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兵蚁

　　在黑腹蜘蛛向前移动时，不断增加的重量使蛛网轻轻下滑。克在紧裹着自己的蛛网里惊呆了。在这同一张丝质尸布里，塔兰图拉大毒蛛在克的尖上又一阵剧烈的‮动扭‬。它的上下颚错得咯咯直响，角质梭镖震得直抖动。

　　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一动也不动，只有等着巨蛛的毒牙来刺穿他的⾝体。他知道它们的程序。他曾经见过巨蛛如何不慌不忙地、灵巧地螫咬它们的猎物，然后退到一边，耐心地等待药发作。

　　当牺牲品停止挣扎时，它们重新走近它，从猎物的⾝体里昅甜美的汁，先昅一处，然后再换个地方，直到那刚刚还活蹦跳的猎物变成一具于瘪的、没有生命的躯壳它将在夜幕降临时被扔出蛛网。大多数蜘蛛都很爱整洁，它们每天将蛛网毁掉，再织新的。

　　那肥胖的、琊恶的家伙，若有所思地在它为那两个从崖上掉下来的人和巨蛛盖上的丝质的裹尸布上踱来踱去。现在，只有塔兰图拉大毒蛛还有轻微的动静。蛛网鼓起来的部分勾画出它的轮廓，它仍然在那致命的尖上挣扎，所以隆起的部分轻轻地抖动着。这为织网的巨蛛指明了它要袭击的方位，它飞快地跑近它，深深地螫下去。

　　新的剧痛使塔兰图拉大毒蛛没命地‮动扭‬起来。尖仍然紧紧戳进它的⾝体，它的腿像一丛灌木簇拥着杆，在极度的痛苦中以可怕的‮势姿‬毫无目的地向外抓去。突然有一只腿抓住了克，他尖叫一声挣脫了它。

　　他的手臂和头涂有鱼油，在蛛网下可以自由活动。他抓紧⾝边的蛛丝，拼尽全力想将它们拉开。蛛丝拽不断，但它们一一分开了，露出一个小。塔兰图拉大毒蛛的一条腿又抓住了克，他在惊恐中用力一挣，再次挣脫了它，隙变大了。他又用力拽了一下，他的头可以伸出来了，他俯视20米下的空地，地上堆満了巨蛛以前的猎物的几丁质的残骸。

　　现在，克的头、脯和手臂都出来了。在他肩头晃晃的鱼，给这些部位都抹上了油。可他的下半⾝仍被黏的罗网绑缚得紧紧的，那张网的黏着力比人类制造的任何黏鸟胶都強。

　　他在那个小窗洞里不知如何是好。他一筹莫展。他看到不远处那只庞然大物正在平心静气地等待它注⼊猎物⾝体里的毒药起作用，等着它停止挣扎。塔兰图拉大毒蛛此时似乎只有颤抖的劲儿了，片刻之后它就会一动不动，那黑肚⽪的怪物马上就要来就餐了。

　　克缩回头用手猛推他的臋部和‮腿双‬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因为他手上有鱼油，蛛网粘不住他的手。蛛网移动了一点。一丝灵感像闪电一样掠过他的脑际，克突然明⽩了。他将手伸过肩膀抓住那条肥鱼，在鱼⾝上十几处撕开鱼⽪，流出来的油脂因腐烂而发出阵阵恶臭，他将黏的蛛丝从下半⾝撕开，然后全部涂上油脂。

　　他感到蛛网在颤动。在那只巨蛛看来，它的毒药似乎失效了。看来需要再螫一口。这一次，它的毒牙将不是刺进已经静止不动的塔兰图拉大毒蛛⾝上，而是刺在出现动的地方致命的毒将螫进克的⾝体。

　　他吓得不过气来，他向小窗洞挣过去，几乎将腿拉脫。他的头出来了，然后是肩膀，他的上半⾝已在洞外。

　　那只庞大的蜘蛛审视着他，正准备投更厚的丝质尸布在他⾝上。吐丝器开始活动，而正在这时，粘着克双脚的蛛网开始往下坠去！他嗖地一声飞出丝洞，摊开四肢，又笨又重地向崖底落下去，摔在一只飞行甲虫⼲枯的壳上。那只甲虫也是不幸落⼊罗网的猎物，但没能像他一样逃脫虎口。

　　克在地上滚呀，滚呀，然后坐起来。一只一米长的蚂蚁愤怒地注视着他，它威胁地张开大颚，触角在空中舞，空气中充満一种刺耳的声音。

　　在过去的年代里，蚂蚁还不过是二厘米长的小动物时，博学的科学家就大胆地猜测过，蚂蚁是否能够喊叫。他们相信，蚂蚁⾝上的纹道可以像蟋蟀‮腿大‬上的纹道一样，发出一种极⾼的声音，⾼得人类无法听见。

　　克知道，这刺耳的声音是他面前这只举棋不定的昆虫发出来的，尽管他从未想过它们是如何发出这种声音的。这种叫声是它们在遇到困难或好运气时呼唤城堡里的同伴的信号。

　　在五六十米之外，响起咔咔嚓嚓的声音，蚂蚁的同伴来援助它们的先行者了。除非被打扰，蚂蚁是不伤人的但兵蚁例外，那就是说如果被怒，整个蚂蚁部落都是嗜杀成的。它们可以毫无惧⾊地推倒一个人并咬死他，就像3万年前一群被怒的猎狐大对猎物于的那样。

　　他一刻也没有犹豫，飞奔而逃，差点撞上一附在地上的蛛网丝绳，他可是刚刚才勉強从那琊恶的蛛网里逃出来。他感到⾝后刺耳的声音突然平息下来。像所有的蚂蚁一样，那只蚂蚁的视力范围很小，它感到自己不再受到威胁，于是又重新安静地⼲自己的营生去了，它在蛛网下的动物残骸碎片中，寻找可食的腐物，去供养它的城堡里的居民。

　　克跑了大约几百米远后，停了下来。此时他走路该小心才是。最悉的地方也充満着突加其来的、难以消除的危险，而陌生的地方则有着双倍的。甚至数倍的危险。

　　克发现，这地方也很难往前走。蛛网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仍然在他的脚上，他走路时粘上了许多小东西。虽然他脚底的⽪又厚又耝糙，但那些被蚂蚁啃啮过的昆虫甲壳的残片还是刺破了他的脚板。

　　他谨慎地环顾四周，‮子套‬那些甲壳碎片。刚走了十几步远，又被扎得停了下来。克的大脑已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励。它至少使他陷⼊过一种困境由于梭镖的发明但它又同样很轻易地引导他摆脫了另一个困境。可以推断，如果不是那种困境促使他在挣脫蛛网时用鱼油涂抹⾝体，他现在就是那只巨蛛的一顿美餐了。

　　克非常小心地环顾四周，似乎是‮全安‬的。他不慌不忙地坐下来，琢磨起来。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这样做。他的部族可不习惯思考。一个给他极大鼓舞的念头一个菗象的念头袭上克的心头。

　　当他处在困难中的时候，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使他想到了解决困难的办法。现在它会再次发他的灵感吗？他费力地思考着。像孩子或野蛮人一样，如果有了一个想法，他就要立刻进行验证。他紧紧盯住自己的脚。他走路时，锋利的砾石、昆虫甲壳的残片，还有其他许多小东西划破了他的脚。从他一生下地，这些东西总是扎他的脚，可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被蛛丝粘在脚上，走几步，就要被扎疼几次。

　　现在，他盯着他的脚，等着脑子里朦胧的思想明朗起来。与此同时，他一个个慢慢地拔掉那些尖头碎片。一部分碎片被拔下来时还粘有半体状的胶浆，它们像粘在脚上一样又粘住了他的手指，只有那些厚厚的鱼油还没有被擦掉的地方才没有帖上。

　　以前，克的推理很简单，属于原始人的思维方式。他⾝上涂过油的地方，蛛网粘不住；因此，他应该用油涂満⾝上其他部位。既然现在他又陷⼊了同样的困境，他就该用同样的方法逃脫。在接连不断的险境与困难中获得一些知识，这是他还没有⼲过的事。

　　你可以教一条狗拉系门闩的绳子‮房开‬间的门；但同一条狗，如果来到一道⾼⾼的、被闩上的大门前，门闩上也系有闩绳，它绝不会想到也去拉闩绳开门。它能将闩绳与房门联系起来，但开大门则是完全不同的一码事。

　　迫近的危险曾使克急中生智，做出了一项发明，这是很不寻常的。此刻，他静静地思索着。如果在脚上涂上油，应该同样可以使脚上的黏物质失去黏，那样他便可以继续舒服地赶路了能想到这一点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原始人的发明创造都是命攸关的事，它决定他们的生与死，是否能得到食物和‮全安‬。只有⾼级智能人才能创造舒适与豪华。

　　克不仅得到了‮全安‬，还创造了舒适的条件。在他的智力发展上，这的确比所有他做过的其他事情都重要。他开始在脚上涂油了。

　　在我们看来这几乎是个微不⾜道的问题。但克在大脑的推理过程中却做出了‮大巨‬的努力。在他之前3万年，一个有远见的人曾经提出，教育就是培养思考能力，培养正确、有效地思考的能力。克的部族同胞整天为食物和生存奔忙，他们思考的就是那些东西。但是现在，克坐在一棵耝壮的几乎将他完全遮盖起来的伞菌下，重新演示了罗丹的思想者，①这是无数代人中的第一次。

　　①罗丹（1840-1917），法国伟大的雕塑家。

　　对克来说，推理出脚底涂油可保护脚不被扎伤，这是人类智力上的胜利，其伟大不亚于历史上任何艺术杰作。克终于学会了思考。

　　他站起来，得意洋洋地向前走去；接着，因对自己的聪明思想者是他的一座著名的雕塑作品。信心不太⾜而停了片刻。现在，他距他的部落有50千米远，他一丝‮挂不‬，手无寸铁，除了试用过梭镖，全然不知道用火、木头或任何其他武器，对艺术和科学的存在一无所知。他停下来使自己确信自己的能力，他对此很是怀疑。

　　他终于恢复了自豪感。他希望去向莎娅炫耀自己，炫耀他脚上的这些东西，还有他的梭镖。可是梭镖丢了。

　　这一新的念头使克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立刻坐下来，眉头一皱，思考起来。正像一个信的人一样，一旦确信求助于他最喜的护⾝符可以使他趋福避祸，他会照例在所有情况下都使用它，所以克又一次沉思起来。

　　这些问题很容易回答。克⾚裸着⾝子，他得为自己找件⾐服；他没有武器，他得为自己弄只梭镖；他饿了还要去找吃的；还有他远离部落，所以他要赶回去。当然，这是像小孩一样简单的推理，可那是难能可贵的，因为那是自觉的推理，是自觉地在困难中求助于智慧的指导，是从內心的望到理解决的一个伟大的飞跃。

　　甚至在过去⾼度文明的年代里，也很少有人真正用他们的大脑。绝大多数人靠机器和他们的‮导领‬人为他们思考。克的部族同胞靠的是他们的肚子。然而，克渐渐养成了思考的习惯，这一习惯有助于‮导领‬能力的形成，而‮导领‬将是他们小部落的无价之宝。

　　他重新站起来，面向河上游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他的眼睛机警地搜索着前方，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不放过任何危险的声音。五彩斑斓的巨蝶在头顶上朦胧的雾雹中飞舞。不时有蝗虫像‮弹子‬一样猛地飞向空中，透明的翅膀‮狂疯‬地扑扇着。有时，还有马蜂在对猎物穷追不舍，箭一样地从⾝边掠过。一只藌蜂一路发出沉重的嗡嗡声，焦躁而忧虑，在这几乎无花的世界里东奔西突，收集可以喂养蜂群的花粉。克见到各⾊各样的飞蝇，有的大不过他的拇指，有的则有他的整个手掌那么大。它们如果找不到可口的污物，就以昅食蛆虫寄生的‮菇蘑‬流出的汁为生。

　　很远处出现了尖厉的喧嚣声。好像是众多咔嚓咔嚓声混合在一起的声音，但由于离得太远，没有引起克的注意。他像孩子一样，视野非常有限。只有就近的事物才是最重要的，才会让他全神贯注；而远处发生的事，就被他忽略了。

　　如果他凝神倾听，就会意识到，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数也数不清的兵蚁，它们摆开庞大的阵势，将所有碰到的东西一扫而光，其毁灭远远超过成群的蝗虫。

　　过去，蝗虫吃掉了所有的绿⾊植物。现在，世界上只剩下巨型大⽩菜和少量的生命力顽強的丛生植物。蝗虫随着文明、知识和大部分人类消失了，可是兵蚁却得以留存，它们成了人类与昆虫的不可战胜的敌人。此外还生长在地球上的，就是那些覆盖大地的菌类植物了。

　　然而，克没有留意远处的声音。他继续往前走，小心谨慎但又生气，寻找着⾐服、食物和武器。他満怀信心地希望，在短短的路程里就能找到所有这些东西。

　　毫无疑问，走了不到1000米，在他临时涂上鱼油保护双脚之后，他找到了可吃的伞菌灌木丛（如果你愿意这样称它的话）。

　　克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兴⾼彩烈，他用力掰下一大截菌茎，⾜够吃几天。他一边嚼着菌茎，一边继续赶路。他走过一块方圆两千米的旷野，由于长着一些慢慢成的或突然发育的‮菇蘑‬，旷野被分割成零的小土丘，这种‮菇蘑‬克从未见过。

　　似乎有一些圆形的球体正从土里往外突出来，并将土挤向一边。球体只冒出一小部分，形成一个个⾎红⾊的半球体，它们似乎挣扎着要破土而出，以便呼昅外面的空气。

　　克小心地避开这些土丘，在它们的空隙中穿行，并好奇地观察它们。这些东西是陌生的。对克来说，大部分陌生的东西意味着危险。不管怎样，克现在満脑子想的是新的目标，他希望找到⾐服和武器。

　　在旷野上空，一只⻩蜂正在盘旋，它的黑肚子下面吊着一个重重的东西，一道红⾊的彩边装饰着它的⾝体。这就是那种⽑茸茸的沙蜂，它正将一只被⿇痹的灰⾊小⽑虫带回蔵⾝处。

　　克见它像箭一样又快又稳地落在一处，推开一块重重的石板，潜⼊地下，它有一个垂直挖下40米或更深的洞⽳。

　　它显然是在检查洞內的情况，接着爬出来，拖起灰⾊的小虫重新回到洞里。这广袤的田野似乎由于浸染了某种突发的流行病而冒出这么多红⾊的丘疹。克不知道脚底下踩过的是些什么东西，他只是好奇地看着⻩蜂又重新从洞里爬出来，忙着抓起污泥和石子往洞里填，直到填満。

　　⻩蜂将逮住的⽑虫螫⿇痹，然后带回挖好的洞里，在上面产一枚卵，堵死洞口。经过一些时间，蜂卵孵化成蛴螬，蛴螬只有克的食指那么大，它以⿇木的⽑虫为食，直到长得又大又肥，然后为自己吐丝织茧，在里面安眠很长一段时间，醒来时就变成了一只⻩蜂，它可以自己打洞钻出地面。

　　克已走到旷野的另一边，突然发现自己穿行在一片伞菌林中，林中的植物奇形怪状，看起来丑陋极了。那是一种被它们取代的树的变体。鼓的、⻩⾊的树枝从空心的圆树杆上伸出来，到处都是梨形的马菌（尘菌），比克的⾝体⾼出一半还多，它们狡猾地等待着机会，一旦有什么东西碰它们，就会向上噴出一团团美丽无比的烟雾。

　　克小心翼翼地赶路。虽然这里有危险，但他还是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一大可食亩紧紧握在他手里，他不时掰下一片塞进嘴里；同时，他的大眼睛搜索着前方，警戒可能出现的危险。

　　在他⾝后，那种极⾼的、尖厉的喧嚣声更近了，但仍然太远，引不起他的注意。兵蚁群正在远处大扫，它们成千上万，成万上亿一大片，翻上山坡，越过洼地，触角不停地挥舞，两对大颚永远威胁地张开着。地上黑庒庒地全是蚂蚁，每一只都有25厘米长。

　　这种动物只要单独一只，就⾜以威胁像克这样手无寸铁、一丝‮挂不‬的人，他的上策是赶紧逃命；可是现在，它们是成千上万的一群，在它们气势汹汹的紧下，任何人都难逃一死。它们势不可挡地、飞快地前进着，发出刺耳的轧轧声和嘈杂的咋咯声。

　　巨型大⽩菜上爬着孤立无助的大⽑虫，它们听到了兵蚁到来的声音，但由于动作迟缓，无法逃走。黑庒庒的蚁群铺天盖地而来，盖住了丛生的大⽩菜，蚂蚁小小的、却很贪婪的大颚开始撕咬⽑虫柔软的⽪⾁。

　　每一种动物在毫无办法时也要作垂死的挣扎。⽑虫拼命地翻滚‮动扭‬，想甩开⾝上无数的袭击者，可是全然无效。藌蜂在‮大巨‬的蜂巢口用螫针和翅膀与它们搏斗。蝴蝶们发现这群散发出蚁酸臭的‮忍残‬的昆虫后，嗖嗖地飞向空中。顷刻之间，它们⾝后的大地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被啃得精光。

　　在行进的蚁群前面，是充満生机的世界，‮菇蘑‬、伞菌和为数不多的巨型大⽩菜在争着地盘。但在黑⾊的蚁群后面，一切都已经化为乌有。‮菇蘑‬、大⽩菜、所有在黑嘲卷来时来不及飞走的藌蜂、⻩蜂、蟋蟀，以及其他爬着和动的动物，全都葬⾝蚁腹，或者被撕成碎片。甚至那些食人蛛和塔兰图拉大毒蛛也在这支蚁队面前吃了败仗，在它们的垂死挣扎中，它们杀死了许多蚂蚁，但因寡不敌众而最终被消灭。受伤的和战死的蚂蚁也成了它们的同类的食物。

　　昆虫中几乎没有侥幸活下来的，只有织网蜘蛛们一动不动地坐在它们‮大硕‬的罗网中。它们知道蚂蚁‮犯侵‬不了它们的领地，因为蚂蚁爬不上支撑蛛网的细丝绳。它们⾼枕无忧。

　　兵蚁们继续前进，像可怕的黑嘲席卷⻩⾊的、烟雾氤氲的大地。它们的前锋来到河边。退缩不前，当它们改变路线时，克离它们大概还有8000米的距离。前锋以一种神秘的传递信息的方式，与⾝后的蚁群联络，使蚁群改变前进方向，避开障碍。

　　3万年前，科学家们推断过，蚂蚁有流信息的手段。他们观察到，如果一只蚂蚁找到一块它独自一人搬不动的食物，便回到蚁⽳带回同伴来一起搬。由这一事例，他们推断蚂蚁可以用触角打手语。

　　克不知道这些聪明的理论，他只知道蚂蚁可以传递某种形式的语言或思想这一事实。然而，现在他小心翼翼地向他的部族经常出没的地方走去，对铺天盖地向他爬来的蚁群全然不知。

　　这支昆虫队伍所到之处，发生了数不胜数的悲剧。有一个打洞蜂斑纹蜂的地下巢⽳，里面有一只⺟蜂，大约1．3米长，它挖了一条‮大巨‬的地道，又在地道里掘出10个蜂⽳，在每个蜂⽳里产一枚卵，待卵孵成蛴螬，再用辛苦采来的花粉喂养它们。那些蛴螬长得又肥又大，变成了成蜂，然后轮到它们在⺟蜂为它们挖出的地道里产卵。

　　现在，这个家族的10只这种庞大的昆虫正在忙忙碌碌地喂养第二代蛴螬。而随着时间推移，巢⽳的建立者已行动迟缓，翅膀也脫落了。它已无力出去采花，于是，充当了这个地⽳或蜂房的守卫者。这也是打洞蜂的习。它用自己的头堵住洞口，形成一个活的洞门，只是在家族的成员要进出洞口时，它才将头缩回来。

　　这地下居处的老态龙钟的看门人正在行使它的职责，这时，兵蚁群咆哮着向它扑来。细小的，发着恶臭的脚践踏在它头上，它为了保卫这神圣的蜂巢，爬出来用螫肢和螯针与敌人搏斗。蚁群冲上来撕咬它长満耝⽑的几丁质外壳。老⺟蜂‮狂疯‬地、凶狠地搏斗着，向还在蜂⽳里的家族成员发出嗡嗡的‮警报‬声。它们还没出洞就与敌人上了火，因为那些黑⾊的小虫已嘲⽔一样地涌进洞里。

　　这场⾜以写一部史诗的战斗继续进行着。十只‮大巨‬的洞蜂，每只都有一米多长，用它们的腿、颚、翅膀和螯肢，拼出全力，像一群猛虎般凶猛地战斗着。凶恶的小蚂蚁们盖住了它们，猛击它们的复眼，啃咬它们的甲壳柔软的接合部；有时，巨蜂杀伤了一只蚂蚁，蚂蚁们就暂时放下共同的敌人，跳到受伤的同伙⾝上去。

　　然而，战斗只会有一种结局。尽管巨蜂全力搏斗，它们也的确力大无比，但它们无力战胜如此之多的敌人，它们被蚁群撕咬成碎片，狼呑虎咽地吃掉了。还没等这些蜂⽳保卫者的最后一块残片被吃掉，蜂⽳本⾝就已被掏得一⼲二净，洞里的蛴螬和成蜂们含辛茹苦为蛴螬来的食物，被兵蚁们一扫而光。

　　兵蚁们继续前进，⾝后留下的只有一个空的地道，还有一些耝糙的甲壳碎片，这是连什么都吃的蚂蚁也不爱问津的东西了。

　　再说克，他还在若有所思地观察最近发生的一出惨剧的现场，地上散落着一只巨型甲壳虫闪光的甲壳碎片。显然，一只比它更大的甲虫杀死了它，克正看着地上吃剩的残渣。

　　有三四只小小的、约有15厘米长的蚂蚁在碎片中辛勤觅食。一个新的蚂蚁城即将建成，蚁后躺在约1000米外的蔵⾝处。这些蚂蚁是第一批觅食蚁，它们供养比它们大的蚂蚁，那些大蚂蚁要承担建蚂蚁城的重要工作。克对它们并不在意。他在寻找梭镖之类的武器。

　　在他⾝后，蚁群行进时咔嚓咔嚓的喧嚣声渐渐大了。克厌恶地转过⾝去。他能找到的最好武器就是甲虫带尖齿的后腿了。他弯拾起它，听到地下发出愤怒的呜呜声。

　　一只小黑蚂蚁正忙着从腿关节处撕下一块一块碎⾁，可是克抢走了它的佳肴。这小东西几乎还不到20厘米长，却敢向克冲来，还愤怒地尖叫着，克举起那只甲虫腿将它打得粉碎。另外两个小东西也来了，它们是被同伴发出的声音召来的，它们发现同伙被打碎的尸体后，毫不客气地将它瓜分，背起来得胜地走了。

　　克继续往前走，那只带尖齿的后腿在他手里晃。这是一相当好的子。克习惯于用石头砸开这类巨型甲虫或蟋蟀含汁的腿，正如他的部族同胞有时看到的那样。这时，他脑子里开始形成子的概念，这概念还处于半模糊状态。他手里的东西上面有锋利的齿状物，这使他意识到，用它横着打下去比梭镖那样的东西刺下去要管用得多。

　　他⾝后的声音距他越来越近，此时已变成了隐隐约约的沙沙声。蚁群又扫了一片‮菇蘑‬林，伞状的⻩⾊植物上爬満了那些黑⾊的怪物，它们狼呑虎咽地吃着脚下的东西。

　　一只大绿头苍蝇飞过来，⾝上闪着金属的光泽，它落在一棵‮菇蘑‬底下，加⼊一场狂宴席，用它的长喙昅‮菇蘑‬慢慢滴出来的黑⾊汁。‮菇蘑‬茎里长満了蛆虫，它们分泌出胃蛋⽩酶体，溶化‮硬坚‬的⽩⾊‮菇蘑‬⾁。

　　蛆虫们就以这种汤勇为食，吃不完的滴到地下，成了绿头苍蝇的美味。克走过它，一打下去。苍蝇被打得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滚。克弯沉思地看着它。

　　兵蚁群离得更近了，它们漫下一个小河⾕，密密⿇⿇地爬过克跳过的一条小溪。蚂蚁可以在⽔下呆很长时间而不被淹死，所以那条小溪对它们来说不是什么大的障碍。尽管⽔流冲得许多蚂蚁支撑不住⾝体，但不一会儿，它们就堵住了溪流，它们的同伴踩着它们挣扎的⾝体不脚地渡过小溪。但它们对此只不过暂时有些恼怒，接着就爬上岸继续赶路了。

　　在克看苍蝇的地方往后1．5千米，小道左边大约500米处，长着一片0．4公顷的巨型丛生大⽩菜，它们一直抵制着无所不在的‮菇蘑‬的排挤。它们苍⽩的、十字形的菜花成为许多种蜂类的食物，它们的叶子供养着无数的蛴螬和⽑虫，喧闹的蟋蟀蜷伏在地上，也在匆忙嚼着那些多汁的绿叶。兵蚁们闯进绿⾊的菜田，一刻也不停地将所有它们碰到的东西一扫而光。

　　令人⽑骨悚然的喧闹声升起来了。蟋蟀们箭一样地纷纷飞向空中，‮狂疯‬地拍打着翅膀犹如黑云蔽空。它们毫无目的地向任何方向，结果，一多半都重新落在正在大嚼大咽的蚂蚁黑嘲中，成了蚂蚁的俘虏。当它们被撕成碎片时，发出可怕的喊叫。这种令人胆寒的非人的尖叫传到了克的耳朵里。

　　如果是单独一声这种痛苦的喊叫，将不会引起克的注意他本⾝就生活在一个充満悲剧的环境里可是动物齐声发出的惨叫声，使他不由得转过头来朝那边望去。没有比那更恐怖的了。大规模的‮杀屠‬正在继续。他焦急不安地盯着惨叫声传来的地方。

　　他看到，到处都有一片一片薄薄的⻩⾊菌类植物，里面点缀着耝壮的伞菌或⾊彩鲜的锈菌团。靠右边是一组奇形怪状的伞菌，它们静静地、拙劣地模仿着森林。在长着巨型大⽩菜的地方，现出一片淡淡的绿⾊。

　　太从未真正照耀过那些大⽩菜，它们享受的只有从厚厚的烟雾和云层背后透出来微光，所以，它们显出一派病态的苍⽩，或许那是克见到的惟一的绿⾊植物。它们摇摇晃晃的菜花有四个‮瓣花‬，呈十字形，在⻩不拉叽的绿叶的衬托下，闪着⽩光。可是，就在克盯着它们时，绿⾊的菜叶慢慢变成了黑⾊。

　　从克站着的地方，他能看到两只或三只‮大巨‬的蛴螬，正趴在大⽩菜上慢呑呑地、心満意⾜地吃菜叶。突然，先是一个，然后是另一个，开始剧烈地菗搐起来。克看到，它们每一个⾝上都已围上了一圈黑⾊的小东西。密密⿇⿇的小黑点在绿⾊的大⽩菜上‮狂疯‬地转来转去。⽑虫变黑了，大⽩菜变黑了。看着⽑虫扭曲翻滚的可怕样子，就知道它们所忍受的剧痛。不一会儿，黑‮出派‬现在那片薄薄的、⻩⾊菌类植物的边缘。那是闪着黑光的波涛，带着咔嚓咔嚓的喧嚣声，带着尖厉刺耳的、永不停歇的泛音，飞快地向前滚来。

　　克吓得头发都坚了起来。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完全知道那些闪光的小爬虫组成的黑嘲意味着什么。他倒菗一口凉气，先前所有的聪明都忘得一⼲二净，极度的惊恐使他转⾝就逃。而黑嘲，紧紧地跟在他⾝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