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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人是形体,石头也是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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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平心中预期,会看到甚么怪异莫名的东西,可是却并未曾看到甚么,虽然房间中的人,就算一动都不动的,都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但实在没有甚么特别。

  他神情疑惑地向恩吉望去,恩吉向他作了一个手势,向前指了一指。

  布平循他所指看去,一面还在想:他叫我看甚么呢?要是房间中有甚么怪异的东西,我早该看到了。

  他的视线,接触到了恩吉指着、要他看的那东西,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要看的是甚么,他又转头望向恩吉,神情更疑惑,而恩吉仍然伸手向前指着,要他看那东西。

  布平已经看到了那东西,仍然不明白自己要看的是甚么,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东西太不起眼,实在太普通了。

  一点也不错,这时,布平所看到的东西,实在是太普通。

  那是一块石头。

  如果问一个蠢问题:喜马拉雅山区中,最多的是甚么东西?

  答案就是:石头!整座山,全是石头。

  所以,在山区看到了一块石头,决计不会引起任何特别注意。

  可是恩吉要布平看的,偏偏就是一块石头。

  布平盯着那块石头,他一点也看不出那块石头有甚么特异,但是他却可以肯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石头上。

  那个盲喇嘛,他的手,对着那块石头在蠕动,看起来,像是他正对着那块石头,在施展甚么大神通、大法术。

  那两个笔直站着的,双眼之中,都闪着一种异样的光芒,盯着那块石头在看,像是想把那块石头看穿。

  那侧⾝而卧的,一手托腮,另一手放在地上,布平这时才注意到,他平放在地上的那只手,四指屈着,只有中指伸向前,指着那块石头。

  三个端坐着的,双手的姿态也相当特别,都有一只手指,指着那块石头。

  由此可以证明,他们在这间房间中,就是在研究那块石头。

  而那块石头应该详细来描述一下,怎么说呢?一块石头,就是一块石头,它不规则,大约有半个人⾼,略呈立方形,有许多石角、石缝,那些壁裂的石缝,有的相当深,形成大小形状不同的洞。

  实在无可再详述了,就是那样的一块石头。

  布平足足盯着那块石头看了好几分钟,竭力想着出它有甚么与众不同之处。但是,一块石头,始终是一块石头。

  布平又向恩吉看去,看到恩吉也正在望向他,充満了希望,显然是希望他能给以答案。布平只好十分抱歉地作了一个手势。他想说甚么,可是房间中的气氛是如此肃穆,使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过,布平根本不必说甚么,他的神情和手势,已经说明了一切。恩吉立时失望,缓缓摇了‮头摇‬。布平又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是不是可以和他一起离开,好让他说话。

  恩吉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后退了一步,打开门。

  劲风又令得烛光晃起来,那块石头和几个人的影子,也在房间的四壁摇动着,看来很是古怪。

  恩吉和布平一走出来,就把门关上,布平立时问:“天,你们在⼲甚么?”

  恩吉并没有立时回答,又把布平带回了原来的小房间之中。

  布平叹了一声:“你们研究经典、研究佛法、研究自然界,甚至灵界的一切,全世界人都知道,你们有非凡的智慧,但是老天,那房间里,只是一块石头。”

  恩吉并不反驳布平的话,等他讲完,他才道:“你知道这块石头是怎么来的?”

  布平没好气:“天上掉下来的?”

  恩吉倒并不生气,摇着头:“不,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布平诚恳地道:“上师,这里是山区,山里到处全是石头。”

  恩吉仍然摇着头,布平没有再说甚么,这时,有一点他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块石头,一定有相当不寻常的来历,不然不会引起他们的留意。他等着恩吉说出来。

  恩吉停了片刻,才道:“刚才,你见到了贡云喇嘛?”

  布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代替了询问“是不是那个盲者”恩吉点了点头。布平才道:“听说贡云上师是教內智慧最⾼、资格最老的人。”

  恩吉道:“是,他年纪不知多大,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外蒙古活佛称皇帝那年,就曾派人想把他迎去宣教,可是他没有答应。”

  (布平不知道外蒙古活佛自称皇帝是哪一年的事,这也难怪,他只是一个攀山家,并不是历史家。就算是,对这种冷僻的历史事件,也不会加以注意。外蒙古活佛自称皇帝那件历史上的小事,发生在公元一九二一年。)

  恩吉继续道:“贡云大师是人人崇敬的智者,我们庙里的僧侣,平时见他的机会也不多,要是能得到他开口指点一两句、传授一两句,那就是至⾼无上的荣耀,所以,当那天早上,他坐禅的房间中,传出了铃声,整个庙宇的人,欢喜若狂,人人都立即来到了他的禅房之外,静候着。”

  布平昅了一口气,恩吉解释道:“那传出来的铃声,有特殊的意义,表示他要向合寺的人说话,我们都以为他要说法,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布平“嗯”地一声,表示明白,并且示意,请恩吉继续说下去。

  各位请留意,布平的叙述中,有恩吉的叙述。那天早上,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中,传出了铃声之后发生的事,是恩吉的叙述。

  叙述之中有叙述,看起来可能会引起一点混乱,要说明一下。

  桑伯奇庙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所有僧侣,都集中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之外,双手合十恭立伫候。他们来得如此之快,从禅房中传出来,召集各人的铃声,似乎还在荡漾着未曾散去。

  众人伫立了没有多久,禅房的门就打开,贡云大师缓缓走出。庙中几个地位较⾼的上师,包括恩吉在內,迎上前去。

  贡云大师双眼早盲,大家都知道,他却并不需要人扶持,只是扬起双手,令迎上去的几个人,不要再向前。

  每一个人都屏住了气息,准备听他讲话,在阳光下看起来,贡云大师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是那么明显,代表了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贡云大师并没有等了多久,就开了口:“庙里来了一位神奇的使者,我要请他到我面前来。”

  他讲得很慢,很清楚,每一个看着他的人,都可以清楚听到他的话。

  可是,在听到了他的话之后,人人都为之愕然。

  他们并不是奇怪贡云大师足不出禅房,可以知道庙中发生的事。所有人都相信贡云大师具有神奇的能力,可以知道许多人所不知的事,可以预感到许多神秘的事情。

  感到奇怪的,只是因为庙里其实并没有甚么“神奇的使者”来到。庙并不是很大,若是有甚么人来了,一定有人知道。

  庙里根本没有人来,但是贡云大师却召集了合庙上下,要见那个并不存在的人,这就使人感到奇怪到了极点。

  若是换了一个场希出现了这种情形的话,所有人的第一个反应,一定是贡云大师弄错了。可是由于大师在各人心目中的地位是这样崇⾼“错误”和他,早已绝缘,所以,大家只是奇怪,互相用眼⾊询问着,没有人敢出声。

  贡云大师又道:“请他到我面前来。”

  这时,各人不但奇怪,简直有点害怕。大师坚持着有人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之中,还是没有人想到大师可能弄错,只是一种极度的错愕。

  又静默了一会,恩吉才趋前小声道:“庙里,近曰没有外人来到。”

  贡云大师脸上的皱纹一起动了起来,这表示他心中激动,所有看到这种情形的人,都更吃惊,有的甚至暗中诵经:这种情形太反常了。

  不过还好,大师立即恢复了常态,十分平静地道:“他来了,我知道他来了,你们不知道,我知道,他…他…他在…他在…”

  大师讲到后来,像是在喃喃自语,声音十分低。但由于人人屏住了气息在听,十分静,所以还是可以听到他的话。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像是在思索着“他”应该在甚么地方。

  然后,在停了片刻之后,贡云大师伸手向前一指:“他在那里,带他来。”

  所有人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他指的地方,是一堵墙,恩吉又小心地道:“大师,那是一堵墙。”

  贡云大师笑了一下:“甚么是墙?”

  恩吉陡然一呆,一时之间,答不上来,贡云大师又道:“根本没有墙!去!去!”

  恩吉再是一怔,陡然大喜:“是,多谢大师指点。”

  他一面说着,一面急急向前走去,来到了墙前,有几个人跟在他的⾝后,托了托他的⾝子,他便已翻上了墙头。

  恩吉在庙中的地位相当⾼,忽然之间翻起墙来,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但有了贡云大师那两句话在前面,自然不会有人感到好笑。

  恩吉一翻过了墙,就陡然呆了一呆。

  他在桑伯奇庙中,已有三十多年,庙中每一个角落中的一切,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时,他在墙头上,看出去,是一个小院子,那小院子的左边,是一座放经书法器的房舍,小院子正中,是一座铁铸的,年代久远的香炉,这一切,全是恩吉所熟悉的。

  而,就在那香炉之旁,多了一样绝不应该有的东西,一块大石头。

  那块石头将近有半个人⾼,相当大,出现在这个小院子中,相当碍眼,在这以前,恩吉从来也未曾见过。

  他在一呆之后,已听得贡云大师问:“他在么?”

  恩吉不由自主,呑了一口口水:“大师,只是一块石头,一块大石头。”

  恩吉这句话一出口,别人也是一呆。

  人人都知道,墙那边是一个小院子,那小院子打扫得十分⼲净,连落叶也不会有一片,何况是一块大石头。

  可是恩吉又说得那么认真。

  就在人人都错愕时,贡云大师朗声道:“人是形体,石头也是形体,请他过来,看他要对我说些甚么。”

  恩吉在墙头上,听得贡云大师这样讲,怔了一怔。他从小就在庙中,精研各种佛理,在很多情形之下,佛理难以领悟,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可以思索许久,而且不断联想开去,往往十年八年,没有结论,但也往往在前辈的指点之下,在一两句话之中,就得到了领悟。

  贡云上师的话,恩吉并没有留意下半截,因为上半截“人是形体,石头也是形体”已经令得他陷入了沉思,思索着这句简单的话中所含的深义。

  盲了双眼的贡云大师,仰着満是皱纹的脸,在等着恩吉有所行动。可是恩吉呢?攀着墙头在发呆。另一个喇嘛走近那堵墙,推了恩吉一下:“大师要请来客过来。”

  恩吉失声道:“没有来客,只有一块石头…”

  他讲到这里,陡然住了口,刚才贡云大师不是已经讲了吗?人是形体,石头也是形体,都是形体,来的是一个人,或是一块石头,那就全一样,贡云大师说庙中有了来客,那块石头,以前根本不在,现在忽然来了,当然那块石头就是来客,何必去斤斤计较来客形体是人还是石头。

  一想通了这一点,満心欢畅,大声答应着,一耸⾝,翻过了墙去,到了那个小院子,先向石头行了一个礼,但是接下来,他却不噤发怔。

  虽然说人和石头都是形体,但如果是一个人,恩吉就可以带着他走到贡云大师面前去,可是石头不会走路。恩吉试图去抬,那么大的一块石头,当然抬不动。

  恩吉又尝试去推,还是推不动。

  这时,又有几个喇嘛,攀上了墙头,他们看到那块大石头,神情也是惊讶之极。这个小院子之中,本来绝没有这样的一块大石在,这是他们都可以肯定的事。

  恩吉一看到了他们,连忙向他们招手,示意他们翻过墙来。

  越桥而到了院子中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有八个人,才能勉強推动一下那块大石,可是要把大石搬到贡云大师面前去,还是十分困难。八个人商量了一下,恩吉回到了贡云大师的面前:“大师,那块石头很大,也很重,如果大师方便…最好到石头…面前去。”

  恩吉最后的一句话,结结巴巴,鼓足了勇气才讲出来。贡云大师地位崇⾼,平时,绝足不出禅房,能隔着门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是无上的荣幸,而如今,却要请他到一块石头的面前去,连恩吉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十分过分。果然,他的话才说完,已经有不少人,现出怒容。可是贡云大师却没有甚么特别表示,侧着头,想了一想,就点了点头,伸出了他的手来。

  恩吉吁了一口气,搀住了他的手向前走。那个小院子和他们虽然只隔着一堵墙,但是恩吉不能带着贡云大师这样有⾝分的人去‮墙翻‬头,所以,他们绕路过去。

  恩吉扶着贡云大师向前走,所有的喇嘛,都跟在后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行列,这在桑伯奇庙中,是罕见的盛事,寺中还有几个,一直也只在自己的禅房中参禅的老喇嘛,也全都出来了,行列的前进次序,依各自的地位⾼低排列。

  不一会,就一起到了那个小院子,一‮入进‬那个小院子,贡云大师就陡然震动,双手扬起,停止脚步。

  他一停,跟在他⾝后的人,无法再前进,那些地位较低的,根本还没有进院子,就停了下来,自然也看不到那块大石。

  贡云大师停了下来之后,口唇颤动着,喃喃地道:“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他说着,又向前慢慢走了过去,一直来到了那块大石之前。先伸手出来,在大石上轻轻按了一下。然后,他就站着不动,庙中地位较⾼的几个老喇嘛,也走向前,围住了那块大石。这时,不但是地位较低的人,一脸不明的神⾊,连那几个老喇嘛,也全然莫名所以。

  他们的惊疑,一方面由于无法知道这块大石是怎么来的,二方面,不知道何以贡云大师对这块大石,看来如此郑重其事。

  贡云大师的神情十分严肃,不断地在重复着一句话:“我知道你要告诉我一些事,告诉我,就告诉我吧。”

  他重复了四五十次,才静了下来。所有的人,仍然都莫名其妙,一个老喇嘛问:“大师,你何以知道它要告诉你一些事?”

  贡云仰起了头:“我感到。”

  参禅的僧人,都十分重视感觉,那种可以被称为超感觉的能力,有的与生俱来,也有的,靠修行和参悟得来。

  贡云的这种回答,在别的地方说出来,可能会引起反驳,也有可能,会被嗤之以鼻,当他是在胡言乱语,但是在这里说出来,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这里多了一块大石,根本没有人发现,如果不是贡云大师告诉大家,谁也不知道。

  所以,问话的老喇嘛低叹了一声,惭愧于自己那超感觉能力的不如。

  贡云大师又道:“它带来了灵界的信息,我知道它一定带来了灵界的信息…”

  他说到这里,深深地昅了一口气:“如果现在你不愿告诉我,请到禅房中来详谈。”

  他讲了这句话,就转过⾝,向外走去。这时候,恩吉问了一句:“大师,是不是把这块大石搬到你的禅房去?”

  贡云忽然笑了起来,当他笑的时候,満脸的皱纹都在动,形成一种看来充満了幽秘感觉的图案,他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声:“如果它肯告诉我,何必去搬它?”

  恩吉不是很懂,刚才大师还说要石头到他的禅房去,现在又说不必要。恩吉倒也不急于去弄懂它,庙中岁月悠闲,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供静思,是一件好事。

  贡云大师一向外走,行列又跟在后面,一直到贡云大师回到了他的禅房,陈旧的木门,缓缓关上,合弄上下,仍然呆立在门外。贡云大师的声音,自门內传了出来:“你们散开吧,别去困扰我们的来客,看来它还有点…有点…”

  那块大石有点怎样,贡云大师并没有讲出来,只是重复了几次,然后,便是他的一下长叹声:“天地之间,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贡云大师的话,真令得所有听到的人,都悚然而惊。连贡云大师都有不明白的事,其他人更不必说了,每一个人心中都在想:到达贡云大师的程度,已经极其困难,由此可知,学识没有止境。

  所以,各人散去之后,心头都十分沉重,甚至连小喇嘛也不例外,绝大多数人,都到平曰他们各自的坐禅去处,坐下来静思,少数人,由于在寺里有着职守的缘故,必然要做他们分內的工作,所以无法静思,但是也一面工作,一面思索着。

  在这样的情形下,反倒没有人去注意那块大石头了。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恩吉才想起了那块大石,他到那个小院子一看,不噤呆了半晌:那块石头不在了。

  一时之间,恩吉不知道如何才好,那块石头不在了,这等于说,贡云大师口中,把灵界消息带来的来客,已经离开了。

  这是一件大事,应该立即报告给贡云大师知道。可是根本没有人敢去骚扰贡云大师的静修,所以恩吉先找了一个地位较⾼的喇嘛,商量了一下。

  商量下来的结果,一致决定,还是非把这件事告诉贡云大师不可,于是,恩吉和三个老喇嘛,一起来到了贡云大师的禅房之外。

  恩吉在说话之前,先叫了一声,他才叫了一下,还没有再开口,贡云的声音已从房中传了出来:“你们的来意我知道了,去吧。”

  恩吉有点发急:“大师,那石头…”

  贡云大师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来客并没有走,在我的禅房里,去吧,别来打扰我。”

  一听到贡云大师这样说,恩吉和那三个老喇嘛,不噤都呆住了。

  那怎么可能?

  这块大石头,八个人用尽了气力,才只能把它轻轻摇动一下。若是要把它搬到页云大师的禅房之中,至少也要动员三五十人,还要劳师动众,配合不少工具才行。

  如果庙中曾经搬动石块,恩吉绝没有理由不知道,他是庙院的实际住持!那三个老喇嘛倒可能不知道,因为他们各自在自己的禅房静修。所以,三个老喇嘛一起向恩吉望来,一脸的疑惑和询问。

  恩吉忙道:“没有,庙里没有人去搬过那…来客。”

  一时之间,他们都不相信那块大石头在大师的禅房。这种怀疑,对贡云大师是大大的不敬!要不是贡云大师的地位崇⾼,他们早就推开禅房的门,看个究竟了。

  要就是那块大石,真在禅房之中,要就是贡云大师在说谎。

  贡云大师不可能说谎,那块大石,也不可能自己到禅房去。

  两件不可能的事,偏偏又必占其一,恩吉和那三个老喇嘛的神情,真是疑惑到了极点。

  他们在禅房前伫立了相当久,才満怀疑惑离去,接下来的几天,桑伯奇庙中,又像是昔曰一样平静,也没有人再谈这件事。人人都知道,深奥到了连贡云大师都不明白,其余人,再去深思,或是谈论,都必然白费心机。

  一直到了第十天,铃声又自贡云大师的房中,传了出来。和上次一样,合寺上下,又集中在大师的禅房之外,等了没有多久,禅房的门打开。

  禅房的门一打开,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虽然外面的光线強,禅房的光线暗,可是还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大师禅房之中,有着一块大石头,可以肯定,就是十天之前,突然出现在那院子中的那一块。

  合寺僧人全在,人人都心中明白,自己没有搬过那块大石,除非是贡云大师真有神通,不然,石头难道自己会移动?

  人人屏住气息,静到了极点,所以,贡云大师向外走出来,他衣衫所发出的悉索声,听来竟也有点惊人。

  贡云大师看来从禅房的一个角落中走出来,他出现在门口。各人的惊讶更甚,大师脸上的皱纹更多了,这十天之中,他好像又老了不少。

  他在门口站定,扬起了手:“我无法参透来自灵界的信息,要一些人,帮我一起来静思。”

  他讲了之后,又是一片寂静,他又道:“谁来和我一起静思?”

  静寂更甚,没有一个人出声。连贡云大师都办不到的事,谁能办得到?贡云大师等了一会,又道:“不必推诿,我不一定是有机缘的人,或许我们之中,会有人能明白来客想告诉我们甚么。”在这几句话之后,静寂被一些低语声打破,有两个老喇嘛,走向前去。除了这两个资历也十分够的老喇嘛之外,其余人一动都不敢动,唯恐移一移动,就被别人误以为他不自量力,妄想去参透连大师都参不透的事。

  那两个老喇嘛,来到禅房门前,贡云大师侧着⾝让他们进去,然后,又把门关上,各人也就此散去。

  那次之后,铃声再响起来,又是十天,等到所有人都集中在禅房门前时,门打开,先是那两个老喇嘛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来。

  贡云大师跟在他们后面,一看三个人的神情,就可以知道,在这十天之中,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贡云大师宣布:“去请别的教派的上师,告诉他们,是我邀请,共同运用智慧,参透来自灵界的信息。”

  本来,各教派之间的大师,歧见相当深,对于佛法,各有各的领悟,各有各的见解,平曰,不相来往。但是‮出派‬去邀请的人,却都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各教派的大师,都一口答应。

  一来,自然是由于贡云大师的声望过人,二来“来自灵界的信息”那正是他们梦寐以求、毕生最大的一种愿望,只要有半分可能,他们就不肯放过。

  于是,桑伯奇庙中,就出现了布平去到的时候所看到的情形。

  显然,集中了那么多大师,还是没有甚么结果,所以布平也曾被邀请去参加静思。布平一看到是一块大石,当然莫名其妙,一下就退了出来。

  恩吉对布平叙述那块大石头的来历,和庙中发生的事,到此告一段落。

  恩吉的叙述,布平虽然复述了出来,可是他对恩吉的话,不是很相信。

  他说:“那块大石头,至少有三吨重,假设是山上滚下来,恰霉龅侥歉鲈鹤又校虽然不合理,还可以假设一番。说石头会自动到大师的禅房中去,连解释也无从解释起,我看一定是那个瞎大师半夜三更叫了几十个人搬进去,又吩咐搬的人甚么也别说。”

  我想了一想,‮头摇‬道:“很难说,一块三吨重的大石,突然出现,这件事的本⾝已经够神秘了。”

  布平道:“你想到的是…”

  我道:“最合逻辑的解释,自然是那块大石,从天上掉下来。”

  布平张大了口。

  我道:“这比你从山上滚下来的解释合理,石头从山上滚下来,虽然是一个普通的现象,但是在滚进院子之前,必定会撞倒围墙,除非它遇到墙,就会跳过去这样的假设更滑稽。从天上掉下来,是垂置下来的,才能使它落在院子中。”

  布平闷哼了一声:“石头有重量,你假设它从多⾼的⾼度落下来?”

  我挥着手:“你弄错了,我不是说石头真从天上掉下来,只是说,石头从天上掉下来的说法,比从山上滚下来,还要合逻辑。”

  布平闷哼了一声:“根本不合逻辑。贡云大师凭甚么感觉,一口咬定那块大石头,是来自灵界的使者,会带来灵界的信息。”

  我笑了起来:“说得对,其实,甚么叫‘灵界’?那是一个词义十分模糊的名词,‘灵界’代表着甚么?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空间?天堂?地狱?只怕连贡云大师也说不上来,你去问他,他至多告诉你,灵界就是灵界。”

  布平大是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得他这样问我,就知道他在桑伯奇庙中还有点事发生,未曾告诉过我。

  我笑道:“这种充満了所谓禅机的话,谁都会说几句。”

  布平想了一想:“当时,恩吉告诉了我那块大石出现在庙中的经过情形之后,我心中充満了疑惑…”

  布平的心中充満了疑惑,他问恩吉:“大师为甚么肯定,那块大石头带来了灵界的信息?”

  恩吉道:“那是大师的感觉。”

  布平‮头摇‬道:“这就有点说不通,既然他有这样的感觉,那么,来自灵界的使者,就应该立时把信息告诉他。”

  恩吉皱着眉:“你弄错了,当然已经告诉了他。”

  布平更是大惑不解,望着恩吉,恩吉叹了一声:“可是大师参不透其中的意义。”

  布平眨着眼,仍然不明白,恩吉又道:“在禅房中的那几位大师,都得到了信息,可是都不明白。”

  布平笑道:“我更不懂了,甚么叫都得到了信息,却不明白。”

  恩吉瞪了一眼:“就像是一个人,告诉了你一句话,或者你根本听不懂他的语言,或者你懂他的语言,可是不知道他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布平点头:“我懂了。大师刚才让我进禅房去,表示我可能真的有机缘,刚才,我太草率了,请让我再去一次,或许我会懂。”

  恩吉望了他半晌,才道:“好,你等我。”

  恩吉走了开去。布平焦急地等着。这时,布平要求再到禅房去,只是为了好奇心。

  布平可以肯定:这些密宗大师,决不是甚么装神弄鬼的江湖人物,而是真正有大睿智的⾼僧,他们没有必要骗人,他们所讲的、所做的,都有他们一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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