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世纪
国中历史一向是环绕着一个圆圈盘旋:一、旧王朝统治阶级败腐灭亡。二、军阀或变民集团乘机夺取权政,发生混战,杀人如⿇。三、混战的最后胜利者建立新的王朝,组织新的府政,成为新的统治阶级。四、经过一段定安或繁荣的时间。五、又回到第一:统治阶级败腐灭亡。——如此这般,像走马灯一样,循环不已。
本世纪的国中,正走上第一第二阶段。首先是外戚政治重现,接着招来国中第一次宦官时代。最后,东汉府政在一次农民大暴动后瓦解,大一统也瓦解,遍地战火。
一西域的丧失
西域(疆新)重返国中版图,是英雄豪杰们千辛万苦换取来的。本世纪(二)第三年(一○二),总督(都护)班超退休,返回洛。东汉府政派遣一位看起来十分聪明的将领任尚接替,任尚向班超请益说:“我初次担当这么大的责任,深感难以负荷。您在塞外三十年,请赐指教。”班超回答说:“塞外的国中 员官,差不多在国內都犯过错误,才出塞立功求赎,并不都是小心谨慎、孝子贤孙型那种人。至于外国人士,更各有各的企图。很难使他们顺眼,却很容易起他们的反抗。你的情,十分严正。俗话说:‘太清澈的⽔没有大鱼,太严格的要求失去团结。’我的意思是,凡事应该求其简单,对小过错多加宽恕,分层负责,你只总揽大纲,不挑剔小节。”
班超跟张骞一样,不仅是成功的冒险家,更是成功的政治家。但智慧低一级数的人,永远不能领悟⾼一级数人的见解,犹如一头牛永远不能领悟响乐。班超走后,任尚讥讽说:“我以为班超有什么了不起源来是个平凡人物。”
只四年时间,任尚就起西域(疆新)所有家国的叛变。任尚的总督府继班超之后,设在疏勒王国(疆新喀什)。一○六年,各国联合向疏勒进攻,任尚不能阻挡,急向国內求救。东汉府政把他召回,另行派遣一位将领段禧继任总督。但混的局势已不可收拾,段禧转战到⻳兹王国(疆新库车),不能再进。⻳兹王是支持段禧的,但⻳兹民人叛离他们的国王,与温宿王国(疆新乌什)、姑墨王国(疆新阿克苏)组织联军,攻击段禧和⻳兹王。段禧把他们击败,不过整个西域只剩下⻳兹一座孤城,前瞻十分黯淡。勉強支持到明年(一○七),东汉府政只得再撤销西域总督,撤回所有残留的屯垦区。
一一九年,敦煌(甘肃敦煌)太守曹宗试探着派遣部将索班再进⼊伊吾卢(疆新哈密)屯垦,鄯善王国(疆新若羌)和车师前王国(疆新吐鲁番),重又归附国中。不久,尚未向西移尽的北匈奴残余部落(疆新阿尔泰山南麓)跟车师后王国(疆新吉木萨尔)联合,攻陷伊吾卢,杀死索班。鄯善王国向国中求救,国中 府政正困于⽇益严重的芜战,不能出兵。只派遣了班超的儿子班勇担任西域(疆新)参谋长(西域长史),进驻敦煌,遥作声援。北匈奴的残余部落和车师后王国乘这个机会,企图进攻已成为国中本土的河西走廊。⾝为英雄之子的班勇,忍无可忍,率领六千人反击,生擒车师后王国国王,带到索班死难处斩首,把头传送到一千九百里外的首都洛,悬挂示众。然后征调各军国队,进攻北匈奴的残余部落,北匈奴大败,向北逃走,从此再没有出现。
然而,国中也没有再派总督,只继续派参谋长代理。班勇的后任,没有一个是适当的人选。这是统治阶级长期败腐后必然的现象,已经溃烂,便很难长出好的果实。最后一任参谋长王敬,他大概很羡慕他的前辈们的威风。元纪一五二年,他击斩于阗(疆新和田)国王。于阗民人反攻,把王敬杀掉。这时,国中正陷于內争,不能再出派使节,西域(疆新)遂再一次的跟国中脫离。但经济文化的往,在已经建立了数百年的基础上,并没有中止。
二羌战的扩大与惨烈
羌民族对东汉府政的抗暴行动,进⼊本世纪(二)后,东汉府政除了继续采取⾼庒政策外,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使政治清明,这自然办不到。于是羌战从小的冲突,逐渐扩大为大规模的战争。而且向国中本部心脏地区蔓延,直抵首都洛近郊。
我们将扩大后的重要羌战,摘要列为下表:
由上表可看出羌战的扩大情形,不但向东方国中本部推进一千余公里,而且每次战役,死亡人数都达数万之多,可推测参加战斗的兵力,当数倍或数十倍于此。羌民族已由消极的挣脫贪官,反抗暴政,进而发展到对汉民族全体仇视。不过,虽然如此,那个时代并没有现代意义的民族观念,本质上仍是单纯的官民反。因为府政 员官贪残凶暴的对象,一视同仁,并不分什么羌民族汉民族。如一一五年,先零部落攻⼊益州(四川),东汉府政的大将尹就率军围剿,对汉民族同样奷烧杀,以致民间有两句可哀的口号:“強盗来了还可活,尹就来了定杀我。”尹就只不过一次小小的军事行动,本没有发生战斗,给民人的伤害已如此惨烈,其他较大战役下的民人遭遇,使我们不忍想象。战争所到的地方,手无寸铁的善良农民或牧人和他们的家禽,同遭杀屠。整个西部国中,千里一片荒凉,⽩骨遍野,看不到煮饭的炊烟。幸而残存的民人,无论是羌是汉,饥饿使他们堕⼊吃人惨境。宰相邓囗甚至主张放弃元纪前二世纪死人千万,从匈奴汗国手中夺到的凉州(河西走廊),可看出当时员官的颟顸和情势的严重。
连绵一百二十年之久的大巨民变,因羌民族人口太少,惨重的伤亡使他们无以为继,有些部落几乎灭绝。到了一六九年,终于在东汉府政⾼庒手段下屈服。⾼庒政策取得了决定的胜利,但付出的代价太大,包括撬开了东汉王朝覆亡的墓门。
三外戚政治的重演
羌战扩大声中,外戚政治再度在东汉央中 府政形成。
外戚政治于元纪前一世纪,曾导使西汉王朝灭亡。刘秀建立东汉王朝,宣称西汉王朝的中兴,但他却没有能力采取有效行动以防止外戚政治的复活,反而走来走去,仍然走到外戚政治的断桥上。
东汉王朝执政人物可分别为三种:外戚、士大夫、宦官。外戚是古老力量,士大夫和宦官是新兴力量。这三种人物互相斗争,构成东汉王朝全部宮廷政治史。”我们用下表说明他们在斗争中的关系位置(皇帝下加上者,表示他并非前任皇帝的儿子,因前任皇帝没有儿子或其他缘故,由旁支坐上宝座。)
东汉王朝皇族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即皇帝的年龄都很小。除了开国皇帝刘秀跟他的儿子刘庄外,其他皇帝,庇股坐上宝座时,最大的只不过十八岁,最小的还抱在怀里喂,这个现象使外戚政治的重演,不能避免。皇帝既然幼小,当⺟亲的皇太后自然成为权力中心。儒家学派意识形态和多的宮廷制度下,皇后很少跟别的男人接触,仓促间掌握国全最⾼的权力,必须面临着她十分陌生的政治行动,作最后决定,她的能力和心理状态,都无法适应。犹如⾚⾝露体忽然被抛到街上一样,她恐慌而孤单,唯一可靠人物不是朝中大臣,因为她本不认识他们,而是她平⽇可以常常见到的家属,她没有选择,只有这些人她才相信能够帮助她解决问题。
从上世纪(一)末叶,年仅十岁的第四任皇帝刘肇即位时,他的嫡⺟窦太后就依靠她的兄长窦宪。进⼊本世纪(二),一连串的娃娃皇帝出现,更加強这种趋向。第五任皇帝刘隆登极时只三个月,他的嫡⺟邓太后依靠她的兄长邓囗。第六任皇帝刘枯登极时只十三岁,他的伯⺟邓太后继续依靠她的兄长邓囗。每一外戚,都是如此在府政中冒出来。
皇帝幼小是外戚政治的唯一基础,所以外戚自己也尽力排斥年纪较长的继承人,以造成非实行外戚政治不可的形势。继承人如果已经成年,皇太后就无法掌握他,外戚就会失去魔杖,所以没有一个外戚不坚持拥立幼儿。第六任皇帝刘祐死后,他的子阎皇后升为皇太后,她跟她的兄长阎显决定摒除刘祐的亲生儿子刘保,而立刘祐的堂弟刘懿。这是一桩骇人听闻的反常措施,皇位不传亲子而传堂弟。但一看年龄便可恍然大悟。刘保那年已十一岁,而刘懿才八个月,掌握八个月的婴儿当然比掌握十一岁的少年,时间要久的多。
外戚中当权时间最长,声势最煊赫的,一是以邓太后和她的兄长邓囗为首的邓姓戚族;一是以梁太后和她兄长梁商为首的梁姓戚族。邓姓戚族当权三十年,封侯爵的二十九人,当宰相的二人,当大元帅的十三人,当部长级⾼级员官(中二千石)的十四人;将领二十二人,州长(刺史)郡长(太守)四十八人,中下级员官不计其数。梁姓戚族声势也很大,当权也三十年,封侯爵的七人,当皇后的二人,当嫔妃的二人,当大元帅的二人,子女儿被封为“郡君”(女王爵)、“县君”(女侯爵)的七人,娶公主的三人,将领五十七人。两大戚族的朋友、部属,和趋炎附势的苍蝇政客,共同组织一个当权集团,迄立在府政之中,盘错节,不可动摇。
可是,外戚们大多数不知道珍惜权力,而只知道滥用权力。只知道贪污暴,一味追求物质上的享受。梁姓戚族比邓姓戚族更堕落,尤以梁冀这个恶集凶恶愚顽之大成。这当然引起外戚集团以外新兴阶层士大夫们的抨击,不过士大夫显然居于劣势,因为魔杖握在外戚手中。失败的士大夫最好的下场是被免职,但大多数都被砍头或杀自。最传奇的是杜,他要求邓太后把权政归还皇帝,邓太后下令把他装到布袋里,就在金銮殿上当场扑杀。想不到杜跟元纪前三世纪的范睢一样,有最好的运气,在被拖到荒野丢弃时,悠悠苏醒。但他仍假装死亡,僵卧在那里三天,眼中都生出虫蛆,然后才逃到深山中一家店酒当伙计,十五年之后,邓姓戚族失败,才敢出面。
不但士大夫在斗争中会失败,纵令皇帝自己,如果他想收回本应属于自己的大权,他也同样面临危机。第十任皇帝刘缵,他九岁时,受不了梁冀的傲慢态度,说了一句“跋扈将军”(跋扈,蛮横之意,大概是二世纪时流行的口语,否则一个孩子不会脫口而出),梁冀立刻就把他毒死。
权政、军权全部控制在手,外戚似乎立于永远不败之地。
四土大夫及门第的形成
士大夫,是国中社会特有的产物。某一方面类似印度的刹帝利,某一方面类似欧洲中古世纪的僧侣教士。事实上,士大夫即知识分子,在儒家学派定于一尊之后的漫长时代中,当然专指儒家学派的知识分子,有时也笼统称之为“读书人”当然读的是儒书。在当时环境,他们以作官为唯一的职业,所以更精确地说,土大夫即担任府政 员官的知识分子,包括现职员官、退休员官和正在苦读儒书,将来有可能担任员官的人物。
元纪前十二世纪的周王朝中“士”是武官“大夫”是文官。元纪前一世纪,西汉王朝为了增加府政的新⾎,仿效战国时代“招贤”办法,命⾼级员官和地方府政推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人士,府政中非贵族⾎统的员官群,遂逐渐形成一个新兴的士大夫阶层。上世纪(一)时,东汉王朝再仿效西汉王朝,命⾼级员官和地方府政,推荐“茂才”、“孝廉”人士,于是府政中非贵族⾎统的员官,即士大夫人数,愈是增加,而终于凝聚成为一种力量。
在这种情形下“推荐”成为知识分子达到作官目的的唯一手段。而推荐的标准,除了儒书学识外,还在于道德行为。在強烈的竞争下,必须有突破的声誉,才能引起有推荐权的人的注意。至于如何才能有突破的声誉,那需要出奇制胜。所以每个知识分子,都兢兢业业,追求突破记录的至善。这使一、二世纪的社会风气,有很大的特殊之处,为后世所罕见。
我们可把它归纳为下列五类:
一长时期为⽗⺟服丧孔丘和孟轲坚决主张的三年之丧,自元纪前二世纪儒家学派独霸权政之后,即用府政力量推行。上世纪(一)初叶,新王朝更硬规定,中级以上府政 员官,必须服三年之丧。这个已经被遗忘了的古老僵尸,遂在強大的政治力量下复活。但是,当大家都服三年之丧时,三年之丧便没有什么稀奇了。于是有人加倍的服六年之丧;有人幼年时老爹就翘了辫子,已经服了三年之丧,等长大成人想当官时,硬要再服第二次三年之丧。更有人索服二十年之丧。跟服丧相连的,有人简直哭出⾎来,有人还真的拒绝吃饭,骨瘦如柴。
二辞让财产和辞让官爵财产和官爵是大多数人所追求的目标,儒家知识分子追求的尤其烈猛,所以在这上面也最容易作出了惊人之举。如分家析产时,弟兄们都坚持要最少的一份。⽗亲留下来的爵位,本应是嫡子继承的,嫡子却逃⼊深山,而把它让给其他庶子兄弟。更有若⼲知名度很⾼的知识分子,对府政征召他们做官的命令,拒不接受。这种人被美称为“征君”——被皇帝征召而拒绝征召的君子,表示他们情清⾼,有异于流俗。
三尚侠尚义儒家学派把人类所有行为质,一分为二,一是义的行为,一是利的行为。士大夫的行为,当然应该只考虑“义”不考虑“利”这方面最多的表现是,宁愿牺牲自己,而去为朋友报仇。有些人甚至甘冒被杀的危险,去为被处死刑的朋友收尸,或为已死的朋友送葬千里。
四廉洁员官的贪污残暴,是古国中社会最普遍的蛀害和罪恶。两世纪中,士大夫在这上作尖锐的矫正,他们互相勉励,以不取非份之财为最大光荣。即令是不违法之财,也不收取,有人曾把朋友送给亡⽗的奠仪退回,但对于救急解困,却毫不吝啬。
五对恩主绝对效忠府政⾼级员官的僚属,大多数由⾼级员官自行聘任。一个知识分子一旦被聘任,即踏上光明灿烂的仕途。像宰相所聘任的僚属(三府椽),有的只几个月便出任州长(刺史),不数年就擢升为央中级部长。这是知识分子前途最重要的一个契机,在被推荐为“茂才”、“孝廉”后,还必须再突破被聘任这一关,否则仍只是在野之⾝,飞⻩腾达不起来。士大夫对于聘任他的恩主,跟⽇本武士、欧洲骑士对他们的恩主情形一样,不但要为恩主冒险犯难,还要为恩主牺牲命。至于为恩主服三年之丧,更平淡无奇。
上述五类行为,并不是每一个士大夫都做得到,但他们都竞争着或真或假的去做,并且往往做的有声有⾊。当然有它的流弊,最普通的是有些人把道德行为当作欺诈手段。像服二十年之丧的赵宣,按儒家规定,在服丧期间绝不许跟子同寝,可是他在二十年之中,却生了五个孩子。又像以廉洁出名的范丹,去探望害病的姐姐,姐姐留他吃饭,他竟然坚持要付饭钱。但即令这种流弊,对社会也没有什么大的害处。
士大夫不久就自觉必须维护自己百般经营才得到的既得利益,于是,推荐和聘任的范围,遂逐渐缩小。最初选择对象时,还注重声誉,一个与各方面都没有关系的平民,只要有被称赞的道德行为,就有被推荐被聘任的可能。后来情形发生变化,必须是士大夫家庭的一员(弟子),这个可能才存在。一种坚強的门第观念,因之产生。社会的纵剖面呈现无数直线行业,木匠的儿子继续当木匠;农夫的儿子继续当农夫;士大夫的儿子继续当士大夫,也就是说,做官的儿子继续做官,这就是门第。一个士大夫的门第,以其家族中做官人数的多寡和官位的大小,作为⾼低的标准。像杨震,四代中出了三个宰相(四世三公)。像袁绍,四代中出了五个宰相(四世五公)。这种门第,受到社会普遍的羡慕和崇敬。
——注意“门第”这件事,它強固的维持士大夫阶层⼲不坠,直到二十世纪初期,都在国中历史上发生普遍的影响。
本世纪(二)中叶后,政治虽然败腐,但设立在首都洛的国立大学(太学)生学(太生学),却反而增加,老一代的士大夫需要它训练下一代的士大夫,所以积极支持国立大学的扩充。五十年代时,大生学已多到三万余人。这些准士大夫们——未来的员官,跟府政中已成为士大夫的现任员官们,往密切。除了谈论儒家学派的《五经》外,不可避免的还会谈论到现实政治。好像新闻记者或政治评论家,他们对人物的赞扬或抨击,形成一种有影响力的舆论。
跟外戚、宦官相比,士大夫有外戚、宦官所没有的⾼一层次的情和抱负。外戚靠女人取得权力,宦官靠谄媚取得权力,而士大夫自称靠道德学问取得权力,所以士大夫在本质上就对外戚、宦官轻视,再加上外戚、宦官也确实做出太多的罪恶,士大夫遂注定的要跟外戚、宦官,发生冲突。
五宦官制度
宦官,是国中文化体系中最可聇的产物之一。
宦官发生于农业社会多制度。元纪前十二世纪时,农业而多的周部落,从西方渭⽔流域向东发展,灭掉商王朝。遂把这一兽的残酷制度,带⼊国中,成为国中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延续了三千年,直到二十世纪,随着帝王制度的消灭才消灭。
一个男人拥有数目庞大的子群之后,为了防止她们向别的男人红杏出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们像囚犯一样,关闭在戒备森严的庭院(皇宮)之中,与世界隔绝。问题是皇宮工作并不能全部都由女人担任,像到市场采购之类,便是一桩困扰。如果仍由女人担任,她们势必仍要跟男人接触。如果由男人担任,他们也势必深⼊皇宮。这一些对作丈夫的而言,都使他不能安心。于是周部落姬姓酋长们想出一种忍残的办法,那就是,把男人的殖生器阉割,以供差遣,称之为宦官(宦人·寺人),成为多制度下女人和男人间最理想的媒介,几乎每一个贵族家庭都有需要,而皇宮中需要的数量当然更多。若⼲皇帝的姬妾,有时达四万余人,以平均一个人服侍十个人计算,可以推测到,至少保持有四千个宦官名额。
——宦官非常普遍,任何有钱人家,都可以购买。一直到十世纪,宋王朝府政下令噤止民间蓄养阉奴,宦官才为皇帝所专有。
世界上很少有男人⾼兴阉割自己,所以宦官的来源只有两种,一是金钱惑,一是強迫。即令是金钱惑,因为宮廷不接受成年宦官,孩子们又怎么懂得为钱舍⾝?而收买孩子⽗⺟,对孩子来说,仍是強迫。但再穷苦的⽗⺟都不会忍心孩子被阉割,所谓收买,也不过表面上伪装。所以事实上只有一个来源,即来自哀哀无告的贫苦人家。这是国中人历时最久的一种悲惨遭遇。诗人顾况曾有一首《孩子》的诗,描写宦官的诞生:
孩子啊,你生在穷乡
员官住你,把你残伤
为了进贡给皇帝,为了获得満屋金银
为了要下狠心,把孩子戴上刑具,当作猪羊
上天啊,你慈悲何在,使孩子遭此毒手
神明啊,你公正何在,使员官享福受赏
爸爸送别孩子:
“儿啊,我后悔生下你
当你初生时
人们都劝我不要抚养
我不忍心
果然你遭到此悲苦下场…”
孩子告别爸爸:
“心已粉碎,流下⾎泪两行
爸爸啊,从此远隔天壤
直到死于⻩泉
再见不到爹娘…”
——顾况是八世纪时诗人,我们把这首诗提前在本世纪(二)介绍,以帮助我们对宦官的了解。尤其当我们年幼的孩子在⾝旁蹦蹦跳跳的时候,想到只不过因我们贫穷,府政 员官就把孩子捉去阉割,我们会失声痛哭。
孩子们被阉割后,即被送⼊宮廷,永远与⽗⺟家乡隔离。跟宮女的命运一样,同是投进狼群的羔羊,无依无靠,无亲无友,随时会被杀死、死。磨折死。但宦官比宮女更悲惨,宮女于二十年或三十年之后,或许还有被释放出宮的希望,宦官则永远不能,而是终⾝奴隶。国中宮廷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宮廷之一,其中有它特有的行为标准和运转法则。孩子们必须含垢忍辱,用谄媚和机警,以及不可缺少的好运,才能保卫自己。最幸运的,⼊宮后被大宦官收为养子,在养⽗培植下,逐渐接近皇帝。皇帝是权力魔杖,触及——最好是能掌握权力魔杖,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然而大多数孩子都在魔窟中悲惨死去,犹如无期徒刑的囚犯在监狱中悲惨死去一样。
到此为止,我们可以得到下列数项结论:一、宦官是自卑的,因为他们没有生育能力。二、宦官没有⾼深知识,因为他们没有机会接受⾼深教育。三、宦官多少都怀着对常人的仇恨和报复心理,因为他们曾因贫苦而被阉割。四、宦官缺少远见和伟大的抱负,因为宮廷生活极度狭窄和现实。五、宦官缺少节,因为宮廷轻视节,有节的人在宮廷中不能生存。
所以,当宦官一旦掌握大权之后,我们就不能希望他们比外戚和士大夫更⾼明,那超过他们的能力。
六国中第一次宦官时代
皇帝跟外戚斗争,必须获得外力支持。没有外力支持的皇帝,脆弱的程度跟普通人没有分别。东汉府政第十任皇帝刘缵被外戚毒死,就是一个说明。皇帝想得到外力支持,有两种方法,一是跟士大夫结合,一是跟宦官结合。但跟士大夫结合可能很少,因为皇帝与他们平常太过疏远,而且也不知道谁是攀附外戚的走狗。唯一的一条路只有依靠宦官,别无其他选择。
最先向外戚发动攻击的是上世纪(一)第四任皇帝刘肇。他与宦官郑众结合,迫外戚窦宪杀自。接着是本世纪(二)第六任皇帝刘枯,跟宦官李闰、江京结合,迫继窦宪而起的外戚邓囗杀自。第七任皇帝刘懿逝世时,宦官孙程、王康、王国,发动宮廷政变,立第六任皇帝刘祐的儿子刘保登极。
——这是一个使人感慨的单调场景,第一批新贵靠女人的关系煊赫上台,昂首阔步,不可一世,不久全被拖到刑场,像杀猪一样地杀掉。第二批新贵也靠女人的关系煊赫上台,昂首阔步,不可一世,不久也全被拖到刑场,像杀猪一样的也都杀掉。以后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我们相信外戚中也有非常聪明的才智之士,如窦宪、邓囗,不可能毫无警觉。但权力的惑太大,使他们自以为可以控制局势。
五十年代后,情势更趋严重。外戚梁冀当权,十一任皇帝刘志,继被毒死的十任皇帝刘缵之后,对梁冀侧目而视。刘志跟五个宦官密谋采取行动,他知道面临最大危险,生命和前途完全握在与谋的宦官之手。在密谋大计时,刘志曾把一位名单超的宦官,咬臂出⾎,作为盟誓。他跟宦官已摆脫了君臣名分,成为黑社会的弟兄。所以在杀掉梁冀并把梁姓戚族全体杀屠了之后,刘志把参与密谋的五个宦官,一齐封为一等侯爵(县侯),又封另外八个宦官为二等侯爵(乡侯)。
从此,宦官以正式府政 员官⾝份出现,仗着眼刘志咬臂之盟,他们的家族和亲友,也纷纷出任地方府政首长。这些新贵的出⾝跟宦官相同,行为也相同,几乎除了贪污和弄权外,什么都不知道,比外戚当权所表现的,还要恶劣。这使本来专门抨击外戚的士大夫阶层,受到更重大的伤害,他们愤怒地转回头来跟外戚联合,把目标指向宦官。并且不像过去那样,仅只在皇帝面前告状而已。士大夫外戚联合阵线,利用所能利用的府政权力,对宦官采取流⾎对抗。宦官自然予以同等強烈的反应,国中遂开始了第一次宦官时代。从一五九年十三个宦官封侯,到一八九年宦官全体被杀,共三十一年。我们把这三十一年中双方的重要斗争,列出一表:
宦官跟士大夫间的斗争,⾎腥而惨烈。不过要特别注意的是,上表所列宦官罪恶的资料,全都是士大夫的一面之词,而凡一面之词,都不一定可信。即令可信,宦官的确罪恶很重,但仍没有士大夫的罪恶一半重,因为士大夫都是受过⾼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而又一向自称以“仁政”、“道德”为最⾼的政治理想。经士大夫宣传,我们所知的,宦官的滥杀只有三件,一六○年杀赵岐全家,一六六年杀民女,一七九年杀人悬尸。士大夫却忍残得多,一六○年,连宦官的宾客都杀。一六六年,连宦官的朋友也都杀,更杀宦官的⺟亲。而且很多次都在府政大赦令颁布后再杀,而且以对宦官苦刑拷打为荣——否则的话不会自己洋洋得意记录下来。像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校尉)球,他在审讯王甫、王苗宦官⽗子时,亲自指挥拷打,王萌向他哀求:“我们到这种地步,自知非死不可。但求你垂念先后同事之情(王萌也当过京畿总卫戍司令),怜恤我⽗亲年老,教他少受痛苦。”球说:“你们⽗子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妄攀同僚情,有什么用?”王萌气愤地说:“你从当小官的时候,出⼊我家,像奴隶一样侍奉我们⽗子。今天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上天不会容你。”这一下揭了球的疮疤,他羞怒集,用泥土塞住王萌的口,⽗子二人被活生生地拷打到死。注意球,他娶的是宦官家的女儿,靠着拍宦官的马庇而逐步升迁,但他本质仍是士大夫。这里有一个易起误会的现象,必须澄清。可能有人说士大夫只对宦官才如此凶暴,其实士大夫对平民也是一样。像前所举的那位守丧二十年,生了五个孩子的赵宣,他并没有犯法,但宰相陈蕃却把他杀掉。北海(山东昌乐)国相(封国行政首长)孔融,他竟把一个他认为在⽗亲墓前哭声不悲的人处斩。
士大夫跟宦官斗争中,宦官获胜的机会较多,因为魔杖就在他们⾝旁。十二任皇帝刘宏比他的前任刘志更依靠宦官,他曾指着两名恶名昭彰的宦官说:“张让是我⽗,赵忠是我⺟。”不过宦官力量的基础并不稳固,它全部寄托在皇帝的喜怒上,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像球杀王甫⽗子,只要上奏章弹劾一下,皇帝答应审讯,就可达到目的。由此可看出宦官的权力,实在不⾜以使人惊慌失措。士大夫阶层如果稍为讲究一下方法,矫正宦官政治的弊端,比矫正外戚政治的弊端,要容易得多。可是士大夫领袖人物李膺、张俭、范滂之辈,使用的却是一种不由分说的反宦官的狂热,以致引起一六六年宦官对知识分子的大害迫和为期十八年之久的锢(褫夺公权并噤离故乡),促使整个局势糜烂。
双方最后一次决斗发生于一八九年,士大夫领袖之一的噤卫军官袁绍跟外戚领袖大将军何进结合,密谋铲除宦官,何进的妹妹何太后坚不同意。于是,天下最愚蠢的谋诡计发生了,袁绍建议:密令驻屯在河东(山西夏县)的大将董卓,统军向洛进,扬言要肃清君侧——讨伐宦官,用以胁迫何太后。另一位噤卫军官曹反对,他说:“对付宦官,一个法官就行了。却如此转弯抹角,导叛变,恐怕能发不能收,天下从此大。”他的明智见解阻挡不住浆糊脑筋,蠢谋开始执行。宦官得到消息。把何进进皇宮砍头。袁绍遂率领噤卫军纵火烧焚宮门,攻⼊皇宮,对宦官作绝种的杀屠,无论老幼,无论平常行为如何,同死刀下,有些倒霉的年纪较长的洛市民,因为没有留胡须的缘故,被误会是宦官,也遭到灾祸。当袁绍攻⼊皇宮时,宦官张让挟持着新即位的十三任皇帝刘辩,突围向北逃走,逃到⻩河南岸小平津渡口,洛追兵赶到,张让投⻩河自尽。
国中第一次宦官时代,到此结束。宦官彻底失败,但士大夫的胜利却是悲惨的,董卓的刀子已架到他们的脖子上。
——据说只有一位宦官,对国中文化有重大贡献,本世纪(二)○○年代,宦官蔡伦发明纸张。从前写字著书,需要用刀刻到竹片上,或写到绸缎布帛上。竹片太重,绸缎太贵。蔡伦改用树⽪做原料,制成纸张后,于一○五年奏报给皇帝刘肇,这是国中最早的纸张。到本世纪(二)末叶,造纸术有长⾜进步,已有精致的“左伯纸”出现。
七佛教·道教·⻩巾
现在,我们叙述第一次宦官时代中所爆发的⻩巾民变。它是国中最大的农民暴动之一,跟当时开始鼎盛的两大宗教相结合,反抗暴政。
这两大宗教,一是佛教,一是道教。
佛教据说于上世纪(一)六十年代传⼊国中(我们不妨推测,元纪前二世纪张窍通西域时,可能就带了进来),东汉王朝第二任皇帝刘庄曾梦见一个金人。有学问的大臣就告诉他,金人是西域(疆新)的一个被称为“佛”的神祗。刘庄随即派遣员官蔡忄音去西域求佛,那时还没有人知道西域的佛是由天竺(印度)传⼊。蔡忄音于六五年出发,两年后(六七)返国,随同他来的有两位外国籍的⾼僧:摄摩腾、竺法兰和⽩马驮着的佛教经典。刘庄特地在首都洛东郊。建造一座⽩马寺,招待这两位⾼憎并安置经典。不过事实上,⽩马到国中的六十年代时,佛教在国中已经大大地流行,亲王刘英——刘庄的弟弟就以信奉佛教,举国皆知。
道教是纯国中宗教,没有人知道它确实的诞生⽇子。道教跟道家学派有密切关系,老庄哲学的玄虚无为,很容易把人引⼊一种飘渺幻境。道家学派中有一部分人士转变为“家”介乎学派与宗教之间。这种以炼丹炼金,求长生不死药的⾼级巫师,被称为“方士”深受历代帝王的。以后方士中又有一部分转变为念咒画符的人物,道教遂在不知不觉中形成。本世纪(二)三十年代,方士中一位大亨张道陵集神秘之大成,在四川鹄鸣山修炼。他用符咒为人治病祈祷,称“太平道”追随他的门徒,都要奉献五斗米,所以也称“五斗米道”张道陵死后,儿子张衡继承。张衡死后,儿子张鲁继承。张鲁时已到本世纪(二)末叶,各地混战,府政因他拥有群众力量,委派他当汉中(陕西汉中)郡长(太守)。
——但要到三百年后五世纪时,名道士寇谦之出世,才确定“道教”名称,并确定尊奉李耳为教主、《道德经》为经典、张道陵为先知。我们要特别注意“道教”跟“道家”不同,犹如“狗”跟“热狗”不同一样。
羌战于六十年代最后一年一六九年被庒平,东汉府政胜利的代价之一是;没有被战争直接波及的中原地区,因军需孔亟,在苛捐杂税和员官贪暴,以及地主剥削重重害迫之下,引起大规模的逃亡和民变。逃亡和民变又引起因劳力缺乏而产生的⽔灾旱灾蝗灾。⽔灾蝗灾又引起农村破产,到处发生人吃人的可怕饥馑。府政中宦官跟士大夫正斗争的如火如荼,没有人关心那些在死亡中挣扎的农民。农民为了生存,遂逐渐集结在一个标帜“⻩巾”之下,希望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巾标帜下农民运动领袖张角以他的家乡巨鹿(河北宁晋)为据地,供符咒传教,一方面称太平道,一方面又称弥勒佛再世,成为佛道二教的混⾎儿。传教十余年,门徒有数十万人。张角分国全为三十六“方”每方一万人,用四句话作政治号召;“苍天已死,⻩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甲子年是一八四年,一八四年遂成为贫苦农民的盼望。各地共公场所,城墙上,城门上都出现“甲子”字样,人心振奋。
甲子前一年(一八三)年终,张角的门徒马元义潜⼊首都洛,联络宦官作为內应,准备明年⽇期到时,夺取首都。可是如此庞大的组织中不可避免的会有內奷或变节分子,另一位门徒唐周,像基督教的犹大一样,向东汉府政告密。就在一八四年一月,马元义被捕,被最忍残的车裂酷刑处死。据口供的牵引,辗转杀了一千多人,并通缉张角。张角仓促间下令起兵,夜一之间,百万以上的农民,掀起暴动。他们用⻩巾裹头,以分别敌友。
一八四年距羌战平息,仅十五年。东汉府政用以讨伐羌部落的军队,恰好用以讨伐⻩巾。那些凉州(河西走廊)队部在⾎腥中成长,強悍善战,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们,无法与他们对抗,尤其是张角又恰好病死,失去导领中心。于是这一历史的农民暴动,只支持了十一个月,就被分别击溃。然而,这个世界却再也不能恢复以前的原状了。凉州队部开始轻视央中 府政,大将之一的董卓,当央中征召他到洛担任宮廷供应部长(少府)时,他不愿放弃军权,拒绝接受。偏偏又遇到两个浆糊脑筋何进与袁绍,利用他来胁迫何太后。
八十年代最后一年一八九年,当洛追兵在⻩河南岸小平津从宦官手中救出皇帝刘辩时,董卓率领大军,适时的赶到,刘辩就在凉州兵团护驾下,返回首都洛。
八三十一年改朝换代混战
董卓到了洛后,他的凉州兵团马上把洛控制。央中 府政原来那些分属于袁绍、曹的噤卫军,在凉州兵团面前,噤若寒蝉。袁绍、曹知道已无能为力,先后逃走。董卓忽然⾼兴地发现,他控制首都就等于控制皇帝,控制皇帝就等于控制国全。他本来只是一个地方队部的将领,现在成了国全主宰。太快的形势变化,使他把政治看的太过于简单。认为现在什么都有了,只缺少威望,而建立最大威望的最大妙法,莫过于把旧皇帝废掉,另立一个新皇帝。于是,他強迫刘辩退位,另立刘辩九岁的弟弟刘协上台。明年(一九○),更把刘辩和他的⺟亲何太后杀掉。
董卓没有想到,蛮⼲不但不能建立威望,反而引起強烈反感,等于把攻击自己的刀柄授给敌人。果然,正苦于没有借口的敌人有了借口,各地反对董卓的武力,在东方集结,推举门第最⾼的袁绍当盟主,讨伐董卓。董卓对洛是陌生的,他的据地在关中(陕西中部),于是下令把首都迁到长安,距他进⼊洛只六个月。皇帝和民人,一齐踉跄上道。为了彻底执行,董卓纵火烧焚洛,自元纪前十二世纪姬旦在洛筑城以来,经营了一千四百年的当时世界最伟大最繁华的都市,化成一片焦土,一百公里以內,不见炊烟。居民仓促中向西搬移,既没有计划,又没有准备,像押送囚犯一样,凉州兵团夹驰道旁,奔腾鞭策,马蹄的践踏和饥饿疾病,使死亡相继,洛长安相距直线五百公里,沿途堆満尸体。
一个没有政治头脑的人偏偏坐在非有政治头脑不可的座位上,不啻坐在毒蛇的牙齿上。董卓的暴发户⽇子只有三年五个月。一九二年,当东方战争胶着时,宰相级员官王允唆动董卓最亲信的部将吕布叛变,把董卓刺死,屠灭董卓三族。——关于吕布⼲掉董卓的经过,民间流传的是一个爱情故事,故事说,王允有一位美貌绝伦的女儿貂蝉。他先让吕布跟她恋爱,等吕布⼊之后,王允却把貂蝉送给董卓,向吕布宣称是董卓抢了去的,起吕布的杀机。
王允只是一个谋略家,不是一个有见识的政治家。那时皇帝的威信仍在,董卓死了之后,央中 府政下令大赦,社会似乎又有恢复正常的可能。董卓手下大将牛辅,驻防陕县(河南三门峡),不接受命令,击败前往接收他军权的府政 队部。可是,不久他就死于军营中的一次夜惊。他属下的三个中级军官李囗、郭汜、樊稠,决心投降,但他们曾经在大赦令之后继续反抗府政,所以要求府政再下一次大赦令。王允坚决拒绝,他说:“刚刚大赦过,不到一个月,怎么可以再赦?”三个军官当然不愿亲自把头塞到刀口底下,只有叛变到底。他们向首都进军,攻陷长安。霎时间,王允成了叛徒,就在长安城下,执行死刑。三个叛徒则成了家国正式⾼级员官,昂然地下令镇庒叛徒。
——政治,有时很严肃很残酷,有时也很滑稽很幽默,好像一场精彩的卡通,使人忍俊不住。
三个不成材的瘪三人物,分别担任宰相元帅,共执朝政。合作了三年,到一九五年,李囗、郭汇把樊稠杀掉,接着李囗、郭汜也反目成仇。李健劫持皇帝刘协,郭汜劫持文武大臣,就在长安城中对垒攻杀,五个月中,死伤数万人。长安成了恐怖与饥饿的鬼城。后来由另一位大将张济从中调解,两个小军阀才同意释放刘协和群臣,让他们东返洛。
刘协与群臣离开长安后,长安城空四十余⽇,強壮的人向外逃散,老弱互相杀害煮食。二三年之內,关中很少看见行人。长安紧接着洛,成为第二个遭到浩劫的都市。
刘协和群臣刚逃出长安,两个小军阀才发现自己愚不可及地放掉了护⾝符,二人马上又化敌为友,联合率军追赶。刘协像被缉捕的盗贼一样,拼命地逃。明年(一九六),才算逃到洛。洛早成一堆瓦砾,没有房屋住,也没有东西吃,⾼级员官们亲自到野外拣柴挖菜,有些就在断瓦残垣间饿死。有些怀中有珠宝的,就被士兵抢劫后杀死灭口。御前会议也只能在废墟上举行,好像一个三流的破烂剧团,士兵们围着观看,脸上露着看闹剧时的惊奇和嘻笑。
这时,央中 府政的权威然无存,国全被大小军阀割据,无处不在混战。东汉王朝划国全为十三个州,除兖州(山东西部)之外,混战遍及十二个州。最主要的军阀,有下列人物:
这些军阀有一个共同特征,他们并非变民领袖,而全体都是府政 员官,包括央中和地方府政首长或握有军权的将领。他们表面上对皇帝十分尊敬,即令任用小小员官,也要上奏章请求批准,但实际上恰恰相反。当刘协逃回洛,正狼狈不堪时,没有一个军阀运送一粒粮食或一文金钱。袁绍一度考虑过接刘协到他的地盘,但他又想到那等于平空弄一个管辖自己的主人坐在自己头上,只有傻子才⼲。唯一的英雄人物是曹,刘协逃回洛的次月,曹就率领他的兖州兵团抵达洛。洛太过于残破,无法居住,于是迁都到他的据地许县(河南许昌)。
等到曹开始用皇帝名义向国全发号施令,包括下诏责备袁绍拥兵割据的时候,袁绍那浆糊脑筋才恍然觉悟到皇帝的妙用。他既失去这个机会,唯一的办法是硬着嘴巴宣称曹劫持皇帝。袁绍用对付董卓的办法对付曹,他发动勤王军事行动。刘协迁都许县后四年,即下世纪(三)第一年(二○○),袁绍跟曹在官渡(河南中牟东北古鸿沟渡口)决战,从袁绍建议利用董卓何太后和拒绝接皇帝两件事上,可看出他的智力商数要差一截。决战结束,他以绝对优势的兵力而大败。
九东西方世界
一○七年(班超回国后五年),⽇本倭奴国王师升,派遣使臣到国中,进贡生口一百六十人。
一五九年(国中第一次宦官时开代始),贵霜王国迦尼⾊迹王,邀请佛教⾼僧五百余人,集会囗宾城(巴基斯坦伊斯兰堡西塔克西拉),统一教义,审定经文。
一九二年(吕布刺杀董卓),罗马帝国皇帝康摩达,凶暴荒,被元老院下毒后绞死。罗马城噤卫军,及不列颠、叙利亚、多瑙河等地驻军,各拥立一帝,互相攻战。自奥古斯都大帝屋大维(前三○)以来的统一和平,共历二百二十二年,到此结束。
一九三年(官渡战役前七年),罗马多瑙河驻军所立皇帝塞弗拉斯,削平群雄,进⼊罗马城。大举杀屠富民,把他们的财产赏赐给自己部下(从此,杀屠劫财,成为罗马帝国皇帝发财的传统方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