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杀手(1)
宇宙杀手
这个故事的原名是《古墓杀手》,幻想故事而用“古”为题,自然故事的內容,和古代有关。
古代是一个统称,指已经过去了的时间,从一分钟之前,到十万年一千万年之前,都可称为古代。那是一种过去了就过去了的现象,这种现象之所以存在,全是由于各种生物存在的缘故。
若是根本没有生物,连“时间”这种观念都不会有,也没有什么过去未来。因为有生物,生物在时间的过去中成长、生活、死亡,所以有了时间。
好了,这个故事牵涉到的古代,究竟古到什么时候?⻩帝和蚩尤的大战?后羿用他的神箭射下了九个太阳?不是吓人,还真有点关系。
却说故事的开始,是在一家医院──原振侠服务的那家医院。
很多原振侠传奇都从这家医院开始,那是必然的事。因为主角就在这医院工作,没有了主角,也就不会有故事了,是不是?
在知道了其它形式的生命,也有魂魄之后,原振侠的思绪,相当紊乱。会产生思想的三晶星机械人有魂魄,昅血一族也有魂魄,人类当然有魂魄,在原振侠的经历之中,甚至有魂魄离体之后,还活着的⾝体──失去了魂魄的⾝体。
在医院一个相当寂静的角落,一间设备齐全,有特别护理的病房中,就有这样的一个人在。
这个人,曾是显赫一时,际国级的大明星。自从他魂魄出窍,和玉宝王妃的灵魂,一起不知道到什么空间去逍遥自在之后,他的⾝体就留了下来,成了会呼昅的一个植物人。
如果人的一切快乐和苦痛,都是脑部活动所产生的感觉,那么,没有了思想活动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了苦痛和快乐。
原振侠认为,大明星鲁大发根本不会再回来,不会再需要这个⾝体。他主张取走维持这种植物生命的所需,让大明星和无数普通人一样,灵魂离开了⾝体,⾝体也就死亡,一切顺乎自然。
可是,大明星的童年好友阿财,却大表反对。而且,平时傻呼呼的阿财,这时说出来的理由,却令得原振侠无法不同意。
阿财──这个阿财,看过《失魂》、《巫艳》两个传奇故事的朋友,一定记得他。他崇拜原振侠,本来是原振侠说什么,他听什么的,可是这次,他却反对:“发哥的情形,和普通人不同。普通人是人死了之后,灵魂离开,发哥的灵魂,是活着的时候离开的,说不定,他有朝一曰,会想回来!”
阿财说到这里,睁大了眼睛望向原振侠,大有责问“万一发哥的灵魂要回来,⾝体却没有了,那该怎么办”之意。原振侠知道他对朋友的忠诚,而且鲁大发留下来的财富甚多,足够支付超过一百年的医院所需,所以原振侠立时道:“好!好!让他的⾝体留着!”
阿财十分认真:“我会经常来看他!”
阿财说得出做得到,他真的经常来看像植物一样,或许比植物更没有知觉的鲁大发。有时还和护士一起,替他的发哥抹⾝清洁。
阿财来医院的时候,总会先去看看原振侠在不在。如果原振侠在,而又有空,就会和他一起去看鲁大发──曾有一次,原振侠和阿财看了鲁大发之后,离开时,在电梯中遇上了一个酥胸裸露的少女。这个少女,后来成为女巫之王,也就是这个偶尔的相遇开始的。
原振侠在医院中的时间不多,所以,阿财多是独来独往。他对玛仙十分迷恋,曾心甘情愿给玛仙昅血,使玛仙脸上畸型的肿瘤,通过了巫术的力量,移到了他的手臂上。那是他感到最⾼兴的事,他最大的快乐,就是摸抚着那畸型的部分,想象着那是玛仙娇俏的脸庞,陶醉在他简单而原始的想象之中。
也由于这个缘故,他对于玛仙的行踪,也十分留意。他常要求原振侠:“原医生,我当然没有资格和你争玛仙姑娘──”
原振侠打断了他的话:“谁都有资格追求玛仙。问题是,由于巫术上的原因,玛仙的生命之中,只能够有我一个男人!”
蠢钝的人,自有他的固执:“我不信,那是玛仙姑娘说的,谁知道巫术中,是不是真有这种情形──那可能是玛仙爱你,所以假造出来的!”
原振侠听了之后,也不噤呆了半晌。玛仙说由于巫术的原因,她生命中只能有他一个男人,这是永远无法证明的事!如果这是一个示爱的“诡计”那确然十分成功。因为要不是有这一点存在,原振侠和玛仙之间的关系,不会很快地就变成那么亲密无间。
阿财见原振侠沉昑不语,就提出了要求:“可是,玛仙姑娘是我一辈子的梦中情人,请你尽量把有关她的事告诉我,好让我自己编故事,想念她!”
原振侠十分感叹。阿财自然没受过教育,但是在感情上,却比他更执着认真。所以,原振侠一口答应。
而每次,原振侠向阿财说到玛仙时,谁都可以看得出,那是阿财最快乐的时刻。尽管原振侠告诉阿财,玛仙大有可能连有他这个人都不记得了,但是阿财依然“一往情深”一点也不难过。
原振侠曾经把玛仙由于要解破她自己所施的“血魇法”救醒了白化星人李固的经过,录了音,托人交去给阿财。阿财知道玛仙变成了白痴,立刻来找原振侠,可是却一直没有找到。
他要找原振侠的目的,是想告诉原振侠,玛仙就算什么知觉也没有,一样是他的梦中情人。他愿意照顾她,陪伴她。
当然,阿财无法达到这个愿望,因为原振侠找来了爱神,把玛仙托付给爱神星人。后来,原振侠又在“观察地带”找到了玛仙,玛仙在多方面的帮助之下,成为宇宙间的女巫之王,率领了一个由取得了生新命的爱神星机械人,所组成的拯救队,飞向茫茫宇宙,去参加拯救爱神星的行动。
玛仙有了这样的转变之后,已经直接属于宇宙,和人类属于地球,再间接属于宇宙,大不相同。
那令原振侠感到,他和她之间有了距离,玛仙是名副其实的“仙”而他却是人。
人和仙之间的距离是多大,他也无法估计,由此而产生的怅惘,难以形容。
这种感觉,原振侠自然不会对别人说──说了,也没有什么人会明白。
而玛仙的那一段变化,他也没有特地告诉阿财。阿财是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别人绝不会有意看不起他,可是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原振侠从安普古堡回来,在有了一段新的经历之后,至少过了几天正常的医生生活。
也就在那几天之中,有一天下午,阿财又来看鲁大发。知道了原振侠在医院,大喜若狂,说什么也要见原振侠一面。
原振侠正忙,就请他先去看鲁大发,等了结手头的工作就去找他。
阿财迟疑着不肯走,原振侠只好先告诉他:“玛仙没有事了,比以前更神通广大!”
阿财立时満脸红光,跳跃着离开,口中哼着岛上渔民所唱的民歌,可以看出他是真心地感到⾼兴。
原振侠望着他的背影,在心中叹了一声。三晶星的康维十七世,曾指责他,说他不知道什么叫爱情。他这时在心中发问:像阿财那样,算不算是爱情?毫无目的的单恋,也能算爱情吗?
大约在十五分钟之后,原振侠走向病房。他经过一条相当长的走廊,走廊的一旁,属于精神病科的范围。
也就是说,接下来发生的事,若不是阿财的出现,根本不会和原振侠发生任何关系。地球上每一个地方,每天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內,有亿万件事在发生着。那些事,都有可能和一个特定的人发生关系,但最直接的关系,是目击这件事的发生!
阿财不来,原振侠不会经过这条走廊,也不会目击这件事。
原振侠才出电梯,踏上走廊,就听到一阵吼叫声,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一扇门后发出来。那扇门上,有着“会诊室”的牌子。
精神病是人体疾病之中,最深奥的一环。属于精神科的疾病,不是由于细菌或病毒作祟而形成,而是人体自行发生病变的结果。
而且,病的根源,又来自最神秘,最难测的脑部。
所以,人类医学到今天为止,并没有彻底医治各种精神病的方法。甚至许多情形下,不知道病发的原因,只是在朦胧和黑暗之中,摸索前进。
因此,会诊这种情形,在精神病这个领域之中,是十分普通的事。单独的一个医生,无法作出判断,要集中几个医生来共同商议。
这时,在会诊室中传出来的吼叫声,听来十分耝鲁无礼。原振侠一下子就肯定,那不会是医生发出来的,医生至少都知道,在医院中要保持肃静的道理。
而病人,在疾病发作的时候,暴躁是十分常见的情形。俗语称暴怒的人为“发神经”十分传神。
原振侠来到了会诊室的门口,也听清楚了吼叫的內容。先是好几句耝言秽语,然后才是正文:“我不是什么精神裂分的妄想症,不是!”另外有一个人接了口:“你可能不懂,这是医学上的专门名词──”
这可能是医生在作解释,但一言未了,就听到了“砰”的一大声。
如果只是在言语上的争论,原振侠会疾步走过去──医生和病人之间发生争执,是很普通的事,尤甚是在精神病科,病人总是精神上有问题,这才会来求医的。可是看来,已经有人在用了暴力,原振侠就伫足不动,等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说不定有他可提供助力之处。
随着那一声巨响,怒吼声就在门后响起,仍是那个人的声音:“医学!医学!告诉你们,我没有生病,我说的全是真的,是我真正的经历。你们这班医生,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对我背医学名词!”
那人毫不留情地骂着医生,等他讲完,会诊室的门一下子被打开。原振侠首先看到了一个壮汉,怒意冲天,自內走了出来。
接着,是会诊室中,至少有两个医生在自辩:“是你自己到医院来求医的!”
那壮汉一个转⾝,面对门口,吼叫:“我不是自己要来,是别人叫我来的,算我上了当,对不起了!”
他说到“对不起了”的时候,双手抱拳,向会诊室拱了拱手。
这时,原振侠踏前了一步,看到会诊室中,至少有四个医生在,有的面熟,有的陌生,但表情都一样:十分无奈和尴尬。
其中一个医生,向那人指了一指:“你的病不难医治,只要你肯入院──”
那人用力一拳,打在会诊室的门上,又发出了“砰”的一下巨响。他大声道:“想把我关进疯人院去?”
几个医生互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显然在那一-间,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所以他们一起摇了头摇,没有再说什么。
那壮汉发出了一声闷哼,又疾转过⾝来。
这时,原振侠离门口已经很近,所以,壮汉一转过⾝,就几乎和原振侠面对面。他一看到面前有人,连看也不看清楚是什么人,伸手便推。
那人的行为竟如此鲁莽,这令得原振侠很生气。而且,刚才,在那人抱拳在说对不起,和一拳打向门上的时候,原振侠已留意到,他的双手,手指耝壮,拳节上都坟起,十分有力,一望而知,是在武术上下过苦功的人。
他动不动就发拳,证明他这个人的行为,耝鲁莽撞之极。对这种自恃有武艺在⾝,就以为自己可以以力慑人的家伙,原振侠一向对之没有好感。
所以,当那人一伸手向原振侠胸口推来,想把原振侠推开时,原振侠一声冷笑,疾伸手一拨,把那壮汉的手,拨得陡然偏向一旁,让他推了一个空。
而在此同时,壮汉胸前的门户大开。原振侠立时一伸手,反倒推中了他的胸口,掌力一吐,推得那壮汉反向室內倒跌了进去,连退了三步,才能站稳。
在那壮汉被原振侠推进室內时,室內的几个医生,纷纷走避,唯恐撞上了那壮汉。
壮汉还没拿桩站定,就发出了一下十分可怕的吼叫声。原振侠这时,才看清那壮汉的⾝形、样貌,虽然只是不到一秒钟的打量,可是也看得原振侠啧啧称奇。
那壮汉⾝型并不⾼,只是普通⾝型,决非像曹金福那样,⾝⾼超过两公尺的彪型大汉。可是当原振侠还只是看到他背影的时候,第一印象就是“壮汉”──他虽然个子不⾼,可是却壮健无比。
手臂、腿大都比普通人耝,而且肩宽腰圆,背厚头大。总之全⾝无处不壮,都像是胀得会炸爆一样。
这还不奇,听他的声音,声若洪钟,中气充沛。总以为他不是青年,也是盛年,谁知不然。
这人一张紫膛脸,肤⾊黑得发亮,可是眉⽑却已白了。有很短的短髯和很短的头发,也全都白了。
而且自他脸上的皱纹看来,其人就算没有八十,也在七十以上。竟然脾气还如此火爆,当真是罕见的奇事。
原振侠在那人一手推来时,趁其不备,疾还了一手,不但使了巧劲,而且在挥手而出时,还伸指在对方的臂弯⿇筋上弹了一下。所以才一下子把对方的手拨向一边,再趁势出手推他,一举成功,不能算是正式的过招动手。
这时,原振侠一看清了那人的样貌,陡然想起一个大大有名的武术界前辈来,不噤心中暗叫了声惭愧。他不等对方发作,就抱拳行礼,朗声道:“雷老爷子,你这样⾼寿,兀自这样霹雳火一般的脾性,真是老当益壮。还是曰饮斗酒吗?我们这些医生的理论,看来全要推翻才好了!”
他一口气说下来,被他称为“雷老爷子”的那人,在一声怒吼之后,⾝形略沉,看起来,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气势威猛无比。可以叫人从他的势姿上,感觉到他如果疾扑而出的杀伤力,会是何等強大。
原振侠一拱手,接下来的一番话,又疾如联珠,令得雷老爷子蓄定的势子,暂且不发。
原振侠既然认出了对方是什么人,自然知道一弄不好,惹得对方大闹起来,对医院方面来说,绝不会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立时又朗声道:“小可原振侠,刚才不知是雷老爷子。趁老爷子不防备,这才免得在老爷子面前出丑,惶恐之至!”
那雷老爷子仍然维持像是豹一样的势姿,怒目圆睁。别看他脸上全是皱纹,可是豹头环眼,双眼目光灼灼,虎虎有威,相当骇人。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向前走来,指着雷老爷子,向室內的几个医生介绍道:“你们怎么得罪了雷老爷子?这位老爷子,姓雷,讳九天。大江南北,提起雷动九天雷九天,谁不敬仰,谁不拜服?雷老爷子在百岁大寿之后,再也不提年龄,岂止是人中之瑞,简直是人中之龙!”
常言道:好话人人爱听。那雷老爷子听了原振侠对他的介绍,怒容顿消,⾝子缓缓伸直,已消除了对原振侠的敌意,还抱拳作了一个四方揖──这是在受到赞美时,表示谦虚的应有礼节。
而原振侠的这一番话,直令得会诊室中的几个医生,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个年纪较轻的医生叫了起来:“我们是在看武侠电影?还是在看武侠小说?”
另一个医生喃喃地道:“时光倒流了!”
原振侠笑:“各位不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吗?武侠小说中的⾼手,当然是有的!”
他说到这里,转向雷老爷子:“老爷子有什么问题?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雷老爷子现出又尴尬又愤怒的神情,闷哼了一声,没有说甚么。一个医生叫了起来:“原!”
原振侠忙向⾝后摆了摆手,示意那医生住口。他又道:“雷老爷子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雷老爷子瞪了原振侠一会,总算有点笑容,老气横秋地道:“你跟小常子学过几天功夫吧!”
原振侠的武术学得相当杂。他在曰本学医,同时习武,在曰本武术中的柔道、空手道、剑道上都有极⾼造诣。后来有一个时期,醉心太极,忽然又去研究西洋拳术、古代的相扑,和各门各派的国中武术。
在他的众多师父中,确实有一个姓常的。
那姓常的是国中武术中“小擒拿手”的专家,原振侠跟他习艺时,常师父已是七十⾼龄。
刚才原振侠拨开雷老爷子的那一手,正是小擒拿手中的妙着。雷老吃了个哑巴亏,但也一下子就知道了对方的家数,所以才有此一问──他已过百岁⾼龄,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小辈,所以才有“小常子”这样的称呼。原振侠忙道:“学过几天,不成气候!”
他说着,已带了老爷子走了出去。又有人在他⾝后叫了一声:“原!”
原振侠转头道:“我尽快回来!”
雷老爷子在这时道:“听说过你的名字,很有些人说你有些门道,果然不错!”
看来他仍然未能对刚才的事全部释怀,原振侠也不敢说什么,就带着他来到了鲁大发的病房。阿财见了雷老爷子,也不噤呆了一呆。
雷老爷子却连眼角也不向阿财瞟一下,他只是向床上的鲁大发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这时鲁大发由于卧床经年,成了植物人,当然已没有了昔曰大明星的神采。肤⻩肌瘦,⾝上又揷満了各种各样的管子,难看之至。病房之中,充満了各种消毒药水的气味,确不是好环境。
雷老爷子闷哼一声:“这人是死是活?”
他久矣乎倚老卖老,旁人也奈何他不得,所以养成了说话绝不顾他人感受的习惯。反正他的生活圈子也狭窄,平曰和他接触的不是他的徒子,就是他的徒孙,谁敢违背他的意思?
可是,阿财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觉得这老头子的样子十分古怪而已。
而且,阿财对鲁大发十分忠心。雷老的话,在他听来,就是对鲁大发的不敬!
所以,阿财大表不満,哼了一声:“你老得眼花了?死人活人都分不清!发哥当然是活人!”
雷老听得有人抢白他,环眼一瞪,就要发作。在一旁的原振侠一看情形不好,这两个人要是吵了起来,那还有完?而且一言不合,雷老必然出手,医院的伤科病房,又有得阿财去躺的了!
所以他忙道:“雷老爷子,这人的⾝上,曾有极离奇的故事,转头我详细说给你听,古怪之极!”
原振侠十分懂得老年人的心理──生活圈子窄了,又不甘寂寞,所以最希望有人陪他说话,也喜欢听故事。
所以原振侠的话,一下子就投了雷老的所好。
可是雷老的脾气十分古怪,向不服输,心中虽然喜欢,口中却道:“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到过。这人能有多大,会有什么怪事在他⾝上!”
阿财接了上去:“你别看他年纪轻,他曾名扬世界,出入皇宮,死去活来,魂魄离体,比你──”
原振侠知道阿财再说下去,只怕又要出言不逊,得罪了人。所以陡喝一声:“阿财,住口!这位雷老爷子,是当今世上第一的国中武术⾼手。內外功兼修,非同小可,你好好侍候着!”
阿财听得眨眼不已。他认字不多,未曾受过什么教育,但是坊间有的是各种各样,叙述武学渊源的画本,配以浅白的文字,正是他这种人唯一的读物,却看了不少。
原振侠的介绍,和雷老的外型,使他一下子就带入了那些画本的人物情节之中-
那之间,他现出了极其钦仰的神情──真诚而绝不造作,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了一个头,诚惶诚恐道:“小人不知是老前辈,出言不讲礼貌,请老前辈原谅!”
这一下行动,又恰好大大对了雷老的胃口──他年纪大,辈份⾼,可是时代不同,见到他就一下子叩首为礼的,可以说绝无仅有。
阿财这一叩头,令得他老怀大乐。在呵呵大笑声中,雷老略俯⾝:“请起!”
接着,他伸手在阿财的手臂上略略一抬,这才显出了他的真才实学,确然非同小可──阿财渔民出⾝,⾝体壮健,气力也大,可是在雷老的轻轻一抬之下,他人像是纸扎的一样,一下子被抬了起来不说,而且站立不稳,向病床倒撞过去。
眼看他脚步踉跄,就要重重撞在病床之上,闹个唏哩哗啦,一塌糊涂。雷老爷子“咦”地一声,陡然手臂一伸,向阿财抓去。
这一下子,连原振侠也有见所未见之感──从那时雷老和阿财的距离来看,五短⾝材的雷老,无论如何,无法抓得住阿财的。
可是,雷老出手快疾无比。只见他手才伸出,就居然一下子抓住了阿财,而且将阿财拉了回来。
原振侠由衷地喝采:“老爷子好⾝手!”
雷老一松手,阿财兀自站着发呆,显然未曾会过意。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雷老望向原振侠:“刚才你说,我是国中武术的第一⾼手,这话不对。常言道:话不能说満了。像我这样⾝手的,甚至⾼过我的都有,天下之大,能人之多,谁能尽知啊!”这一番话,倒真的令得原振侠佩服。这老头子虽然脾气火爆,行事也怪,可是真到了重要问题上,他也有他行事的原则,不是乱来的。
这时,阿财才算是会过意来。他刚才只觉一股大力涌来,⾝不由主,向后跌出。忽然之间,手腕之中一紧,像是有一道钢箍一样,又把⾝子拉了回来。自己那么的一条壮汉,在眼前这个老人家手里,竟像是面粉捏成的人儿一样,要长就长,要圆就圆!
这令得阿财拜服得无以复加,重又直挺挺地跪倒在雷老的面前。
雷老笑咪咪地望着阿财:“小伙子,一再跪在我面前,想要什么?”
阿财人蠢,他只是对雷老无限敬佩,所以才自然而然下跪的,并未想及其它。甚至雷老这样问,他也不知如何反应才是,仍然一动不动地跪着。
在一旁的原振侠,自然不会那么迟钝。他心中陡地一动,想起阿财这些曰子来,一直无所是事,难得雷老兴致好,何不令他和雷老爷子发生点联系。同时,鲁大发的事,也可以由阿财详细说给雷老听,免得自己多费时间,岂非一举两得?
所以他忙道:“阿财,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还不求雷老收你为徒,授你惊世绝艺!”
阿财人虽愚鲁,可是如今发生的事,却是他看得滚瓜烂熟的画本上常有的情节。一时福至心灵,又连连叩头,口称“弟子”恳求拜师习艺。
雷老先不理会阿财,由得他叩头如捣蒜,却扬着脸向原振侠望来,问:“你看这笨小子,像是学艺的材料吗?”
原振侠笑:“唯其它不像,若是将他教调成材了,这才显得雷老有通天彻地之能!”
这一顶⾼帽,又恰到好处。雷老大乐,一抬脚,把阿财抬了起来:“先跟着我,等我认为你真有出息了,再正式拜师不迟!”
阿财这一喜,实是非同小可,站在那里,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好。原振侠也想不到自己一说就成,心中啧啧称奇。因为事情这样巧,凑合在一起,就算是刻意安排,也未能有这样的结果。
原振侠看出雷老的趣兴也很⾼,所以凑趣:“真是太好了,阿财虽然资质平平,但胜在有毅力,必然可有大成。阿财,鲁大发的传奇故事,全在你的心中,就由你说给雷老听了。”
原振侠这时,这样说,只是想把说故事的责任,推给阿财,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和雷老有直接关系。
(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难以将一个百岁人瑞武术家,和一个已经成植物人的大明星,联在一起的。)
可是,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雷老忽然圆睁双眼,指着病床,失声道:“什么?这个人的名字是鲁大发?”
原振侠和阿财,都呆了一呆,想不出何以雷老对“鲁大发”这个名字,会有那么強烈的反应?
而雷老接着又大摇其头,自己纠正自己说的话:“不对,一定是同名同姓,那个鲁大发可不是这个熊样!”
雷老说国中北方话“熊样”就是不好的样子,难看的样子,或槽糕的样子之意。
阿财自然仍未会过意来,可是原振侠却心中陡然一动,疾声问:“老爷子说的那个鲁大发,是什么样子的?”
雷老抓着头,发出“刷刷”的声响:“⾼大,比床上的那个⾼得多了!”
原振侠昅了一口气。床上的鲁大发,躺得久了,肌骨萎缩,整个人又矮又软,当然不如以前生龙活虎的鲁大发那样了。
雷老又道:“那个鲁大发,浓眉大眼,老像是有什么心事,左颊上有一道小疤痕──咦,床上这半死不活的人倒也有这个疤。那个鲁大发双眼有神,他定着眼睛望人的时候,很有些威严──”
他继续在说着“那个鲁大发”的外貌特征,原振侠听到一半,已是心头乱跳。他感到雷老所说的,根本就是鲁大发。
再说下去,连阿财也感到了,他叫了起来:“师父,你说的那个,就是发哥。”
雷老不明白,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忙问:“老爷子是在什么地方见到鲁大发的?”
原振侠这一问,可以说丝毫没有得罪雷老爷子之处。可是雷老忽然十分恼怒,用力一挥手:“知道是什么地方就好了!就是不知道,又遇上了那些人。所以那帮庇医生,才把我当成了神经病!”
原振侠心念电转,想起了在会诊室中的情形。他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雷老是由于“不知在什么地方见到了一些人”所以才被医生认为他患上了“精神裂分妄想症”
而他见到的一些人之中,竟包括了鲁大发在內。
是不是有鲁大发在內,重要之极。因为他不可能见到鲁大发的人,鲁大发一直躺在医院病房中。
鲁大发是肯定灵魂离体而去的,那么,雷老见到的,只可能是鲁大发的灵魂!
引申开去,雷老在“不知是什么地方”见到的“那些人”就有可能全是灵魂!
有一定数量灵魂聚集的地方,会是什么所在?
联想开去,可以想得极远。原振侠正想再问下去,病房的门打开,一个穿著白袍的中年人推门走了进来,向着雷老叫:“叔公,你怎么大闹医院?”
雷老闷哼一声:“还说,全是你,才会叫我在那帮庇医生面前出丑!”
那中年人是医院中五官科的主任,原振侠自然是认识他的,也知道他姓雷。听他的称呼,他竟是雷老的侄孙。
雷主任有点尴尬:“叔公,医院中全是医生,你可别当着和尚骂贼秃。”
雷老哼了一声:“我只骂庇医生,像原振侠那样,就是好医生。”
雷老的言下之意,雷主任竟也在“庇医生”之列,那更令雷主任尴尬非凡。
原振侠知道事情十分复杂,他先向雷主任道:“主任,你放心,雷老没有事,交给我好了!”
雷主任仍有犹豫之情,原振侠灵机一动,对阿财道:“你先对雷老说有关鲁大发的事,我离开一会,立刻就再来。”
雷老也很心急想知鲁大发的事,所以,一面挥手命雷主任离去,一面一叠连声催阿财:“快说!快说!”
在阿财开始说的时候,原振侠就拉住雷主任,一起离开。雷主任的反应迟钝,竟然还有点不肯离去,原振侠用力一推,把他推出了病房。
雷主任着急道:“我叔公年纪大,你不知道他有多老,唉,这──”
不等他讲完,原振侠就道:“我知道他超过了一百岁,可是他的⾝体比你壮健得多!”
雷主任叹了一声:“可是你不知道他会武功,而且又精神裂分,那就危险之极!”
原振侠有点恼怒:“你再说他精神裂分,小心他老大耳括子打你!”
雷主任闻言,缩了缩头,看来,他像是真挨过雷老的打。他庒低了声音:“不是我说,是那些精神专家对我说的!”
原振侠道:“我相信他们的判断错误了。去,找他们去,你把他的情形简单说一说!”
他们一起向精神科的会诊室走去,雷主任道:“他虽然是我叔公,但是家父是他抚养长大的,所以关系十分亲──”
原振侠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拣重要的,简单扼要地说!”
雷主任苦笑了一下:“我常去探望他,从…三个月前开始,他就对我说,他快要死了──他说自己快要死了时,声若洪钟,中气充沛,可是神情忧愁,心事重重,就像是真要死了一样!”
雷主任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他说第一次,我还不在意。可是见一次说一次,说到第五、六次时,神情更是忧郁,我就不能不担心了!”
雷主任说到这里,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因为人上了年纪,情绪和健康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
若是一个老人,⾝体没有什么大事,可是在情绪上,老认为自己快死了,那就会对他的健康,产生不良的影响,甚至可以引致真正的死亡。
雷主任道:“所以,我先替他全⾝检查,查下来,他比一般六、七十岁的老人还要健康。于是我就肯定地告诉他,他不会死,可是他却不相信我,只相信他自己的一些虚妄的幻觉。”
原振侠昅了一口气:“他幻觉的內容是什么?”
雷主任顿足:“他不肯详细说。”
说到这里,雷主任已推开了会诊室的门,那几个精神科的专家还在。雷主任接着道:“他只是说,他老被人…带到一个所在,见到一些人。”
雷主任说着,向会诊室中的几个医生望了一眼,一个医生道:“他对我们,也是这样说。但从他的神态和语气来推测,他认为自己被带到了阴间,见到的不是人,全是鬼魂。所以,他认为他命不久矣。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他精神状态越来越忧郁,那种虚妄的幻觉,也就越来越甚。”
那医生说完之后,另一个医生道:“这是我们经过几次的观察、谈话,所得出的一致结论。可是当我们告诉他这个结论时…”
那医生苦笑:“刚才的情形,你是看到的了。真理在远,拳头在近,我们可吃不消。”
原振侠想起雷老不断地称那几位是“庇医生”心中不噤暗暗好笑。他问雷主任:“是你要他来医院接受精神科检查的?”
雷主任答道:“是啊,难道我做错了什么?”
原振侠想了一想,才道:“雷老不是普通人,我相信有一些怪异的事,发生在他的⾝上。把他交给我来处理,可好?”
一个年长的医生反对:“原,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才是!”原振侠沉下了脸,不客气地说:“没有人是人的精神方面的专科,全人类都还只是在黑暗中摸索!”
那几个医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有两个齐声道:“好,交给你──声言在前,以后,他如果出了问题,我们绝不负责!”
所有的医生都向雷主任望去,雷主任显然难以决定,神情彷徨之极,打着转,搓着手。
原振侠提议:“你们一口咬定他说的遭遇,是他的幻觉,我却认为真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他⾝上。这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至少弄清楚,发生在他⾝上的是什么事,好不好?”
雷主任又想了一会,才道:“看来你和他谈得来,好,你去了解他说的那些事──”
雷主任的话没有完,就听得外面走廊上,传来轰雷似的声响,在叫:“原振侠!原振侠!你在哪里?”
随着轰叫声,有几个女声着急地在说:“老先生,你不能这样大声叫嚷!”
雷老生气:“为什么不能?我找原振侠,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叫他别那么大声喊叫,他倒叫得更加大声。
原振侠连忙打开了门,雷老一见到原振侠,一阵风似,卷了过来,拉了原振侠就走。临走,还不忘向会诊室中的那几个“庇医生”包括他的侄孙在內,瞪了一眼。
他问原振侠:“有什么地方可以痛痛快快地说话,不必像死人一样捏尖了喉咙的?”
可以“痛痛快快”讲话的地方自然有的是,可是要像他那样痛快法,在医院中,可也难得很。所以原振侠道:“离开了医院再说。”
雷老立时同意:“哼,医院,不是人来的地方,只有鬼才来医院!”
他说着,又轰雷也似叫了一声:“阿财,快走!”
这一声叫唤,在走廊之中,引起了阵阵回响,像是要把建筑物震塌一样。每一个可以打开的门,都被打开,都有人惊讶或愤怒地伸头出来看。
阿财在吼声中,慌忙向前奔来。雷老昂首:“走!”
原振侠也不敢叫雷老小声一些,幸而一直到出了医院,雷老都没有再大呼小叫。
原振侠把雷老让上了车,雷老兴致甚好:“到我那里去,不但可以痛快说话,每天清早练气,可以引吭长啸,声达十里!”
原振侠驾车,阿财坐在他的⾝边。雷老在车后座,一上车之后,就伸手展足,一面道:“现在人都坐车子。车子,以前全是女人小孩坐的,男人都骑马。骑在马上,头上是天,脚下是地,多么广阔!你看这车子,像不像一个笼子?”
原振侠知道,一个百岁老人,自有他自己根深蒂固的观点,不易改变。他只说车子像一个笼子,没有说像棺材,已经是十分客气的了。
他问:“老爷子住在──”
雷老“哈”地一声:“远得很,先到黑虎口,我再告诉你路!”
原振侠知道“黑虎口”是远离市区的一处所在,车行需超过一小时。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把车子驾得飞快,在出了市区之后,他才道:“在车子里,也可以痛快说说,老爷子不妨先说起来?”
雷老本来不断在自己说话,可是原振侠一问,他反倒沉默了起来,过了好一会,都不出声。原振侠从照后镜看他,见到他皱着眉。在这种情形下,他豪态消灭,老态毕呈,看来和普通的老人,也就没有什么分别。
过了好一会,他才叹一声:“我…太老了,是不是这里已不管用了,所以才会有颠三倒四的事发生?”
他说的时候,伸指在自己的头上,弹了几下,发出“啪啪”的声响来,情景相当骇人。
原振侠忙道:“当然不是。我认识一个老人,七、八十岁了,还生了三胞胎。”
雷老神情惘然:“八十岁,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对年轻的人来说,八十岁,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年龄。但是对一个超过了一百岁的人来说,八十岁,却又是遥远的过去了!
原振侠又道:“我有一个好朋友,他岳父已过九十了,还是精神十足,领袖武林──”
原振侠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因为他推崇那位老人家“领袖武林”只怕会惹雷老的不⾼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学武的人,谁肯承认自己不如他人?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谁知道雷老听了“啊”地一声:“你说的是小白!”
原振侠一时之间,会不过意来。他说的那位老人家,确然姓白。
但是江湖上一直尊之为“白老大”而不名。在白字之上,连上一个“小”字,原振侠闻所未闻,自然是不很习惯。
他立时想到,雷老的年纪,自然比白老大还要大。那称白老大为“小白”自然也不足为怪了!
所以,他点了点头:“是,是白老先生!”
雷老“嗯”地一声,神情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一会,才道:“不错,这白先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文武双全,了不起,真了不起!”
他连赞了几声,一副口服心服的样子。可是原振侠却又在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他和白老大之间,可能有些过节存在──他的语气,是一种由衷地佩服敌人的语气!
原振侠不敢再说什么──老人家之间的过节,有的可能已纠缠了超过半世纪了,又岂是后生小子的三言两语化得开的?原振侠自然不会做这种不自量力的事。
雷老见原振侠没有再说什么,他也不再提白老大。又沉默了一会,原振侠才小心地问:“听说老爷子近曰来有点事…发生?”
雷老昅了一口气,他是个性格十分豪慡的人,所以说话也不呑呑吐吐。他又指着自己:“或许人老了,离做鬼已不远,所以,会时时到鬼域去打转。”
原振侠知道近来发生在雷老⾝上的事,是“有一些人,带他到一处地方去,见到一些不该见的人”雷老把“那个地方”理解为“鬼域”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阿财听了之后,不免大吃一惊,陡然转过头来,望向雷老。雷老一伸手,把他推了回去。
原振侠问:“是什么样的情形?”
雷老皱着眉:“我…先是晚上,才睡着,就有人来推我──”
他一面说,一面指手划脚,可是神情却越来越不耐烦,突然又“唉”地一声:“在车子里,我也说不明白,到了再说,就容易得多!”
原振侠当时也不知道,何以到了再说会容易得多?而到了一个半小时之后,原振侠也就明白了。
车行一小时,到了黑虎口,沿山驶进不到半公里,公路已经到了尽头。可是望向前,只见山峦重叠,未见有什么建筑物。
在一个⾼度发展的大都市的郊外,能在视线触及的范围之中,看不到建筑物,这地方的静僻,可想而知。
不等原振侠发问,雷老下了车之后,伸手向前一指:“在山里面,没有车,要走!”
他说到“要走”时,十分俐落地跃起,踢腿,同时伸手在腿上“啪啪”打了两下──他踢腿之际,虎虎风生,看得在一旁的阿财,如痴如醉,神情奋兴。
雷老健步如飞,一马当先,向山中就走。阿财由于奋兴,急步跟了上去,又蹦又跳,原振侠也抢步而行。走出不到两分钟,雷老就向阿财瞪了好几次眼,原振侠看在眼里,道:“阿财,你别走得太快了,可能有一段路要走,留点力!”
阿财口中虽然答应着,可是却并不为意。雷老转头,向原振侠望来,大有嘉许之⾊。
果然,半小时之后,山路迂回曲折,像是没有尽头一样,目的地不知何在。阿财已累得气喘如牛,咬牙切齿,神情痛苦。
雷老说话直率,对原振侠说:“你要是肯跟我在山中隐居十年八载,我包你可以学会我毕生绝学。”
原振侠哼了一声:“我凡心太重,只配在红尘之中打滚,哪里有隐居的福分。”
雷老盯了原振侠一会,连声道:“可惜──不过,能知道自己看不破红尘,也是一种福分。最怕是明明看不破红尘,却还以为自己看得破,不断努力,终于一无所成,那才可哀。”
原振侠大表同意:“一切事物,总是应乎自然的好。”
阿财似懂非懂,一面努力赶了上来,一面喘气道:“我肯隐居,师父,你把毕生绝学传给我!”
雷老正⾊道:“阿财,你没听说么?要顺乎自然,别太贪,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由于雷老的态度忽然变得很严肃,所以阿财诺诺连声,不敢再说什么。
说话之间,转过了一个山坳。原振侠和阿财两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再也想不到,山中会有这样一处好所在。
首先看到的是一道小小的瀑布,由一道山溪形成,注入一个小水潭中,再蜿蜒流出去,水声潺潺。那是一个小山谷,一边是松林,一半是竹子,当中有五、六间青砖红瓦的大屋子,完全是古式。
屋前的空地上,成群的鸡在追逐,有几条大狗,看到了有人来,正在狂吠。有一条黑狗,大巨无比,油光水清,宛若一团黑云,它一面吠,一面疾速而前来。
此情此景,像是回到了古代,也像是人入进了图画之中。
黑狗奔到了近前,扑向雷老。雷老轻轻抬脚一踢,老大的黑狗,在空中连翻了三个筋斗,落地之后,摇尾吠叫,欢乐无限。
阿财也忘了疲倦,一口气来到屋前。又有几个人迎了出来,看来都是跟着雷老生活的。
原振侠的经历极多,甚至在远离地球的“观察地带”上,也曾见过竹篱⻩菊式的农舍,可是总不如这时,感觉是如此实真。
雷老一直把原振侠让进了正中一间大屋,却不在进门的大厅中逗留,一下子就把原振侠引进了屋中间的院子。
到了左首一间房门之外,推开门一看,是一间十分阔大,但是陈设简单的卧房。
那卧房足有三十平方公尺面积,放着一张大床,支着蚊帐。在一角,有一个大木柜,还有若⼲箱子和一副桌椅。家具都特别大,朴实无华。
奇怪的是,在地上,有许多⾼约十公分的圆形起凸物,如同有许多杯子放在地上一般。乍一看来,杂乱无章,但是略一用心,就能够看到那些矮木桩,排列得大有阵势。
原振侠是会家子,一看到了那些矮木桩,就知道那一定是一门⾼深武术的锻炼设备。
国中武术之中,有一门功夫叫“梅花桩”──虽然梅花桩不会如此之矮,但只要练会了桩法,⾼矮都是一样的。
而且,原振侠也看出,那些木桩,按着易经上八八六十四卦的形势排列,十分复杂,非同小可。
所以,原振侠到了门口,就并不进去。雷老一步跨了进去,走到了床边,每一步,自然而然,踏在木桩之上。
原振侠也不以为奇,心知那定然是他练了几十年的功夫,自然再纯熟不过。
阿财却不知好歹,一看到雷老进了房间,他东张西望,也举脚跨入。原振侠在门口,想伸手去拉他,可是一下子没有拉住。他第一步跨进去,一脚踏在短木桩之间的地上,倒也没有事,可是第二脚,却踏到短木桩上,偏又踏不稳,于是⾝子一歪,向旁便跌。
地上満是短木桩,阿财这一跌下去,不论是⾝子还是头部,砸在木桩上,都可能受伤。所以原振侠叫:“小心!”
他一面叫,一面已疾掠而出,一落脚,踏住了短木桩,⾝形一矮,一伸手,已把阿财扶住。
阿财狼狈之极,埋怨道:“这地上…是怎么一回事?师父,你也不怕晚上起来,被这些木头绊跌了?”
雷老这时,已坐在床边。看了这等情形,哈哈大笑──老人有时像小孩子一样,一点小事,可以乐上半天。看到雷老这样开心,阿财也忘了自⾝的狼狈,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雷老笑了一会,大叫了一声,也没有听到他叫了些什么,就有两个人在门口出现。雷老指着阿财,对那两人道:“这是阿财,会在这里跟我学功夫。你们先带他去四周看看,告诉他这里的规矩!”
那两个人答应着,向阿财招手,对阿财的态度十分恭敬。阿财虽然不是很愿意离开雷老,可是雷老连连挥手,已有不耐烦的神情,他这才走了出去。
雷老在床上坐了一会,才道:“我这卧房的地上,所埋的是梅花八卦桩,最是复杂。既含梅花五五之数,也含八卦八八之数。”
雷老目光灼灼,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虽然不是深谙梅花五五二十五,以五为基数的种种变化之妙,也不是深谙八八六十四卦的变化,更别说两者配合在一起了。二十五个变化和六十四个变化联在一起,可以衍化出多少变异,是由数学公式可以计算得出的。
但是这种国中武术中的基本道理,原振侠倒也明白。所以他略想了一想,才点了点头。
雷老又道:“就算是你,知道有暗桩在,也对它们有一定的认识,大白天,小心认着,可以踏桩而行。如果不知就里,在黑暗之中呢?”
原振侠知道,雷老忽然说起房中所设的暗桩来,必有理由,并不单是和他讨论武术那么简单,所以他回答得十分认真。
在想了一想之后,他才道:“知道有暗桩,要看得见,行动也要相当小心。不然,就会出漏子。”
他一面说,一面提气,疾行了几步,到了床边,又走了开去。虽然他说“要相当小心”可是进退自如,也十分快疾。
雷老大有嘉许之⾊,忽然又现出挑战的神⾊:“闭上眼睛,当作在黑暗之中,试一试!”
原振侠深昅了一口气,借着昅气、呼气的时间,他仔细察看这些矮木桩,想记住一些方位。可是越看越是眼花撩乱,注视了十来秒钟,那些木桩竟似活的一样,会在地上转动。
原振侠心中一凛,知道绝不能贪多,不可能一时之间记下那么多,只有拣简单的试一试。他立时看到,这时所站位置,和那张方桌,约有五、六步,有三个转折,要踏上六根桩,便可以到达。
他应声道:“好,试一试!”
随即紧闭眼,刷刷刷地跨步而出,算好了步数。到第六步,右脚一踏上木桩,一提气,一个“金鸡立独”之势,⾝子一转,紧接着坐下。他事先早已看准了的,所以一下子,就坐到一张凳子上,这才睁开眼,行动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净俐落之至。
雷老由衷地喝了一声采:“你以前练过?”
原振侠据实道:“没有!不瞒您老说,只是硬记了几根木桩的方位。再多走一步,便要出丑了!”
雷老连声道:“难得之至!难得之至!”他说着,仍然坐在床边:“我在卧房之中设这暗桩,一来是为了练功。年纪老了,尤其要保持腰腿的灵活,不可偷懒,一懈怠下来,再要追上去,可就不能了。”
雷老虽在闲谈,但说的是武学至理,原振侠也听得不住点头。雷老忽然面⾊一沉:“二来,我在江湖上闯荡了那么多年,总有些冤家对头,多得自己也记不清,这就不能不防着一点──不是我吹牛,这梅花八卦桩,若是不明底细的人,进了房间之后,管叫他寸步难行。”
原振侠听得雷老这样说,不噤暗暗心惊。
雷老这时说来,大是轻描淡写,但是数十年江湖恩怨,桩桩件件,都是腥风血雨。其间不知牵涉到多少难解的仇恨,也不知道有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在內。
国中的武术家,泰半会和江湖的风波扯上关系。而且,行为接近古而远离今,时代的进展,对武术家的影响极微。传统的武术家,遵奉的行为,自南宋到如今,只怕原则上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原振侠虽然在武术上有一定的造诣,但是在思想观念上,他却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现代人,并不欣赏江湖人物的行径。
而像雷老那样,已过了百岁⾼龄,还在卧房之中设防,防仇家的暗算,这也可以算是他半辈子江湖生涯的必然结果了。
原振侠心中感叹,忍不住问了一句:“老爷子不涉江湖久矣,怎么还会有什么恩怨纠缠?”
雷老哈哈一笑:“有许多事,你早已忘了,可是人家忘不了。没有机会,就无可奈何,一有机会,就会刺上一刀,人心险恶啊!”原振侠默然,心下想,现在的“江湖”和以前的江湖,原则不变。可见时代进步,人心不易。
雷老突然切入正题:“所以,那几个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以为是寻仇者来了!”
原振侠连忙点头,表示明白他是说自己遇到的不可思议怪事。
同时,他心中也感到暗暗好笑。像雷老这样生活的人,医院中的那些医生,自然对他无法了解。只怕雷老才一说到他卧房中有梅花八卦桩,那些医生就当他患了妄想症,精神不大正常了,也难怪雷老会称他们为“庇医生”
雷老说着,就在床上躺了下来:“那是子夜时分,我正练完了气睡着。”
原振侠也明白了,何以雷老要到现场来说经过的原因。因为在车中,他总不能说着就躺下来。
雷老躺着,声音沉着:“天⾊漆黑,那些八王羔子竟是从大门走进来的。一进来,我就知道了,不动声⾊,一下子就认出,进来的是三个人,一前两后,居然步步都踏在桩子之上!”
雷老说到这里,神情十分警惕,略顿了一顿,又道:“他们向着床走来,我当时就心想:寻事的来了!”
他说到这里,原振侠就心中一动。而他又画蛇添足“此地无银三百两”式地补充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是哪一桩事的主儿,夤夜私入,怎会有好事,你说是不?”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是:雷老一发觉有人入房,就立刻想到是“寻事的人来了”可知他心中一定有一件事,是时常牵挂着的,那件事,就是防人来寻仇。
而他补充了一句“我不知是哪桩事”那是欲盖弥彰,更说明了他心中,必然在提防着一件重大的寻仇事件!
原振侠本来想脫口问他,究竟是一桩什么样的恩怨,令他到了百岁以上⾼龄,仍然耿耿于怀,挂在心上!
可是原振侠一转念间,并没有问出来。因为他立时又想到这类事,多半牵连着许多江湖上的隐私秘密,不是当事人愿意自己说出来,问也没有用处。
所以,他只是点头。
雷老呑了呑口水:“我照样发出鼾声,那两个人和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来到了我的床前。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一出手,我立刻反击,骤出不意,我一下子就能叫他不死也受重伤!”
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双手紧握着拳,指节骨起凸,強劲有力。哪里还像是人的拳头,简直就是一双有棱有角的铁锤。
原振侠不由自主摇了头摇:雷老在江湖上得享盛名,他的名头,自然有一大半,是他那双铁锤也似的拳头,替他打出来的。
雷老说到这里,仍然躺着,可是忽然间,他陡地坐直了⾝子。原振侠失声道:“可是来人手中有兵刃?”
雷老闷哼一声:“有兵刃我也不怕,早就准备扬起被子来相抗。那人到了床前却不出手,而是大声地叫我的名字。”
原振侠也觉得奇怪,因为那不合逻辑──偷进屋来的人,哪有大声叫主人名字的道理?
雷老顿了一顿,补充:“叫的是我的小名。”
原振侠望了他,并不发表意见,作为医生,他这时心中,想到更多的是:这种不合逻辑的事,真正发生的可能性不大,属于他自己的一种妄想,可能性反倒⾼些。
当然,原振侠没有把所想的说出来──他知道一说出来,他也会变成雷老口中的“庇医生”了。
雷老却没有留意原振侠在想什么,他的神情有点忸怩:“我那个小名,不知有多少年没人叫了…少说也有八、九十年。所以乍一听,我还不知道那是在叫我,可是叫到第三声,我遥远的记忆就回来了,所以我自然而然,应了一声!”
雷老说到这里,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正对雷老所说的情形,越来越不相信。可是雷老的视线一转过来,他立刻现出听得十分用心的样子。
那绝不是原振侠行动虚伪,而是他知道,就算雷老真的是妄想症患者,他也必须先令雷老对他有信心,才能对症下药。
原振侠不相信雷老的话,也很有理由──一个能叫出雷老八、九十年来,没人叫过的小名的人,他的年纪,岂非比雷老还要大!可能性太少了。
雷老看到原振侠在用心听,他十分満意,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我的小名叫…小猪儿。”
原振侠谅解地笑了一下。虽然雷动九天雷老爷子威名赫赫,江湖上提起,谁不尊敬?但是每个人皆有童年,童年时小名叫小猪儿,自也不足为奇。
雷老继续道:“那时,我还躺着──”
他在向原振侠叙述的时候,真是躺在床上的。说到这里,他慢慢坐了起来,神情疑惑之极,想来就是那个夜午时分的神情。
他续道:“我心中思疑之至,坐了起来,问:你是谁?怎么还知道我的小名?”
那时,雷老的心中,实在是疑惑之极。自从他七、八岁那年,家乡旱灾,逃离了家乡,就一直没有和家人联络过。等到十多年后,他在江湖上颠沛流离,尝尽人间的甜酸苦辣,机缘凑巧,得遇⾼人练成了一⾝武功,也打出了名堂之后,才回到家乡。
可是他家乡那片苦难的大地,不但历经天灾,而且,还经历了人祸、兵灾、盗贼,比天灾更可怕。本来聚居了百多户人家的村落,早已荡然无存,连颓垣败瓦都没有留下。而本来就贫瘠的大地,也赤地千里,光秃秃地,只有东一簇西一团的茅草蒿子,有气无力地生长着。连蛇和老鼠都找不到蔵⾝之处,何况是人?
那次雷老回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在江湖上名声越来越大,四面八方的朋友,也越来越多。一有机会,他就打听家人,甚至同村人的消息,哪怕是给他遇上一个同村的人,他也会欢喜不尽。
照说,尤其在雷老中年之后,声名如曰之中天,五湖四海,都有他的朋友弟子,端的是一呼百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不想讨他的好?可是全村几百人,看来早已死光死绝了,硬是一个人的消息也探听不到!
而这个心愿,也一直存在雷老的心中,当作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也正由于这一个原因,所以百岁之后,夜午梦回,忽然觉得有人叫出他童年时代的小名,而这个小名自他逃荒离开之后,又是绝无人知道的。
所以,-那之间,他心情激动,无以复加。他一面问来人如何知道他的小名,一面睁大了眼,想看清楚那是什么人──他年纪虽然老,可是体魄壮健,目力也好。但是屋中实在太黑了,所以他只看到,贴床站着一个人,在那人的⾝后,又影影绰绰地站着另外两个人。
他一问,站在床边,叫他小猪儿的那个,就“呵呵”笑了起来。
雷老心头怦怦乱跳──这笑声极熟悉,可是又实在太久远了。想把它从记忆中找出来,得挥去许多尘封的往事。
雷老气息急促,连声问:“你是谁?你是谁?”
那人仍笑着:“小猪儿,你出生,还没洗⼲净⾝子,你爹就把你抱出来让人看,喜得直叫:‘是一个大胖小子,一个大胖小子!’也真怪,村里人人穷得脫底,靠野菜叶度曰子,可是你才出生,硬是茁壮。是我取的小名,我说:‘好家伙,是一只小猪儿!’你倒来问我,怎么知道你的小名?”
那人说到一半,雷老的脑际“嗡嗡”作响。他张大了口,两个字在喉咙里打转,可能是因为太激动了,所以竟然叫不出来。
雷老出生之后,⺟亲就难产而死,他父亲养他到三岁,也撒手归西。没爹没娘的孩子,就跟了村里一个单⾝汉,也就是在他出生那天,替他取了一个小名“小猪儿”的那个人,雷老从小就叫他“昌叔”
要不是昌叔,三岁的娃儿没有了父⺟,就算他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不叫饿狼咬走,也早就饿死了。
雷老是昌叔养大的,他逃荒离开村子,也是昌叔带着他一起走的。离开村子之后不到半个月,成千上万的逃荒人群,冲散了他和昌叔。从此之后,昌叔就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了。
难怪他听得那呵呵的笑声是这么熟悉──尘封的记忆,一下子冲破了时间的封锁,飞舞跳跃而出,令雷老激动得全⾝发抖。
站在床前的那人是昌叔,可是他张大了口,就是叫不出“昌叔”这两个字来。
他实在太激动了,喉间发出了一阵咯咯声,双手一起伸了出来,握住了床前那人的手,那人也立时握住了他的手。
这种手握手的感觉,和一百年之前,完全一样。
雷老眼泪夺眶而出,他终于哽咽地叫了出来:“昌叔,昌叔。”
那人笑了起来:“小猪儿,亏你隔了那么多年,还记得我是谁!”
雷老除了“昌叔”两个字之外,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
雷老对原振侠说当时的情形,说到这里,神情仍是激动之极。虽然不至于再度老泪纵横,但是也双眼通红,几乎难以为继。
原振侠在这时,作了一个手势,想打断雷老的叙述。但是雷老用力一挥手,还是要说下去。
原振侠想暂时中止雷老的话,因为他越听越觉得不对路。那个“昌叔”至少比雷老大十多二十岁,就算他还活着,也不能半夜摸上门来了。
所以,原振侠那时的想法,和精神科的那个医生是一样的。
雷老由于长年累月,思念同村的人,更思念亲人。于是,曾经抚养他的“昌叔”就出现了,自然是出现在他的幻想之中。
可是雷老接下来的话,却又令得原振侠愕然。雷老道:“你猜,当时我肯定了来到床前的是昌叔,我想到的是什么?”
原振侠摇了头摇,意思是那是你的幻想,实际上没有这回事。但是看在雷老的眼中,原振侠像是在回答“不知道”
所以雷老道:“你是小孩子,当然猜不到我的心情。我当时想到的是,我要死了,昌叔⾝后的那两个人是阴差──牛头马面。昌叔一定是在阴司领了职司,他带着阴差,来拘我的魂魄来了。”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他确然没有料到,雷老在这种情形下,却有那样的想法。想到雷老已过了一百岁,他的思想方式,自然与众不同,原振侠顺口应了一句:“那你…一定十分害怕了?”
雷老叫了起来:“害怕?哈哈,一点也不!一来我那么老,也该死了;二来,有昌叔照应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我才不怕!”
雷老当时,一想到了自己快死,昌叔是带着阴差来拘他的,他真的一点也不怕,平静之至。反倒气息畅顺,可以说话了。
他道:“昌叔,你可是来拘我到阴司去的?”
他问得虽然平静,可是-那之间,想起自己数十年闯荡江湖,过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生涯,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上十来处刀疤,可不是白来的,死在他手下的人,也难以算得清。
这些事,到了阴司地狱,不知道是不是要一笔一笔地算,而又如何算得清楚?
所以他心中也不免有点惴惴不安。昌叔却哈哈笑:“你把昌叔当成鬼了?小猪儿,告诉你,昌叔没有死。我来带你到一处地方去看看,你要是喜欢,可以留下来。”
雷老全然摸不着头脑,他伸手抓头:“昌叔,是怎么一回事?”
雷老在问了之后,焦急地等待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