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发自地狱的凄厉叫声
却说暮⾊更浓,奔在前面的马仔疾如野兔,跟在后面的封二先生感慨万千。他们两个人,本来年纪悬殊,地位一天一地,本风马牛不相⼲,可是,偶然的一个机缘,却把他们拉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这或许就是命运!
马仔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开始了决定的变化,他只是担心着他的⺟亲——虽然对他来说,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对他来说,⺟亲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发出臭味的物体。
但是,⺟子之时,毕竟有着某种十分奇妙的联系。当他小小的心灵,知道自己的⺟亲“情形不妙”时,他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这之前,他已经很好地了解过“死亡”是怎么一口事,虽然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再聪明也难以真正了解,可是他记得蔡伯对他说的话:“孩于,对你⺟亲来说,死,是解脫,她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也不会给卖⽩粉的人喝骂,不会没有⽩粉就痛苦得打滚。对她来说,死是最好的事了!”
马仔想着蔡伯的话,已经来到了木屋的门口。别的木屋虽然残破,但总还有门,这间木屋,连门也没有,只放了一只破木箱在门口,防止野狗闯进去。
马仔跃过了木箱,进⼊了木屋,在一堆破烂的硬纸⽪上,出乎意料之外,他的⺟亲,竟然不是躺着,而是半坐着。屋中的光线十分暗,马仔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不像是人,像是什么野兽。
这时,感慨万千的封二先生,也跟了进来。
封二先生是大有地位的富豪,这时,他已下了决定:照顾这个孩子——他自己是武术大家,看出马仔自小就自然而然,练成了钢⽪铁骨的⾝体,那绝不是普通孩子能拥有的好条件!
徒弟拜师⽗难,师⽗找徒弟也难,像马仔这样资质,在封二先生的心目之中,简直是无价之宝,稀世奇珍,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可是,封二先生的心中,另有一层顾忌——他早看出,马仔不但筋骨好,智力更是过人,他竟然可以玩弄两个成年人于股掌之上!
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说他是一个天生的骗徒,也不为过。
封二先生知道,有一个堪称天下第一骗子的⾼人,如果见了马仔,也和自己一样,非收他为徒不可,那么马仔将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呢?自己是不是有权,去决定一个孩子一生的命运?
封二先生想着,进了屋子,先闻到了一股恶臭,然后看到了一个影子一样的人,半坐在纸⽪箱上。他又看到有半截蜡烛在,就打着了火,点上,木屋之中,总算有了半明不暗的光线。
然后,他看清了那半坐着的,是一个女人。
这时,不但封二先生,连马仔,也望着那女人发怔——他也很少有机会看清自己的⺟亲。
那女人原来是什么样子的,完全难以设想,只知道她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具活的骷髅,所不同的是,眼眶之中还有眼珠,在发着绿幽幽光芒,散发着死亡的预告。
那女人的眼极大(马仔的相貌像⺟亲),烛火闪动,她只是望向马仔,口⽪子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如幽灵:“你倒还赶得回来,让我…看你…一眼!”
马仔走前去,低声叫:“妈!”
那女人伸出惨⽩的、瘦骨嵝峋的手,想去摸马仔,可是却没有气力。
封二先生在这时候走过去,提起她的手来,放在马仔的头上,那女人舒出一口气,抬眼向封二先生望来,她一眼看到封二先生,全⾝就筛糠一样发起抖来,颤声道:“你,你…你…”封二先生弯下⾝:“我姓封,今天才认识这孩子,我会尽力照顾他,你…”他自然想说“你放心”可是活还没有说完,女人就突然之间,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尖叫声。
真难想像这样一个只剩下了半口气的女人,还能发出那么凄厉的声音来。
这一下叫,像是有一大群鬼魂,自司地狱中冲了出来,一起在凄厉地叫——连封二先生,也不噤震动了一下,马仔不由自主,跌倒在地。
那女人的手,自马仔的头上,滑了下来,双眼圆睁,仍然有绿幽幽的光芒出来,可是却已一动不动了!
这时,蔡伯也已走了进来,他也神情骇然:“刚才是什么声音,那么可怕!”
封二先生伸手指着那女人,说不出话来。蔡伯走向前,伸手在女人的鼻前探了一探,扬起手来,已顺手拂下了那女人的眼⽪。
他半转过头,用极疑惑的眼,望着封二先生,封二先生则缓缓摇了头摇。
马仔当时年纪小,再加他又被刚才那一声惨叫,吓得心灵狂跳,所以,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在木屋中发生的事,他却都看在眼里。他的记极好,过目不忘,自四岁起,看到过的情形,都可以清楚地回想起来。
若⼲年后,他想起当时的情形,一切在他脑际重现之时,他就知道,蔡伯用眼神在问:“那女人为什么死前发出了尖叫声!”
而封二先生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她像是看到了我面尖叫的。”
当马仔明⽩了这一点之后,他的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一个疑问:“妈妈临死的时候,为什么会发出那么样骇人的尖叫声?”
正因为他的记好,所以那一下尖叫声,竟像是一直在他的耳际萦回,喜什么时候冒出来就会出现,令他的精神,受到很大的困扰。
所以他也一直想弄清楚。
再后来,弄清楚了没有,当然留到后来再说了。
蔡伯转过⾝,拉住马仔的手,向他宣布:“马仔,你妈妈死了!”
马仔起了一阵很异样的感觉,但不是伤心,他没有哭,只是怔怔地站着。
蔡伯又道:“你不必怕,封二先生会照顾你——”
封二先生疾声道:“老三,你知道我事情忙,你难道真的想退隐?看到这样的孩子,都不动心?”
蔡伯发了片刻怔,长叹一声:“好,你怎么说,就怎么说!”
封二先生走过来,也牵住马仔的手,道:“孩子,我们一共是三个师兄弟,现在,先由我和老三收你为徒,我来教你武术!”
马仔完全知道武术是怎么一回事,他精瘦的脸上,奋兴得通红,双膝一届,就跪了下来,而且,十分中规中矩,叩了三个头。
封二先生很是动,连声道:“这孩子!这孩子!叫我二师⽗!”
马仔扬声叫:“二师⽗!”
封二先生指着蔡伯:“再去拜三师⽗!”
马仔眼珠转动:“拜三师⽗…为什么?”
蔡伯寒着脸,封二先生纵笑了起来:“你三师⽗号称天下第一巧手,你什么都有得为!”
马仔那时,不知道什么叫“天下第一巧手”只是他和蔡伯一直有来往,也很亲切,所以也就跪下,叩了头,蔡伯和封二先生,在女人遗体之前,又喃喃说了一些什么,先由封二先生带马仔下山去,留下老蔡,料理那女人的⾝后事。
两天之后,蔡怕把女人的骨灰带回来,马仔印象中的⺟亲,就永远成为休止符了!
却说马仔被封二先生带下山,走不多久,一辆黑⾊的车子驶过来,一个穿制服的司机打开门,封二先生带着马仔,进了车子。
这是马仔第一次坐上汽车,而且还是辆豪华的大房车,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开始在转变了。
车子驶向郊外,很久,驶出很远,才驶进了一幢很大的花园洋房,直驶到屋子前。
屋子大得惊人,封二先生牵着马仔,走了进去,马仔在眼花撩之中,看到两个女孩子,正从楼上飞奔而下,口中叫的是:“二师⽗!”
马仔立刻向封二先生望了一眼,封二先生向两个女孩子道:“你们自己介绍!”
两个女孩子,一个大的留着短发,很是清秀,约莫九岁,小的比马仔还小,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圆脸大眼,却抢着说话:“我叫王燕——”
然后,她头摇晃脑,说了一句马仔一点也不懂的话:“是‘昔⽇王谢堂前燕’的王燕。”
那大女孩接着道:“我叫诸弟。”
接着,她也说了一句马仔当时听不懂的话:“是‘海內风尘诸弟隔’的诸弟!”
封二先生望向马仔,马仔朗声道:“我叫马仔。”
两个女孩子一起笑,大的笑得含蓄,小的笑得放肆,还道:“二师⽗,他没有名字。”
马仔涨红了脸,封二先生道:“等见了大师⽗,替他取一个名字,你们一个是他的师姐,一个是他的师妹,可不能欺负他,他有不懂的,很快就会懂!来,握握手!”
大女孩诸弟,小女孩王燕,就和马仔握手。
马仔握得很用力,因为他意识到,这两个女孩子,会和自己今后的生活,有密切关系。
封二先生道:“这屋子,由三师⽗主持,我会定期来,更多的时候,你们要互相照顾,也更要自己照顾自己!”
他说着,取出了一叠钞票来,马仔一看到钞票,就不由自主,呑了一呑口⽔,封二先生把钱分成三份,一人给一份,马仔把钱紧握着,手心冒汗。封二先生道:“留点钱防⾝,可别用!”
他说着,竟转⾝离去了,马仔大是讶异,指着两个女孩:“这屋子,原来只有你们两个人?”
王燕扬着头:“是,加上你,变三个!”
马仔看看王燕手上的钱,又看着诸弟手上的钱,忽然转⾝走向外,边走边说:我要做点事,你们别跟着我!”
诸弟和王燕互望一眼,却亦步亦趋,跟了出去。马仔在前,疾奔出去又在黑暗中躲了一会,这才蹲下⾝,用一块石头在地上挖着。
他才掘了一个洞,两个女孩子还是发现了他,好奇地问:“喂,你在⼲什么?”
马仔叹一声:“女孩子真⿇烦,说了你们也不会懂,走走走!”
王燕笑嘻嘻:“不走,看你做什么!”
马仔不说什么,挖了一个洞,拿出封二先生给的钱,小心地放进去口中说道:“我在种钱,把钱种下去,过几天,钱就变多,变大!”
王燕叫了起来:“我们也有钱,也要种钱!”
马仔现出为难的神情,诸弟和王燕也一起把刚才到手的钱,拿了出来马仔叹了一声:“也好,便宜了你们,过五天,钱就种出来了!”
他接过了钱,和自己那一份,一起放进洞中,两个女孩帮着把土推进洞中,三个人跳着,把泥踏结实,诸弟问:“要不要淋⽔?”
马仔头摇:“不必了,我手有灵气,经我手种下去的,一定会长出来,五天之后,我们一起来收!”
诸弟和王燕都很⾼兴,拍着手:“二师⽗看到我们有这种本事,一定会赞我们,给我们更多钱!”
马仔忙道;“我再替你们种!”
他一面说,一面拍着手走开去,回头看了几眼,记住了“种钱”的所在,寻思:过得一会,就可以把三份钱都掘出来了!
诸弟和王燕带他进了房间,看到那么大的房间和浴室,马仔已呆住了。
等他洗⼲净了出来,在大大的上一躺,就不由自主,睡着了。
远远乡村的雄啼声,使马仔醒来,天已经亮了!
骗徒语录:大多数女人都很笨,最容易骗。
反面教育:也还有少数女人很聪明,她不来骗你,你值得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