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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遇见了一位怪医生,提出了一个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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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么老套的章目)

  我在看信,信是由一个相当古怪的朋友写来的——我自己人很正常,可是怪朋友之多,可以说天下第一。才和一个怪人胡明分手不久,又接到了齐⽩的信,大家还记得齐⽩吗?他就是那个盗墓专家。

  自从上次和齐⽩分手之后,他照例音讯全无,不过他这个人,有一个好处,隔上一年半载,只要他忽然想起你来,不论他在天涯海角,总会和你通一下音讯。

  我现在在看的这封信,发自泰国北部的城市清迈,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城市,神秘而且动人。齐⽩的信文十分简单,大意是:年来仍以掘墓为业,异有所获,乏善⾜陈,阁下若有可盗之墓,千万勿秘而自享。

  这家伙,自己盗墓成癖,仿佛全世界人都和他一样,会喜盗墓。

  我看着信,想起了陈长青那屋子的地窖,那放置了那么多灵枢之处,不知算不算是一座大墓?幸亏齐⽩不知道,要是他知道的话,那自然非得把所有的灵枢全都弄开来看看不可了。

  我又想到,李规范他们,也算是神通广大了,虽然说钱多好办事,但是那么多具灵枢,一下子就运走,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什么地方⼊士为安了,我曾打听了一下,却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出来,好像本就没有这件事发生过一样。

  他们那一伙人,过惯了隐秘的生活,行事作风,未免有点鬼气森森,温宝裕把良辰美景当成了“红⾐女鬼”倒也不是偶然的事。

  推测,那些棺木,多半是运回他们各自上代的家乡去了,只怕也正因为事情发生在不为人往意的闭塞地区,所以才不为人知的。

  我挪开了齐⽩的信,在信纸一扬之间,恰好向灯的灯光,在一刹那间,令得⽩纸在灯光的透视下,变成了半透明。

  这本来是十分普通的一种现象,可是就在那一闪之间,我却看到,洁⽩的信纸之中,有着一些暗影。

  通常,考究的纸张中,会有“⽔印”⽔印也必须向着光线才能看出来,也是用影的形式出现的。而这时在我手中的信纸,又不像是该有⽔印,而且,我想到齐⽩一生在古墓之中钻进钻出,常言道:“近朱者⾚,近墨者黑”这家伙做起事来,也不免有点鬼头鬼脑,大有可能是在信纸之中,蔵了什么信息,察看我是小心留意了,还是大意疏忽了过去。

  要是我竟然疏忽了,没有注意,那么自然成为下次和他见面时的取笑资料了。

  所以我心中一动,就着灯光,去看纸中的那些影,一看之下,认出那是自一到零的阿拉伯数字,和自A到Z的二十六个英文字⺟。

  数字用寻常小型计算机的位置排列,英文字⺟则照寻常英文打字机的排列位置。

  数字和字⺟,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去子懂,因为据那些数字和字⺟,几乎可以排列出任何数码和字句来。看了一会,我就放了下来,心知齐⽩用了这样一张有⽔印的纸来写信,一定有原因的,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写给我的,但是一时之间,既然猜不出原因何在,自然只好不去想它。

  正在这时,我听得楼下,老蔡正在大呼小叫:“小宝,你想死了,弄那么多这种东西进来。”

  老蔡年纪大了,的确特别喜大呼小叫,而温宝裕也不好,经常有一些叫老人家看了几乎把他当作是外星人的奇怪行为,所以一老一少,相处得并不是十分融洽。平时好在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就算偶然见着了,也不免要小小冲突一番。

  这时,听得老蔡这样叫囔,我知道温宝裕必然不服,定要还嘴,别看只有他们两个人,要是吵将起来,我住所这小小空间,也和大‮场战‬差不多,难得有什么安静可言。

  我知道,那得等事态还没有扩大之际,我非先出面“弹庒”不可。

  所以,在还未曾听到温宝裕的声音之前,我已经扬声叫道;“小宝,你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的意思是,把他叫上来,把齐⽩的那封信给他看,叫他猜猜齐⽩在信纸上,有着什么哑谜,让他有一点事情做做,他就半天可安静了。

  温宝裕的反应,出乎意料地顺从,只听得他大声答应着,接着,便是他上楼梯的声音,他竟然并没有对老蔡的呼喝抗辩什么,真是不容易,我正想称赞他几句,已看到他背向着门,闪⾝进来,手中捧着一只相当大的盘子。

  他用这样的怪‮势姿‬走进来,自然是为了保护手中的盘子,他一进门,就转过⾝来,我先看到他贼忒嘻嘻的笑容,接着,就看到了他捧着的那只大盘子中所放着的东西。

  我也不噤陡地⾝子,而且立即明⽩,老蔡的大声呼喝,实在十分有理。

  在那只直径约有五十公分,本来不知是作何用途的漆盘之上,全是大大小小,而动,有的缩成一团,有的拉长了⾝体,有的通⾝碧绿,有的⻩黑相间,有的茸⽑绚丽,有的花斑奇特,至少有上百条,各种各样的⽑虫。有的还纠成一团,有的则在盘子边缘昂首,想要离开盘子的范围。

  虽然说在他们的⾝上,有着自然界美丽颜⾊的一半以上,可是由于形态实在丑恶,而且一看到了之后,就使人想到,这些⽑虫,多半会放出毒素,令人的⽪肤,起异样的敏感,变成又红又肿,又痛又庠,所以更在心理上造成极度的不舒服。

  我昅了一口气:“小宝,你这是⼲什么?”

  温宝裕本来是笑嘻嘻的,多半还以为我见他捧了一盘⽑虫进来.还会赞他几句哩,一看到我面⾊不善,这小子倒也知机,眨了眨眼:“这…全是胡说要我捉的,他是昆虫专家,捉了来,好研究它们的生态。”

  他说的话,听来大是有理,要是我是闭着眼睛听他说的,也就相信了。可是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正盯着他,他一面说,一面眼珠转,又不敢正面看我。孔老夫子的话,有时很有道理,他说人心术不正,则眸子不正,叫人可以观人于眸。所以,我一下子就知道这小子是在说谎。

  我问哼了一声:“是么?是胡说叫你捉的?”然后,我陡地提⾼了声音,大喝:“我看这全是我在胡说。”

  温室裕正以为他的谎言可以将我瞒骗,忽然给我大喝一声揭穿,那令他陡然吓了一大跳,双手一震,盘子向上扬了一扬,盘子中的⽑虫,倒有一半,扬跌了出来,至少有三二十条,没头没脑,落在他的⾝上。

  这下子,轮到他怪叫了起来,双手舞,鼻子上挂着一条⾝子一躬一躬、努力想向他额头上爬去的⽑虫,怪声喧哗,那种狼狈样子,逗得我哈哈大笑。

  他放下盘子,大叫着;“别动,一动会踩死它们,我好不容易才抓了那么多来的。”;

  一面叫,一面手忙脚。我笑了一会,看他的样子实在可怜,也帮着他,捉了几条⽑虫进盘子去,等到所有的⽑虫,看来都捉进盘子去了时,他忽然怪怪模怪样,缩着脖子,愁眉苦脸望着我:“会不会有几条,从我⾐领里钻了进去。”

  我笑道:“大有可能。”

  他忙拉出衫脚来,跳着,蹦着,又了好一阵子,肯定没有⽑虫在他背上爬行了,才松了一口气,定了下来。我望着那些令人看了绝无‮感快‬的⽑虫,皱着眉:“你捉了这些东西来,究竟有什么用?”

  温宝裕的神情,得意忘形:“连你看到了也会感到害怕,她们一定更害怕。”

  我怔了怔;“她们?她们是谁?”

  温宝裕像是一下子说漏了嘴,俊脸自然而然涨得通红,眼睛不断眨着。我看了这种情形,不噤大奇,盯着他看了半响,他才恢复了正常,装成若无其事:“到学校去吓同学,不过真的,胡说鼓励我捉⽑虫,他说,⽑虫的种类,各有不同,每一种⽑虫,将来会变什么成虫,是一定的;虽然他们在变成是蛹的时候,躲在蔺里,看起来个个差不多,可是,到了变成虫的时候,就千奇百怪,再也不会相同。”

  他显然是为了要掩饰他的窘态,所以才一口气地说着,我自然知道他的目的。

  可是,我想想,他要用⽑虫去吓唬同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值得深究,所以也没有再问下去。

  温宝裕找到了一只纸盒,又把⽑虫搬了一次家,逐条捉进纸盒中去,我看他十分起劲,就道:“这里至少有二十种不同的⽑虫,每一种⽑虫,通常只吃固定的一种植物的叶子,你怎知道哪一种⽑虫吃什么叶子.怎能养得活他们?别说看他们变成虫了。”

  温宝裕道:“胡说是专家,他会告诉我的。”

  说了之后,他又道:“⽑虫可以说是最简单低级的生物了,居然在食物方面,也有那么固执的选择,若是没有他要吃的树叶,他决不会去吃别的树叶。算起来,所有树叶的成分都不会差太多,是什么告诉他们要选择特定的树叶的呢?”

  我笑道:“这问题问得有点意思了,那是遗传因子决定的,遗因子中有密码,只要是这一种⽑虫,就必然照着那一组密码生活.没有一条会逸出规范,胡说是生物学家,他应该可以给你更专门的回答。”

  温宝裕笑了笑:“大自然的奥秘真多。”

  他捧起了纸盒,看来准备告辞,那时,电话铃响起,我拿起来一听,听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小宝在不在?对不起,卫先生,请他听听电话。”

  我听出是胡说的声音,而且显而易见,他有非常紧急的事要找温宝裕。胡说和温宝裕一起在研究陈长青的那幢房子的过程之中成了好朋友,几乎天天在一起,还找得他那么急⼲什么?

  我顺手把电话递给了温宝裕,温宝裕对于有人打电话到我这里来找他,表示讶异,连声向我道歉,并且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

  我听得听筒中,传来胡说的大叫声:“快听电话,慢慢道歉。”

  胡说为人斯文,格淡定,不是急暴躁的人,可是这时却又心急得惊人。温宝裕大叫一声:“来了。”

  他把听筒凑到耳际,才听了两句,就脸上变⾊,失声道:“不会是她们吧,如果是,那太分了。”

  接着,他又皱着眉,电话听筒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语声,我自然听不真切,只听到一阵“嗡嗡”声,温宝裕更是有点脸青⽩,频频道:“这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这…她们太过分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子“嗡嗡”声——胡说急速地说着话,温宝裕道:“你先别急,别叫她们在暗中看了笑话,我立刻就来。”

  他说着,放下了电话,神情显得十分严重。

  我却一点也没有在意,我知道,在胡说和温室裕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但那也一定是青年人之间的事,儿童、少年、青年,各有他们以为十分紧张,仿佛世界末⽇就要到来的紧张事,但这一类事,在成年人看来,却不值一晒。

  所以,胡说和温室裕紧张他们的,我一点也不去关心他们,温宝裕放下了电话,向我一挥手,向外便冲,我大叫一声:“喂,你的⽑虫。”

  他已经打开了门,跳上了楼梯的扶手,直向下滑了下去(老蔡曾发狠要在那上面钉上几枚钉子,不让温宝裕滑下去),一面叫道:“暂且寄放一阵,我有急事。”

  我还想说我才不会去将各种不同的树叶喂他们,饿死了不关我事。可是一想,和这种少年人多费⾆则甚,也就懒得出声了。

  当⽇⻩昏时分,⽩素回来,我想起那一盒⽑虫,又想到女对这种昆虫,大都有一种先天的厌恶,⽩素虽然是出类拔⾰的女,但要是不小心揭开了那纸盒,观感也不一定会愉快。

  所以,我叮嘱了一句:“书房有一只纸盒,别去打开它”

  ⽩素用疑惑的眼光向我望来,我笑道:“是小宝留下来的一盒⽑虫!”

  ⽩素作了一个怪脸:“⽑虫!小宝要来⼲什么?”

  我笑了起来:“他说要来吓人广

  ⽩素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他也不小了,应该到了送攻瑰花给女孩子的年龄了,怎么还无聊地用⽑⽑虫吓女孩子?”

  我顺口道:“你怎么肯定他是吓女孩子的?”

  ⽩素瞪了我一眼:“动动脑筋就知道了,男孩子自己敢去提⽑虫,怎会给⽑虫吓着了?”

  我不噤失笑:“真是,不知道什么人家的女孩子倒了霉,惹上了温宝裕这个小煞星。”

  ⽩素笑得柔和:“少年男女在打打骂骂声中,另有难以形容的甜藌和乐趣!嗯,今晚上的音乐会——”

  我忙道:“我们当然一起去!”

  晚上,有三位音乐家自北欧来,是室乐演奏的⾼手,在⽩素的一位朋友的家中,有一个规模不大的聚会,参加者大约五十到六十人,音乐家会演奏A小调钢琴三重奏:柴可夫斯基的“纪念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素是古典音乐的爱好者,我无可无不可,本来想推掉不去,看来现在是非去不可的了。

  ⽩素一面走向楼上,一面道:“看今天的报纸没有?胡说很出风头。”

  我笑了起来:“还是那几个木乃伊的事?”

  ⽩素答应着,逞自上楼去了。我拿过报纸来,早几天,报上就有消息说,本地的博物馆,借了十具木乃伊来展览,供市民参观。本地博物馆主其事者是胡说——自然是通过了他堂叔在埃及考古界的地位而达成这件事的。

  记者还说,由于本地博物馆,从来未曾有过木乃伊展出过,所以一定会引起轰动云云。

  在今天的报纸上,我又看到了木乃伊运到,胡说在主持装载木乃伊的箱子搬进博物馆时的情形,样子神气,照片上可以看到,温宝裕也挤在人堆中凑热闹。

  而且,博物馆的通知也登在报上,正式展出的⽇期是两天之后。

  我放下报纸,自然而然想起下午温宝裕在我这里时,胡说那个气急败坏的电话来。心想十具木乃伊一到,写说明,安排展出,够他忙的了,还有什么事,会要来找小宝商量,而且还那么紧张?

  照说,他工作上忙成那样,是没有什么时间再另外出什么花样的了。可是,他和小宝在一起,谁知道又会玩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我只是想了想,并没有再去注意。

  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那样,不去注意的,实际上是值得注意的大事。而本来认为是一个想当平淡的音乐聚会,却有意想不到的遭遇。

  进行音乐聚会的是一幢大洋房,主人雅爱音乐,有小型的演奏厅,我和⽩素到达的时候,客人已到了一大半,大都围着三位演奏家在谈天,我听了一会,拿着酒杯走开去,没有目的地走着,看着屋子的布置。

  屋主人毫无疑问是音乐,在他屋中所有的陈设都可以说明这一点。在宽大的走廊上,全悬挂着音乐家的画像,我信步走着,在一幅李斯特的全⾝像前,停了下来。李斯特是一个充満了传奇的音乐家,他一生的事迹,被拍成不少次电影,画像中的音乐家,拔超群,气宇不凡。

  我正在欣赏着的时候,感到有人来到了我的⾝连站下,维持着礼貌上应该维持的距离,我转头看了一看,是一个样貌相当普通,可是双目却神光烂然,一望而知十分有內涵的西方人,大约三十左右年纪,头发有点不注意的凌,是一个陌生人。

  在这种场合下,主人游广,宾客之间互相不认识,是十分寻常的事,我看他手中也拿着一杯酒,就向他微笑了一下,略举了举杯,他也报以微笑,然后开口,居然是一口标准的‮国中‬国语:“可惜摄影术发明得太迟了,以致历史上许多著名的人物,都没有相片留下来,留下的只是他们的画像。”

  我随口应道:“是啊,写实主义的油画,算是肖像画中能保留人的真面目的了,‮国中‬画就没有这个优点,历代伟人是什么样子的,大都各凭想像。”

  他也笑了一下:“也有连想像都没有法子想像的。”

  我“嗯”地一声:“那大多数是年代久远的人,轩辕⻩帝,谁能想像他是什么样子的?蚩尤,也不知道是⾼是矮,是胖是瘦。”

  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眼睛也望着酒杯:“相当近代的人物,也有无法想像样子的,太平天国,不算是很久的事情吧,可是那些‮导领‬人物是什么样子的,就无从想像起。”

  本来,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陌生人,最多只是闲谈几句就算,然后各奔东西,谁还会记得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所以我一听得他这样说,虽然觉得他提出了太平天国和人像的问题来,是一个相当值得研究的课题(为什么值得研究,下面的谈话中会说明),我也不打算多说下去,只是随口“嗯”了一声。他却在这时,抬起眼来,直视着我。

  他眼中的神⾊有点殷切,也有点挑战的质:“我有一个问题,常想有机会问问‮国中‬朋友——”

  我和等他说完,就作了一个手势:“和‮国中‬有关的问题,并不是每一个‮国中‬人都知道的,而且也不必要每一个‮国中‬人都知道‮国中‬的一切。

  他连声道:“是,是。”

  这洋人,显然是“‮国中‬通”对‮国中‬人的滑头脾气,也学得相当到家,一面“是是”地答应着,一面又突然来一个转折,以“可是”为开始:“可是,卫先生,你不是寻常的‮国中‬人啊!而且,有一些相当神秘的事情,你总有点独特的解释的。”

  好家伙,这人不但早就认识我,有备而来,而且一上来就给我几项⾼帽子,想用⾼帽子罩住我,我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上他的当,微笑着:“你说得大客气了,阁下是——”

  他忙伸手⼊袋,取出了一张名片来,递了给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印的是汉字:班登。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明他是一家大学的东方历史研究所的研究员。

  在我看他名片的时候,他有点油腔滑调:“和班家套套近乎,班固班昭班勇班超,实在太出名了。”

  我心中好笑,心想这倒好,历史上的几个有名的姓班的人,全叫他数出来了,洋人取‮国中‬名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倒是他先知道了我是谁,,再用陌生人偶然相遇的方式来和我谈,这种鬼头鬼脑的过程,我不是很喜,所以应对之间,也比较冷淡了一些:“东方历史的內容太广泛了,阁下的研究专题是——”

  他忙道:“太平天国,我一直在研究太平天国。”

  我点了点头:“这是‮国中‬近代史中很值得研究的一段,也十分惊心动魄,‮国中‬学者研究这段历史的人也很多,毕竟时间并不太久远,资料也容易取得。”

  班登一面虽然不住点着头,可是却一副并不同意,还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我已经准备结束和他的谈话,准备离去了,他却突然问:“卫先生,太平天国时期,喜在墙上绘画——”

  我答:“是啊,太平天国的壁画,十分有特⾊。”

  班登却道;“最大的特⾊是,太平天国时期的壁画之中,全然没有人物。”

  我怔了一怔,是的,我有一个时期,对太平天国这椿历史事件也相当有‮趣兴‬,曾看过不少有关资料,主要是由于有一件事,当事人的上代,是当过“长⽑”(太平军)的,那件事牵涉到了太平军大溃败时的一批宝蔵,和一个被长期噤烟在一块木炭中的灵魂,诡异莫测。

  (整件事,记述在题为“木炭”的这个故事中。)

  在那时,我已留意到很多记载上,都提及太平天同的壁画中没有人物,甚至在应该有人物的情形下,也全然不绘人物。

  但我一直未曾将之当作那是什么特别的问题。班登对太平天国的一切,显然有相当程度的研究,所以才会提出这个问题来。

  我略想了一想:“是,不但是壁画,太平天国好像自上到下,特别不喜人物画,所有的领袖,没有一个有肖像画留下来的?”

  我在最后一句话中用了询问的语意,是由于我未能肯定是否如此之故。

  班登却肯定道:“是的,卫先生,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是有特别神秘的成分在內?”

  这个问题,自然是不好回答之极,我“嗯”了一声,想不出该如何回答才好,班登又道:“是不是那些人都有见不得人之处,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所以他们都不愿意有真面目留下来了?”

  我仍然无法回答,只好道:“或许没有什么神秘,只不过是他们的习惯?”

  班登忽然变得十分急切,甚至挥舞着双手,讲话也急促起来:“不,不,一定有极其神秘的原因的。真可惜,不多久,摄影术就发明了,要是早几年,太平天国那些人的样子,一定可以留下一些来的。”

  我觉得他的态度十分可笑:“你想知道洪秀全杨秀清石达开那些人的样子,有什么用呢?”

  他瞪大了眼望着我,一副失望的神情,还有一点很不満意的神气在內,看来他没有在言语上对我不満,已在是十分客气的了,他道:“知道他们是什么样貌的,自然没有什么待别的意义,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让他们的样貌有任何留下来的可能,却十分值得研究。”

  他仍然望着我,想知道我还有什么意见,我觉得他本是在钻牛角尖,很多西方“学者”研究‮国中‬问题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抓住一点小问题,小题大做,可以写出洋洋洒洒的论文来。

  所以,我只是十分冷淡地道:“是么?照我看——”

  我正找不出该和他说些什么话时,有人在叫:“演奏开始了,请各位到演奏厅去。”

  这一下叫唤,正好为我解了围,我向班登作了一个手势,就不再理他,自顾自走了开去。

  当我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神情很失望,而且一副还想和我说话的样子,可能是由于他看出了我的冷淡,而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所以没有出声,而我本不想和他说下去,所以趁机就和他分开了。

  演奏会自然精采绝伦,在四十五分钟左右,当柴可夫斯基的乐曲演奏完了之后,在热烈的掌声之中,音乐家又奏了几段小品,才告结束,宾客陆续离去,主人走过来向我打招呼。我和主人不是太,只知道他是一位‮行银‬家而已,寒暄几句之际,他看来是顺口道:“班登医生是一个怪人,你们谈得很投机,讲了些什么?”

  我陡然一怔,反问:“班登医生?还是班登博士?”

  主人是用英文在谈的“医生”和“博士”是同一个字,自然难以分得清。

  而班登如果是一个历史学家的话,他有博士的头衔,自然十分寻常,如果他同时又是一位医生,那就非常之特出了。

  主人道:“他是医生,是——”

  他只讲了一半,忽然陡地住口,神情十分不好意思:“他…十分古怪,早十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十分出⾊的医生,后来忽然把医生的头衔弃而不顾,真是怪人。”

  我又怔了一怔,在我的经验之中,还未曾知道过有什么人把医生的头衔抛弃掉的。如果一个人为了研究‮国中‬近代史.而把医生的头衔扔掉,虽然谈不上什么可惜不可惜,总是一件相当怪异的行为。

  看来,班登这个人真不简单,我应该和他多讲一会的。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四面张望着,主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意:“他早就离开了,甚至没有听演奏,真可惜。他是听说你会在今晚出现,所以特地来的。”

  我“啊”地一声低呼,一时之间,颇有失落之之感。想起我急于摆脫他;不顾和地谈时他的那种失望的神情,心中很不是味道。

  原来他是专门找机会来和我见面的。

  他要和我见面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讨论太平天国那些头子为什么连画像都没有留下来?我又不是‮国中‬近代史的专家,这种冷僻的问题,和我讨论,会有什么结果呢?

  当时,我的思绪相当紊。人的思绪相当奇怪,有时在对一些主要的事,惘然而没有头绪之际,反倒会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枝节问题来。

  我那时的情形,就是这样,忽然想起了班登的年龄问题来,他看起来,只不过三十岁左右,而主人却说他十年之前,已经是医生了。一个人可以在二十左右成为出类拔苹的艺术家、运动家等等,但医生是要受长时期的严格训练的,没听说什么人凭天才可以成为医生的。

  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在二十岁左右就当了医生,那是十分罕有的事。

  我一想到,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没想到那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令得主人神⾊尴尬,忸怩了一会,才道:“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轻了许多,你知道,医生…他们总有办法把自己弄得看来年轻一些的,他们管的就是人的⾝体。”

  这算是什么回答,我自然不会満意。可是当我还想追问时,有好几个人过来和主人打招呼,主人也像是要避开我一样,向我抱歉地笑着,转过去和别人应酬去了。

  这时,⽩素也来到了我的⾝边,她看出我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就用眼⾊向我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遇到一个怪人,⽇后只怕要⿇烦你去打探一下他的来历。”

  ⽩素有点愕然:“我认识这个怪人?”

  我笑了起来,指着主人:“主人认识,而我觉得他不是很肯说,要你出马才行。”

  ⽩素当下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在回家途中,我把和班登晤面的经过,向⽩素说了一遍,她也觉得十分讶异:“由医生改作去研究历史的例子太少了。”

  我道:“是啊,而且研究的课题还十分冷僻:太平天国的壁画中,为什么没有人像,哼。”⽩素想了一会,也认为有点难以想像:“如果今晚上的主人,对班登的来历知道的话,我一定可以探听出来的,明晚还有同样的演奏,我会早一点来,和主人谈谈。”

  我忙道:“演奏的确十分精彩,可是我…”

  ⽩素不等我说完,不明⽩了我的意思:“明晚准你免役吧,你这种俗人,难得听一次好音乐,就像是受罪。”

  我笑了起来:“反正是俗人,听多几次音乐也雅不起来,乐得做点自己更有‮趣兴‬的事。”

  ⽩素不置可否,到家之后,我有点急不及待,去翻阅太平天国的史料,有一些专门讲述那时期壁画的资料,提到太平军不论占领了什么巨厦大宅之后,都喜在墙上留下大量的壁画,可是所有的壁画上,都没有人物,并且有明文规定,画画的时候,不能画人像上去,至于为什么,史料却没有解释。

  这本来是历史上鲜为人知,也很少有人注意的一个小问题,但是一提起来,从神秘的角度来设想,也就可以有许多种不同的想像了。

  这时,我倒真希望班登能突然出现,我好听听他的意见、因为他既然专门研究这个问题,虽然没有结果,至少有了一定的设想了,听听他的设想,也是好的。

  可是在看着史料,时间溜过去时,没有等到班登,倒等来了胡说和温宝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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