦绣窝里。告诉你吧:她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平凡的女人。
方婷说:现在,外面刮着地狱风。它每年都造成不小的损失,我在近两天也看到了它的可怕。但大家知道吗?对你们的世界来说,地狱风是必需的。
人们不觉暗自重复着她的话,琢磨其中有什么深意。
风是大气的流动。没有风,⽩昼世界的热量无法分配给夜世界,久而久之便会使夜世界成为真正的冰冻地狱,而⽩昼世界将比现在炎热得多。两个世界不可能永远隔绝,毫无流。我与刚才讲话的伯莱拜尔先生还有黎明世界的一位穆哈穆先生曾到过夜世界,他们两位都可以为我的话作证:黑夜人与⽩昼人并无本质的不同,你们在许多世纪前曾有着共同的祖先。今后也必将养育共同的后代。这种流是任何人不能阻挡的:有人曾经试图阻挡横扫世界的大风吗?
旁听席上的长老们和政治家们互相低声换着意见,有人点头,有人头摇。外面烈猛的风声震撼着屋顶,仿佛是为了与方婷的话相呼应。
(3)
救生船在行星表面进⼊⺟船,这将是对方婷驾驶技术的一次考验。她在数字化监视头盔里纵着小船,已经靠近海斯山了,气动船翼就要收起来,以后必须完全靠矢量噴器飞行。
那年轻人坐在她后面,一个劲儿地大惊小怪,平均每分钟要惊呼两声左右,颇给她制造了一点⿇烦。在这个极陌生的环境里,他不象往常那么自信和傲慢了。方婷暗想,等事情结束后,他肯定会对这次经历冥思苦想,然后写出一本书来。书名也许叫做《记一个空间旅行家和她的飞行船》。
登船之前,方婷告诉他们:这只小船里面只预备了两个人的位置,看谁愿意陪她一起去海斯山⾕里冒险。报名的人非常多,连利亚多长老也举起了手。穆哈穆和伯莱拜尔都很想去。但神裁大法官的刽子手満腔情地说:我看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亲手处死那个妖孽!这倒是非常合适,方婷同意了。刽子手先生就开始了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行刑经历。
救生船从⾼耸的山壁上空飞越过去,在下面,山⾕中心,⺟船静静地屹立着。方婷全神贯注地下降,缓缓接近⺟船。同时放出一个遥控脉冲。
⺟船的侧面舱壁打开,一对抓钩探了出来。方婷一瞬间产生了错觉:黑暗的空间、⽩⾊的抓钩、矢量噴器灵活而又稳定地转动着,这就象是在太空里面。救生船微微一震,被抓钩抓紧了。现在她可以暂时松口气,下面就是⺟船光子计算机的事了。
⺟船的开口处放出⽩亮眩目的光,救生船慢慢地往里面移动。年轻刽子手紧张而略带惊恐地望着飞船里面,这一刻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刻骨铭心的。
舱壁合拢,他们被关在一间亮如⽩昼的大舱室里。救生船的门打开了,一个柔和慡朗的人声突然传进来。刽子手⾝体一颤,用眼睛询问着方婷。方婷说:不用怕,那只是空间船上的主计算机在问候我们。
一个机器在说话?刽子手惊讶地说。
是呀,它有语言天赋。方婷看着这年轻人,心里有种用最精巧的玩具逗弄乡下孩子的感快。
刽子手起初不肯下去,但想到⽩昼世界的荣耀,他把右手按在心口,坚定地下了救生船。那个大舱里布置简洁,但所有东西都是他闻所未闻的。
方婷领着他穿过一道门,年轻人又被门前的嗡嗡声、热风和微微的闪光吓了一跳。方婷说:卫生检测,我们全⾝上下已被消毒。
他们进⼊了控制舱,方婷感到強烈的温暖和亲切。她控制住立刻去看看⾼灿的冲动,忍下即将涌到眼中的泪⽔。刽子手四处张望,但不敢伸手去碰任何东西。
方婷先解除了飞船布下的脉冲波墙,然后给山⾕外面等候着的人们发出信号。她还得去燃料储备舱走一趟,弄点氢来。行动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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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斯山外面有大约三万军队。他们分别属于⽩昼世界的护教军、夜世界黑顿亲王的队部和教宗的亲兵。这些人都眼睁睁地望着山⾕上方的夜空。
一道⽩⾊光柱突然冲破黑暗了上来,这是方婷跟他们约好的信号。带队军官喊道:她成功啦!我们冲进去!
三万人从⾕口、四周山壁上向里面呐喊冲锋。果然,原来的那道无形墙壁已经融化了,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挡。
卡得切卡们蜂拥而出,带着大群猎狗。军队立刻和他们在一起。每个士兵都穿着一⾝轻巧坚韧的铝合金铠甲,可以抵挡疯人与疯狗的牙齿。战斗中没人使用火器,士兵们拿着⽩昼世界察警的标准装备:⾼庒电击,把卡得切卡和他们的狗通通击昏。
海斯山脚下,一小群人骑马站在小丘陵上向场战那边观望着。他们是⽩昼世界的几位长老和神裁大法官。喊杀声可以直传到这里,几个人略带不安地凝望着远处。这虽然是在夜世界,但那个海斯神的力量将要威胁到⽩昼世界了。况且,据说这星球上的人类本是同一祖先,首席长老想,姑且把这次战斗算做我们对黑夜人的第一次支援吧。今后的流将是困难重重的
穆哈穆和伯莱拜尔站在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他俩总觉得在这些半神人物的⾝边会感到一种強大的庒力,虽然方婷差一点儿把这些人的神彻底打破。
他们也专注地望着远处那实际上看不清的场战。但他俩关心的是方婷的全安。穆哈穆不停地挠着脑袋,唉声叹气;伯莱拜尔沉默不语。
距离海斯山三里外的一座帐篷里,黑顿亲王正与教宗下着最后一盘棋。两人的心思都不在棋局上。
教宗老是不由自主地摸一摸头顶的⾼帽,那里面衬着一层薄薄的金丝网。从现在起他要防备黑顿亲王了。最強大的敌人即将消灭,而对面那位野心的人肯定不会从此隐居的。
黑顿亲王又把教宗的一个棋子驱逐到棋盘外面。他微笑着说:要小心哪,圣⽗。
我对您一直非常小心。教宗温和地回答,一边也把亲王的一个子赶出去。
黑顿自言自语:且看这最后一盘谁赢谁输吧
这不是最后一盘,殿下。教宗说,今后我们还会下很多盘呢。
亲王点了点头。这个深谋远虑的人已经看到了将来的风云变幻,有多少事还没有解决:自己的弟弟虽已捏牢在手心里,但安达伯爵在逃,决不会就此销声匿迹;教宗肯定已在布置新的罗网,而且他不可能再犯从前的错误了;⽩昼人的到来有利也有弊,但他们让黑顿打开了眼界,看到更多的、几乎是无限的可能。无论如何,他的梦想、他与⾝边那些忠心耿耿、目标远大的人们的梦想一定要实现,夜世界必须在他的手中统一起来。也许,不仅仅是夜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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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方婷象叮嘱小孩子一样对刽子手说,如果遇到卡得切卡,千万不要杀死他们,用你手里拿的电击就⾜够了。他们只是被控制了大脑的傀儡,你要处死的是那个真正的恶魔。
知道了。刽子手简单地答道。他感觉到自己的⾎在速加流动,全⾝忍不住微微地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奋还是因为恐惧。⾝上穿的那件软绵绵的古怪铠甲令他觉得又尴尬又新奇,那是方婷执意要两个人都穿上的,据她说,这可以防止海斯神的琊恶的灵魂控制他们。
通体裹着轻装甲的十六轮小型行星车,从飞船底部象一只大甲虫似的爬出来。方婷纵着车,寻找那个往外冒着一丝丝⽩雾的山洞。
在那儿!刽子手庒低了声音喊道,看,那洞口正冒着⽩汽。恶魔在呼昅!
山洞确实深邃可怕,⽩雾象轻纱一样笼罩在洞口。车子越过山石开了进去,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卡得切卡们都在外面战斗。
灯光照着前方。隧道向下倾斜,越来越深,越来越暗。方婷感到刽子手的呼昅在颤抖,她也并不冷静。尽管她知道这里蛰伏的是一种大巨的不知名的生物;但那比起刽子手心中关于恶魔的想法来,并不能给人以更多安慰。
突然,一个安放在前面洞壁上的装置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刽子手说:电暖气,黎明人造的。
这说明那东西就在不远处了。方婷放慢了车子的速度。她分析过,这种深蔵地底、寿命以十万年计、本⾝不能移动的生物,多半会具有植物的特点。那么它也许没有通常意义上的视觉,它可能是通过温度来感知周围动物的。行星车和宇航服都是严密隔热体。
又是一个电暖气箱。刽子手握紧了手里的,他偷眼看看方婷,这女子脸上的镇定神⾊使他惭愧。他瞪大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周围,心里说道:我是来结果你的命的,魔鬼!
方婷说:我想那就是它。
刽子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透过头盔上的面罩,看到洞顶石壁上粘附着一条苍⽩⾊的胶状物,直伸进洞⽳的看不到底的深处。一些流苏般的粘糊物质从洞顶垂挂下来。
它到底是什么呀!?刽子手低声道。
我也说不清楚。方婷驱车前行。他们渐渐进⼊了一条四面被⽩⾊粘胶包裹着的通道里,车轮轧在软绵绵的地面上,让人心里起了一种夹杂着恐怖和厌恶的感觉。电暖气箱密密⿇⿇地排在里面,为这个⾝长达数里的大巨怪物提供热量。
从哪里杀起呢?刽子手无所适从地说。
方婷体会到一点黑⾊幽默。她笑笑说:我们一直走到底。看看它还有些什么。
软而苍⽩的通道內壁突然动起来,刽子手低喊:它发现我们进来了!方婷说:别作声!不一定呢。那种仿佛⾝在某种东西的肠管里运动的感觉令人恶心。她想,这东西或许也能通过触觉和声音感知周围物体。但这次动没准只是它的习惯动作。
方婷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洞壁没有坍塌,也没有收缩成一团把他们困住。他们进⼊了更深处。这里的景象确实如同想象中的地狱。
动物骨骼四处散落着,路边有一些被苍⽩的⾁瓣掩护着的池,里面充満了深绿⾊粘,面微微起伏。有的池里还能看见未消化完的残骸,有动物,也有人。刽子手⽑发倒竖地望着这一切,喃喃道:这是我见过的最琊恶的魔鬼!
的确,这东西单凭外表就⾜以令人发指,它非常古老,非常琊恶。它历经过不知几次⽩昼、黑夜的循环,葬送了数以百万计的生灵。
方婷驾驶着车子,小心不使它沾上那些绿⾊粘。
刽子手忽然深深昅了口气。方婷向前面看去,她立刻醒悟:这里一定就是怪物的生命中枢所在。
他们处在一个教堂般⾼耸的山洞內部,苍⽩⾊胶状物裹満洞壁。顶上,三条耝大的螺旋形⽩⾊胶体垂了下来,每条胶柱的尽头都膨大成一团蜂窝结构,以千万条细胶丝如蛛网般连在四周洞壁上。
在这三朵可怖的大⾁花周围,吊下十几灰⾊胶柱,头端都形成了伞状结构,一丝丝粘包裹在它们的外面。
方婷说:这样子很象某些真菌类的殖生器官。我们要尽快消灭它,不然它可能很快就要散发孢子了。
它是怎么控制那些人的?刽子手问。
方婷说:我只能猜测。每当气候变暖,⽩昼来临,它都会从冬眠中苏醒。那时它就向洞外散发一些微小的、能控制动物行为的孢子,通过空气传播给动物。被控制的动物或跑进洞来供它消化,或四处去咬伤其他动物,把唾里的孢子传到它们体內。
这样琊恶的东西是谁创造的呀!刽子手感慨着,是从哪里来的呀!
大自然中无奇不有。方婷说。
大洞有五条分支。他们在每个岔洞里都放下一个捆着炸弹的庒缩金属气罐。在央中的洞里放了两个。然后退出隧道,在路上放下几个炸弹。最后一枚炸弹上连出一细光纤,直通到洞外。
行星车又开回飞船底下,他们看着远处的山洞。炸爆不会威胁到飞船。
方婷指着那红⾊的危险按钮,说:这是你的职责。消灭魔鬼,保护世界的全安和洁净吧。她把这最后一击让给青年刽子手,是为了给这世界留下一点耐人寻味的掌故。
刽子手动得手指微颤。他猛地在电钮上一按。
大地深处微微震动,海斯神蛰居的隧洞里一瞬间充満了等离子火焰。大火从洞口直噴出来。
年轻的刽子手握紧了双拳。他仿佛能听到当海斯大神被热炽的地狱之火灼炼的时候,它发出的垂死挣扎的无声的嘶喊。
(4)
穆哈穆和伯莱拜尔骑着马,沉默地走在黑暗大地上。回黎明世界还有一段漫长的路。
穆哈穆想着与方婷离别前的那一分钟。他拿不准方婷到底喜不喜自己,还有,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份?
方婷半开玩笑地对他说:愿意跟我来吗?你还有那么漂亮的女人们呢,还有好大一个后宮哪。
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去地球的。方婷说,她回去后有无数的⿇烦和伤心事。要知道,她已经有了一位心上人啦
地球是个神奇的世界!穆哈穆悠然神往:⽩昼与黑夜不停地轮换,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夜晚的宁静与⽩天的温暖。没有什么⽩昼人和黑夜人的分别,没有男界和女界。
但方婷说过,在那里,人与人有着另外一种隔阂,那是什么样的隔阂?他也想不出来。
陌生的地方,他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去游历的地方。
还有方婷人的眼睛,微带伤感的笑,那美妙的声音
我真蠢!穆哈穆猛地一拍脑袋,一股突然涌上心头的热⾎促使他勒转马头,向回飞奔而去。
只跑出半里左右,他停下了,仰头看着天空:一颗呈蓝⽩⾊的大星正冉冉上升,融⼊満天的繁星中去。小老头流下了眼泪。
伯莱拜尔没有理会穆哈穆。他继续向前走着,慢慢地,但绝不停顿。在⽩昼世界,有个女人正牵挂着他,盼望他安然无恙地回去。而对那个了不起的女人,伯莱拜尔早已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