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作家的遗言
这时,各人都全神贯注地在看那张来自一截断臂手中的字条上所写的文字,神仙手的话,是不是有人注意,都大成问题。神仙手见到了这样的情形,也就住口不言。
温宝裕的法文程度不够好,字条上的字,又写得十分潦草,他连一成也看不懂,急得他搔耳挠腮,公主在这时,向他招了招手,他走过去,公主就柔声道:“我翻译给你听!”
温宝裕感莫名,几乎没有向公主跪下来叩头!
以下,就是那张细纸上的字句,果然不出那位三副所料,这个不幸人,果然有事情要托人处理──当时,看不懂法文的人,都用感的目光,望着美丽的公主,听她美妙的声音,译出纸上所写的內容。
“我知道自己快死了,船上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船正在下沉,毫无获救的可能,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可是知道必定会死在这次灾难之中,所以我要在临死之前,把一切都记载下来。”
公主一开始用英语播译,由于她的声音是如此动人,所以,有几个自己可以看得懂法文的人,也都放弃了阅读,而转向她望来,听她的译述。
“我的名字是密朗。雷弗森,我是一个作家,我不知道自己的作品能否传世,但是我如今却十分贫困,举债度⽇,而且,为了逃债,不得不登上了这艘船,远走海外,去碰我的运气!”
公主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満了感情,她译述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啊”地一声:“原来冻结在那冰块中的手臂,属于一位不得志的作家所有!”
年轻人立时问:“有谁曾阅读过这位作家的作品?”
⾜有两分钟的沉默,谁也不出声,人人面面相觑。
那位诗人咕哝了一句:“别说作品了,连名字也未曾听说过,他是什么时代的人?”
公主道:“十九世纪的!”
她接着,指了指放大了的幻灯片,继续译述下去:“我上船的⽇子,是公元一八九四年三月十⽇,虽然已是舂天,可是下着雨,还是十分寒冷,我们的目的地,是洲非的象牙海岸,听说在那个没有开发的地方,遍地⻩金,用象牙替代柴枝来生火,去的时候,自然充満了憧憬,可是在到达之后,就知道満不是那回事!”
温宝裕揷了一句口:“原来这位雷弗森先生是在归途上出事的!”
神仙手道:“是,他在象牙海岸逗留了三十天!”
公主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各人不要揷言,她继续译述着,但是在开始之前,她望向年轻人,神情疑惑地问:“船快要沉了,何以他还能那么镇定地写作?而且,字写得那么小──那需要一个十分稳定的写作环境,而且,他写来竟然如此好整以暇!”
年轻人的阅读速度快,他已经看完了雷弗森写下的全部文字,所以他道:“当时发生的事,一定神秘莫测,有许多难以想象的怪现象存在着。至于他何以写得如此详细,只怕由于他是一个不成功的作家的原故吧!”
公主深昅了一口气才继续:“在象牙海岸逗留了三十天,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奇妙之极的地方,船上几乎所有人,都忙于收购象牙、香料和黑奴,黑种女人光滑如丝缎的⽪肤,更令人印象深刻,可是我却想寻找一些创作的灵感,所以经常不顾警告,单独行动!”
温宝裕听到这里,忍不住一跺脚:“原来这艘船是黑奴船!”
从密朗的记述之中,已经很明⽩了,他搭乘的,由法国驶往象牙海岸的那艘船,除了到当地去搜掠物资外,也把人黑带回来,作为黑奴买卖!
在十八十九世纪,黑奴买卖盛行的时候,多的是这种贩卖黑奴的船只,而贩卖黑奴的行为,可以说是人类进化史中的一种聇辱。温宝裕年纪轻,一提起这种丑恶的行为来,便难免生气,十分正常。
年轻人伸手在温宝裕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示意他别对历史上的丑恶,太过动。
温宝裕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公主在再开口之前,秀眉微蹙:“这位雷弗森先生,在开我们的玩笑!”
许多人都望着她,公主道:“这是他写的!我在第十天开始,就有怪异到了难以形容的遭遇──如果不是我的亲⾝遭遇,我绝不会相信,就算是我的亲⾝遭遇,我到现在,也仍然怀疑那是不是一场噩梦,或者是我得了热带病后的幻觉。”
“我把一切怪不可言的遭遇都写了下来,写得详细之极,不管有没有人相信这些,也不管这些是不是事实,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肯定,出版商对我记述的一切,一定大感趣兴,读者也会排队来购买这些记录,我将成为举世闻名的探险家和作家!”
神仙手显然已不是第一次阅读那篇文字了。所以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耝话,道:“真是开玩笑,加了那么多形容词,可是他的大作,只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看得到了!”
公主在继续着:“我严守秘密,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遭遇,也没有人知道我把一切全都记录了下来。一切是那么实真,可是一切又那么虚幻,虚渡津,这个地名虽然古怪,但是,却是一切奇迹的源泉!”
“我的作品,共分两份,我遵照指示处理了其中的一份,现知船必定会沉没,才知指示的伟大。我把它用油纸包了小包,再密封起来,然后,放进了一只木桶之中,又把木桶中的空隙,用油脂填満,然后把它埋起来,这样子,它至少可以在土地下隐蔵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好几百年。”
“如果不是我的作品有两份,那么船沉后,我的奇异经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会就此湮没,可知指示是多么具有先知的能力!”
“我埋蔵我的记录的所在,是在卡瓦里河中游,一个叫瓜里的部落村庄,十分容易寻找,河⽔在那里转了一个急弯,有一块大石,形状如鹰嘴,被当地土人视为神圣之极的鹰。终年对之膜拜,我就把木桶放在鹰嘴石的下面,接近河面之处,十分隐蔽,不会有人发现。”
“现在我快死了,希望有人会发现我的留字,到那地方去,找出我的记录来,出版发表,在出版的时候,请不要忘记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密朗。雷弗森,我是一个将死的人,所以,也请相信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实真的,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在阅读了我的记录之后,没有人会相信那是事实,可是,那是事实,我如果有一字虚言,就叫我的灵魂,永远在地狱之中,受烈火的熏烤!”
“再者,卡瓦利河在象牙海岸西部,它在一个名叫‘塔波’的地方⼊海,沿河上溯,不难到达。”
公主的声音停止,有一段短暂时间的沉静。
然后,温宝裕打破了沉寂:“我不明⽩,十九世纪一个潦倒作家的临死留言,和这只险保箱有什么联系!”
温宝裕的话,得到了许多人的同意,纷纷向神仙手发出同样的问题,而且一起向他望来。
年轻人和公主也有同感──这位潦倒作家的临死留言,虽然十分神秘,极能引起看到的人的好奇心,也十分有深⼊探索的价值,但是字句之內,绝未提起有什么险保箱,而且,随便怎么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关系来!
神仙手摊开了他的胖手:“那位三副,在得到了这张字条之后,不动声⾊。虽然心中充満了好奇,可是却不对别人提起。当时,他感到事情一定有十分神秘之处,去等人发掘。一直到大半年之后,他才有机会到法国,他想在图书馆中查这个作家密朗的资料,可是一无所得,只查到雷弗森这个家族,其中有成员已移民国美。在他已经打算放弃的时候,才有了意外的发展!”
神仙手说到这里,按下了一个掣,幻灯片换了一张,出现了两个人的合照,一个是青年人,另一个,是肚子已凸了出来的中年人。
各人都不知道神仙手何以忽然打出了这样的一张合照来,但神仙手这样做,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各人也就等着听他进一步的解释。
神仙手来到了幻灯片之旁,指着那青年:“这个,就是发现冰中有人臂的三副。在他⾝边的,是亨利。雷弗森,一个相当成功的实业家,十分懂得生活享受,在事业有成之后,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享乐上──这一点十分重要,不然,事情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几个人同声叫了起来:“好了,这个雷弗森,和那个潦倒作家,有什么关系?”
神仙手道:“各位都料到了?那个潦倒作家,是这个雷弗森的曾祖⽗的弟弟。”
温宝裕和年轻人相视而笑,西方人对于计算亲戚关系,不是十分拿手。“曾祖⽗的弟弟”就是曾叔祖,相当亲的⾎缘关系。
戈壁冷笑一声:“隔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一下子就认出了是一家人?”
神仙手道:“事情很巧,三副和亨利偶然相遇,亨利不知正和另一个人在争论什么,他忽然叫了一句;‘作家又怎么样?我们雷弗森家族的上代,也曾出这一位作家!’”不再细述当时的环境和三副为什么曾在场的前因后果了。想想看,三副在冻结在冰块中的断臂手中,得到了那张字条之后,对雷弗森这个姓氏,印象自然是深刻之极,忽然之间,听得有人这样⾼声说,而说的人又离他不远,所以三副立时搭口道:“是法国的作家吧?密朗。雷弗森?”
正在和他人发生争吵的亨利,立时向三副望来,神情之古怪,简直难以形容。
当时,三副并不明⽩何以亨利会有这样的神情,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们在又谈了几句,亨利把三副请到了家中之后的事。
亨利和三副在开始的时候,不免有点互相猜疑,但是三副在看到了亨利豪华的住宅之后,知道亨利不会使他损失什么。
所以,在亨利第八次问到:“你何以知道密朗。雷弗森这个名字”时,他已打算如实告诉亨利。可是他还是先反问了一句:“他既然是作家。自然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那有什么奇怪?”
亨利苦笑了起来:“他确然是一位作家,可是他的作品,从来也没有出版过,也没有发表过,事隔将近百年,你实在没有理由会知道他的名字!”
三副不噤骇然,他再也想不到密朗自称是一个“潦倒的作家”竟然潦倒到这一地步!他本不是什么作家,只是自以为是个作家!
确然,一百年前,有一个人幻想自己是一个作家,一百年之后,居然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这十分值得奇怪,难怪他的后代要惊讶不已了!
亨利又道:“曾叔祖确然写了不少稿件,也有一些作为家族的纪念品,留了下来,可是…实在没有出版的价值…所以他仍然没有作品面世!”
三副脫口道:“他有一部他自己说是十分精采的作品,和他在洲非的一段奇遇有关。”
亨利用疑惑之极的神情望着三副,三副就把他在南极洋上的发现,说了出来,在说的时候,他自然把那张字条,取了出来。
亨利在骇然之余,一看到了那张字条,就失声叫了起来。
“这正是他的字迹,他习惯把字写得很小,我有他的存稿!”
密朗的“存稿”是被当作家族的纪念品而保存下来的,亨利立时在一个放置各种各样纪念品的柜子中,找出了一本本来是用来存放植物标本的册子来,打开,里面放着十几张早已发了⻩的纸张,上面都有密⿇⿇的小字。
神仙手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换了一张幻灯片,那张幻灯片的左方,是大家已看过的字条,右方,是一张相当大的,写満了字的纸张。
经过放大了的,在两张纸上的字体,显然笔迹完全一样。也就是说,那张字条,确然是这个“潦倒作家”密朗。雷弗森所写的!
亨利当时,不胜欷-,告诉三副:“家族之中,如果有一位作家,那是一种荣誉,所以曾叔祖有志写作的时候,家族给他相当的鼓励,可惜艺术要靠天才,他没有这个才能,作品一直没有面世。大约他自觉没面目见人,所以才到洲非去的!”
三副道:“或许是。”
亨利又道:“我听得上一辈说起过,他自从离开了法国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多方面打听,也没有消息,那时通讯闭塞,想在法国知道一个远赴洲非的人的讯息,十分困难。想不到隔了那么多年,竟然会有了他的消息,真是太意外了!”
三副指出:“而且,也知道他在洲非,有个意想不到的奇遇,他还把奇遇详细记录了下来,可以成为震惊世界的巨着!”
三副在这样说的时候,以为亨利既然说过,家族之中有一作家,可以算是一种荣誉。
而且,他对曾叔祖,也有一定程度怀念,那么,亨利是一定想得到这部密朗认为精采绝伦的遗书的了。
谁知道亨利在听了之后,反应十分奇特,他先是现出尴尬的神情来,不由自主地摇着头,然后,叹了一声,迟迟疑疑地道:“他…把自己每一部作品,都称为伟大的作品,可是事实上,看过他原稿的人,都说他的作品糟透了!”
三副不噤失笑:“或许这一部是例外?你竟然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亨利摊着手:“我看过他的很多稿件。绝对没有看完一整页的!”
他说到这里,随便指着一页,道:“像这一页──是有两千多字,写的是拖把和地板接触时的感觉,而且还只是开场…我想不会有奇迹出现吧!”
三副大是惊讶:“可是,他说,在象牙海岸,一个叫虚渡津的地方,他有了不可想象的奇遇!”亨利耸着肩:“一百年前的所谓奇遇,到现在看来,可能平淡之极!”
三副笑了起来:“那你是全然不打算把他的遗作找回来的了?”
亨利点了点头:“当然!那所谓遗作,放在洲非的一处不知什么地方,经历了一百年之久,仍然存在的可能是多少?小伙子,我是一个商人,不会投资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三副当时就提出:“如果我去找,找到了之后,是不是可以归我所有?”
亨利大方之极,拍着三副的肩头:“当然可以,不过我劝你也不必了!”
三副不置可否,亨利对于密朗的遗作,一点趣兴也没有,但是对于终于有了密朗消息,他却十分⾼兴,原来他正在写一部家族史──他和人争论,就是因为有人嘲笑他的家族,不值得写家族史,他才⾼声说他家族之中出过一位作家的!
不过,看来,那只是他的一种虚荣心,他其实一点也不重视他曾叔祖的作品!
亨利和三副的聚谈,算是相当愉快,三副离开了亨利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来到了三藩市,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所在。
这个所在,知道的人不多,有的人,就算知道了,也没有趣兴去,可是有的人,却对之极有趣兴,几乎一有机会,就到那地方去。
这个所在的名称也相当古怪,叫作“蔵宝报情易所”
当神仙手一说到这里的时候,听到的人,要就是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易所,要就是知道的,就不约而同,指着神仙手,笑了起来。
温宝裕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所在,自然也对各人的行动,莫名其妙,他大声道:“那是什么地方?”
有人叫道:“这个怪地方,是胖子创办的,叫他自己说好了!”
就算是不明情由的人,一听了之后,也可以知道三副和神仙手发生关系的经过了!
尽管别人的笑声和语声,都不是很尊重,可是神仙手的神情,却十分严肃。他道:“有无数财宝,由于种种理由,被埋蔵在不为人知的隐蔽所在,数量之巨,可能还超过已为人知的宝物之上。这些宝蔵。有的,有十分完整的资料,有的,只是道听途说,有的,甚至和神话结合在一起。许多人,有了蔵宝的报情,但是无能力去发掘,有的人,已有能力去发掘蔵宝,可是又没有任何资料,所以,我设立了这样的一个易所!它已有十五年历史了!”
神仙手说得如此认真,倒也使人不敢再嘲笑他,只有温宝裕楞头脑地问:“十五年来,发现了多少处宝蔵?”
又有好几个人笑了起来,神仙手胖脸通红,闷哼了一声,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这等情形,分明是一桩也没有成功过!
温宝裕也觉得好笑,转过⾝去,同年轻人和公主,作了一个鬼脸。
神仙手的“易所”十五年来,虽然没有任何成功发现了蔵宝的例子,可是易过的报情,倒确然不少,洋洋大观,从所罗门王的宝蔵起,到西蔵拉萨某一处的井底有财宝,甚么样的资料都有。有时,神仙手自己买了下来又卖出,有时,买卖双方,就在易所之中,直接进行易,神仙手也不⼲涉。
世上还真有些人,对各种蔵宝十分有趣兴的,所以易所中,也常有十多二十人在,谈论的题目,自然离不开宝蔵。三副去到的那天,神仙手恰好在。正以十美元代价,买下一幅残破的“摩船长蔵宝图”──那是神仙手拥有的同类蔵宝图第八百三十幅了。三副一进来,由于是个陌生面孔,所以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上,三副有点不安,怯生生地道:“我从南极得了一封遗书,是一位…作家写的,声称他有一部伟大的杰作,蔵在象牙海岸的一处所在。谁有趣兴?”
立即有人道:“那得看这位作家是谁,海明威就很好,马克吐温也不坏!”
他一说,立时有人轰笑起来,三副涨红了脸,他也不说出名字来,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有用,本不会有人知道密朗的名字。
那一天,如果神仙手不在,三副一定无功而退了。神仙手有一个十分特别的嗜好,就是他对于任何无稽之极的蔵宝故事,都有趣兴。
那时,他问了一句:“作家的作品,为什么要找隐蔽的地方蔵起来?”
三副道:“由于他记录了一段奇遇,先生,请看这些作家的遗言!”
三副说着,就把那张字纸,取了出来。
天地良心,虽然他的后代,说他的作品枯燥之极,可是那篇遗言,却相当有昅引力,再加上三副说了发现的过程,也就引人注意。
神仙手看完,就问:“给你二十元!”
三副涨红了脸:“不!我要所得利益的三成!”
又有不少人笑了起来,神仙手也大是意外:“你真的要去找那部遗作?”三副道:“当然是!他记录了他怪异之极的遭遇,可能轰动一时!”神仙手把他的胖手,放在三副的肩上,侧着头,想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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