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扑朔迷离
“是!”冷梅萼应了一声,站起⾝,朝连三省裣衽道:“事情是这样,那天下午小女子姐妹二人,途经莫愁湖,在湖上遇到范少侠和万姑娘一同游湖…”
万飞琼听到她提起游湖,不噤想起那天她们和范子云眉来眼去的情形,当着这许多人她不好发作,心中还是酸酸的,披了披樱唇,别过头去。
只听冷梅萼续道:“后来万姑娘一个人走了,愚姐妹却发现有一个人,远远的跟在范少侠⾝后,行动十分鬼祟,引起愚姐妹的疑心…”
连三省问道:“那是什么人?”
冷梅萼道:“这人⾝上穿着一套灰⾊衣衫,约莫三十出头,是一个尖瘦脸汉子,他先前跟着范少侠,等范少侠回⾝之际,又故意迎了上去,几乎和范少侠撞了个満怀,接着就和范少侠低低的说了几句,范少侠就跟着他走了。”
连三省问道:“他们说些什么,姑娘可曾听到么?”
冷梅萼道:“愚姐妹和他们站得较远,没听到他们说的內容,但看那灰衣汉子说话时的手势,好像是要范少侠跟他去。”
连三省想起那晚范子云曾说,有人用自己名义,把他引去一处大宅之言,口中“唔”了一声,道:“二位姑娘可是跟下去了么?”
冷梅萼说道:“是啊,范少侠跟着那人走后,愚姐妹总觉那灰农汉子行动鬼祟,只怕没安着什么好心,经愚姐妹商量之后,决定暗中跟下去瞧瞧…”
万飞琼心中本来对冷梅萼、艾红桃她们二人,成见极深,但这时听了她的话,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冷梅萼道:“愚姐妹就这样一路远远跟在他们二人⾝后,走了好一阵工夫,转过几条大街,他们就折入一条僻静的巷子,入进一座⾼大的黑漆大门。”
连三省道:“那是什么地方,姑娘还记得么?”
冷梅萼道:“那条叫什么街,愚姐妹也叫不出来,但如何走法,却还记得。”
“如此就好。”连三省点头道:“姑娘请说下去。”
冷梅萼续道:“愚姐妹看情形,必有蹊跷,但因那时天⾊未黑,不便进去觑探,直到⻩昏时分,愚姐妹藉着昏暗天⾊,悄悄入进那座宅院…”
在座之人,都知道百花帮有花木潜形之术,只要有花木的地方,都可以隐蔽⾝形,不为人所觉,故而能在天⾊尚未全黑的⻩昏时分,就敢掩入宅院去了。
冷梅萼接着道:“那所宅院,屋宇甚多,但似乎是一座空宅,已经久无人住,愚姐妹搜索了两进屋宇,都不见有人,直到最后一进,范少侠好像中了蒙汗药,被迷昏在一间小屋之中,艾师妹当时就要进去救人,但小女子认为他们把范少侠骗来,必有阴谋,不如看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连三省听得不住的点头。
冷梅萼道:“愚姐妹搜到屋后,发现整座宅院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看门的黑衣汉子,另一个则是看守范少侠的黑衣童子,连方才把范少侠引来的灰衣汉子,都已不知去向?”
万飞琼道:“他们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但他们决不是丐帮的人。”
冷梅萼接着道:“过没多久,只见看门的黑衣汉子领着三个人走了进来,这三人走在前面的一个就是引着范少侠来的灰衣汉子,另外两人,则是化子装束…““慢点!”连三省不待她说下去,急着问道:“二位姑娘可曾看清这二人的面貌?”
艾红桃站在她师傅⾝旁,抢着道:“看清楚了,那两个人很好认,一个五十出头,秃顶,冬爪脸,个子又胖又矮,一个年纪不大,⾝胚很壮健,右耳下有一颗很大的黑痣,长着一撮⽑…”
连三省听得脸⾊微变,口中哼了一声,敢情他已想到这两人是谁了。
冷梅萼又道:“那灰衣汉子指着黑衣童子,向两个化子道:”这位就是令主手下的传令童子章兄弟。‘接着又指指矮胖老化子和那壮健化子二人说道:“这二位是丐帮的罗老哥和项老哥,都是令主的亲信,奉命把这姓范的小子送上山神庙去的。’那黑衣童子抱抱拳道:
‘既是令主命二位老哥前来提人的,二位老哥把他带走好了,只是…’那姓罗的矮胖化子没待他说完,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铁牌,朝黑衣童子面前送去,含笑道:‘小兄弟可是要验看令牌么?’黑衣童子朝他手上看了一眼,才点点头道:‘老哥请把令牌收起来!’接着那姓罗的矮胖化子从肩头取下⿇袋,三个人把范子云装了从大宅后门出去。愚姐妹暗中跟在他们后面,到了山神庙。这一路上,就遇上过几处丐帮的岗哨,都由那姓罗的矮胖化子跟他们打了个手势,就顺利通过了。“
这本是丐帮的事,因此商翰飞、盛锦掌等人都没有揷口,但冷梅萼说完这一段话,盛锦堂忽然朝商翰飞低低的道:“看来那所宅院,可能是金章令主这批人的巢⽳了!”
商翰飞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开口。
冷梅萼续道:“那姓罗的矮胖化子等三人,到了山神庙,就在庙后把范少侠从⿇袋中倾出,每人都用黑布蒙上了脸,接着就听到里面有人大声喊道:‘有奷细。’姓罗的三人就在此时一齐跃上了墙头,接着里面有人追了出来,姓罗的跟同伴打了个手势,就一下跳出墙去,却把范少侠从墙头推了下去,以后的事,连长老都亲眼看到了。”
连三省缓缓吐了口气,拱拱手道:“多谢二位姑娘。”
艾红桃看了连三省一眼,偏头问道:“连长老好像不相信冷师姐的话呢?”
花真真喝道:“红桃不得无礼。”
连三省含笑道:“不要紧,二位姑娘把宝贵的经过情形见告,老化子感激不尽,只是老化子调查此案,总得多方搜集证据,才能无枉无纵,使歹徒口服心服。”
花真真道:“好了,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商翰飞拱拱手道:“咱们也该走了。”
一行人出了扫花山庄大门,依然不见花双双的影子,只有扫花一人跟着大家出来,算是送客。
花真真微微叹息一声道:“但愿姐姐不可任性妄为才好!”扫花已经掩上大门。
花真真朝大家行了一礼道:“贱妾不送诸位了。”
说罢,跨上了软轿,那红衣女童小玫跟着钻进轿去,两名壮汉立即抬起软轿,花香、冷梅萼、艾红桃,随着轿后,奔行而去。
商翰飞望着她们软轿远去,徐徐说道:“这位百花帮主,为人倒是正派得很!”
盛锦堂拂髯笑道:“百花帮在江湖上,传说了已有七十年之久,但从无人见识百花帮的武功,今曰一见,果然自成一家,有其独特之处,足以与九大门派分庭抗礼呢?”
商翰飞只是微笑不言,一行人随着离开了扫花山庄。
万飞琼心头念着范子云,忍不住道:“盛老伯,范大哥他被那人抱去了,该怎么办呢?”
盛锦堂还没开口,商翰飞回头笑道:“万姑娘只管放心,范贤侄另有奇遇,过些时候,也许就会回来的。”
伏虎丐连三省突然用手敲了一下脑袋,说道:“该死,老化子怎么连他老人家都全想不起来了?”
口口口范子云迷迷糊糊的只觉得⾝上有两块烧红的铁板,在到处按着,他口中发出梦靥般的呻昑,全⾝大汗淋漓,闷得透不过气来,不觉大叫一声,蓦地睁开眼来。
只见自己仰躺在石阶上,⾝边蹲着一个脸形尖瘦的古怪老头,掳起大袖,用一双手掌在替自己推宮过⽳,看到自己醒来,立即双手一收,咧嘴笑道:“好了,你小子总算醒过来了。”
范子云想起自己中了花双双的“百花情催散‘,药性发作,冲出地室和一个⻩衣老僧连对了八掌,昏倒地上,大概是这位老丈救了自己…这就望着尖瘦脸老头,说道:”在下是老丈相救的了…“
尖瘦老头拦着道:“快别说这些了,你先坐起来,运气试范子云依言坐起,调息运气,觉得体內真气充沛,”百花情催散“的毒性,已然全消,心中一喜,赶忙拜了下去,说道:”
在下多蒙老丈相救,体內毒性,已经全解了。“尖瘦老头咧嘴笑道:“年青人,快快起来,不用谢我,你要谢,就谢那番僧去好了。”
他一张脸虽然狭长尖瘦,但咧开了嘴笑起来,嘴巴就显得又阔又大!
范子云听得奇道:“在下⾝中‘百花情催散’,毒性甚烈,难道不是老丈救的么?”
尖瘦老头大笑道:“你中了姓花的婆娘的淫药,那是没错。”他一双小眼,盯着范子云,问道:“老夫问你,你方才和那番僧连对八掌,那可是‘旋风掌’?”
“旋风掌?不是。”范子云摇头摇道:“在下使的是‘迥⾝八掌’。”
尖瘦脸老头不悦道:“年轻人,你使的明明是‘旋风掌’,老夫面前,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难道老夫还看不出来么?”
范子云怔怔的道:“在下怎敢对老丈隐瞒,在下使的乃是家师所授‘迥⾝八掌’,绝不会错。”
尖瘦脸老头道:“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范子云道:“家师姓屈,名一怪。”
“屈一怪?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什么屈一怪,屈二怪的。”
尖瘦脸老头摸着他嘴上两撇鼠髭,笑嘻嘻的道:“天底下,除了风雷门的‘旋风掌’,再没有别的掌力,能接得下密宗的‘大手印’神功了,你使的不是‘旋风掌’,还是什么?”
不待范子云开口,接着道:“你⾝中百花淫毒,天底下也只有‘旋风掌’和‘大手印’,才能把它逼得出来…”
范子云不解的道:“老丈,‘旋风掌’和‘大手印’,还能解毒么?”
尖瘦脸老头道:“这两种神功,解别的毒不行,解百花淫毒,却是灵得很。”
‘范子云道:“在下愚鲁,还是不懂,老丈可否说得明白一些,以开茅塞?”
“很简单。”尖瘦脸老头笑笑道:“年轻人,来,咱们坐下来再说,老夫上了年纪,多站站,脚筋就会酸。”
他在石阶上坐下,伸手拍了拍⾝旁的石阶。
范子云直到此时,才看清这里是一座没人的破庙,阶下杂草丛生,似已久无人迹,他依言在阶石上坐下,估计时光,应该是下午未牌时辰了,望望尖瘦脸老头,说道:“在下还没请教老丈的尊姓大名呢?”
尖瘦脸老头咧开大嘴,一笑道:“我姓游,人家看我整曰的没事忙,到处走动,就⼲脆叫我游龙,我觉得这名字挺别致,比我原来的又好叫、又好听,从此就叫游龙了,这一叫,就叫了七十多年了。”
范子云道:“原来游老丈已经七十多了,看起来,只不过五六十岁呢?”
“哈!七十多!”游龙咧嘴笑出声来,说道:“老夫嘛,七十年前就已经二十七,你说我今年多大了?”
“九十七?”范子云吃惊的道:“老丈有九十七岁了?”
游龙笑了笑道:“你不相信?前年我碰到江湖上很有名的一个浑小子,他已经六十二了,居然对我倚老卖老,说我年纪至少比他要小上两三岁,他说:老弟⾝体硬朗得很,活到百岁,应该没有问题。前年老夫九十五,活到一百岁,岂非只有五年好活了,老夫一气之下,就给了他两个巴掌,回⾝就跑,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老夫为什么打他巴掌的呢?”
范子云看他甚是健谈,把自己如何逼出“百花情催散”忘了说了,这就问道:“老丈,你还没说出在下⾝中之毒,是如何解的呢?”
“哦!”游龙哦了一声,笑道:“老夫差点忘了,须知‘旋风掌’乃是南海风雷门的绝艺之一,它和‘雷火指’,号称风雷二绝,武林中无人能挡,这倒并不夸张,因为风雷门练的纯阳功夫,这一指一掌,天下确然很少有人能挡得住。
风雷门的人,入门之初,就分风与雷二门练功,练‘少阳神功’的始能练‘旋风掌’,练‘太阳神功’的始能练‘雷火指’,一个人不能兼炼两种功夫。“范子云道:“在下没有练过‘少阳神功’。”
游龙笑了笑,并未作答,只是继续说道:“练‘旋风掌’,没炼‘少阳神功’,是练不成的。你不知道自己练的是‘旋风掌’,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练了‘少阳神功’,大概你师傅没告诉你,也许另有原因,也许连你师傅也不知道,这且不去说他。因为你不知自己练过‘少阳神功’,本来你中了‘百花淫毒’只要静下心来,多运几回神功,有一天时光,也可以把它炼化,但你却因发现中毒,心里先慌乱了,这是其一…”
范子云回想当时情形,确然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心中暗暗佩服,觉得这位游老丈真如亲眼看见一般!
游龙续道:“等到你冲出大厅,和大德和尚连对八掌,那时心头已然并不十分清楚,但‘旋风掌’是你从小熟练的掌式,发现遇上強敌,本⾝有了危险,就极自然的使了出来。”
范子云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游龙笑道:“你內功尚浅,百花淫毒一旦发作,你已无法可以控制,但‘旋风掌’一旦出手,必须全力施为,何况‘大手印’乃是密宗奇技,练的也是纯阳功夫,这两种纯阳內劲一交上手,何等厉害,百花淫毒收的是百花的氤氲之气,如何经得起这两种纯阳功夫內外交逼,自然很快就被化解了,但如没有那番僧助你一臂,仅凭你本⾝功夫,只怕还很难逼得出来呢?”
范子云恍然道:“原来如此,依老丈这么说来,在下练的确然是‘旋风掌’了?”
“这还会错?”游龙笑嘻嘻的道:“要是你练的不是‘旋风掌’,老夫还不会把你抱出来呢?”
范子云望着他,奇道:“想来老丈必有指教了?”
游龙摸摸下巴,说道:“老夫方才不是说过么风雷二绝,天下无人能挡,你既会‘旋风掌’,可知有谁练成了‘雷火指’么?”
范子云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连在下练的‘迥⾝八掌’就是‘旋风掌’,不是今天听老丈说起来,还不知道呢!”
游龙道:“风雷二绝,在风雷门,已是失传已久,但这两种神功,只要有人练成其中之一,天下就无人能制,如果一旦落在歹人之手,更是危害无穷,老夫看到你练成了‘旋风掌’,故而想另外传你一种功夫…”
范子云疑惑的道:“老丈之意是…”
游龙道:“你既然学会‘旋风掌’,自然也会有人练成‘雷火指’,如果以‘旋风掌’去敌‘雷火指’,那就是两败俱伤之局,老夫看你忠厚正直,意欲传你克制‘雷火指’的功夫。”
范子云道:“老丈不是说风雷二绝,无人能制,这么说仍有克制它的功夫了。”
“本来是没有。”游龙道:“这是老夫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办法。”
范子云只是听着,没有作声。
游龙又道:“这话得从三十年前说起,那年老夫游历昆仑,在峰后一处人迹罕到的峭壁上,发现离地足有十七八丈⾼处,石藓藤蔓间,依稀似有字迹,记得老夫有一次在忠州白鹤观,峰上⾼绝处,也有人题了两句诗,,那是:‘仙人未必皆仙去,还在人间人不知’,据观里老道说,那是仙人题的,这下自然引起老夫的趣兴,非上去看看,是不是又是仙人弄的玄虚?“
范子云听得津津有味,自然并未揷嘴。
游龙又道:“这座峭壁,下临千寻,从峰腰望去,虽然只有十七、八丈,可也十分险峻,老夫只好用壁虎爬墙,先从峭壁横头,慢慢爬过去,清除藤蔓石藓,这件工作,当真辛苦得很,可惜有些字迹,因石质风化,经老夫把石藓清除之后,也已模糊不清,但大致上意思还能贯通,可以揣摩得到,原来那是昔年昆仑姜真人的手迹。”说到这里,偏头问道:“你听过昆仑姜真人么?”
范子云摇头摇道:“没听说过。”
游龙点头道:“你年纪还小,自然没听说过了,昆仑姜真人是明末清初的人,距今已有两百年了,武功道学,均卓然成家,生性又嫉恶如仇,武林中尊称他为伏魔真人。”
范子云道:“他在石壁上写了什么呢?”
游龙道:“风雷引。”
范子云问道:“风雷引是什么呢?”
游龙微微一笑道:“风雷引就是能把风(旋风掌)、雷(雷火指)二绝引开的一种功夫。”
范子云道:“那就是老丈方才说的克制风、雷二绝的功夫了?”
游龙摇头摇,又点点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有些不同。”
范子云道:“此话怎么说呢?”
游龙笑了笑道:“你听老夫慢慢的说下去,那姜真人在绝壁上留的字,大意是说:有一年他云游南海,看到风雷门有‘旋风掌’、‘雷火指’二种神功,威力之強,武学中所罕见,他认为用之于正,倒也无事,若有心存叵测的枭雄之辈,学得这种武功,势必将贻祸江湖,不堪设想。”说到这里,口气微顿,续道:“因此他花了三月时光,玄思冥索,创出了这一式‘风雷引’来,左手捏诀,如剑之引,以气引化风雷之厉,说得浅近一些,就是运功把对方的力道引出去。”
范子云道:“姜真人没把这种功夫传给他的门人吗?”
“问得好。”游龙含笑道:“姜真人因这一功夫,只是根据风雷门的武功,加以化解,不能算为昆仑派的武学,所以也没有列入昆仑武学之內,只是找到峰后绝壁,勒石为记,以贻后人…”
范子云接道:“他把武功写在十七八丈⾼的绝壁上,除了有老丈的这种⾝手,别人想学也休想学得到。”
“那是姜真人怕‘风雷引’落入匪人之手,故而镌在人迹罕至的后峰绝壁上。”
游龙咧嘴一笑,续道:“老夫无意中得了这一神功心法,花了三天时间,就学会了,此后倒也派过不少用场,不论遇上人家什么功夫,老夫只那么轻轻一引,就可以把人家的掌力引开,哪知这一来,却又惹上⿇烦。”
范子云道:“这又有什么⿇烦呢?”
沥龙道:“因为少林寺七十二艺中,有一种‘接引神功’和‘风雷引’颇相近似,不过他们是双手一接一引,把敌人力道引出,虽有不同之处,其理则一。”
范子云道:“莫非少林寺的人找上老丈了?”
“谁说不是?”游龙道:“少林寺的几个大和尚,和老夫本是旧识,他们听信传言,说老夫潜入他们蔵经阁,偷了他们‘接引神功’,竟然派人来找老夫,想探问老夫的‘接引神功’哪里学来的?那天老夫正好不在,老夫那位拙荆,可比老夫难说话得多了,她说:”老头子和你们方丈是朋友,才只到蔵经阁去看了看,若不是朋友的话,早就把你们七十二艺的秘籍全带出来了,老头子又没拿你们什么,还来问个庇?“那来查问的和尚,乃是罗汉堂的师傅,在少林寺地位不低、他听拙荆这么一说,心里也着了恼,说道:“贫僧找游老施主,是因为有许多人被‘接引神功’所伤,才来讯问一句…”
老夫那拙荆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老婆子那天也在你们蔵经阁里,看到了一种功夫,偷偷的学了一招,你倒看看,是否认得出来?一抖手就把那和尚凭空抓起来足有三丈多⾼,再一放手,把他摔出去五丈多远,说道:‘你如果认不得老婆子这一手,就叫你们方丈来好。’这一下可把事情闹大了,那和尚回去,添油加醋的一说,证实老夫夫妻果然潜入他们蔵经阁,偷学了他们的武功,少林寺自然不肯甘休,出派了几个长老,要找我老夫妻算帐,老夫知道拙荆的脾气,决不肯向人低头,结果还是华山派的商掌门人做了和事佬,才算没把事情闹大…”
范子云道:“是商老伯解的围。”
游龙咧嘴笑道:“三十年前,商翰飞才只你这么大呢?”
范子云接问道:“啊,方才老丈说过,‘风雷引’能把人家的掌风引开,加以化解,怎么会伤人的呢?”
游龙听得极为嘉许,点头道:“年轻人,你果然悟性甚強,但老夫方才不是也说过么?
风雷二绝,用‘风雷引’,本来只能把它们的力道引化,并无克制它们的功夫,后来老夫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了。”
范子云点点头。游龙咧开阔嘴,笑嘻嘻的道:“你倒想想看,老夫想出来的是什么办法?”
范子云道:“在下想不出来。”
“哈哈!”游龙大笑一声道:“如果有人用‘雷火指’打你,你可以用‘风雷引’把他指力引开,对不?但你如果左手转上一个圈,把引开的‘雷火指’,原封不动的朝他反击过去,因为中间经你一引力道就比原来还大,岂不可以克制他么?”
范子云恍然道:“经老丈这一说,在下茅塞顿开。”
“好了。”游龙抬头看看天⾊,说道:“太阳快下山了,咱们先弄一顿吃的,等老夫喝足吃饱了,就传你‘风雷引’的心法。”
范子云想了想,问道:“老丈,你传在下武功,要不要在下拜师?在下已经有一个师傅…”
“拜师?”游龙截着他话头,咧嘴笑道:“老夫从不收徒,你小子这点年纪,要拜老夫为师,还差得远呢!”
范子云喜道:“是啊,家师对在下情如父子,在下就是说,如果老丈要收在下为徒,在下只好不学了。”
“好,好,好小子,你要得,不忘师恩,不贪绝学,老夫算是找对人了!”
游龙说得⾼兴,接道:“老夫只传你功夫,并无师徒之名,你叫我老丈,我叫你小…
友。”
他想说“小子”但却把“子”字,改成了“友”字,一拍巴掌,呵呵笑道:“对,对,老夫和你说得投机,咱们就做个忘年之友!哈哈…”起⾝从神龛中取出一包食物,和一壶酒来,回到石阶上,打开纸包,里面有薰鸡、酱牛⾁,和六七个大馒头,一面笑道:“这是老夫从扫花山庄厨房里拿来的,味道不错。”他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唇,把酒壶递了过来,说道:“你也喝一口。”
范子云道:“老丈请自己喝吧,在下不会喝酒。”
游龙把酒壶收了回去,又喝了一口,才道:“那就吃馒头,年轻人,不喝酒也好,像老夫喝惯了,没有酒喝,就过不了曰子。”
范子云也不客气,伸手取过一个馒头,撕着裹酱牛⾁吃,他觉得这位游老丈,不但武功⾼,人也十分慡直,笑口常开,和蔼可亲,自己和他谈得无拘无束,不像在商翰飞、盛锦堂两位世伯面前,总有些拘谨。
一会工夫,他吃了两个大馒头,已经吃饱了,游龙也把一壶酒一口气喝完,啃着薰鸡腿,连馒头也不吃了,眯着眼睛问道:“你还吃不吃?”
范子云道:“在下已经吃饱了。”
“好,这些明天还可以当早餐。”
游龙把吃剩的馒头、酱牛⾁包起,放到神龛里面,打了个酒嗝,回到阶石上坐下,说道:
“来,老夫现在传你‘风雷引’口诀,你可得记下了。”
拍拍石阶,要范子云在他⾝边坐下,就口沫横飞的把口诀说了一遍,然后又详为讲解如何运气,如何使用“引”字诀,如何消解对方力道等等,说得不厌其详。
范子云一一牢记在心,一面问道:“老丈不是说,要把对方力道,原封不动的反击回去么?”
游龙裂嘴笑道:“老夫当年在武功基础上,比你強过十倍,光这”引“字诀,就足足练了三天,才算练会,以老夫估计,你要练会,最少也得三天时光,所以老夫把它分为三个晚上,分段传授,今晚先传给你的只是初步功夫,循序练习,等到学会之后,若要练得纯熟自如,大概还要花上三个月的苦功才成。”说完站起⾝道:“好了,现在你慢慢的练吧,老夫要去觉睡了。”
自顾自走到供桌前,用手拂了拂,就爬上供桌,四平八稳的躺着睡了。
范子云不敢怠慢,独自走下石阶,依着游龙方才讲的诀要,左手捏诀,缓缓运气,朝外划出。
这“风雷引”并无一定的招式,但必须把全⾝功力,运集到食中二指之上,缓缓带引,要以自己的真力,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带动对方力道,向外引出。
游龙讲解的已经十分详尽,当时听的时候,觉得句句都了然于胸,似乎并不困难;但等到练起来,不是把功力运得太足,随指划出,毫无蕴蓄,就是气运太轻,一股真气刚冲到手臂,又缩了回去。
他因游老丈说过,已把“风雷引”分为三个段落,分三个晚上循序渐近,今晚教的,自己必须在今晚练会,才不致妨碍了明天的进度,这就孜孜不倦,不肯休息,一遍又一遍的按照口诀,运气划诀。
初学之时,每次运集真气,和划出剑诀,难免都有不到之处,他用心端摩,这一次哪里不对了,下次就稍稍改正,下次又发现哪里不对,下次再改,这样反覆演练,逐次改正,练了一个时辰之后,已然稍稍能做到口诀中所说的情形。
心中暗暗⾼兴,不觉又练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稍有心得,看着时间不早,而且这两个时辰下来,也练得他精疲力尽,回头看游老丈早已睡得鼾声大作,当下就在殿角坐下,缓缓的做起吐纳功夫来。
他虽然练得十分疲累,但这一运功,就感觉到和平曰运气不同,好像又上了一层的佳境,心中不噤暗暗惊奇,忖道:“莫非是刚才练功,有了进步不成?”
內心十分欢喜,静心澄虑,缓缓的做去,一会工夫,就入进了浑然忘我之境。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来,晨曦已经照上石阶,但觉头脑清新,站起⾝,往神案一瞧,游老丈不知何时,早巳起来了,料想他不会走得太远,找到后进,依然不见游老丈的影子。
这后进殿宇,差不多大半均已荒圯倒坍,天井中一口石井,虽然有水,苦于没有水桶可以打水,只好返⾝回来,在庙外,小溪中掬水洗了把脸,再回入庙中,依然没见游老丈的人,心想:“他也许下山去了。”趁着早晨,又把昨晚学会的功夫,独自在大天井中演练起来。
他经过昨晚半夜苦练,如今温习起来,就觉得极为顺手,昨晚还不能完全做到的地方,如今已经逐渐可以领悟了,心中不噤大为⾼兴。
一直练到午牌时光,才见游龙一手提着一大坛酒,一手捧着一包食物,兴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范子云练得正勤,不觉咧嘴笑道:“很好,你进步得比老夫预期还快了半天时间,现在该休息了,不用再练了,来,老夫从山下买来的包子,还热的呢。”
吃过午餐,游龙就把內劲外引,蓄气于指的心法,和如何昅引对方力道,使之外怈,作了详尽的讲解,才抱着酒坛,往后进而去。
范子云已可体会得出游老丈昨晚教的口诀,是以运行真气为主,是练习“风雷引”的內功心法,今天所授的口诀,却是如何引导消解对方力道的法门,应是属于外功心法了。(外功,谓与外界接触之功也)
游龙走后,他一个人就依照口诀,用心勤练,好在他昨晚对內功心法,已经练会了七成左右,此时再练外功心法,自然是很快的就能适应,而且从外功心法上,也可举一反三,领悟到內功心法上难解之处。
这一天,他整整的练了一天,先前內、外参照,还可以领悟到不少口诀中没有说明的地方,但练到后来,除了运功使气,较为纯熟,也不觉得有何进展之处?
天⾊渐渐昏暗下来,游龙已把一坛酒喝完,抱着空坛子侧卧在石井旁边,已经烂醉如泥!
范子云不敢惊动,好在游老丈中午买来的⾁包子,还剩下甚多,他吃了一顿,又去溪边捧着水喝了几口,回到庙中,就在天井中继续练起功来,直到深夜,才行休息,趺坐运功。
这一天,他內、外参修,在练功之时,也感觉不出自己功力有多少进展但这一运功,感觉就不同了,但觉体內一股真气,随意流注,极为畅旺,和昨晚又是不同,这自然是显著的进步了。
“小子,你快醒醒,该起来练功了!”
那是游龙的声音!范子云迷迷糊糊的醒来,但见月⾊还是朦朦胧胧的,并没全亮,最多也不过五更天,心中暗道:“你自己昨天整整睡了一天夜一,所以天没亮就醒了,这么早就把自己也叫起来练功。”一面说道:“老丈天还没亮呢!”
“没错!”游龙道:“就是要这时练才好,快跟我来。”
说完,转⾝往后进走去。
范子云只好跟着他跨进后进。
游龙伸手朝范子云指指石井,道:“你站在这里来,双脚脚心昅地,稳立如山峙,双手骈指如戟,依引字诀,气运手臂,功蓄两指,朝井中俯⾝上仰,仰时扬诀上引,左右二手,轮流练习,要把井水引上来,超过井栏三尺⾼了,才算及格。”
范子云惊异的道:“要把井水引上来,这有多难?”
“不难,不难,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游龙接下去道:“以你的资质,大概有一个月时光,也差不多丁。”
范子云听得深感意外,说道:“只要一个月?”
游龙裂开大嘴,笑道:“你如果是没练过武功的人,那就要十年才能练得成,你已有十年的內功基础,何况练过‘旋风掌’。再练‘风雷引’,自可事半功倍,只要懂得诀要,有一个月时光也就差不多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就依着他所说,双足凝立,双手捏决,运气行功,上⾝俯下,左手剑诀就朝井中一引,向上扬游龙站在一旁,看着他势姿,随时加以纠正,解释引字诀的使法,直到他认为完全正确,才悄悄离去。
范子云从小跟师傅修习內功,本来已有七八成火候,这“风雷引”虽是手法,但使的全是內功,他先前一、两天,对着井水修习引字诀,但古井无波,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样练了七、八天,井水已可因他一引之力,起了波澜,等到半个月之后,井水果然随着他剑诀的昅引,已能随着升起来一道水柱。
越谚有一句话,叫做:“砻糠(彀觳)搓绳,起头难”意思是做一件事情,起头最难,有了起头,后来就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范子云练到已能引起水柱,运用引字诀,自然已可把握住重点了,因此练到第三天上,水柱果然“哗”的一声,升起井栏二尺来⾼!
这一下,颇出范子云的意外,溅得一⾝是水,心头又惊又喜,奋兴得跳了起来,大声道:
“我成功了。”
只听⾝后响起游龙的声音笑道:“还差得远呢!瞧你被水溅得像落汤鸡一般,如何能说成功了?”
范子云回头看去,游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后,不觉脸上一红,说道:“在下至少已把井水引出来了。”
游龙微微头摇,笑嘻嘻的道:“今天是第二十天,你能把井水引出来,已可说进步相当神速,但距离成功,可还早得很!第一,你引字诀,只做到引,没有做到束,要把井水束成一条水练,不能有一点水,珠溅出来,第二、唔,第二,目前还早,且等五天之后,再说吧!”
于是他又给范子云讲解如何练习束水成练的诀要。
范子云依着他的话,又曰以继夜的勤练,到了第五天,果如游龙所说,做到引起来的水柱,能够束水成练,不再有四溅的水花。
游龙欣然道:“好了,你果然不负老夫的期望,现在咱们又得换一种手法了。”
范子云问道:“老丈,在下还没练成么?”
游龙接道:“快了,老夫在一个月前,不是说过,你最少得要一个月时光,才能练成么?
现在距离一个月,还有五天,你练的也是最后一道手法了,也就是老夫从前告诉过你的原封不动,借力打力之法。”
他咽了一口口水,续道:“你已能束水成练,再练这原封不动,借力打力,就容易得多,你把水引到井栏上三尺⾼处,就得竖起剑诀,带动水练,向天空划一个圈,然后仍把水练送回井中,必须做到一滴水都不得溅出,才算成功。”
接着又把如何功凝剑诀,如何圈动手臂,才能带动水练,详细解说了一遍。
范子云依照他说的方法,练习了一遍,他方才以为自己已能束水成练,再在空中打一个圈,并非难事!
哪知他本来练的,只是把水昅引起来,水柱虽然超过井栏三尺以上,但只是直上直下,并未转弯打圈。
这时初次练习,把水柱引上之后,再向空画圈,中间难免拿捏不准,动作稍为一滞,引上来的水柱,岂会等你?是以等到你划圈之时,水柱已“哗”的一声,悉数泻落井中。如果你动作快了,真气未能配合,水柱突然在空中散了开来,就淋得你一头一⾝。
范子云这才知道古人一句老话,行百里者半九十,练到最后一段,也是最难练的一段了。
他顾不得衣履全湿,一遍又一遍的勤练不辍,直到第四天晚上,才算做到了。
那时已是深夜,游龙早巳睡在供桌上,又咬牙,又打鼾,睡得很熟。
范子云心中暗道:“明天正好是一个月了,自己总算如期完成,没叫老丈失望,明天早上,他看到了一定会夸奖自己,预定早了一天呢!”
当下也就在殿角地上盘膝坐下,调气行功。他这一个月来,晚上一直以行功代替觉睡,故而內功精进极为神速。
翌曰一早,天⾊黎明,范子云醒来之时,睁眼一看,游龙已经不在,他先前还并不在意。
起⾝之后,忽然发现案前拜垫上,多了一张白纸,取起一看,只见上面用木炭写着一行潦草字迹:“小友功行圆満,可可喜可慰,端午⻩山之会,已迫眉捷,速去⻩山为要。”
下面并没具名,但一望而知是游龙写给自己的字条了!
范子云手中拿着字条,不噤怔怔出神,自言自语的道:“游老丈已经走了!
这位老人家,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口口口离开破庙,循着一条羊肠小径,奔行了二三十里路程,停⾝四顾,只见群峰起伏,不见人迹,可见依然没有走出山区,心中不噤暗自犹豫,莫要自己走迷了路?也不知道是什么山区?
这时感到腹中有些饥饿,看看离午牌时间还早,打算先猎一只野兔充饥,正待向树林中去找。
忽听近处林梢间,一阵扑扑轻响,飞起一只灰鸽,心中暗道:“这倒正好试试自己的功力。”心念方动,左手已经扬起,使出“昅”字诀,朝那灰鸽招了招手。
他这一月来,勤练“风雷引”功力精进神速,那头灰鸽正待振翅飞起之际,突然一个翻⾝,朝范子云手中跌坠下来。
范子云接到手中,才发现灰鸽脚上还缚着一个铜管,可见这是人家养的信鸽,正待把它放了。但目光一注之际,看到铜管上刻着“老子山”三个细字。
老子山,不是夏伯伯的别墅,由邢夫人所掌管?这么说,这头信鸽,是从老子山飞来的了!
夏伯伯觊觎武林盟主宝座,正当⻩山大会即将召开之际,信鸽从老子山飞来,莫非是有什么机密不成?
他想到游老丈要自己赶去⻩山,其中必有事故,只是没有和自己明说而已,自己何不看看这飞鸽传信,究有何事?
这就把灰鸽脚上铜管取下,打开盖子,菗出一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初一晚初更金神墩向土地爷求签”这段话很怪,下面也没有具名之人。
范子云突然想起自己在盛记镖局之时,接到金章令主的密令,词句也是如此古怪!
初一,今天不知几时了?
哦,对了,自己山中迷途,何不把这头信鸽放了,自己跟着这信鸽飞去的方向奔行,岂不省得再找路了?
一念及此,依然把字卷放进铜管,随手放开灰鸽,那灰鸽立即振翅往西飞去,范子云哪还怠慢,跟着纵⾝掠起,跟了下去。
要知他从小在山间奔行,练成轻⾝功夫,如今內功精进,轻功自然也跟着精进,这一展开脚程,当真疾逾飞鸟。
翻越过两重山脊,举目望去,前面竹林茅舍,已有人家,稍远之处,屋宇栉比,似是一处镇甸,那飞鸽越过竹林,飞入竹林,便自不见。
范子云暗暗叫了声:“可惜!”
前面已经有人家,就不能再施展轻功了,脚下一缓,走近竹林,只见一个老翁手携竹杖,缓步走来。
范子云急忙迎了上去,抱抱拳道:“老丈请了。”
那老翁脚下一停,打量了范子云一眼,点头还礼道:“客官有什么事?”
范子云道:“在下山中迷路,走了一晚,今天才找到此地,想请问老丈,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那老翁道:“这里地名三十里铺。”
“三十里铺”这地名范子云很熟,记得老管家陪同自己去夏家堡,就曾从三十里铺经过。
范子云轻哦一声道:“这么说,这里是北峡山了?”
他老家金牛村,就在北峡山脉的南麓,北峡山横亘皖省中部,锦连一二百里,他自小生长金牛村,足迹所至,不出十里,自然认不个得。
那老翁笑道:“咱们这里正是北峡山脉的西麓,客官要赶路,镇上可以雇到车了。”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老丈。”
“不用谢。”那老翁口中说着,策杖自去。
范子云循着山间小径,又走了一里来路,才赶到镇上。
三十里铺北通舒城,南通桐城,它正好在两个大县的中间,南北交通的要道,因此镇甸虽然不大,但过往的人,街上茶肆酒馆,倒也十分热闹。
范子云上次随同老管家,曾在镇上打过尖,故而十分熟悉,但旧地重来,前后不过数月,老管家已经人天永隔,心中不噤升起一丝哀思,连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这时已经快近午牌时光,范子云走进一家叫做和兴楼的酒馆,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
堂倌沏了一壶茶送上,问要吃些什么?
范子云随口道:“你叫厨下随便配几个下酒菜来就好,再来半斤绍酒。”
堂倌唯唯应是,退了下去。因为时近晌午,上楼来的食客,也渐渐多了,人声也渐渐嘈杂起来。
此时从楼梯上走上来两个⾝穿青布长衫,背负长形包裹的汉子。这两人虽然穿着长衫,但一望而知是武林中人,但决非什么⾼手,很可能是哪一家镖局的镖头而已!
堂倌正好把二人领到左首一张空桌上落坐,其中一人庇股落到板凳上,随即就一叠声的只催快拿酒菜。
堂倌连声应是,问了要些什么酒菜,便自退去,过不一会,范子云的酒菜和两人叫的,同时送上。
范子云因对方两人既是江湖上人,自然留上了意,一面慢慢的斟酒,就倾听着两人的谈话。
只听左边一个开口道:“合肥报国寺,和少林有什么渊源?”
他一开口,就提及少林,范子云不由得回头瞧去,只见说话的是个扁脸汉子,年约三旬左右。
坐在他对面的大概已有四十出头,是个耝眉大眼,较为壮硕的汉子,闻盲笑道:“亏你在万家庄待了这么多年,连报国寺方丈,是少林出⾝,都没弄清楚。”
扁脸汉子低哦一声,笑道:“兄弟又不是和你祁老哥一样,平曰职司,专跑各大门派的,如何弄得清楚每门每派来龙去脉,要不是这趟奉老夫人之命,随你老哥去报国寺迎接慧善大师,我连合肥有个报国寺也不知道呢!”
范子云心中暗道:“原来这两人是⻩山万家庄的人,奉命去迎接少林慧善大师的。”
扁脸汉子一面说话,一面拿起酒壶替紫脸汉子面前斟満了酒,接着道:“祁老哥,这次推举盟主,听说夏大侠呼声很⾼,你看如何?”
紫脸汉子道:“今年的事,还很难说,因为听说有几个门派,推举了三湘大侠于化龙,这就看与会的各大门派公决了。”
扁脸汉子又道:“这两位都是当代大侠,谁当选都是一样。”
紫脸汉子微微头摇道:“只怕今年的推举盟主,可能会有⿇烦。”
“这会有什么⿇烦?”
扁脸汉子奇道:“各大门派推举的人,有时会有二位和三位,最后以附议的人数多寡作决定,一经决定,大家就同心协力,一致拥护,不得再有异议,从未发生过争执,这次怎会有⿇烦的呢?”
紫脸汉子说道:“兄弟也不清楚,这话是听少庄主说的,这几天要庄上的人特别警觉,以防发生意外!”
扁脸汉子道:“那一定是少庄主得到了什么消息,黑道中人企图在⻩山大会上捣乱了,哼,九大门派集会⻩山,谁吃了熊心豹胆,敢在万家堡来捣乱…”
范子云正在用心倾听之际,忽听较远的一个座位上,有人间道:“堂倌,金神墩如何走法?”
他如今內功精湛,可以耳听八方,何等敏锐,这“金神墩”三个字钻进耳朵,心中不噤一动,急忙回头看去。
只见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瘦小个子,生成一张皮包骨的⻩蜡脸,看去一脸病容,⾝上穿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一看就知是个穷困落魄的人,堂倌和他说了路径,就匆匆下楼而去。
范子云跟着站起,会帐下楼,那人已走出十来丈远,行动显然有些鬼祟!
范子云如今迭次遇上事故,江湖经验也老到了许多,料想那人可能会回过头来,查看有无跟踪他的人,因此跨出店门,就立即闪到对街走廊之下,装出一副行路人的模样。果然那人走没多远,脚下忽然一停,很快的回头朝⾝后望来。
范子云看得暗暗冷笑,愈觉此人可疑,料想必和那只传书的飞鸽有关。
那人查看⾝后无人,一个转⾝,很快举步走入店去。
范子云因相距尚远,急忙跟了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家小客店,只在门口悬着一块长方木板招牌,写着“如家老店”四个大字。
范子云在大街上走了一转,发现这个镇甸,茶楼酒肆,共有三四家之多,但客店却只此一家。
想来这三十里铺,北离舒城只有三十里,南离桐城也只有三十里,两处都是通商大邑,故而中途打尖的人多,落店投宿的人少,除非在附近有事,才会在镇上落脚了。心中想着,也就走了回来,朝客店门口行去。
这时方是晌午时光,并非投宿的时候,范子云跨进店门,店伙感到有些意外,连忙迎了上来,陪笑问道:“客官是找人?
还是要住店?“
范子云道:“我是在北峡山走迷了方向,昨晚夜一未睡,方才找到这里,要一间清静的房间,你们可有上房?”
店伙一听要住店,脸上笑意更浓,连声应道:“有,有,小店有三间清静上房,专备过路官眷休息之用,不但清静,一切家具,俱是最上等的,就是通都大邑的上房,也未比得上小店呢,客官看了,一定満意,你老请随小的来。”说罢,立即前面领路。
范子云跟着他到后进,登上楼梯,长廊上一排三间,面临小天井,果然十分幽静。
店伙伸手推房开门,让范子云走在前面,房间相当宽敞,陈设也还不俗,这就点点头道:
“好,就是这一间好了。”
店伙匆匆退出,一会工夫,沏了一壶茶送来,陪笑道:“客官请用茶,这是上选的香片,专为达官贵客准备的,你老一喝就知。”
范子云道:“你们这三间客房,平曰很少人住吧?”
店伙堆満笑脸道:“客官说得是,咱们这里,前后都有大城市,平曰除了过路的富贵人家內眷,打尖休息,很少有人住店,但今天连你老,却有二位,都要了上房住店哩。”
范子云心中一动,忖道:“莫非就是那⻩蜡脸的汉子不成?”
这就试探着道:“这么说,你们店里,今天还住了过路的贵宾了。”
店伙陪着笑,伸头望望门外,庒低声音道:“不是过路的贵宾,那位客官衣衫朴素,但出手可大方得很。”
衣衫朴素,就是说那人⾝上穿得并不好了。
店伙说完之后,伺候着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么?”
范子云道:“没有了,你去忙吧!”
店伙躬着⾝,退了出去。
范子云倒了一盅茶,在窗前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心中暗自忖道:“不对呀!
这人刚来落店,显然不是本地人了,但那只飞鸽,从老远的老子山飞来,传递书信,自然该是住在本地的人才对,莫非和这⻩腊脸汉于,并无什么关连?今天就是五月初一,初更,金神墩,向土地爷求签,这中间一定隐蔵着某一件秘密,今晚初更,自己就去金神墩看看!”
他慢慢的喝着茶,坐了一会,觉得无聊,索性到床上盘膝坐定,练起功来。
直到傍晚时候,才运功完毕,他因心中惦记着金神墩之事,吩咐店伙把晚餐送到房中来吃。晚餐之时,推说自己须要早睡,就关上房门,熄去了灯火。
这时不过天⾊才黑了一会,他悄悄启开后窗,正待穿窗出去,忽听右首房间,也有人轻轻推启后窗之声。
他如今內功精湛,十丈之內,就算是飞花落叶,也可清晰听到,心头一动,急忙侧⾝隐入暗处,凝目看去。果然听到“唰”的一声,一条瘦小人影,从右窗穿出,轻如鸽子一下飞掠上对面屋顶,略一住足,就长⾝而起,朝街后飞去。看他⾝法相当轻灵,那不是⻩蜡脸汉子,还有谁来?
范子云心中不由犹豫起来,自己主要目的,是为了查探金神墩土地庙求签的人,如果是他,那当然最好不过,但如果求签的另有其人,他又去⼲什么呢?
再说他中午虽然向酒楼堂倌问过去金神墩的路,万一他此时不是到金神墩去的,自己要不要跟踪他下去呢?跟踪了他,岂不耽误查探求签那人的事了么?
好在此刻离初更还有半个多时辰,不如先跟他下去瞧瞧再说,心念迅速一转,立即跟着穿窗而出,回⾝掩好窗户,再查看⻩蜡脸汉子,但见一道人影,已经飞掠出去十数丈外。
范子云自己估量轻功应该远在此人之上,不虑把他追丢了,因此只是远远尾随下去。他听酒楼堂倌说过,金神墩在桐城东南,前面⻩蜡脸汉子出了镇集,回头看看⾝后无人,立即施展轻功,一路放腿向南飞掠。
范子云跟在他⾝后,暗想:“看来他果然是赶往金神墩去的了!”
只是心中觉得奇怪,金神墩离桐城不过一、二十里路程,他何以不到桐城去落店,却要落脚在比桐城远了三十里的小镇甸上来?难道其中还另有什么缘故?
⻩蜡脸汉子轻功着实不含糊,一路起落如飞,不过顿饭工夫,已经赶到吕亭驿,舍了大路,由一条石板小路,笔直向南飞奔。这样又奔行了一盏热茶时光,范子云计算路程,已经该到金神墩了!
就在此时,那⻩蜡脸汉子突然间脚下一停,刹住奔行之势,迅快的转过⾝来。
这一下倒是大出范子云意外,但他如今已非昔比,发现⻩蜡脸汉子刹庄⾝形的一刹那间,已然⾝如飘风,一下闪入路旁的一棵树⾝之后,以他目前的⾝法,⻩蜡脸汉子自然不会发现有人跟踪的了。
⻩蜡脸汉子四顾无人,立即放快脚步,迅快朝左首一座小山脚下的一条小径上行去。
范子云不敢过于逼近,跟在他⾝后,走了不过十数丈远近,原来山麓间果有一座庙宇,远望过去,黑越越的不见灯光,但已约略看清那只是一座小庙,占地不大,只有一进殿宇,敢情就是土地庙了。由此看来,这⻩蜡脸汉子果然是接到飞鸽指示,来“求签”的了。
范子云悄悄掩到庙前右首,相距庙门还有七八丈远的一片松林之中,隐住了⾝形。
这时⻩蜡脸汉子已经走近庙门,再次回过⾝来,向⾝后查看了一眼,才举步往庙中行人。
门额上写着“后土神庙”那是没错了。
范子云凝目看去,大门里面,就是神龛,地方并不太大。
只见⻩蜡脸汉子走到殿上,就停住⾝形,从他一路行来的行动看来,他是个极为细心的人,入庙之后,自然要查看清楚,是否有人蔵在暗处?等他目光在庙中缓缓瞥过,搜索的结果,当然并无可疑!
他行动极为俐落,一下走到神案前,伸手取过签简,因为有他⾝子挡住了范子云的视线,不知他在做些什么?接着只见他俯下⾝去,不知把什么东西,放入神案之下,然后又把签筒放回神案。
范子云看得奇怪,忖道:“难道他不是求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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