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巧堂
⽩素道:“正是。”
我仍然不由自主摇了头摇——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要令人做一个短时期的驼子,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素又道:“那大豪本⾝武功极⾼,可是他一说经过,更是骇人。”
我扬了扬眉,静听分晓。
⽩素道:“他那天带了几个伴当去打猎,回程时经过一处野店,进去歇脚。那野店的堂倌是一个驼子,有一个哑巴正和他比手画脚,也不知在说甚么,驼子一路后退,恰米蚕蚰墙湖大豪。江湖大豪怎能容人撞上⾝子,伸手就是一推。事出仓卒,他下手的力道,使得大了一些,一下子将那驼子推跌在地。这时,他想起了一句俗语:驼子跌筋斗,两头不着。所以笑了出来,怎知这一来,就惹了隽耍
我听到这里,咋⾆道:“无心之失,竟也要受如此重惩?”
⽩素昅了一口气:“后来,我爸问明⽩了,那哑巴正是四巧堂中人,事情经过他全看到了。出手推倒驼子,是无心之失,可是笑就不该。笑,就是有心欺弄残疾人,就要受惩!”
我叹了一声:“这是野蛮人‘替天行道’的理论。”
⽩素道:“我倒觉得理应如此,欺人残疾,是卑污行径,要受惩罚。”
我不争下去:“好了,后来怎样?”
⽩素道:“那大豪正笑着,那哑巴就哇哇大叫,扑了上来,⾝法之快,如鬼似魅,竟然未容大豪省悟到发生甚么事,就已站到了⾝前,而且一伸手,已捏住了大豪的咽喉。大豪这一惊,非同小可,百忙之中,采取了两败俱伤的打法,一拳就打向哑巴的心口。”
我道:“嗯,一下子叫人抓住了咽喉要害,还能立即如此应变,此人武功大是不弱。”
⽩素道:“不弱也不中用。他这里一拳打出,哑巴咧嘴一笑,竟然也一拳上去,两拳相,大豪只觉得手骨碎,奇痛彻骨——”
我听到此处,忙叫道:“等一等!等一等!这话不对头!”
⽩素笑道:“是不对头,当年爸他老人家听到这里,也曾叫停。你且说,不对头在何处?”
我道:“你说,那哑巴已抓住了大豪的咽喉,大豪这拳不是在极远的距离出鳎那哑巴如何有回击的馀地,发力出拳相?就算他能在近距发力,也必然先缩臂蓄力,大豪的一拳,早已打中他心口了!”
⽩素道:“说得好,当年,爸也是这样问。大豪叹了一声,望了爸半晌,才道:‘老大,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可曾听说过通臂拳?那哑巴就会这一门怪异的拳法,手臂随时弯转,硬是我一发拳,他就挥拳相送,而且力大无比,我手臂立时软垂下来!’”
我呆了片刻“通臂拳”之名,在武侠小说“见得多”但武侠小说中的武术,和现实生活的武术,全然是两回事,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原来,在现实武术之中,也真有“通臂拳”其事,当真是匪夷所思之至因为这种武术,几乎是全然违反人体结构的。
不过想深一层,传说的国中武术,几乎全和人⾝体的自然结构的功能,反其道行之,这才成为了一种特殊的本领。这其中就存在着一个十分值得深思的问题:是不是人对于自己⾝体的结构和功能,了解得太少了?
我这里所谓“人体的结构和功能”指的是如今实用科学所提出来的那一套,全世界奉为圭臬。事实上,国中的许多有关人体结构功能的理论,就与这一套“科学化”了的,至不相同——例如中医的理论,就是其中之一,更不必说道家的气功了。
所以,有不少不可思议的有关人体的现象,实用科学的理论无法解释,这只能说明,如今的实用科学,对人体结构的功能,所知极少,才会有如此的情形出现。
八底头,且说⽩素叙述当时的情形,说到那哑巴使出了通臂拳,一下子把江湖大豪的那一拳,顶了回去,且令得大豪手臂下垂,半边⾝子酥⿇。
那哑巴的动作,却快绝无伦,一抬手,已把一粒药丸塞进了大豪的口中。
那时,大豪还被对方捏住了咽喉,口不得不张大。药丸一放进口中,那哑巴的手势,十分纯,手指略一劲使,那颗药丸已顺喉而下,呑进了肚中!
那哑巴也在这时松手,⾝形一闪,到了驼子的⾝边,把驼子扶了起来,并且替驼子拍去沾在⾝上的尘土,颇是关切。
这时,那大豪呆住了,冷汗直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被迫呑下肚中的是甚么东西,若是穿肠毒药,他不知是不是有救?又若是甚么蛊毒之类,那岂非一生要受对方的荼毒?
一时之间,倏而万念俱灰,觉得一生就此了结;倏而又觉得悲愤无比,要和那哑巴拚命,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心中更不知是甚么滋味。
可是他人却始终呆在当地,汗如雨下。就在这时,眼前金光一闪,那哑巴又到了他的⾝前,这一次,哑巴的手中,却持着一块五寸见方的金牌。
那金牌,显然是纯金打就,金光夺目。哑巳把金牌直送到大豪的眼前,大豪的双眼,虽然已被汗⽔弄得视线模糊,但倒也还可以看到,那块金牌上镌着“四巧堂”三个篆字。
大豪毕竟是在江湖上闯过几十年的人,而且,这时,他的⾝子已开始渐渐收紧,不由自主,头向下低,⾝向前弯。江湖上种种有关四巧堂的传说,都一起涌了上来,他知道自己因推倒了那驼子,遇上了四巧堂的⾼手,要受惩罚了。
他挣扎着,哑着声问:“要…我做多久驼子?”
那哑巴不知是否凑巧,还是知道大豪有此一问,就在此时,向大豪伸出了三只手指来。
三只手指在大豪面前一晃,那哑巴⾝影一闪,已经出了店堂。
江湖大豪只觉得全⾝四肢百骸,无不在渐渐收紧,他几个伴当,直到此际,才定过神,围了上来,大豪忙道:“快护我回去!”
姑挥械郊遥半途上,大豪的,就直不起来了,变成了驼子。
他起初还希望,那哑巴的三只手指,是代表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背依旧,他就希望是三天,三天过去,还是直不起⾝子。等到⽩老大⽗女见到他时,已经过了三十多天,一个多月了!我听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忙问道:“结果是多久?难道是三年?”
⽩素道:“不,是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一觉醒来,⾝子已直如昔,药已过去了——从此之后,他见到了残疾人,尤其是驼子和哑巴,简直如老鼠见到了猫一样,再也不敢有丝毫得罪之意,并且逢年过节,还广施善财给残疾人。”
我吁了一口气:“四巧堂的⾼手,武功如此之⾼,平时…都做甚么?”
⽩素道:“劫富,济贫——有残疾的贫人,得他们的好处者,不计其数。”
我默然片刻,才道:“他们的堂口,名叫四巧堂,他们有哪四巧?”
⽩素道:“你误会了,这‘四巧’二字,另有涵义。‘巧’是谐音,和窍同音。人有七窍,他们由于聋、哑,少了三窍的功能,只剩下了四窍,所以,才称自己的帮会叫四巧堂。”
我道:“好心思,但不知为甚么不叫四巧帮,或是四巧会?”
⽩素对答如流:“正如你所说,创堂人的心思好。他的意思是,虽然人人都有七窍,他们只有其四,怛一样是堂堂正正的人,不容其他人欺侮,要自強不息,这才取了一个‘堂’字,是自勉自励之意。残疾人纵使有人同情,但终究不如自強重要。”
我听到这里,对⽩素的所知之多,已大是叹服,但是我又不噤有疑问:“这么一个冷门的帮会,何以你对之识之甚详?”
⽩素微笑,却并不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我明知其中必然大有文章,古怪甚多,正想追问,忽然听到警车的呜呜声不绝于耳。
其时,我们已将驶上通往机场的大道,面临一个三岔路口,只见三条路上,都有大队警车疾驶向前,分明是驶向机场而去的。
路上的其他车辆,见了这种阵仗,都驶向一边,减慢速度,有的乾脆停了下来。
我一见这等情形,失声道:“不好,机场中发生的事,远比我们想像的严重!”
⽩素居然好整以暇,纠正了我一个字:“远比你想像的严重。”
那意思是说,她早已想到事态严重,只是我后知后觉而已。
我想起她在接到了良辰美景的电话之后,确然很是紧张焦急,可知她确然比我惊觉得早,所以我也无话可说。
我非但没有减速,反倒加快了速度,这时,后面有两辆属于警方的中型吉普车追了上来,想是嫌我没有让路,大响喇叭,以示警告。
本来,我的车经过戈壁沙漠改装,能之佳,要⾼出追上来的车子许多倍,大可不加理会,速加前进,就可以把它们抛开去。
可是,那两辆吉普车其中的一辆,却恶劣之至,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加快之前,竟然疯了一样,冲了上来,在我车尾,重重撞了一下!
虽然我没有即时让道给执行任务的警车,有不是之处,可是警车的行为,也未免太猖狂了。要不是我在被撞之后,立时踏下油门,车子绝尘而去,再给他撞上两下,怕要车毁人亡!
连一向不动气的⽩素,也不噤扬了扬眉,我“哼”了一声:“赶路要紧,记得他的车号了?”
⽩素点了点头,我的车已驶上了通往机场的大道,只见前面,四辆警车,一字排开,阻住去路,同时有一大块告示牌,上面写着怵目惊心的红⾊大字:“警方执行紧急任务,此路已封!”
我只好停了下来,只有响着警号的警车,可以疾驶向机场。
⽩素道:“大事情,听听收音机怎么说。”
一言提醒了我,忙打开收音机,恰锰到特别报告:“本台最新消息,机场发生大规模劫持人质事件,约有超过三百名人质,被一男两女劫持,目的似是想阻止机飞起飞。警方特种队部正在紧急应付,赴机场的路,已被封锁,请驾车人士注意。”
才听到这里“蓬”地一声响,一阵震动,我的车尾又被撞了一下。这一下,由于我的车停着不动,所以更是剧烈,若非我和⽩素的⾝手,懂得在紧急中如伪;ぐ准旱纳硖澹非受伤不可。
我和⽩素互望了一眼,⽩素笑了一下:“不必教他怎么做人!”
我被⽩素一说,也立时心平气和:“对,为甚么要使他变得聪明?”
说话之间,一个⾝形⾼大的官警,已经自吉普车上跳了下来,面目颇为英俊,可是有一股戾气,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态,正证明他內心的浅薄臋拗。
他下了车之后,一伸手,一拳打在我的车顶之上,又立时一脚踢向车门。
我刚想下车,调侃他几句,另一辆警车疾驶而来,在车中传出了一下呼喝声:“你又在生甚么事?”
那官警一怔,一副愤怒之⾊,指着我的车:“我要拘捕这车的司机!”
驶来的车中,一个穿便服的人下车,我一看到他,就笑了一下:“有人替我们挡⿇烦了!”
那下车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所悉的警方特别工作室主任⻩堂。
他显然早已认出了我的车子,也知道我在车中,所以急步向前走来。
其时,那⾼个子官警已想拉开车门,拉之不开,对车子踢了几脚,竟然拉出了佩,就待向门锁。
铺们拦来,飞起一脚,踢向那官警的手腕。那官警看来⾼大威武,行动也如凶神恶煞一般,可是却很是脓包,竟未能避开⻩堂的这一脚,一下子被⻩堂踢中,手中的,直飞向天。
就在这时,⽩素倏地自另一边车门穿出,一下反弹,上了车顶,在车顶上略一借力,跃起两公尺⾼下,就在半空之中,把那柄接在手中,再轻轻巧巧,落下地来,当真是兔起鹘落,好看美妙之至。
⽩素落地之后,把手中的倒转,还给⻩堂,笑道:“幸亏你及时赶到,不然,我当家的不识趣,只怕要成下冤魂了!”
铺玫纳袂檗限沃至,想道歉,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想要责备那官警,但想必由于那官警实在太凶顽,朽木不可雕,骂了也是⽩骂,更不知如何开口。
他红了脸,一顿⾜,连声道:“真是…真是…”
这时,我也下了车,那官警在惊呆中定过神来,神⾊悻然,大声道:“⻩主任,我和你并无统属关系。”
铺美淅涞氐溃骸吧贤芬衙我全权处理此案,这两位,是我请来相助的!”
那官警傲然道:“哼,那我就带人撤退!”
铺玫溃骸安唬你那一部分人,暂时归我指挥,这是命令!”
铺盟底牛把向那官警递了过去,那官警伸手去接。我看到⽩素中指一弹,弹出了一颗极小的砂粒,那官警才接在手,砂粒便弹中了他手腕上的“尺关⽳”那么小的砂粒,⽩素用的力道又恰到好处,他可能连感觉都没有,可是⽳道受了力,却令他五指,刹那之间,变得一点力道也没有。
他才接在手,还没有握紧,五指力道消失,自然那也跌落地上。
他呆了一呆,哼了一声,立即俯⾝去拾。⽩素的第二颗砂子,又已弹出,他⾝子还没有直起来,又失手跌落地上。
我已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堂先是一怔,接着也哄然大笑。
那官警虽然凶顽,但并不笨,自然也知道了有人在捉弄他,可是却绝无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当然也可以知道和我们有关。
所以,他向我怒视了一眼,又伸手去抓。
我看他这一瞪之时,目光之中,竟充満了怨羞,心中感叹,怎么会有这等暴戾之人,实在令人反感。所以我趁他⾝子还没有站直,疾伸脚在地上踢起了两枚小石子,而出,在他的腿弯处。
这时,他如果站直⾝子,这一下未必能令他怎么样,至多觉出腿弯上略略一⿇而已。可是这时,他正俯着⾝,⾝子本就向前倾,自行有一股力道在那里,我这一击,只不过是顺⽔推舟,借他自⾝的力道,去对付他自己。国中传统武术之中,最懂得这种利用,所谓“四两拨千斤”者就是。
那四两如何拨得动千斤?只是由于千斤本来有千斤力在,被四两因利就便,加以利用了而已。
那官警 中一了我的暗招,陡然之间,腿双一软,⾝子向前倾去。他还想稳住⾝子,不仆倒在地(这一点,也早在我计算之中),两股力道一错,全集中在腿弯上,所以腿双一曲,⾝不由主跪倒在地。
铺枚哉馊耍想必也绝无好感,因为他竟然在此际落井下石,呵呵笑着:“知错就好,不必跪下行大礼了!”
一句话,令那官警的面孔,得⾎红。他手在地上一撑,跳了起来,握左手。看来,若不是他还有一丝良知,知道开对他自己的严重后果,说不定就向我们三人,扫了。
铺靡部闯隽饲樾尾裕一个箭步,挡在他的面前,喝道:“收起!”
那官警脸⾊由红而⽩,用力收起了,僵立着,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这类人的脾,死要面子,一时之间,还弯不过弯来。最后的办法,是当他不存在,所以我向⻩堂道:“机场的情形怎么了?”
铺靡换邮郑突然冒出了一句令我和⽩素两人都愕然的话来。
他道:“良辰美景这一对活宝贝,这次闯大祸了,谁也保不住她们!”
我惊讶道:“她们怎么呢?”
铺玫溃骸八们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劫持了超过三百名人质,要胁机场停止运作二十四小时,甚么机飞都不准起飞。”
我更是骇然:“你误会了吧!.我们接到她们的电话,说是她们成了人质,要我们立即前去解救!”
铺妹坪咭簧:“可是我接到的报告是,机场警卫的武装,全是被一双⾝穿煲隆⒗慈ト绶傻拿琅解除的,难道会有错?”
⽩素道:“别在这里争了,去到现场再说。”
铺锰嵋椋骸吧衔业某担随时可知最新的情况。”
我和⽩素一跃而上,⻩堂也跟了上来,一个年轻的警员驾着车。⻩堂一上车就说:“报告最新的情况!”
通讯仪中立时传出了报告:“没有大进展,被劫持者之中,有感到不适,需要就医者,都被释放。劫持者的目的,还未曾弄清,只是不让所有机飞起飞。”
铺玫溃骸澳且凰红⾐女子,是怎么一回事?”
报告道:“不清楚,她们动作快绝,和主要劫持犯是…一气的!”
我喝道:“说话要负责,有甚么证明?”
作报告的显然不知道揷言的是谁,犹豫了一下,才道:“她们…缴了警卫的武器,一起放在劫持犯⾝前,由劫持犯使用。”
铺贸粤艘痪:“有多少武器被…缴去了?”
报告的声音苦涩:“单是自动步,就有三十二支之多,全上⾜了弹子。”
我也吃了一惊——一个人如果手头拥有三十多支上⾜弹子的自动步,那么,劫持上千人,也⾜够了!
由此可知事态的严重,实是超乎想像之外。
⽩素沉声问:“请问清楚,两个红⾐女子,究竟是甚么角⾊?”
铺谜瞻姿氐幕拔柿耍报告有点迟疑:“不是很确定,她们自称也是被劫持的,可是却又一直在替劫持犯做事,不但帮他收集武器,而且,还帮他发号施令——”
听到这里,⽩素打断了话头:“等一等,她们能和那个聋哑人沟通么?”
报告又迟疑了一阵:“也不能肯定,那聋哑人能使用的手语,警方的手语专家一点也不懂。可是,不准所有机飞起飞的要求,却是两个女子提出来的,她们说,那正是聋哑人的要求,也不知她们何由得知。”
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头上,轻轻拍打一下,因为事情看来成了一团,简直是七八糟,到了难以弄得清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