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強烈的变异波在古道重现的刹那间诞生了!它震撼着整条时间长河,它的振幅是如此的大巨,竟至于把那件运行中的神器都弹了出来,失落在了五百多年前的时代!
这本来也没什么,神器遗失了,可以再造。神殿中的设备已十分完善,再造一个不会再耗费很长时间。年轻人已⽇渐崛起,可以在资源方面给予它许多帮助。
然而它万万没有料到,世上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失落在五百多年前的神器经过辗转流传,居然落到了年轻人的手中!
年轻人凭着自己的智慧,小心翼翼地摸索,从死的物,到活的马,一步步试验过来,逐渐掌握了这神器的使用方法,迈出了探索真相的第一步。
随后,年轻人通过信使,提出要见他那位神秘的主人。他的理由编得很充分,龙羲同意了。
在海岛的神殿中,龙羲把它那些令人目眩神的奇异器械毫无戒备地展现在年轻人面前。以为这个蒙昧世界的人还没有⾜够的智慧来了解那其中的意义,只会因此增加对它的敬畏和恐惧。
龙羲错了,它低估了年轻人。
年轻人装作惊讶和崇拜的样子,心里却牢牢记住了他所记住的一切。他开始向龙羲询问一些与工程有关的问题,龙羲很乐意回答他。它已经太久没有遇到好的谈话者了,年轻人对它说的每一句话都来有极強的理解能力,又有极強的好奇心,不停地追究底。谈到后来,龙羲甚至把工程的真正原因也说了:星槎坠海、时空可控、海陆转换…它并不指望这年轻人能听懂,只是在这个蛮荒的世界待得太久了,它感到一种深深的寂寞。难得有这么好的听众,既不把它当作神灵,也不把它当作妖孽,愿意平心静气地听它述说。
龙羲说得很⾼兴。但是,当它发现这年轻人真的能理解这一切时,它又警觉起来。
它感到了危险!
年轻人也许会发现它的计划中那个致命的缺陷,并因此拒绝合作。于是,它向年轻人隐瞒了自己作为“伏羲”的那段历史。
但是晚了。神殿中无处不在的奇特徽号,龙羲怪异的装束与步态,已经引起了年轻人的怀疑。
回去后,年轻人查阅了大量的史料典籍,再加上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孩的帮助,终于发现了这个神秘主人的实真⾝份。
年轻人先是感到奇怪,不知道这样一段荣耀的历史有什么好隐瞒的。但很快,他就恍然大悟,继之而来的,是极度的震惊和忧虑。
那是一个谋,一个极其可怕的谋。
他必须制止这个谋!
年轻人深知,这是一项危险的任务,几乎不可能成功。而失败,则意味着残酷的报复。他并不关心失败后个人的遭遇,与谋得逞会带来的可怕后果相比,个人罹受的任何祸难都是微不⾜道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是这个时代的人中之杰,千百年难得一出的奇才,如果他竭尽自己的智慧,都不能阻止龙羲的谋,那以后还有谁能治得住它?
他必须成功!他一定要成功!
他殚精竭虑,用上自己在战争上的全部智慧,制订了一个极其周密的计划。他将动用此前从未在场战上使用过的、最強大的自然之力——地底的烈火。
一开始,计划实施得很顺利。信使彭祖上了当,替他去说服主人,拿来了三支威力大巨的利器。然后,在渤海之滨、芝罘山下,他将这三支利器全部向了龙羲所在的岛屿。就像他所预料的。利器的威力发了沉睡已久的火山,火山爆发呑没了岛屿上的神殿,并引发了罕见的大海啸…
但当一切平息下来后,他得知了一个坏消息:龙羲还没有死!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那种生灵的生命力远远超出了人类。
不管怎么说,他尽力了,并且不是没有成效。他摧毁了龙羲至少耗费三千年时间建造起来的神殿和神器,而重建这一切又要耗费同样长的时间。
他延迟了谋的实施,为人类赢得了一段息的时间。有了这段时间,人类也许会发展出⾜够的智慧,找出对付他的办法。
他満意了。
他深知自己很快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但他将坦然面对,并且永不后悔。
故事讲完了。
明月东升,月亮的清辉洒落在缓缓流淌的泗⽔河上,泛着阵阵银光。
季姜许久不作声。
楚王道:“你听懂了吗?”
季姜点一点头:“听懂了。可是…”她慢慢地回过头,道“这是真的吗?”
楚王道:“是真的。”
季姜道:“你能像我证明吗?”
楚王道:“可以。”仰头看了一下天上,道“月⾊不错,不过现在是四月,最好不要走得太远。”
季姜一愕。
楚王探手⼊怀,很小心地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通体洁⽩、拳头大小的圆浑的⽟石。
“季姜,”楚王道“还记得王宮中那只总也找不到的野吗?那不是野在啼叫,那是时空在扭曲。还有那些划过王宮上方的流星,也一定让你感到惑了吧?那也不是流星在飞翔,而是⽟雉在昅收月亮的能量。这是供奉在陈仓祠的雉神,我叫它⽟雉。它就是那失落的神器。本来,他这么小,外形这么平凡,又是失落在荒无人烟的荒山野岭,被人发现的可能微乎其微,所以龙羲对它的下落并没有十分在意。它没有料到,居然会有一个好奇的君王不惜出动上千人的军队来寻找它。那个君王就是秦文公。经过漫山遍野的搜索,⽟雉最终被找到,并供奉到现在。我查过史料了,秦文公的时代,正是陈仓古道畅通的时代。”⽟雉开始由內向外发亮,仿佛它的深处有一个小小的精灵点起了一盏灯。
雊!雊!雊!野的鸣叫由低而⾼响了起来,笼罩在两人⾝周。
一道流星般的细长的光芒飞来,直⼊⽟雉之中。又是一道…
⽟雉越来越亮。
季姜有些恐惧地望着它,退后了两步。
楚王道:“不要害怕,靠近我一点。我们就要出发了。”说着,楚王轻轻旋开⽟雉,那圆浑的、看不出有任何裂痕的⽟雉竟随手裂为两半,每一半的內侧面上各有一个形状奇怪的起凸,环绕着那起凸的是一圈圈精细的刻度,还标着许多奇怪的符号。
楚王道:“看着,这是时间,这是空间。”楚王小心地调节着那形状古怪的起凸,然后合上⽟雉。
一道強烈但并不刺眼的⽩光立时从⽟雉中出,那光很奇怪地并不照到远处,只是温和大度地将二人包容在这光亮中。
季姜不知道是由于紧张还是害怕,感到头晕,还有恶心。
楚王搂着她的肩道:“如果你觉得头晕恶心,别怕,那是正常的现象。”
季姜发现,⽩光像雾一样越来越浓,彻底阻断了她的视线,外界的事物已经丝毫不见,连近在⾝旁的楚王也变得朦胧难辨了。但她还能清楚地感觉到楚王搂着她的肩头,轻声道:“别怕,别怕…”
雾般的⽩光还在变浓,渐渐变得像牛啂一样稠浓。沉陷在这⽩⾊的海洋里,简直令人恐惧。那⽩⾊充斥了她⾝外的一切空隙,紧紧贴着她的眼耳口鼻,仿佛张口就可以呑食得到,伸手就可到一把,偏偏那依然只是无形无质的光。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大巨的尖啸声,那尖啸震耳聋,一下庒过了楚王正安慰着她的声音。
无比的惊恐中,惟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楚王那只始终搂着她的肩头的温暖的手…眼前忽然一亮。可怕的⽩光和尖啸声消失了。
丽⽇当空,万里无空。她发现他们站在一个漂亮的花园里,他们的脚下是一座假山。假山前是一泓清澈的池塘。池塘对面,有个女孩正在发呆,眼睛无意识地看着⽔面。忽然那女孩⾝子一震,缓缓抬头向这边看来。
女孩⽪肤黝黑,瘦瘦小小,但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这双眼睛中现出了极其惊恐的神⾊。
楚王道:“你明⽩了吗?”
季姜点点头道:“我明⽩了。”
池塘对面的女孩呻昑了一声,昏倒在地。
又回到夜⾊深沉的泗⽔边上,月亮的清辉洒落在缓缓流淌的泗⽔河上,泛着阵阵银光。
楚王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季姜道:“有。”
楚王道:“你说。”
季姜道:“龙羲是在这个时代失落的⽟雉,可那⽟雉却又明明早在五百多年前就供奉在秦国了。那么在龙羲失落之前的五百多年前时间里,世上岂不存在着两个⽟雉:一个在龙羲那儿,一个在秦国的祠庙?可⽟雉又明明只有一个啊!”楚王道:“是只有一个。秦国的那个,就是龙羲的那个。没错,我说过,时光变形的时候,会发生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还记得那两匹一模一样的‘追风’吗?其实,那不是两匹‘追风’,而是一匹。还有刚才,你不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吗?这似乎令人难以理解,其实那只是因为我们长期生活在单向匀速的时间流中,无法跳出来看到它的全景。这样吧,想像一长绸带,当我把它弯过来结成一个圆环,它是几?”
季姜道:“当然是一。”
楚王道:“很好。那么当我把手伸进圆环的两侧,把这圆环绷直了呢?”
季姜道:“还是一。”
楚王道:“不错,确实是一。但假设这绷直的绸带环上有一个微小的生灵,比如蚂蚁,它太小了,以至于视线还达不到我的手绷着的两头,那么在它的眼里,将看到几绸带?”
季姜犹豫了一下,道:“两。”
楚王道:“是的,它将看到两一模一样的平行着的绸带,一是它所行走的。另一在它对面。这种情况,就近似于时光变形造成的种种异像。”
季姜思索着,不说话。
楚王也不催问,静静地等着。他知道理解这一切的艰难程度。
许久,季姜道:“我想我已经明⽩了。不过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楚王道:“你问。”
季姜道:“龙羲用⽟雉为你打开的古道,就是陈仓道吧?”
楚王道:“是的。”
季姜道:“它为什么不选择栈道呢?据我所知,当时栈道才焚毁了几个月,而陈仓道已经荒废了五百多年了,想来重现天⽇的难度应该大于栈道,它为什么舍易就难呢?”
楚王叹道:“只因那时它还心存侥幸。”
季姜道:“心存侥幸?”
楚王道:“它希望选择一条荒无人烟的道路可以减轻‘变异波动’。褒斜栈道自古商旅往来频繁,很难找得出一个月的空档。如果不慎将那些路人裹进这场‘时空扭曲’,无疑将加剧未来历史的动,使它更难以控制。只是它没有想到,这道变异波的产生,本与道路本⾝无关,完全是由我造成的。”
季姜点头道:“我明⽩了。”停了一下,又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主要的问题。”
楚王眼中显出期待的神情。
季姜道:“你为什么要消灭龙羲?”
楚王道:“你说呢?”
季姜踌躇道:“难道是因为工程浩大劳民伤财?难道是因为它过于強大威胁到我们的生存?可不管怎么说,它毕竟有过大恩于我们人类。没有它,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啊。”
楚王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是啊,没有它,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啊。”他说得很慢,似乎有意让季姜把这句话的每一字都细细体会一遍。
季姜有些茫然,慢慢地,她似乎想到了点什么…忽然,心灵深处像闪电般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没等她抓住就消散了,只留下一阵极大的恐慌感。
楚王注视着她的脸:“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到了什么?她拼命问自己,拼命地重寻那可怕念头的出处,一点一滴,慢慢地,慢慢地…突然,就像一头狰狞的怪兽猛地从地底钻出,那个念头一下子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被这可怕的谋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