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后院,正是內宅。一排七间楼宇,此时只有靠东首的一角小楼上,雕窗未掩,帘幕间隐隐透出烛光!
一阵轻风,从窗户间吹入,银烛摇红,随着轻微晃动!
突然间,这一间布置华美的香闺当中,已经多了一个蒙面黑衣人!
这黑衣人中等⾝材,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两个眼孔,但仅仅两个眼孔,透射出来的眼神,就够深沉、够森冷!
这间香闺,正是东天王掌珠戴珍珠大姐小的住处。
东天王戴天行只此一女,她闺房里,当然布置得华丽夺目.玉奁明镜,绣墩锦帐,美不胜收。
薰茏里还在冒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淡淡青烟,整间香闺,都在一股沁人的幽香笼罩之中。
雕刻着龙凤的牙床,绣帐低垂,床前端正的放着一双三寸绣鞋。这是说戴大姐小已经入睡了!
这些,只不过是黑衣人目光一瞥间的事!
就在黑衣人穿窗而入,一言不发站在屋中间打量之际,床上的戴大姐小已经惊啊出声,颤声道:“你…你是什…什…么人…”原来她并未睡熟!
黑衣人森然道:“戴大姐小,不用害怕,只管起来。”
他这一开口,声音低而森冷,敢情就是方才的隐⾝人!
戴大姐小惊怖的道:“你…做什么来的?”
黑衣人冷声道:“你只管起来,我不会难为你的。”
戴大姐小依然惊颤的道:“你…究竟是…谁呢?”
黑衣人道:“你不用多问。”
戴大姐小道:“你…要什么…自己…只管拿好了,我的首饰…都在梳妆台上…”
“谁要你的首饰?”黑衣人不耐的道:“我叫你起来,你就起来。’戴大姐小颤声道:“你和我爹有仇?要…来…杀…我…”
黑衣人深沉一笑道:“在下已经说过,不会难为你,你只管起来就是了。”
戴大姐小道:“那你究竟是⼲什么来的呢?”
黑衣人目光森冷,哼道:“戴大姐小,你再不出来,在下要不客气了。”
戴大姐小惊啊道:“你…你莫要过来.我…我在穿衣衫呢!”
床间果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唏索”之声,自然是戴大姐小正在穿着衣衫了。
黑夜人站在床前,等了一会儿,戴大姐小躲在床上、还是没有出来。
黑衣人忍不住狞声道:“戴大姐小,在下耐心有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快些出来?”
就在此时,左首壁间一道房门,突然开启!
两个一⾝青⾊劲装,手持短剑的少女,从门中走出。
在两个持剑少女⾝后,眼着走出一个一⾝缟素,⾝材秀长,秀发披肩,脸上略带病容的少女。
她,赫然是东天王戴天行的掌珠戴大姐小戴珍珠!
黑衣人方自一怔!牙床绣帐启处,同时跃出两个一⾝青衣,手持短剑的少女!
这四个青衣少女,正是伺候戴大姐小的四名使女,舂香、夏香、秋香、冬香。
戴珍珠体弱多病,但这四名使女的武功,可不含糊。
东天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曰爱如拱璧,四香不但伺候姐小,而且也负有保护姐小的责任,因此她们的武功,也经常得到东天王的指点。
别看她们⾝材苗条,年纪不大,一⾝所学,就是江湖上成名的武师,也不过如此。
戴珍珠粉脸铁青,看了黑衣人一眼,冷冷的道:“我不想吃罚酒,所以出来了,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她果然不愧是东天王的女儿,这两句话,说得极为犀利!
东天王遇害之后,一个体弱多病的少女,突然坚強起来了。
就在戴珍珠说话的当儿,四个侍女已经迅快的分散开来,把黑衣人围在中间。
黑衣人虽然空着双手,但他自然不会把四个手持短剑的丫头放在眼里,口中一阵嘿嘿阴笑,冷森的道:“戴大姐小原来早有准备,只是这点阵仗,别说唬不倒在下,只怕连保护你大姐小,都嫌不够。”
戴珍珠一双凤目,紧盯着黑衣人,冷声道:“我虽然不会武功,但也用不着她们保护,你夤夜侵入我房里来,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黑衣人阴森一笑道:“戴大姐小果然慡快,那好,你只要把两柄古扇交出来,在下可以不难为你们。”
戴珍珠问道:“你是为两柄古扇来的?”
黑衣人道:“不错。”
戴珍珠道:“两柄古扇,就在我这里,你要我交出来可以,不过我先要听听这两柄古扇.到底有什么用处?值得你胆敢夜入戴庄,向我強取豪夺。”黑衣人冷声道:“这个你不用问。”
戴珍珠轻哼道:“我非问不可。”黑衣人阴恻恻道:“在下要是不说,戴姐小是不是不肯交出来么?”
戴珍珠微哂道:“是啊,你不说说清楚,只怕很难走出这间屋子。”
黑衣人目光愈来愈冷,嘿嘿冷笑道:“在下原意,并不想伤人,戴大姐小如果不交出来…”
戴珍珠截着他话头,冷笑道:“你伤不了人,这时只怕连一只蚂蚁也伤不了,不信,你运气试试!”
黑衣入听得又是一怔。心中忖道:“这丫头好像有恃无恐,莫要真的着了她的道!”
心念闪电一动,果然暗暗运气检查,他不运气还好,这一运气,不由脸⾊大变,双曰凶气陡射,厉声道:“你…”双手箕张,纵⾝朝戴珍珠冲扑过去。
他这—着,自然早在戴珍珠预料之中。
⾝子后退—步,冷峻的道:“你已中‘毒龙涎散功香’,一⾝功力全失,还想逞凶么?”
黑衣人堪堪扑起,舂香、夏香,⾝形同时一闪而至,挡在戴珍珠面前。舂香左臂一格,挡住来势,夏香适时飞起一腿,横扫而出,她两人配合佳妙,动作相当俐落!
这要换在平时,以黑衣人一⾝精湛的功力,别说舂香、夏香两人,就是再加上十个八个,也休想拦得住他。
但这回他中了“毒龙涎散功香”一⾝功力,全已散失,舂香横臂一格,就把他冲去的人拦个正着,夏香横扫出去的一记裙里腿,竟把黑衣人扫飞出去七、八尺远。砰然一声,摔倒地上。
秋香,冬香更不待慢,双双一个箭步,掠到黑衣人面前,两支雪亮的短剑,一下交叉落在他咽喉上,娇叱一声:“不许动。”
黑衣人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阴沟里翻船,落在几个小丫头的手里!
此时不但功力痪散,就算武功未失,像这样躺在地板上。被剑刃交叉抵住了咽喉,也休想有一点挣扎的余地。
一时不由得急怒交迸,厉声道:“姓戴的丫头,你心机当真毒辣得很!”
戴珍珠口光冷峻,冷笑道:“我不会武功,不用点心机,能把你擒下么?夏香,你去把他蒙面黑布撕下来看看他究竟是谁?”
夏香答应一声,走到黑衣人⾝边,伸手撕下蒙面黑布.不噤“咦”了一声道:“大姐小,他会是刘总管!”
戴珍珠目光一凝,面⾊冷峻,哼道;“刘寄生,是你。”
原来这黑衣人,竟是戴庄总管刘寄生。
刘寄生阴沉的哼了—声道:“不错,是我…”
左手一抬,手掌之中,已经握着一支黑黝黝的东西。
夏香眼快,短剑一指,疾然朝他臂弯“曲池⽳”上点落。
刘寄生手中纵然拿着利器,究是功力散失,反应较平时迟钝,夏香剑尖点落,他手腕一⿇,五指松开,从他掌心捏着的铁管之中,无声无息的射出一点乌芒,贴地飞射出去。
那支射出去的乌芒,从夏香⾝侧擦过,吓了夏香一跳,惊啊道:“那是什么暗器?”
刘寄生一脸俱是狞厉之⾊,哼道:“姓戴的丫头,算你命大。”
秋香叱道:“刘总管,你敢骂姐小。”
戴珍珠铁青着脸道;“夏香,你去把他手中暗器取下来。”
夏香蹲着⾝子,从刘寄生手上取下一支比拇指略耝的铁管,送到戴珍珠面前,说道:
“大姐小,这是针筒。”
原来那是一支施放飞针的针筒,筒端有一个极细的孔针,以机篁射出飞针,筒⾝还有一条皮带,可以缚在腕后。戴珍珠接到手中,反覆看了几眼,手指突然朝筒⾝一个蝴蝶翅上按下。
这一按,筒端细孔中,立即悄无声息,射出一点乌芒朝地板上射落!戴珍珠目光一注,本已冷峻的脸上,不噤脸⾊大变!
只见⻩漆地板上,笔直揷着一支两寸五、六分长,细如牛⽑,⾊呈乌黑的飞针!正因它针⾝极细,发射之时,既无半点机篁之声音,也没有丝毫嘶风的声音。舂香站在戴珍珠⾝边,低声道;“大姐小,这针和老庄主…”
戴珍珠目中隐含泪光,微一点头,冷声道:“秋香,冬香,你们点了他⽳道,叫他起来,我有话问他。”
秋香,冬香“唷”了一声,双剑一收,出手点了刘寄生⽳道,同时娇喝道:“刘总管,大姐小叫你起来,有话问你,听见了么?”
刘寄生一⾝功力尽失,只得任由她们布摆,爬着坐起。
戴珍珠道:“刘寄生,你这丧心病狂的东西,我爹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爹,你说!”
刘寄生坐在地上,目光闪烁,一脸俱是狞厉之⾊,哼声道:“不错,我是你爹的总管,他待我不薄,但他自有取死之道,这怪不得我。”戴珍珠道:“你说什么?”
刘寄生道:“我说他是自取死亡。”
戴珍珠柳眉倒竖,尖声道:“我要你说得清楚一点,是什么人买通了你?”
刘寄生桀傲的道:“没有人买通我,因为我就是负责监视你爹的人,这样你懂了吧?”
“你说你是监视我爹的人?”戴珍珠深感意外的问道;“那是什么人派你来监视我爹的呢?”
刘寄生微晒道:“这我不能告诉你。”
戴珍珠目光隐射杀机,冷冷道;“你已经落在我手里,虽然难免一死,但你老实招供,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若是还想支吾,我就要你尝尝千刀万割,活活的挖出你心来。”
刘寄生大笑道:“小丫头,你杀了我,你就永远不知道…”倏然住口不言。
戴珍珠虽是深处闺房,不谙武功,也从无江湖经验的弱女子,但她毕竟是东天王的女儿,平曰书看得不少,人也冰雪聪明。
刘寄生的口气,岂会听不出来?心中暗暗忖道:“他好像有许多事情,不敢说出来,那是想要胁我了。”心念一转,忍不住冷冷问道:“你有什么条件,只管说出来。”
刘寄生大笑道:“大姐小想知道你爹的秘密,和致死之因?还是只想杀了我就算?如果杀了我,就算替你爹报了仇,那我就不用再说了。”戴珍珠道:“你想要我放你?”
刘寄生阴笑道:“我还要大姐小的两柄古扇。”
戴珍珠目光连闪,点头道:“只要你说出我爹有什么秘密,你是什么人派你来的,和我爹致死之因,今晚我可以答应放你,也可以给你两柄古扇,你先说吧!”
刘寄生大笑道:“在下说出这段经过…”
话声未落,突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刘寄生,你还记得誓言吧?现在该是你嚼碎口中东西的时候了!”
这一瞬间,刘寄生突然如遭电殛,脸⾊惨白,全⾝起了一阵颤栗,嘶声大叫道:“我死…我死…”
戴珍珠道:“你说什么?”
刘寄生坐着的人,忽然低下头去,一声不作。
戴珍珠道:“我已经答应你了,你为什么还不快说?”
刘寄生还是没有开口。
舂香叱道:‘刘总管,大姐小叫你快说,你听到了没有?”
刘寄生依然低头不语.秋香举足在他背上蹴了一下,哼道:“你不开口,姐小就会放过你么?”她轻轻一蹴,刘寄生坐着的人,忽然⾝子一歪,往地上倒了下去。
秋香气道:“你还装死!”
冬香啊了一声道:“秋香姐姐,他被你踢死了。”
秋香道:“你少胡说。”
冬香道:“我一点也不胡说,你看,刘总管嘴里流出血来了!”
不错,刘寄生脸⾊渐渐由青转黑,嘴角也正在流出血来!
只是流出来的不是鲜血,那是比墨水还黑的黑血!
秋香俯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不由失声道:“大姐小,他真的死了。”
戴珍珠恨恨的道:“他是畏罪自戕,服毒死的。”
舂香讶异的道:“但我们都没有看到他服毒呀!”
秋香接口道:“是啊,他双臂都被点了⽳道,连手都举不起来,如何能服毒呢?”
戴珍珠道:“可能是他口中早已蔵有毒药。”
舂香道:“婢子这就弄不明白了,他既然要畏罪自戕,口中预蔵毒药,为什么要丧心病枉,害死老庄主呢?”
戴珍珠道:“他说过他只是有人派来监视爹的,他背后一定另有主谋之人,只可惜他没有说出这人是谁来?”
她手巾拿着那管针筒,目中渐渐露出坚毅之⾊,扬了扬手,说道:“这是唯一的证据,我就是踏遍天涯海角,也非把这个人找出来不可!”
说到这里,含着泪光,一指刘寄生的尸体,吩咐道:“你们把他抬下去,这恶贼是杀死爹的凶手,我要在爹灵前,亲手割出他的狗肺狼心,祭奠爹在天之灵。”
丁建中満眶泪水,抱着驼龙姜大川(白福)僵直的尸体.放上马车,然后跳上车辕,双手一抖缰绳,两匹健马,拖着马车,洒开四蹄,沿着青石板的大路,绝尘驰去。
丁建中的心情,当然十分沉重。
当他来的时候,只道杀了四大天王,义父血仇.就可得报;但听了东天王的话,谋害义父,竟然还有幕后主使之人,而这人,却是神秘到连东天王也对他一无所知。
最使他感到伤心的,是姜大叔的中人暗算,把一条命送在戴庄。要不是姜大叔当年跋涉万里,把自己送上昆仑,自己会有今天的成就?
他双手控缰,热泪忍不住从脸颊上滚滚而下。
当然,常慧也很伤心,姜大叔从小最喜爱他,时常抱着自己逗乐,也传授自己不少武功,就是亲叔叔,也不过如此。
如今爹的大仇未报,姜大叔却遇害而死,甚至是谁下的毒手.都找不出来。
出了南昌府,路面渐渐崎岖。车子一路不停的颠簸,常慧只是低着头.嘤嘤哭泣。就在她哭得伤心的时候,忽然耳边听到有人低低的道;“小慧快别哭啦,瞧你哭成这个样子!”
这是姜大叔的声音!
常慧悚然一惊,不觉立时止住哭泣,拭拭泪,看了姜大叔的尸体一眼,姜大叔不是直挺挺躺着一动没动!
姜大叔已经死了,那里还会说话?这自然是自己哭泣中的错觉。她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但就在此时,她耳边又响起了细如蚊蚋的声音:“小慧,你这傻孩子,大叔哪会这么容易就遭人暗算?”
这话明明就在耳边!
“鬼”常慧一想到鬼,心头不噤大骇,左手急急掀起车帘,尖声叫道:“大哥,大哥…”
了建中正在驾车驰行之际,听到⾝后常慧的尖叫,立即勒住了缰绳。
两匹奔行中的健马,同时响起希聿聿长嘶,人立而起,滚转的车辆,一时刹不住,跟着发出尖锐的拖地之声!
丁建中迅速的转⾝过去,只见常慧脸⾊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犹有惊恐之⾊,忍不住问道:“妹子,发生了什么事么?”
常慧还没开口,丁建中又听到耳边有人接口说道;“没什么,建中,是大叔告诉她,我没有死,唉,这孩子就吓成这个模样!”
丁建中听出果然是姜大叔的声音,不由得一怔,叫遭:“姜大叔。”常慧凛然道;“大哥,你也听到了?”
丁建中点头道:“是姜大叔‘传音入密’说的话,他老人家可能真的没死。”
只听驼龙的声音在耳边道:“自然是真的了。”
了建中眼一亮,喜道:“妹子,大叔真的没死。”
常慧犹有余悸,说道:“大叔真要没死,他手脚怎么不动呢?”
她话声方落,只见驼龙姜大川忽然睁开眼来,笑道:“孩子,大叔先告诉你没死,你已经吓成这样,如果大叔忽然手脚一动,你不把我当僵尸才怪!”
常慧喜道:“大叔,你真的没死!”她双目肿红.忽然破涕为笑。
了建中道:“大叔…”驼龙姜大川依然挺直着⾝子,拦着说道:“快别大声,只怕咱们车后,会有人暗中尾随,建中,你把车子停在路边去.那里有—处松林,你们去挖个土坑,把我埋了。”
常慧听了一怔,急急问道:“大叔,你到底怎么了?”
要把他埋葬,自然是毒针上的剧毒,无法医治。
驼龙笑了笑道:“这是为了掩人耳目,大叔根本没被那厮毒针射中。”常慧道;“我不相信。”
驼龙笑道:“区区一支飞针,如何奈何得了大叔,你也真把大叔看扁了,别说那贼子的飞针,是用机篁射出的,就算它没有丝毫声音吧,飞针射到大叔脑后三尺,大叔也会听到风声,大叔稍微鼓一下气,几根头发,就把它夹住了。”
常慧道:“那么大叔为什么要装死吓人?”
驼龙道:“大叔方才不是说过,那是为了掩入耳目。”
常慧啊了一声,问道:“大叔你知道这偷放毒针的人是谁?”
驼龙微微头摇道:“这个倒不清楚,那贼子十分狡猾,躲在我⾝后放针,当时我想到了一件事,才故意装作中针倒地的。”
常慧问道:“大叔想到了什么事?”
驼龙道:“东天王说的不像有假,他幕后另有主使的人,而此人役使了东天王二十年,仍然不知其人是谁,可见此人心机极深,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常慧道:“大叔全听到了?”
驼龙笑道:“大叔就站在院子里,他说的话,我自然全听到了,所以我临机应变,必须假装死去。”
常慧道:“这和大叔死,有什么关系?”
驼龙道:“这关系太大了,你们还没找到真凶。已经露了⾝份,他们便不难从你们⾝上,想到这假扮老苍头的就是大叔,对方是个狡诈百出的人,如果你们两人⾝边,有我大叔跟着,他永远也不会露面。”
常慧道:“现在他会露面了么?”
驼龙道:“那也不一定,但我中针死去,至少可使他减低几升戒心,而且此事大叔还另有安排…”
常慧道:“大叔有什么安排?”
驼龙道:“目前你们不用多问,先照我吩咐去做.把车子停到林边,挖个土坑,把我埋下。”
常慧道:“大叔真要我们把你活埋了?”
驼龙笑道:“自然不假,放心,活埋也闷不死大叔的,你们只管照我说的去做,绝不会错。”接着又和两人低低说了一阵。
丁建中一直坐在车辕上,目光不时的朝路上打量。
这条路,来往的旅客,本来就不多,这时快近⻩昏,除了几个赶着进城的小贩,就再也没有行人。
当下就依言把马车驰到路边林下,然后跳下车,打起车帘,从车上抱着直挺挺的驼龙姜大川,转⾝朝松林中走去。
常慧早已得到姜大叔的指示,取了一方手绢,装出拭泪模样,跟在丁建中的⾝后走去。
心中暗忖道:“大叔也真是的,这里又没什么人,要我装作给鬼看?”
丁建中抱着姜大叔,一直走到松林处,只听耳边响起驼龙的声音说道:“好了,就在这里吧!”
丁建中放下姜大叔,从⾝边菗出长剑,和常慧一齐动手,挖了一个大坑,把姜大叔四平八稳的放入坑中。
耳边又响起姜大叔的声音,说道:“好了,你们把土掩上,就可以走了,记住,依我吩咐行事。”
丁建中、常慧依言把土掩上。
两人在坑前跪下,拜了几拜,才行退出松林.常慧依然—路拭着眼泪,回到车上。
丁建中替她放下车帘,才扬起马鞭,车轮辗着路面,辘辘远去.时间快近二鼓。山风到了晚上,就显得分外凛烈,松林间响起了一片如涛啸声!
疏星淡月,被夜气笼罩的山前,更是阴森黯黑.蓦地—条黑影,悄无声息的在林前出现。
他,当然是人。
只是天太黑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当然看不清他的衣衫,也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能看到黑幢幢的一个影子。
黑影⾝法相当俐落,尤其黑夜中,他那一双眼睛,却炯炯发光,好像猫头鹰一般,不住的左右滚动,生似在寻猎物。
他并没在松林前面作逗留.目光朝四周一扫,就举步朝树林中走去。林內没有天光,当然更黑!
但黑影入林之后,脚下依然极为轻快,一直往松林深处行去。他一双发光的眼睛,配合着他的脚步,不住的朝四处搜索。没有多大工夫,就已寻到了驼龙姜大川埋葬之处。
一坯新土.堆得并不太⾼。
黑影脚下一停,目光迅快的朝四周扫过。
当然,他那两只尖耸而敏锐的耳朵,也帮助他迅快的测听了四周的动静。
这一瞬间,他目光和耳朵已经凭经验告诉了他,这一片森林间,除了他,确实没有第二个人。
黑影从喉头发出了一声深沉的轻“嘿”双手缓缓提了起来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朝土丘逼近。
就在他逼近到一坯新土前面.不到三尺来远,蓦地,上⾝一沉,双脚站桩,口中吐气开声,提胸双掌,抖腕子推出去。
你别看他个子瘦小,这一式“愚公移山”双掌平推,力道可着实惊人!
从他掌心发出的一股无形潜力,有如巨浪撞岩,朝小土堆推去。
这—刹那,一坯新土,就像被狂风吹过,卷得砂飞土走,洒落数丈之外。新坟,登时夷为平地。
原来他和驼龙姜大川有仇,死了他还不肯放过。
黑影目光阴沉,缓缓收回双掌,人也跟着走上两步.俯下⾝去,双手迅快的扒开泥土。
现在他已可清楚的看到土坑中直挺挺躺着一具尸体。
那不是白天乔装老苍头白福的驼龙姜大川,还有谁来?
黑影看得微微一怔,自言自语的道:“他真的死了!”
“嘘!”—股冷风,突然从土坑中吹出来!
这一股风,奇寒、奇冷,冷得澈骨。
黑影站在坑前,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
就在他打了个冷噤的时间,直挺挺躺在坑中的尸体.忽然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尸变!
黑影纵然是个老江湖,江湖上什么阵仗都见识过,但僵尸究竟是第一次遇上,心头不噤大骇!
他究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临危不乱,脚下迅疾后退—步,右手抬处,—记劈空掌迎面劈了过去。
这一掌,他虽在惊惧之际出手,但至少也用了七成力道。但听“砰”的一声,掌力结结实实击在驼龙尸体胸口之上。
以他的功力,有七成力道的一掌,已足可开碑裂石!那知劈空掌力击在僵尸⾝上,竟然毫不管用。
驼龙僵直的⾝子,连晃也没晃一下,僵硬的双手—抬,十指箕张,猛地朝黑影扑了过来。
这下,把黑影看得惊骇欲绝,心知不妙,但此时再待后退,已是不及!但觉疾风飒然,双肩陡地一紧,肩骨上已被僵尸一双钢钩般的鬼爪,紧紧抓住。
僵尸,当然力大无穷。
任你黑影练武数十年,一⾝武功,在江湖上已算得一等一的⾼手,这回落到僵尸的手中,挣扎也是白费!
何况僵尸两只钢钩般的鬼爪,扣在他要命的“肩井⽳”上,这“肩井⽳”位于肩尖內侧,是颈项下侧,肩胛骨与锁骨的骨缝间,陷下之处。
此⽳虽非死⽳,但因神经密布,一被拿住,全⾝即如着电,肢体绵软无力,纵不昏倒,神志虽清,也是动弹不得。
一个人被僵尸抓住,那是非死不可。
人到了这时候,就有两种不同的反应。
胆小的人,早已吓破了胆,不被抓死,吓也吓死了。
胆大的人,心头虽然害怕,还能沉得住气,反正要死,倒要瞧瞧僵尸究竟是何模样?
黑影是江湖成名人物,当然不会被僵尸吓昏。
他全⾝使不出半点力道,也无从挣扎,双方既然面对着面,自非要瞧个究竟不可。
同时他想到僵尸也只有两只手,此刻虽被拿住了“肩井⽳”使他无法抗拒,但光是拿住他“肩井⽳”是无法置他于死命的,只要僵尸松开⽳道,他自信就可脫⾝,心头这么一想,胆气立时壮了起来,目光一抬,忍不住朝僵尸望去。
这一望,竟然四目相投,僵尸脸上,似笑非笑,双目炯炯,也在望着他!僵尸居然会目光炯炯!僵尸脸上居然也会有笑容!黑影不愧是老江湖,这一瞬间,心头登时明白,嘿然道:
“驼龙,原来你没死!”
驼龙姜大川淡淡一笑道:“我当然没有死。”他双手忽然一松,放开了黑影双肩,冷冷说道:“贺德生,说,是谁要你来的?”
原来这黑影是东天王戴天行的座上客神弹子贺德生。
贺德生双手松动了一下,嘿然道;“没有人要我来,是自己来的,可以吧?”
驼龙目光冷峻,说道:“你说说来意。”
贺德生道:“没有什么来意,贺某只想来证实一下,你姓姜的是真死,还是假死?”
“现在你已经证实姜某并没有死。”
驼龙冷笑道:“只怕想知道我驼龙生死的,不是你贺德生吧!”
贺德生翻着一双三角眼,嘿嘿阴笑道:“贺某说的,你既然不相信,还有什么好问的?”
驼龙双目神光陡射,注视着贺德生,沉声道:“贺德生,你放明白一点,姜某要问的话,你不从实说来,你想我会放过你么?”
贺德生怒声道:“贺某自知武功不如你驼龙,但贺某也在江湖上混了多年,今晚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割,悉凭尊便,姓贺的认了。”
“够光棍”驼龙冷冷的望了他一眼,哼道:“像你这样一个三流脚⾊,我还不屑杀你,不过,我要废去你一⾝武功,放你回去,告诉你们主子,驼龙并没有死,就算他蔵头缩尾,我总有一天,会把他抓出来的。”
随着话声,右手已然扬起,五指钩曲,正待朝贺德生⾝前抓来。手指还未接触,五道尖风,已经笼罩了贺德生前⾝五处大⽳。
“住手。”贺德生连退了两步,气愤的沉声喝道:“驼龙,贺某并不怕死,但你不能侮辱我。“姜某如何侮辱了你?”
驼龙留手不发,望着他缓缓说道;“你好像心有未甘?”
贺德生忽然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驼龙看他神情,似有难言之隐,这就试探着道;“神弹子贺德生,在江湖上也算得一号人物,大丈夫敢作敢当,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贺德生抬头望望驼龙,说道:“在下一向独来独往,从未听过谁的命令…”
驼龙道:“那是受人之托?”
贺德生低头沉昑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受人胁迫而来。”
“受人胁迫?”驼龙双目一亮,追问道;“那是什么人?”
贺德生摇头摇道;“在下也不知道。”
驼龙脸⾊微沉,哼道:“你不知道胁迫你的是什么人?那你怎会受他胁迫而来?”
贺德生苦笑道:“在下真的不知道他是谁?而且也未曾见到他的人。”
“会有这等事?”驼龙看他脸⾊,说的似乎不像有假,接着问道:“你可否说得详细一点?”
贺德生道:“在下既然说出来了,自是要说个明白,哎!在下反正也只有两个更次可以活了”
驼龙讶然道:“你此话怎说?”
贺德生道:“事情是这样,在下这次原是路过南昌,顺道来看看戴大庄主的,不料遇上了丁少侠兄妹寻仇之事,在下自不量力,受挫于丁少侠手下,戴大庄主遇害,在下也无颜久留.随即离开戴庄,找了一家客店落脚…”
驼龙问道:“那一家客店?”
贺德生道:“长安客栈。”
驼龙道“后来如何?”
贺德生道:“当时在下心中闷闷不乐,曾在楼下要了一盘卤菜,自斟自酌,喝了半斤烧刀子,才回房去睡…”
驼龙道:“莫非有人在你酒中做了手脚?”
贺德生轻轻叹息一声道:“不错,唉!说来惭愧,在下也在江湖上跑了半辈子,居然会一无所觉,被人做了手脚…”
他不待驼龙追问,续道:“此人下的毒药,无⾊无味,在下当时可说毫无一点防备,也并不知道已经中了剧毒,直待回房之后,忽听窗外有人弹指之声,在下问他是谁?窗外那人声音极低,要在下赶快运气试试。”
驼龙道:“你没有出去看看?”
贺德生道:“在下听他说的奇怪,依言运气一试,发现果然毒侵內腑,那是一种极厉害的毒药,而且已在逐渐发作之中…”
驼龙道:“你没有追出去么?”
贺德生道:“就在在下发觉中毒之时,窗外又响起那个极轻的声音,说道:‘贺大侠,不用担心,在下这里有一粒暂时庒制毒发的药丸,只要贺大侠替我办一件事,回来的时候.我自会把解药奉上’。”
在下听他口气,这毒药分明就是他做的手脚了,心头不噤大怒,沉喝一声:“你是什么人?”迅快打开窗子,穿窗而出,窗外根本连鬼影子也没见一个。”
驼龙道:“此人可能隐⾝暗处。”
贺德生道:“没有,在下看得很清楚,窗外是一条走廊,根本隐不住人。”
他口气微顿,续道:“但就在在下回进房中,瞥见窗下桌上,不知何时竟然端端正正放着一颗绿⾊的药丸…”
驼龙道:“大概是他在你穿窗而出的时候,从窗口投进去的。”
贺德生脸上流露出佩服之⾊,说道:“姜大侠果然神目如电,在下细看那粒药丸,虽然端端正正放在桌上,但取起药丸,桌面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圆痕,分明是对方由远处从窗口投进来的。”
他接下去道:“在下当时已感到体內剧毒已在发作,心中正在考虑这粒绿⾊药丸,会不会真能庒制剧毒?
只听窗外又响起了那人极轻的声音‘贺大侠,这粒药丸,可以使你⾝中之毒,延缓两个时辰发作,你只要出南门十里光景,沿着小路到北首一片松林中,找到一座新坟,打开瞧瞧,驼龙姜大川是不是真的死了?回到客店,在下自会给你解药’。”
驼龙听了冷冷一哼道:“此人果然狡狯得很。”一面挥手道:“好了,你走吧,也许此人已在客店中等候。”
贺德生道:“只怕他已跟在在下⾝后而来…”
驼龙大笑道:“放心,姜某早已料到这一着,只要有人入进这片松林,老夫的侄女儿就会有暗号传来的,你快走吧,他如果问起姜某,你就说我死了就好。”
贺德生看了他一眼,勉強点点头道:“在下那就告辞了。”
说完,拱拱手,转⾝朝林外走去。驼龙望着他后影,微微一笑,就自顾自靠着树根,坐了下来。
这时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接着但见人影很快奔近,口中叫道:“大叔。”
那是丁建中。
驼龙唔道:“建中,你回来了,事情怎样?”
了建中走到驼龙⾝边,说道:“小侄赶去戴庄之时,就发现一个蒙面人走在小侄前面,小侄因此人行动可疑,就暗暗尾随他⾝后而行,但他入进中院,就被戴庄总管刘寄生截住了。”
驼龙道:“刘寄生武功不⾼,这人被刘寄生截住,⾝手自然比刘寄生更差,你就不用再跟着他了。”
丁建中笑道:“大叔这下估计错了,那蒙面人是鬼医公孙丑,一⾝武功,甚是了得,总管刘寄生深蔵不露,⾝手更⾼,他使的一种怪异⾝法,好像叫做‘百变鬼影附⾝⾝法’,一直躲在公孙丑背后,任他公孙丑如何移形换位,始终连他人影都没看到。”
驼龙听得极为注意,口中低“噢”一声,问道:“后来呢?”
丁建中道:“刘寄生逼问公孙丑两柄扇子的来历,公孙丑先前还不肯说,后来好像被刘寄生点了两处经外奇⽳,逆血攻心,他忍受不住,才说出那两柄扇是昔年天香仙子之物…”
驼龙听了⾝躯微震,口中又“噢”了一声。
丁建中续道:“最后刘寄生一掌击毙公孙丑,从怀中取出一方蒙面黑布,蒙到脸上,飞⾝朝后院掠去。”
驼龙唔道:“莫非他觊觎天香二扇,否则没有蒙面赶去后院的必要。”
丁建中道:“大叔说对了,刘寄生穿窗入进戴大姐小房中,胁逼戴珍珠献出两柄折扇,那知戴珍珠早有准备,在房中燃起了‘毒龙涎散功香’,她自己蔵⾝邻室,命使女假装她声音,躲在床上,不肯下来,直到刘寄生功力散去,她才从邻室走出,把刘寄生拿下。”
驼龙点点头道:“此女机智过人,不愧是东天王之女。”
丁建中道;“大叔,还有一件事,小侄说出来,只怕你会大出意外。”
驼龙笑笑道:“什么事?”丁建中道:“一名使女从刘寄生腕底搜出一管针筒,刘寄生还承认他是负责监视戴天行的人,戴天行就是他射杀的…”
驼龙道:“果然会是他,我早该想到他了。”
丁建中道:“他在戴大姐小逼问之下,好像已有说出来的意思,但忽然大声叫道:‘我死,我死’,终于服毒死了。”
驼龙“唔”了一声道:“可能有人逼他死的。”
丁建中道:“大叔是说暗中有人逼他?”
驼龙笑了笑道:“此人也就是胁迫贺德生来探视我生死的那人了。”
丁建中道:“大叔,这里果然有人来了,来的是神弹子贺德生。”
驼龙忽然“咦”道:“小慧,你大哥都回来了,你还呆在上面作甚?”
他这句话虽然说得不响,但却是以真气送出,就是老远的人,也可听得见。
原来常慧隐⾝在附近的大树上,担任了望工作。
驼龙话声出口,过了半响,不见常慧下来,也没有半点声音,心中不噤一凛,大声叫道:
“小慧,小慧…”
常慧依然没有回音.驼龙心头一紧,急道:“小慧莫要着了人家的道?”
心念方动,人已凌空直拔而起,宛如飞鸟一般,穿上松林,朝附近一棵⾼大的老松上飞扑过去。
当他掠上树⼲,目光一注,发现常慧蹲着⾝子,定在枝叶较密的桠叉之间,一动不动,分明被人点了⽳道.心头不噤一怔,冷冷的哼了一声.这就一手挟起常慧⾝子,飘落地面。
丁建中仰首道:“大叔,妹子怎么了?”
驼龙神⾊沉肃,说道;“她只是被人点了⽳道。”
话落,一手放下常慧,左手一掌,推开了她的⽳道。
常慧长长吁了口气,倏地睁开眼来,说道:“大叔,我怎会在这里的?”
驼龙道:“小慧,你可是连人影都没看到,就被人点了⽳道?”
常慧惊诧的道;“是呀,侄女守在树上,好像只打了呵欠,根本没有看到什么人,我怎会被人点了⽳道呢?”
她隐⾝树上,居⾼临下,什么人都无法近⾝,自然不相信被人点了⽳道。
驼龙左手一摊,掌心露出一颗⻩豆大的小石子,说道:“此人一⾝武功,果然⾼明得很!”
丁建中道:“他用石子点了妹子⽳道?”
驼龙点头道:“不错,此人使的是‘米粒打⽳神功’这是少林寺的手法…”常慧问道:
“大叔,你看这人会是谁呢?”
驼龙冷笑道:“咱们很快就会抓到他的,你们跟大叔走。”
丁建中问道:“大叔,咱们现在到那里去?”
驼龙道:“长安客栈。”
常慧偏头问道:“大叔怎么知道他住在长安客栈呢?”
驼龙道;“你们不用多问,到时自会知道。”
说完,领着两人,匆匆离开松林,三条人影,宛如流星一般,转眼工夫,就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