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压梨花
他果然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裴元钧遇难之事,虽没亲眼瞧见,但他仅凭判断,居然见微知著和亲眼看见的一般!
孟不假在思索之时,故意动手装烟,这时打着火绒,了两口烟,回头笑道:“小子,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连你师父是哪一门派出身,都忘了么?”
楚秋帆一怔,急忙欠身道:“孟师伯…”
“还叫我孟师伯?”孟不假着烟,笑道:“六合神功练的就是子午卯酉,你也忘了?”
楚秋帆心头登时明白,脸上一红,嗫嚅的道:“晚辈只是…只是…”
孟不假呵呵一笑道:“只是几天没见师父了,是不是?”他假戏真做,说得真率,大家听了也都笑了起来。
这时,两名庄丁手托银盘,送上酒菜,在花厅右首一张花梨木八仙桌上,摆上杯筷,一面躬身道:“启禀大庄主,可以入席了。”
乐怀仁连忙起身,朝孟不假道:“时已过午,孟大侠二位远来,想必尚未用餐,淡酒肴,不成敬意,请先用过酒饭,再谈不迟。”
孟不假着烟,洪笑道:“好,好,既然来了,兄弟就不客气打扰了。贤昆仲招待兄弟,用不着山珍海味,只要有酒就好。江湖上人给兄弟两句话,叫做酒不离口,烟不离手,兄弟一向以烟下酒,菜有没有,倒是小事。”
乐有仁陪笑道:“孟大侠真是快人快语。寒庄匆促之间,菜是肴,但酒却是寒庄自酿的。而且足有二十年陈了,孟大侠一试便知。”
孟不假道:“有酒就好,二十年陈,当然更好。兄弟有时在酒店里喝兑了水的酒,一样可以过瘾。因为兄弟喝得多,十斤酒中,他就是兑了四斤水,总有六斤真酒到了兄弟肚里。
有六斤,也差可应付酒虫了。”
乐友仁大笑道:“孟大侠真会说笑话。”
“这是真的。”孟不假回头朝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二人道:“二位也来喝一盅如何?”
智善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孟老施主请吧,贫衲和清尘道兄已经用过素斋了。”
孟不假又朝乐氏兄弟道:“贤仲昆大概也用过饭了,咱们那就不用客气,二位也不用陪兄弟喝了。兄弟喝酒,最好就是自斟自酌,不惯和人酬酢。来,小子,你不会喝酒,就自己吃饭吧。”他不用人让坐,就在上首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一手取过酒壶,也不用酒盏,取过一只饭碗,斟了一碗,就一口气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再了两口烟,大笑道:“痛快!
痛快!真是好酒!”接着又斟了一碗,边喝酒,边吸烟,桌佳肴,连筷也不动。
乐氏兄弟知道他是武林一奇,奇人奇行,也就见怪不怪。
乐怀仁看他生豪迈,自然欢喜,含笑道:“孟大侠,愚兄弟那就不陪了。”
孟不假吐着口白烟,又喝干一碗,才笑道:“贤昆仲不用和兄弟客套。”
楚秋帆已由庄丁装了一碗饭,坐在横头,自顾自吃饭,耳中只听孟不假以“传音入密”
说道:“小子,待会见了你师父,千万不可出马脚,咱们总得从他身上找出线索来才是。”
楚秋帆不好答话,也不好点头,只是低着头吃饭。
一会工夫,孟不假已经喝了十几碗酒,依然没动过筷,只是以烟下酒,烟却已经装了三筒。
清尘道长微笑道:“孟老施主真是世之奇人!”
孟不假应声笑道:“奇倒不奇,只是有些怪罢了。”说话之时,只见一名庄丁匆匆走入,朝乐友仁低低说了两句。
乐友仁连忙拱手道:“孟大侠,裴盟主听说孟大侠来了,请你到静室一晤。”
“好。”孟不假放下酒碗,一手提着烟管,站起身道:“裴盟主静室在哪里?”楚秋帆也急忙跟着站了起来。
孟不假回头道:“小子,你只管吃饭,你师父大概有什么事要和老夫说,你不用跟去。”
乐友仁忙道:“盟主静室,是在书房里,离此不远,兄弟替孟大侠带路。”抢身走在前面带路。
孟不假随着他穿过一条曲折相通的长廊,面是一道青砖砌的月门,跨进月门,是一个布置雅的小花园,假山、小池,均经一番匠心,具见巧思!一排五楹舍,画廊雕梁,垂着湘妃竹帘,昼长如年,幽而且静。阶前两侧,各有两排花架,架上摆了盆栽的奇花异卉,幽香扑鼻。
乐友仁引着孟不假跨上石阶,走到长廊尽头处,左首一道朱红雕花门道,早有一名青衣美婢了出来,躬身道:“小婢叩见二庄主。”这美婢不过二十出头,秀发披肩,眉眼盈盈,好不俏丽!
乐友仁一摆手,然后朝孟不假拱拱手道:“盟主就住在这间静室之中。她叫云,是侍候这间静室的使女,孟大侠请进,兄弟暂且告退。”
盂不假忙道:“二庄主请便。”乐友仁抱抱拳,转身退出。
那青衣使女云垂手伺立,朝孟不假说了声:“孟老爷子请。”声音娇柔,听来令人觉得十分悦耳。
孟不假道:“姑娘只管在前带路。”
云道:“小婢那就有僭了。”她每一句话,都如出谷新莺,娇稚动人。话声一落,莲趾轻移,一手推开雕花朱门,俏生生先行走入,然后又侧身站停下来,说道:“孟老爷子请。”孟不假跨进门,因为云侧身伺立门内,自然要从她身前擦身而过,鼻中闻到从云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缕似兰似麝的幽香!女孩子嘛,谁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香的?
云等盂不假走入,一手掩上了门,才一闪身,抢在前面领路。
孟不假原以为这扇雕花朱门之内,就是静室了,哪知进入朱门之后,却是一条宽阔的长廊,左首一排十二扇长窗,蒙以轻纱,可以清晰的看到窗外小园中的景,右首每隔数步,就有一个半人高的古木花架,架上放一个白瓷描金花盆,栽着盛开的兰,一串串兰蕙,素心紫蕊,各自吐着清芬。
云走在前面引路,体态轻盈,婀娜多姿,尤其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有着女特有的人气息!长廊上经她轻盈的步伐走动,带起了本来飘浮在空气中的兰香,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兰花的香气,还是人的幽香,反正这香味淡淡的,幽幽的,一缕缕沁人心脾,令人有飘飘然的感觉!孟不假跟在她身后。不由得心头微生漾,不觉暗自失笑,自己已是古稀老人,居然还不住云的惑!
长廊尽头,又是一道月门,里面是一个小小庭院。院中铺着油油一片绿草,中间一个圆形花圃,繁花如锦,嫣红姹紫,不知其名,除了花气氤氲,不闻一点声息。
云走在前面,跨登石阶,脚下俏生生一停,轻启樱,躬躬身道:“启禀盟主,孟老爷子来了。”
只听屋中传出一声朗的大笑,说道:“快请老哥哥进来。”
云应了声“是”直起身,站到门边,轻举皓腕,掀起一道门帘,躬着身道:“孟老爷子请进。”
孟不假举步走入,云侧身而立,他自然又要从她身边走过,就在举步跨入门去之际,鼻中又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缕甜香。这回她是躬着身,恭候孟不假入内,因此孟不假很快就发现这缕甜香是从她颈口脯间散发出来的,香味之中,还可使人体会得出带着些热呼呼的气息!
孟不假年逾古稀,生平不好女,自然不是好之徒,这一瞬间,竟尔怦然心动。一时不由得心头一凛,忖道:“此女体香何其人,莫非又是他使的阴谋不成?自己可得小心!”
心念这一转动,登时屏住呼吸,急步走过。
这是一间相当精致的静室,中间放一张紫檀软榻,两边是四把紫檀椅几。这时,裴盟主已从榻上站起,急步了过来,堆起面愉的笑容,说道:“老哥哥,这趟真是辛苦你了。”随着话声,伸出双手来和孟不假握手。
孟不假不能不让他握手,立即暗暗凝聚功力,脸上丝毫不动声,一面呵呵笑道:“老哥哥在荒谷里等了七天雨,你盟主老弟却在这里坐享清福。”四手相握,两人极为亲切的摇撼了几下。
裴元钧放开手,说道:“老哥哥,快快请坐。”
两人刚一落座,云手托银盘,袅袅婷婷走到孟不假身前,上身微俯,把一盏香茗放到几上,嫣然一笑道:“孟老爷子,请用茶。”
她这一俯身,孟不假鼻中又闻到了一缕沁人的幽香。
不,这回孟不假端坐在椅上,面对了面,才发现云前领口很低,衣衫又穿得很宽,无怪只要身子一躬,就会有一缕带着微温的幽香从她领口透了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老去的情,忽然活泼起来,一股暖,迅速的从丹田散布到全身,使人有热烘烘暖洋洋的感觉,好象周身每个孔都在散发着青春气息!他灼灼双目,贪焚的望着她低的领口,几乎快要出火来,只是他自己不觉得罢了。
云放下茶盏,及时发觉孟老爷子的目光有异,直愣愣瞧着自己领口,粉颊不觉骤然飞起两片红云,娇羞不胜,迅速直起身,匆匆退了出去。
孟不假兀自瞧着她妖娆、娉婷的后形,怔怔出神,几乎要口嚷出“这般可喜娘罕见”
来!
裴元钧目中异采一闪,呵呵笑道:“老哥哥,请用茶。”
孟不假悚然一惊,他连自己也不清楚何以对这小妞会动起情来,幸好裴元钧似未察觉,口中轻咳一声道:“裴老弟,这几天,老哥哥一直牵挂着你,不知伤势痊好了没有?”这是投石问路,试探对方的口气。
裴元钧听得身躯猛然一震,瞪目问道:“老哥哥怎知兄弟负了伤?”
孟不假装着烟,了一口,着口白烟,笑道:“老哥哥老眼不花,那天老弟从翡翠谷出来,脚步虚软,连声音都有点嘶哑,分明是负了极重的内伤。据老哥哥推测,你老弟纵然精通‘六合神功’,没有十天半月,也决难复原。方才一到这里,听说你正在静室运功,‘六合神功’练的是子午卯酉的功,自然更证实了老哥哥的想法没错了。”他说得极为缓慢,而“六合神功”和子午卯酉练功,都是他捏造出来的,他在说话之时,仔细的端详着眼前这位“裴盟主”
说实在,他简直无法看出此人假冒裴元钧的一点异处来!
一个人,要假冒另一个人,这究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能瞒得过天下人,但绝不能瞒得过几十年的老朋友!
但他毕竟连自己都瞒过了,无论声音,笑貌,举止,无一不丝丝入扣,活的是三湘大侠裴元钧,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他易过容的痕迹!
如果说他是假冒的人,要能装得如此惟妙惟肖,至少也得花费几年的工夫。
孟不假心头止不住疑惑了,难道他真是裴老弟?难道自己的判断不确?
裴元钧呵呵一笑道:“兄弟知道瞒不过老哥哥的眼睛,只是当时当着众人面前,兄弟不便明告…”
“哦!”孟不假目注裴元钧,急切的问道:“盟主老弟果然负了伤,只不知现在可曾痊好了没有?”
裴元钧微微一笑道:“多谢老哥哥的关怀,若非兄弟练的是敝门‘六合神功’,伤势只怕还不能好得这么快。现在差不多已好了十之八九,已经不碍事了。”他这句话,就了马脚。
“六合神功”只是孟不假临时捏造的名称,六合门根本没有“六合神功”因为三湘大侠裴元钧武功湛,大家只知道他是六合门出身,没有人知道他练的是什么功,因此孟不假在前厅听了裴盟主午时练功之言,才说出“六合神功”来的。
只此一点,已可证明眼前的裴元钧,就算你声音、笑貌、举止一丝不假,但也可证实已是假冒之人了!
孟不假虽已试出此人显然不是裴老弟,但他究竟是老江湖了,脸上神色丝毫不动,故意舒了口气,点点头道:“如此就好!”裴元钧道:“兄弟所以请老哥哥到这里来,就是要把兄弟当入谷的情形奉告…”
“哦!”孟不假着烟道:“此事老哥哥正想听听,到底是什么人能和你老弟打个两败俱伤?”
裴元钧轻喟一声道:“此事只怕是一件极大阴谋,也是此次故意在江湖上传出翡翠宫这个谣言的真正目的…”
“哦!”孟不假故意睁大眼睛,作出惊哦之声。
裴元钧续道:“兄弟入谷之初,发现智善大师和清尘道兄身中剧毒,正在林前调息。兄弟想问问他们经过情形,那时他们正当运功紧要关头,无法开口,还是智善大师功力较深,抬手指了指对面山林。兄弟凝目望去,只见对面山林问冒着一片白气…”
盂不假没有作声,心中暗道:“他这段话,倒是和楚秋帆说得一般无二!”
裴元钧续道:“兄弟一路寻去,找到对崖山坳间,烟气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那是一片悬崖,正有一个老人蹲着身子用小炭炉烹茶。”
孟不假心中暗暗“哦”了一声,心想:“原来自己拾到的一段松枝,正是烹茶用的。”
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
裴元钧道:“兄弟还没现出身去,那老人已笑着道:“裴盟主来了么?’兄弟看他已经知道,只好和他现身相见。那老人转过身来,不使兄弟大吃一惊。”
盂不假了几口烟,捧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他是什么人?”
裴元钧道:“此人面貌、衣衫,居然和兄弟一般无二!”
盂不假暗暗一惊,迅快忖道:“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下壑去查看的事了,不然他何用跟自己说这番话呢?”一面“哦”了一声,问道:“后来如何?”
裴元钧道:“此人在木炭中早已暗置了散功毒药,问兄弟是否发觉有什么不对,哈哈,其实兄弟发现智善大师、清尘道兄无故中毒,入林之时,早已含了一颗解毒药丸,因此并未中毒。兄弟要他说出假冒兄弟的目的何在,但那厮却以为兄弟已经中毒,两人就这样上了手…”
孟不假因静室之中,并没有酒,他以烟下酒惯了,了几口烟,又端起茶盏喝茶,一面问道:“此人到底是谁呢?”
裴元钧道:“老哥哥怎么不问兄弟手的情形呢?”
盂不假大笑道:“你老弟练成‘六合神功’,已是天下无人可以抗手,这有什么好问的?”
裴元钧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人一身功力,实在不在兄弟之下,设若兄弟不擅师门奇功,只怕还接不下来。咱们连对数掌,那厮忽然闷哼一声,栽倒地上。兄弟看他已经昏死过去,想去看看他是否戴了人皮面具,哪知那厮昏倒地上,只是诈死,等兄弟俯下身去之际,突然跃起,一掌印在兄弟心腹之上。兄弟一时愤怒,飞起一脚,把他踢下悬崖去了。此人到底是谁,也就不得而知了。这件事既已过去,而且说出来了,未免惊世骇俗,所以兄弟一直没有说出来,连智善大师、清尘道兄都不知道。”他这段话,和当时发生的真实事故,也相差无几,只是把两个人刚刚说成相反罢了。
孟不假在悬崖上抬到一段枯焦的松枝,又在壑底发现了智善大师和裴盟主的尸体,本来还只是凭自己数十年的经验,猜测判断裴盟主遇害的情形。如今经他一说,心中登时明白,这倒好,你已经不打自招了。自己此时还不能揭穿,待会到了厅上,当众揭开,师仇徒报,该由楚秋帆亲手替他师父报仇才好。
他狂了几口烟,又喝了一口茶,强着心头的激动,不使对方惊觉,一面沉哼一声道:
“这厮好歹毒的手段,只可惜…”他发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忍不住举手摸了一把脸颊。
其实不用他伸手去摸,坐在他对面的裴元钧早就看到了,他一张老脸,此刻已经红得像胭脂一般!
裴元钧把这情形看在眼里,脸上微现笑意,抬头叫道:“云。”门口云娇唷一声,就像一朵彩云般轻俏的款款走入,躬身道:“盟主可有什么吩咐?”她虽在向盟主说话,但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眼,却水灵灵的朝孟不假偷偷的瞟来!
孟不假在她还没进来之前,先听到了银铃般那声娇唷,脑袋瓜子里就如响斯应,轰然一声,如同爆发了一般,感到有些晕眩。心头猛然一惊,倏地站起,沉喝道:“你…在茶中…”他究竟数十年修为,功力深厚,此时还算清醒。但他只说到“茶中”两宇,底下的话,还没出口,脑海已然感到一片浑噩,再也想不起什么来了!
云娇笑一声道:“孟老爷子可是要冲茶么?小婢这就给你来冲水。”
孟不假看到的只是云的媚眼、笑靥,嫣红的香、苗条的娇躯,听到的只是云的娇美的笑声,柔婉的语调。云一个人,倏忽之间,竟然由一而二,由二而四,衣香缤纷,眼花缭…他直着眼,盯住面前花枝招展的人影,目光之中,止不住冒出了贪婪的火焰,张口结舌,惘然的道:“冲…茶…好…好…冲…茶…”口中说着,一个人已是站立不稳,摇摇倒!
裴元钧站起身来,含笑道:“云,你快扶住盂老爷子,让他在这里歇一会,你要好好伺候。”
云脸上飞起两片红云,羞涩的应了声“是”急忙走上一步,伸手扶住了盂不假的身子,低声道:“孟老爷子,你…”盂不假气息咻咻的道:“你…你…”猛地双臂一张,把娇小玲珑的云,紧紧拥入怀里。
裴元钧早已在云去扶孟不假的时候,悄悄退出了这间充青春气息的静室。
上灯时分,花厅上,乐怀仁兄弟陪着智善大师,清尘道长正在谈天。
楚秋帆是晚辈,自然不好口,只是闷闷的坐在一旁。他心中一直惦记着孟师伯,怎么还不出来呢?他深知孟师伯的武功了得,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一颗心像是悬着一般,放不下来。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庄丁不待吩咐,关上了四周的花格子窗,在花厅四角点燃起明角灯,柔和的灯光,更衬托出雕梁画栋,鲜明的彩绘,何等富丽堂皇!
楚秋帆几次要想站起身来,借口进去叩见师父,到静室里去瞧瞧,但都没有机会开口。
因为智善大师、清尘道长和乐氏兄弟谈古论今,说得正在兴头上,自己究是作客来的,不好打断人家的话头。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呵呵大笑,传了进来。
那正是师父的笑声,楚秋帆从小听到大了,自然一听便知,心中暗暗一愣,忖道:“难道师父真的没死?”
清尘道长道:“盟主来了。”
花厅上坐着的几个人,已然纷纷站了起来,楚秋帆自然也只好跟着大家站起。
笑声中,裴元钧、孟不假二人相偕缓步走入。
楚秋帆仔细的打量着裴元钧,只觉他身材,举止、神情,无不和师父一模一样,不是师父,还是谁呢?他心中不由得惊疑不定!照说,师父来了,第一个上前去叩见的,应该是楚秋帆了。但据孟师伯的判断,师父明明死了,这个假冒师父的人,应该就是杀害师父的仇人了,自己怎能去叩拜杀师仇人?因此他站在众人后面,故作不见。
裴元钧一脸俱是笑容,跨进书房,就朝乐氏兄弟拱拱手,呵呵大笑道:“哈哈,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兄弟特来向贤昆仲讨个人情作冰人来的。”他要作撮合山,自然没工夫看到门人了。
“冰人?”乐怀仁怀疑的望着裴盟主,堆笑道:“盟主是说小女…”
他膝下只有一女,小名兰芬,今年正好十八岁,盟主要作冰人,自然是给他女儿说媒了。
他目光轻轻掠过站在一旁拘谨而英俊的楚秋帆,心中自然想着:“有婿如此,于愿足矣!”
裴元钧没待他说下去,呵呵笑道:“非也,兄弟是给我老哥哥说媒的。”
他老哥哥,自然是指皮刀孟不假了,他给孟不假说媒?在场诸人,不觉齐齐一怔!
裴元钧是和孟不假并肩走进来的,这两句话的工夫,已经走到中间。他虽在仁山庄作客,但他以武林盟主的身份,不待主人谦让,一抬手道:“大家坐下来好说,请,请。”口中说着“请”人已大马金刀的在上首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大家依言落座,楚秋帆也跟着在原来的座位上坐下,心中不由得暗暗嘀咕:“听他口气,他要给孟师伯作媒,这一定是一个极大的诡计!”心中想着,忍不住朝孟师伯瞧去。
孟不假虽和裴元钧并肩走入,也同时在上首落座,裴元钧说出要替他作媒的话来,他脸上除了浮现出欣喜的笑容,却一句话也没说。这情形,似是他对裴元钧说的替他作媒之事,表示欣然同意了。
这一点自然看得楚秋帆更是狐疑不止!
孟不假坐下之后,朝他瞪了一下眼睛,喝道:“小子,你见了师父,怎不过来叩见?”
楚秋帆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孟师伯在暗示自己,目前还得装作不知,不可出马脚?”心念这一转动,立即站起身,走到裴元钧面前,恭敬的躬身道:“弟子见过师父。”
他明知面前这人不是师父,心头几乎要滴出血来,但表面上却不得不恭恭敬敬的叫他“师父”
裴元钧脸含慈笑,微微颔首道:“你回来了就好。”说完,略为抬手,示意他回座。楚秋帆回到原来的椅上坐下。
“阿弥陀佛。”智善大师双手合十,望着裴盟主问道:“撮合姻缘,正是最大的功德,只不知盟主是替乐大施主庄上哪一位说媒?”他这句话,也正是乐怀仁,乐友仁兄弟想问的话。
仁山庄主,只有大庄主有一位千金,今年才十八岁;二庄主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刚三岁。裴盟主说媒的乾方,是皮刀孟不假,已经六十开外,接近七十大关的人了,总不至于是给大小姐做媒吧?因此,他们实在想不出庄上还有什么人来。
裴元钧得意的呵呵一笑道:“良缘天定,这是半点也由不得人,兄弟只是做个现成媒人罢了!”他似是有意卖关子,说到这里,取起茶盏,掀了下盖,轻轻喝着。
花厅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待着裴盟主的下文。
裴元钧放下茶盏,轻咳——声,才道:“我这老哥哥,生平从不二,自从四十丧偶,就不曾续弦。当年许多好友,都曾劝过他,老哥哥只自摇头,没有答应。这话一晃眼,又是三十多年了,一直是一个人过着光生涯,哈哈…”他突然打了个哈哈,接着道:“不道这回兄弟邀他到天台来,却动了红鸾星…”他依然没说出做媒的对象,却拿眼望了孟不假一眼。
孟不假没有开口,只是着他的旱烟,但老脸是一副喜孜孜的神色。
大家仍然没有说话,目光却集中在裴盟主一人身上。
裴元钧含着笑,朝乐怀仁兄弟二人说道:“方才老哥哥到静室里去,看到静室里伺候茶水的云姑娘,颇为中意,挽兄弟向二位庄主作伐,玉成其事。”
楚秋帆听得大为惊异,孟师伯竟会看中仁山庄一个使女?不好,莫非孟师伯中了他什么诡计不成?不然,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孟师伯几十年不娶,会在今天一见钟情,看中一名丫头?而这个丫头,又正好是伺候静室的,而这间静室,又恰好是这厮(假冒师父的人)运功的地方!
他偷偷的朝孟师伯看去,孟不假只是着烟,神色自若,坐在裴盟主边上,看不出有何异样之处。
乐怀仁大笑道:“盟主说的原来是云姑娘。哈哈,孟大侠果然有眼光。云姑娘本是宦家之后,落台州,为人聪明温柔,知书达礼,去岁才到敝庄来。兄弟看她气质不凡,就把她派在静室工作。只是…这是她终身大事,兄弟还是问问她自己…”他在说话中,不称“云”还加上“姑娘”二字,是为了孟不假的颜面,抬高云身份,表示她并非仁山庄的丫头。
裴元钧手拂苍须,呵呵笑道:“乐大兄顾虑极是,至于云姑娘,兄弟来时,已经问过她了。”
乐怀仁道:“不知她的意思如何?”
裴元钧含笑道:“云姑娘似乎已经同意了,她对兄弟说:‘但凭庄主作主。’”
“哈哈!”乐怀仁听得大喜,他们兄弟结江湖好汉,此次能把武林盟主请到庄上来,这是何等光耀之事?如今孟不假居然会看上云,再有盟主作伐,自然更觉脸上有光了。这就连连点头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乐怀仁举手击了两掌。
一名青衣童子急步趋入,垂手道:“小的在。”
乐怀仁挥着手,催道:“快去叫乐荣进来。”
青衣童子躬身应“是”急步退出。
不多一会,总管乐荣趋了进来,躬着身道:“大庄主有何吩咐?”
乐怀仁道:“你去看看皇历,哪一天是黄道吉?”
裴元钧摇手道:“乐大兄,咱们都是武林人,不用俗套,拣不如撞,就是今天好了。”
乐荣不知他们说的什么,愣愣的站在下首。
乐怀仁一愕道:“这不太急促了么?”
裴元钧大笑道:“老哥哥又不要你们嫁妆,有什么措手不及的?只要叫贵总管吩咐厨下备一席丰盛的酒菜,再给云姑娘开个脸,穿上吉服。哦,还有,你还要替孟大侠准备一套新郎的吉服…”
乐友仁含笑站起,说道:“大哥,事情太多了,乐荣一个人也照顾不来,这事你交给兄弟来办好了。”
乐怀仁:“这样就好。”
乐友仁率着总管乐荣,匆匆而去。
裴元钧站起身,拱手道:“恭喜老哥哥了。”
孟不假放下他“烟不离口”的旱烟管,跟着站起,感激又高兴的道:“谢谢盟主老弟,谢谢你的大媒。”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也跟着站起,向乐怀仁,孟不假二人施礼道:“恭喜盂老施主,恭喜乐大庄主。”
孟不假、乐怀仁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
裴元钧道:“大师,道兄,你们说话可得留神,如今老哥哥要做新郎了,你们称呼他老施主的‘老’字,可得取消了才好。”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连连陪礼道:“盟主说得极是,孟施主多多原谅了。”
楚秋帆冷眼旁观,自然看得出这场“喜事”似乎是假冒师父的这厮一手造成的。他想不出孟师伯何以会听他的摆布,哦,莫非孟师伯是“将计就计”?想到这里,也立即趋上前去,拜道:“晚辈恭喜孟师伯。”
孟不假重又点起了烟,笑嘻嘻的道:“小子,你想不到盂师伯一大把年纪,还会娶个新媳妇吧?这就叫做缘。”
楚秋帆愉的道:“说实在,你老早该有个家了。”
孟不假大的手掌,拍拍楚秋帆肩膀,口中着烟,笑道:“小子,你是不是也想成个家了?”
楚秋帆涨红着脸,说道:“晚辈年纪还小。”
仁山庄是台州的首富,有钱人家,办起事来,自然迅速有效,可以叱咤立就。
这场婚事,不过在晚餐前才决定的,虽然仓促,但是有仁山庄二庄主乐友仁担任总提调,总管乐荣指挥着全庄人员,布置礼堂的布置礼堂,布置新房的布置新房,人多好做事,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从大门到大厅上,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对仁山庄来说,这场婚事,虽然只是一名使女出嫁,但云姑娘如今可不是使女了,她已由大庄主乐怀仁,二庄主乐友仁认作了义妹,新郎又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三奇之一皮刀孟不假,大媒是武林盟主三湘大侠裴元钧,观礼的有少林长老智善大师和武当三子的清尘道长,这是仁山庄天大体面之事,如果传出江湖,不知要如何轰动呢!因此纵然为时仓促,却也不能简陋。
婚礼定在戌时(九时)举行,现在已经快要接近戌时了,大厅上灯火通红,四周雪白的墙壁,也张挂起大红绸幛,经灯光照耀,显得喜气洋洋。
正中间挂上了一幅福禄寿三星的神像和大红泥金喜联,礼桌上已经点燃起一对儿臂的龙凤花烛。廊前右首,十来名吹鼓手肩披红绸,早已坐在几条长板凳上伺候,进进出出的庄丁们,衣襟上也都佩上了红绸,气氛就更显得热闹!
两名帐房先生,早已分别站在礼桌左右两边,权充司仪,左边一个拉大嗓子高喊:“鸣炮,奏乐。”
大门外立时响起三声“冲天炮”和一串“带子入朝”
右边一个跟着高喊:“奏乐。”右廊吹鼓手跟着奏起一阵悠扬的乐声《永结秦晋》。
左边一个又在高喊着:“请新郎,新娘入画堂。”
这是婚礼进入了高xdx,首先步入大厅的是大庄主乐怀仁,他穿上了簇新的蓝袍大褂,走到礼桌前站定,他是今天婚礼的主婚。接着是观礼的智善大师、清尘道长、楚秋帆、总管乐荣以及仁山庄一千男女仆佣,一个个换上了新衣,脸上也洋溢着喜气。
接着从左首厢房门内走出两名手提纱灯的童子前导,新郎孟不假由大媒裴元钧陪同,徐步踏进礼堂。这同时,从右首厢房门内也走出两名手提纱灯的宫装使女前导,由二庄主乐友仁和大小姐乐兰芬一左一右挽扶着头覆红巾、身穿霞帔绣裙的新娘徐步走入,双方在礼桌前站停。
左首赞礼的高声道:“主婚人上香,献爵。”
总管乐荣连忙把点好的香送到乐怀仁手中,乐怀仁朝上一拱,仍由乐荣入香炉,再从桌上取过酒爵,送到乐怀仁前面,乐怀仁举爵一拱,再由乐荣放回礼桌。
左首赞礼的又叫:“读祝。”
右首赞礼的于是取出一份正楷书写的“祝文”提高声音,抑扬顿挫的朗诵起来。等他读完,乐怀仁行礼而退。
左首赞礼的高声叫道:“新郎、新娘跪拜天地。”
新郎、新娘跪拜完毕。
右首赞礼的又道:“新郎、新娘行拜礼。”
新郎、新娘对立拜。
左首赞礼的又高叫:“送新郎,新娘入房。”
右首赞礼的高叫:“鸣炮!”
于是门外又礼炮齐鸣,乐声大作,四盏纱灯前导,喜娘、丫环簇拥着新郎、新娘往后进新房而去。
裴元钧呵呵一笑,朝乐怀仁,乐友仁拱手道:“恭喜贤昆仲。”
乐怀仁、乐友仁也含笑还礼道:“多谢大媒。”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也接着向乐氏兄弟道贺。再接下来的是仁山庄的男女仆佣,纷纷向大庄主、二庄主道喜。
婚礼虽然仓促,但悉合古礼,简单而隆重。
庄丁们在婚礼结束之后,立时迅速的在大厅上摆起一张圆桌,铺上红毯,摆上银筷银盏,由裴元钧和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三人坐了上首,乐怀仁、乐友仁夫妇和大小姐乐兰芬作陪。
楚秋帆是小辈,恰好和乐兰芬姑娘一同坐在下首,他身边坐了这么一个容娟好,明眸皓齿的绝姑娘,这下可把楚秋帆拘束得连头都不敢动一下。
使女们端上酒菜,替每人面前斟了酒。
智善大师合十道:“孟大侠和新娘怎么不来入席?”
裴元钧大笑道:“大师这就外行了,新郎、新娘的合卺酒,是设在新房里的。”
智善大师用手一拍脑袋,笑道:“贫衲从没吃过合卺酒,怎会内行呢?”这话听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乐兰芬笑的时候,出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一双盈盈秋波还有意无意的朝坐在左首的楚秋帆瞟来。
楚秋帆跟随师父多年,和智善大师极,他从小看到的智善大师庄严慈祥,从不说笑,哪有眼前这个“智善大师”举手拍着脑袋瓜这等庸俗举动?一个有道高僧,也绝不会说出“从没吃过合卺酒”这等话来,由此看来,他果然是假的了!
别人在笑,他哪里还笑得出来,心中只是在想:“孟师伯如果这是将计就计,但婚礼已经举行过了,这总不能假吧?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裴元钧坐在上首,正好是他的对面,楚秋帆的神情,他自然看在眼里了。
这时,恰巧乐怀仁站起身来向盟主敬酒,大家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新郎,新娘由喜娘,丫环簇拥着步入大厅,前来敬酒,大家纷纷站了起来。
楚秋帆跟着站起,仔细看去,只见新郎孟师伯容光焕发,脸都是喜洋洋的神色,兴致极好,完全是一副做新郎的兴头!
新娘身上依然穿着霞帔绣裙的衣服,但盖头红巾已经除去,在柔和的灯光下,只见她眼如秋水,脸如芙蓉,美中透,中带媚,果然美得出奇,得神秘!
楚秋帆看得不一呆,暗道:“果然是美人计。孟师伯他…”
裴元钧呵呵一笑,举起手中酒杯,说道:“恭喜孟兄,来来,兄弟就是等着敬你和大嫂一杯。”
孟不假连连拱手,喜洋溢的道:“盟主老弟,你是大媒,老哥哥打了几十年光,没有你老弟作伐,老哥哥哪来的如花美眷。今晚老哥哥第一个就是要谢你大媒,来,换个大杯子,我先敬你主大杯…”
“慢着!”智善大师一摆手道:“杯子该换大的,但新郎、新娘可要各敬三杯。”
孟不假道:“大师,换大杯子,是兄弟谢大媒的,新娘女人家量浅,还是用小杯吧!”
智善大师道:“不成,你进了一趟房,就袒护起新娘来了,新娘也要谢大媒呀!”
“大师怎么也作难起兄弟来了?”孟不假道:“这样好不,新娘的三大杯,也由兄弟代喝总可以吧!”
一阵阵的喧哗,钻进楚秋帆的耳朵,他脑袋几乎昏裂,眼前的人影,也几乎模糊不清,这明明是喜筵,他却如坐针毡!
不知何时,他耳中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徒儿,孟师伯大喜,你也该敬他们一杯。”
楚秋帆心头一震,慌忙站起身来,随手取过面前的酒杯,朝一脸喜的孟不假道:“孟师伯,晚辈敬二位一杯。”说罢,一干而尽。
孟不假含笑道:“秋帆,谢谢你。”和他干了一杯,新娘媚笑着,举杯略为沾了沾。
这是一杯苦酒,楚秋帆喝是喝了下去了,心头直是想吐。
完了,看样子孟师伯已经中了这厮(假裴元钧)的诡计,自己该怎么办呢?
这一席酒,足足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大家才带着几分酒意,起身散席。
裴盟主囡需运功,单独住在书斋左首的静室里。智善大师、清尘道长是仁山庄的贵宾,被招待在西花厅右首一排五间自成院落的雅宾舍之中。楚秋帆是盟主的高足,自然也住在宾舍里了。
这时筵席初散,仁山庄上到处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楚秋帆心中了重重心事,一个人站在长廊上,手扶雕栏,凝视着远空,只是思索着自己该当如何行动。
对了!当进入翡翠谷查勘的三人,师父和智善大师都已遇害,而且被贼人假冒了,只有清尘道长并未遇害,他是武当三子的老二,在武当派,在武林中,都有极高的声望,并不下于孟师伯。
如今孟师伯似已陷入对方圈套之中,自己何不去找清尘道长商量商量?
清尘道长房中还有灯光,他刚回来,当然还没有睡。
楚秋帆走近门口,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房门开处,清尘道长探出头来,看到楚秋帆,立即含笑道:“原来是小施主。”
楚秋帆道:“道长还没睡吧?”
“还没有。”清尘道长连连欠身道:“小施主请进。”
楚秋帆跨进房中,清尘道长随手关上了房间,一面稽首道:“小施主请坐”
楚秋帆在他对面的一张椅上坐下,抬头道:“晚辈有一件事,想奉告道长,不会太打扰吧?”
“那怎么会呢?”清尘道长蔼然笑道:“小施主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楚秋帆道:“是有关家师的事。”
“令师?”清尘道长神情微凛,问道:“盟主有什么事呢?”
楚秋帆目含泪光,神色一黯,惨然道:“家师已经死了。”
清尘道长听得变了脸色,耸然道:“小施主,你说什么?”
楚秋帆拭拭泪,低声道:“不瞒道长说,当和道长一同到仁山庄来的,已经不是家师了,连智善大师也不是了。”
清尘道长听得神色连变,目注楚秋帆,说道:“小施主此话不可说,盟主和智善大师,贫道相识数十年,如是有人假冒,贫道岂会看不出来?”
楚秋帆望着清尘道长,郑重的道:“道长,晚辈说的是实话,也是实情。”
清尘道长一手摸着垂黑须,面情严肃,问道:“小施主何有所据?”
楚秋帆道:“事情是这样…”
他从孟不假毒发说起,自己抱着他出外就医,中途也感到腹痛如绞,如何被人所救,在一处山中大概耽了七天之久,等到再度醒来,自己和孟师伯已在翡翠谷外…
清尘道长目中神光连闪,问道:“小施主可知道救你们的青衣使女是谁呢?”
楚秋帆道:“据孟师伯的推断,那位姑娘可能是翡翠宫的人。”
“翡翠宫?”清尘道长脸有惊异之,莞尔笑道:“翡翠宫绝迹江湖,事隔百年,怎么还会有翡翠宫的人?”
楚秋帆认真的道:“后来证实那青衣姑娘确是翡翠宫的人。”
清尘道长道:“如何证实她是翡翠宫的人呢?”
楚秋帆从怀中掏出一个翠玉药瓶,送到清尘道长面前,说道:“后来晚辈在无意之中,摸到怀中有一个玉瓶,就是这个,瓶上刻有翡翠宫字样,道长请看。”
清尘道长接到手中,就着灯光注目一看,瓶上果然刻有“翡翠宫虔修祛毒丹”字样,不觉愣得一愣,点头道:“看来果是翡翠宫之物。唔,后来呢?“他随手又把玉瓶还给了楚秋帆。
楚秋帆接过玉瓶,收入怀中,接着又说了自己如何发现怀中另有一张字条,上面有一行小字写着“谷中绝壑千寻,明真相,可与孟老英雄同下一探。”
清尘道长听得悚然动容,问道:“她要你们到壑底去看什么?”接着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你们下去了没有?”
楚秋帆道:“下去了。”
清尘道长神色微变,问道:“可曾在壑底发现了什么?”
楚秋帆把如何在壑底发现智善大师和师父的尸体,大概说了一遍。
“会有这等事?”清尘道长瞪大双目,惊异的道:“你们发现的尸体,既已面目全非,尸体腐烂,不可辨认,怎能确定是智善大师和盟主呢?”
楚秋帆道:“智善大师身边有一串念珠可以证明,至于家师,除了脚上一双鞋,晚辈认得出来,衣着、身材也和家师十分相似。后来晚辈在家师身上,发现一方紫玉汉玦,那是家师传家之物,从不离身…”他含着眶泪水,从自己间解下紫玉汉块,双手递了过去,垂泪道:“道长请看。”
清尘道长只看了一眼,徐徐说道:“贫道和盟主相识数十年,这方玉佩,贫道倒是没有见过。”人家挂在身内之物,他当然没有见过了。
“唔!”他一手捻须,目光盯注在楚秋帆脸上,问道:“你们还在壑底发现了什么?”
“没有。”楚秋帆道:“晚辈发现了家师遗体之后,就没有再深入查看了。”
清尘道长轻轻吁了口气,点着头道:“既然孟老施主确认为那两具坠崖的尸体,是盟主和智善大师,那就不会错了,只是…”他又看了楚秋帆一眼,徐徐说道:“贫道和盟主,智善大师俱已相识多年,但眼前的盟主和智善大师,面貌神态,丝毫没有易容和改扮的痕迹。
就算易了容吧,神情笑貌,不可能会如此真。贫道和他们相处已有多,焉有瞧不出来之理?”
楚秋帆道:“他们计划周密,这是早有阴谋的了。就以这次在江湖上传播翡翠宫的谣言来说,一定也是他们事前就计划好的事。”
清尘道长微微颔首道:“小施主说的也是,盟主和智善大师真要业已遇害,由他们冒名顶替,取得了武林盟主和少林罗汉堂住持,后果那就不堪设想…”他目光凝视着地板,过了半晌,抬头问道:“孟老施主江湖阅历极丰,他既已知道此事,又和小施主同来,可有良策?”
楚秋帆道:“孟师伯在路上一再叮嘱,见到他时,切不可出半点口风,更不可轻举妄动。”
“不错。”清尘道长连连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小施主切忌冲动。”
楚秋帆道:“只是孟师伯自从进去静室之后,忽然和仁山庄云姑娘结缡,晚辈觉得此事大有蹊跷。方才举行婚礼之时,晚辈看他一脸俱是喜,好象已被老贼所,晚辈思量再三,只好向道长求援了。”
“唔!”清尘道长捻着他垂黑须,徐徐说道:“贫道也觉得盂老施主忽然答应盟主提亲,也颇感意外,但若说一个人如果神智被,他的眼神和举动必然会和常人有异,贫道看孟老施主眼神清澈,举动也极为自然,不似被人所…”
楚秋帆道:“那也是老贼施的美人计了。”
“唔!”清尘道长口中又唔了一声,忽然抬头道:“以贫道推想,目前知道盟主和智善大师遇害的,只有孟老施主和小施主二人。孟老施主如果坠入了他们预设的美人计,或者神志被,那么真正知道这一秘密的,已只有小施主一人了,若被对方发现,小施主只怕随时都有危险…”
楚秋帆道:“晚辈前来仁山庄,早已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危险更非所计,只要能揭破他们的阴谋,替先师报仇,就是粉身碎骨,晚辈也死而无怨。”
“唉!小施主这就是太冲动了。”清尘道长轻轻叹息一声,看着他,缓缓说道:“话不是这样说,你仅凭一方玉玦,岂能算是证据?要揭破阴谋,必须搜集更多的证据,所谓小不忍,则大谋,此事贫道既然知道了,我武当一派,自然责无旁贷。孟老施主说得不错,此事目前绝不可吐半点口风,也切忌冲动。小施主仍须以师礼相事,方可在暗中查明他们是受人主使,还是他们自己的阴谋,有多少同谋之人,他们的目的何在?才能把他们阴谋公诸于世。”
楚秋帆道:“道长说得极是,晚辈自当全力以赴。”
“只是…”清尘道长修眉微拢,又看了他一跟,才道:“只是贫道耽心的是万一他们发现了小施主的秘密,存了杀人灭口之心,小施主设若遇害,不但盟主沉冤莫白,贫道纵然知道此事,也难以揭发了,因此贫道觉得小施主在他身边实在危险万分。”
楚秋帆道:“那么依道长之见呢?”
清尘道长道:“贫道认为他既非小施主的师父,自然早已存有除去小施主之心,小施主最好暂时离开他一段时间,使他无法对小施主下手。至于这搜集证据之事,不妨由贫道来办好了。”
楚秋帆道:“道长说的自是实情,但在没有揭开他身份之前,他就是晚辈的师父,晚辈如何能离他而去呢?”这话没错,徒弟自然得随侍师父身边才是。
“这个…”清尘道长手捻长须,沉有顷。才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好在目前大家都在这里,他决不会明目张胆的向你下手,且让贫道想想。”
楚秋帆因时间已晚,这就起身道:“道长,晚辈那就告辞了。”
清尘道长跟着站起身来,低声叮嘱道:“小施主,切切谨记,不论在他面前,或是人前千万不可出生毫形迹来。”
楚秋帆道:“晚辈自当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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