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刘炎打开手帕桥鼻涕,刚擦⼲净的脸又流下两行泪。
“你们还有机会。”我说“要是我,我就可以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你装的了我装不了。”刘炎看着我微眼一笑。“你能装多久?这也是在劫送逃,就是我们这次不来以后也会来,就是你们拿故事我们,别人也会拿别的故事我们,我们自己也不会安生。”
这时,房间门开了,乔乔探进头来“哟”了一声又连忙缩了回去。
我站起来,欠到门口往外看,走廊里没人,我听到对面房间⾼洋,⾼晋他们在⾼声谈话,便走过去敲了敲门,夏红把门打开,见是我便把我放了进去。房间里他们正在翻一个搁在上的⽪箱,长统袜尼龙⾐衫扔了一。⾼晋沮丧地看着这些廉价玩艺说:
“好容易⿇着爪儿玩回心跳,又赶上个港香劳动民人。”
我回到房间,刘炎正在灯下对着墙上的长镜勾脑搽口红,她背上挎包拎着雨伞对我说:
“雨停了,我想回去。冯小刚一定还没睡。今晚我真没了情绪,十分抱歉下回吧。”
“没关系,”我说,侧⾝给她让道。“本来还想和你多聊会儿。”我看着她,笑“你聊的让我”“说不上来,不是滋味儿。”
“别跟你的哥们儿说去。”刘炎看着我笑。“他们会笑话你。”
“不会。”我说“我谁也不说。”
“也别为我难过,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当。”刘炎笑了一下,向门口走去。
“哎!”
“什么?”刘炎在门口停下来回头瞅着我。
我笑:“别来找我们了,我们这儿都是坏兆。”
“知道了,谢谢。”刘炎凝视着我的眼睛,微笑。
“找个好人不容易。”
“我记着了。”刘炎点点头,拉开门疾步走出去。
“有个好人不容易。”我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好人不容易。”
那天晚上,我在雨后寂静黑暗的城里走了很远。一路上我没遇到一个人,空气嘲清冽,我脑子清醒得异乎寻常。我被一种幼稚的情感所支配,像个孩子似地一会儿热泪盈眶,一会儿奋兴地笑,毫不害羞。正是这种情绪使我迟迟不敢回住所,我怕面对我的朋友们。
泪眼中的城市一片朦胧绰约,我记不得我走过了哪些街见到了哪些建筑。我只记得天上有个蹬⻩的月亮,地上有些橙⻩的路灯,在那些一模一样的街道上投下昏暗的光晕,暗得睁不开眼。
我知道此刻使我热⾎沸腾、动不已的想法和念头只能烂在我心里,一旦说出去只会显得可笑,无论对谁。
我知道我很荒唐,现在这副样子很愚蠢,这种东西谁也不需要,包括我自己。我应该平静下来,尽快若无其事地回去,不露马脚地回去。
我对我自己这么失态很厌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天拂晓我回到旅馆的样子很正常,像是狂了夜一回来。
第六天
烈⽇下的街头车⽔马龙,到处停着支着⽩⾊凉篷的冰车。
我看到我的朋友们坐在一条大街旁的摈榔树下的草坪上,说着笑着,吃着蛋卷冰凌,指点着无辜的过往行人品头论⾜。
“要宰就应该宰这号的,这肯定是个‘大款’。”
一个挎着个前后撅的妖娆女郞的大肚⽪秃顶老头儿走过去,许逊指着他说:“瞅丫那行,三分之二的⾝子三分之一的腿,一肚子民脂民膏还挎着妞儿。”
“是比较气人。”⾼洋吃完蛋卷冰凌抹着嘴说“那么大岁数也不知道颐养天年真他妈找打。怎么着,咱祸害了他吧?”
“祸害了。”汪若海站起,叉着歪着头说“⾼洋、许逊你们俩先上去给老东西一个绊,踩住他别让动,冯、⾼晋搜他兜,我背那妞儿。”
“你这样抢不着多少东西。”⾼晋说“那脏扭儿你背她⼲吗?也不怕虱子隔着⾐裳钻你裆里。咱应该告他那是那妞儿的哥哥上去就菗,连妞儿一起菗,菗晕了算。然后讹老东西接着就上出派所,要不就上你们家。”
“对对,这可以,再让老东西写个悔过书,那就等于有了个活期存折。把那妞儿就近找个马捅按进去冲了,要不脑门子上贴张八分邮票远远地寄黑龙江去。”⾼洋说“这么⼲有意思先得弄清老头和那妞儿什么关系,别是⽗女俩。”
老头儿和女郞已经走远。“⽗女俩也一样按,就告他们伦让咱逮着了。”
一个⾐冠楚楚的中年人走过来。
“这怎么样?”许逊也斜着眼睛问。
众人一看那中年人。⾼洋说这也按得过。
“这得乔乔或夏红上。”许逊说“跟他起腻,看他上不上套儿,上套儿咱就一抹而上,全告是娘家亲戚,都八小时没吃饭了,先宰丫一顿饭再说。”
“你那么着急⼲吗?一顿饭有什么劲呀?”⾼晋说“要宰就往狠里宰,让乔乔跟他发展,咱们后发制人。先让他占点便宜,占完便宜咱们就到他家找他老婆去。汪若海你就装委屈的丈夫,问他老婆你说怎么办?你丈夫把我老婆搞了,要不拿钱我们就把你搞了。”
“搞完还得拿钱,不拿钱咱们就伙在一起过,只当给你孩子再添对小爹小妈。”⾼洋笑着对乔乔说“怎么样乔乔?⼲不⼲?给你找个吃饭地方,那孙子他们家肯定吃得不错。”
“行呵。”乔乔坐着嗑着瓜子说“哪儿吃不是吃?”
“能勾搭上么?”
“没问题。”乔乔瞧瞧走远的那个中年人“一勾一准。”
“哎哎,又来一个你们看这个怎么样?”⾼晋低声说。众人一起偏头,一个娃娃脸的姑娘走过来花枝招展。
“这对你们胃口”乔乔笑着说。
“这个我看这么办。”⾼洋说“⾼晋、许逊你们俩装流氓上去纠她,然后我冲出去把你们打跑。”
“不不,还是你和⾼晋装流氓,我把你们打跑。”
“我不跑。”⾼晋说“我把你们打跑,咱看谁真能把谁打跑。”
“这就没劲了,咱真打就没劲了,那得打一会儿,这姑娘早跑了。现在这人,你⾝而出他扭头就撒,把你和流氓撂一起。”⾼洋说“我让你们当流氓是有道理的。你们手腕比我差。谈姑娘爱听的理想人生你们行吗?你们侃得出我那境界么?咱先得把这姑娘精神升华了,让她觉得物质金钱都是特肮脏特鄙俗的,然后再把她抛弃的都拣过来,露出特伪善的嘴脸,让她觉得特厌恶,自个就颠了,钱也不要了,一辈子特瞧不起咱,再见面也不打招呼。”
众人笑。⾼洋说“不知你们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众人大笑。那姑娘闻声往这边看来,⾼洋也看着她大笑:
“完了,让她看见咱跟流氓是一伙了。”
“你别做梦了。”⾼晋说“你那一套早过时了,现在都明⽩着呢,谁上你的当?能跟你侃理想的都是穷人,有钱的谁不知道钱好?”
“你得这么想呵,有那钱多了烧包的想拯救一下自个灵魂。”
“瞧瞧,又过来一个,这你冲上去吧,这我们给你当流氓。
瞧她手上还戴着金戒指呢。“
一个穿着黑⾊香云纱的老太大蹒跚走过来,脸皱得跟个核桃似的。众人忍不住看着老太大就乐。老太太知道这帮年轻人在笑自己,直翻⽩眼,众人愈发地乐。
“不知你们拿老年人开什么心?”⾼洋批评大家。“人家老太太多老实,长得跟王⺟娘娘似的,一辈子没招谁没惹谁。大妈您慢走。
老太太听不懂⾼洋的话,见⾼洋冲她喊又翻了个⽩眼。
众人乐得人仰马翻,一个⾚脚穿凉鞋扛着扁担的乡下小伙子走过来,众人瞧着他,许逊问⾼洋:“这怎么样?”
“这不怎么样。”⾼洋说。“比咱们还惨。”
“这你就臭了,现在老帽都有钱。”许逊说“别看人家脸上那泥还没净,炕席底下一沓一沓的票子。”
“那咱把乔乔发给他了。”⾼洋回头冲乔乔一挥手“你让老帽躁躏几天,然后给他锅里下点耗子药,老帽的家产就全是你的了。”
“滚你的吧。”乔乔咬着瓜子昅着仁儿说“你怎么不让你们夏红去给老帽下药?”
⾼洋笑着瞅了眼一旁坐着的夏红“夏红不行,老帽不喜,老帽喜敦实的,那娶媳妇送财礼都得先上秤称好了斤数,按斤两付钱。”
“那你去吧,你⾜斤⾜两。”
“不知你怕什么?瞧不起农民兄弟?老帽也是人,有什么呀,大不了跟冯兄去越南一样、逛一圈谁也没打着囫囵着回来了,人也是三等功臣,说起来也有的说。”
大家都看着一直坐在一边没吭声的冯小刚笑。冯小刚也笑。冯小刚也笑,笑得有点尴尬:
“你们真没劲,说着说着又说到我⾝上来了。”
“冯兄,”⾼洋走过去坐下对冯小刚说“我要是你,我在越南就找一没人的地方给自个一,假装是在战斗中牺牲,那回来你就不止是个三等功,授你个光荣称号也没准。也用不着受这些小人的挤兑,好像你去越南也是动嘴不动手。”
“就跟你是个动手的广似的。”靠着槟榔树坐在另一边的刘炎露出头说“我看你们热热闹闹说了半天,人也一拨拨过去不少,都安然无恙。”
“你说咱真要在这儿设一卡子,来一个害一个,别人会怎么想?”
“别人会以为军国的伞兵空投在这儿了。”冯小刚说。
我和百姗打着一把伞从熙熙攘攘的街里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烈⽇下的街头车⽔马龙,到处停着支着凉篷的⽩⾊冰车,行人磨肩接踵地走在街两旁凉的楼底便道上。我看到我的朋友们坐在街角一个小门脸的简陋冰室里,吃着不带任何点缀的普通冰凌,看着门外街口南来北往的男男女女指手面脚。
“要是这会儿我手里有一支五六式冲锋,端着冲到街上‘哒哒’扫个扇面,街上的人会怎么样?”⾼洋比划着问冯小刚。
“踩死的会比你打死的多。”冯小刚说。
“要是咱哥几个一人手里有一支呢?”
“那这城市咱们就军管了,直接冲进市府改公社了,咱们成立一个⾰命委员会,轮流执政。”
“我不用执政。”许逊揷话说“就派我去导领文艺界就行了。”
“我接管外贸和旅游。”汪若海说“以后你们到我的饭店吃饭一律按价倒找钱。”
“⾼晋把安公、税收、海关抓起来,方言可以让他去管计划生育和爱国卫生运动。”
“所有的行银,企业一律没收。”⾼晋说“小商小贩也全部课以重金罚款。”
“北伐吗?”⾼洋问。
“不不,还北伐⼲吗?”⾼晋说“咱立独了,央中 府政要不⼲,咱就区詹自治。女士们可以作为咱们的代表派驻央中 府政。”
“多损,把咱们往虎口里送。他们要当政,咱们就得倒霉。”
乔乔笑着说。“肥缺我们不中,安排个妇联、工会之类的群众团体总行吧?”
“不行,你们太了解我们底细了,哪能留着你们,得灭口。”
⾼洋说“他们我也得一个个收拾,一个不能留。我上台得杀人是不是,⾼晋?所有社会贤达、遗老遗少统统决。”
“不能立刻决。”⾼晋说“应该作为人质扣押起来,哪方面出了子就将哪方面的头儿示众决,希特勒的路子。”
“对,咱不能犯巴黎公社的错误,要用铁腕,巩固权政就得这样。焚书坑儒算什么?我们杀就杀他个⾎流成河。”⾼洋笑着对大家说“你们要想在新社会里活下去,这会儿就得对我好点,譬如这会儿谁有钱请我好好吃一顿。否则我上台后可不念旧情,就算你们跪下来求我,我起码也得把你们送进集中营。”
“那我们哥几个就联合起来把你们哥俩杀了。”许逊笑着说“那会儿我们也都是各路诸侯,手下都有人。”
“那我们就发动‘文化大⾰命’。”⾼晋说“把你们批倒批臭再踏上一万只脚。”
大家笑,乐不可支,夏红光顾笑没留神抬肘把一个碟子碰到地上打碎了。⾼洋对闻声走过来的服务员连忙说:“我们赔我们赔,一起记在帐上。”他掏了钱付了帐单把瘪瘪的钱包塞回里,笑着头摇叹道:“英雄潦倒英雄潦倒。”
“咱趁丫潦倒先治丫的。”许逊对大伙儿说“反正丫得好儿也没咱们的好。”
说着他扭起⾼洋一只胳膊,⾼洋和他扭成一团。
坐在一边的刘炎看了眼冯小刚,两人相视无奈一笑。
烈⽇下的街头车⽔马龙,到处停着支着凉篷的⽩⾊冰车。
我和百栅打着伞众熙熙攘摄的街口走过,我的朋友们从冰室出来,站在光中向我起哄又笑又嚷。我和百姗众伞下露出笑脸,向他们招招手,继续往前走。行人摩肩接踵地走在凉的楼底便道上,到处停着支着凉篷的⽩⾊冰车,烈⽇下的街头车⽔马龙。
第四天,第三天…
嘈杂宽阔的机场大厅里,人群在走动,推着⽪箱的行李车穿行在人群中,女播员低沉柔和的声音在天花板下回,有人以服务台边打电话,有人站成一圈微笑着说话,有人在沐沿着光的大玻璃窗前的沙发上昏昏睡,大玻璃窗外的停机坪上一架架银⽩⾊的机飞在滑行,远处有田野有沟渠有朦胧淡抹的山峦,这一切都笼罩在的光芒中。蓝天回洗。一架拖着⽩烟的机飞,大鸟一洋地抬着机头展着双翼缓缓飞向天远去,久久停留在视界內愈来愈小。
我看到人群中的瘸子王匡林西服笔地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脸罩在夺目的光晕中,五官模糊只有颈以下带条纹的⾼级衬衫和深⾊西服清晰可见,他细长带戒指的手指间夹着一支袅袅冒烟的长枝香烟,跷起⽪鞋尖熠熠反光。他斜对面排着长队的值机台前,我和⾼洋正站在行李磅旁和一个女工作人员说话,川流的旅客不断遮住我们。⾼洋和那些办登记牌的男男女女混为一体,只有我明显站在一旁。刘炎和冯小刚拖着走轮包出现在人群里。他们刚下机飞,神采焕发。刘炎穿着一件⽩⾊华贵的连⾐裙,脸施鲜的浓妆美丽人,在人群中相当显眼。冯小刚站在一旁黯淡无光被人群遮挡,像个不相⼲的人。我指眼视线穿过人群和站在那里向这边望的刘炎视线相遇,她粲然一笑。我捅了下⾝边的⾼洋。他回头看了眼又返⾝趴在柜台上说话。我独自穿过大厅向刘炎走去。
⾼洋片刻之后才连跑带穿地跑过来,这时一个⽇本山口县农民观光团戴着一⾊的⽩遮帽在举着小旗的导游带领下,像一支⼊场的运动队走过机场大厅,顿时将我们淹没在人群中。
待他们走完,排队进人通往候机室的边防检查站门里人数愈来愈少后,我们已在一光滑的⽔磨石柱子后的沙发上坐下眉飞⾊舞地说话,柱子旁放着一个细⾼的印有国中民航标志的铁⽪烟灰筒,⾼洋、冯小刚被遮在柱后只有我和刘炎坐在一起。刘炎说了一句什么我哈哈大笑。又一群人⾼马大、⽩发苍苍的国美老头老太太凸肚⽑茸茸地携包拖箱而过。
红⾊计程车在前面车流里若隐若现。
城市里弥漫着強烈的光,车窗外闪过一间间⾼级商店和豪华餐厅,琳琅満目顾客盈门,闹市区广告招牌霓虹灯比比皆是,繁华商业街一条挨一条,人群熙熙攘攘车辆川流形成一大片五光十⾊跳动着活力的花花世界到处充溢着光。
大厦上无数的玻璃窗和一排排商店橱窗镜子一般明晃晃地反着光。
林荫道上一条连绵的波形矮墙覆绿瓦蔽竹林,象形窗每隔数步依次排去,隔窗可见园內有山有⽔有累累花果。
路边出现一条暗绿⾊几乎停滞不流的小河飘着一团团浮萍,河对岸绿⾊植物长柄扇叶婆娑摇曳。
红⾊计程车驶过一座⽩⾊大厦,停在街边朱红灯笼悬垂的华丽牌坊式门前。我看到我们一行人鱼贯下车进人华丽的牌坊式大门。
大厅里金碧辉煌像是古装戏里的豪华宮殿,灯光雪亮耀眼到处熠闪华彩。女服务员穿着描龙绣风的丝绸旗袍像时装模特儿一样扭胶款款走动。大厅里⾜有四、五百珠光宝气的男人女人在又吃又喝。我们一伙儿坐在必壁镶有镜同一的酸枝木圆桌旁,镜子中毫无二致地坐着另一群。我们満会腑关洱互相对视展着餐巾斟着茶碗,強烈刺目的灯光下我们人人脸⾊蜡⻩笑容僵硬。
我们面前堆満盛在精致的银鼎里的五彩续纷的菜。
面⾊苍⽩象搽了⽩粉嘴鲜红的⾼洋说:“只要你敢⼲,钱花出去还会⽔一样地流回来。”
“只要你敢想我就敢⼲。”面⾊苍⽩像搽了⽩粉嘴鲜红的冯小刚说“我是黑了心的,杀人我都去。”
“只要你揣了吃孩子的心,事儿就没有不成的。”面⾊苍⽩象搽了⽩粉嘴鲜红的⾼洋指指我们在座的“这些都是⼲实事的人,已经把这儿腾折得天翻地覆,再加上你,咱们更可撒了。”
我们男男女女脸⾊苍⽩像搽了⽩粉嘴鲜红地笑盈盈地瞅着冯小刚。
“咱们不这么⼲不行了,别人都在⼲,最贪婪最拙劣地⼲都他妈发了财。”
“咱们也就是以前太正派没⼲,咱们要真⼲哪还有他们什么事?咱们不比他们猛?越南人怎么样?国美人都治不了的叫咱哥已儿治了。”
“咱们是不⼲则已,⼲就⼲个大的,惊天地泣鬼神。咱们这几个哥们儿都一肚子坏⽔儿,蓝⾐社想不出来的咱都能⼲出来,天上地下飞的跑的只要叫咱看上了他就逃不出咱的算计,国全的人精都在这儿了。”
“⼲,哥们儿豁出了,能找着诸位这么对脾气的人不易。
咱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着了,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生产打仗都是模范。“
“我们最恨那光说不练的人,要么不说,说了就雷霆万钧。”
“跟我一样,蔫人出豹子,叫醒一回容易,醒了就叫你摧肝裂胆。我怕谁呀?我动起来那就是挟风掣电叫你躲都来不及,怎么打越南人的我就怎么打你们!”
“咱们都这样,看着松头⽇脑,那叫真人不露相!”
冯小刚端着酒杯笑嗬嗬的:“我就笑呵,不定谁倒霉呢!
碰着咱们这帮人生打明儿起。“
“爱谁谁,一律活该!”⾼洋斩钉截铁地说。
镜子里的男男女女咧着嘴笑。刘炎面⾊苍⽩像搽了⽩粉嘴鲜红,我望着她她望着我。
金碧辉煌的大厅灯光雪亮耀眼四壁熠闪华彩。女服务员穿着描龙绣风的丝绸旗袍无声的服装模特儿一般扭着肢款款走动,镜子里窗户上映着一个个她们的情影或清晰笑若花朵或朦胧影影绰绰。
那座灯火辉煌中酒家一点点黯灭了,⽩⾊计程车从街角拐出来,驶过树影斑驳的马路。
月光皎洁人群熙攘,马路与暗处潺潺流动的小河并行,月光下热带植物的扇叶婆娑摇曳,黑黝黝用竹林下一道矮墙像一道凝固的波浪滚向黑⾊之中。
商店橱窗明晃晃象条镜廊,人群流过络绎不绝如来同缤纷的鱼游在⽔族馆的玻璃环厅內。
我看到一条条或明或暗的街上的一排排树木,霓虹灯在树叶间红绿闪烁,一个个圆形或方形的广场上的以群和雕塑。
计程车在一条昏暗僻静的街上停下来,停在那座灰⽩⾊的旅馆大楼门厅前。我和凌瑜走下来,计程车开走了,凌瑜站在那儿仰头看着旅馆楼上窗户透出来的灯映在她眸子里带着笑意:“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这地方不错吧?”我笑着说“上去吧,这儿的房间很⾼级。”
旅馆走廊亮着一盏盏灯,一道昏⻩的光线。
旅馆各个房间里都荧光闪闪地播着电视节目,人物对⽩声和画面的音响在走廊里瓮声瓮气地回:大群人呐喊厮杀,坦克履带轧轧作响,冲锋在点,火箭炮在齐放,雄壮的响乐,⾼昂的男声齐唱,強击机尖啸着掠过伴随着隆隆炮声。
我的胃疼沉甸甸的像涨満尿的膀胱一阵阵往上涌,嘴里有一般甜甜的发酵味。
房间里漆黑,月光洒进窗户像一幅挂着的银幕,人影晃动演着⽪影戏,一张嘲的嘴对着我的脸呼出热气。我闻到一般浓烈的“紫罗兰”香⽔味象舂天动物园兽笼中弥漫的麝香味既难闻又醉。
她从空中慢慢下降象儿童叉着腿从滑梯上溜下来,惬意感如同涟漪在我⾝上一圈圈散开。
我手心抓着大把丰厚结实颤动的⾁是那样实真不容置疑。
隔壁房间有人在拨电话,我听到号码盘一圈圈转动的哒哒声,没人说话只有号码盘断断续续一遍周而复始地哒哒响。
窗帘飘拂,月光似霜,她在喃喃自语:“我爱你我爱你。”
萦回不去,感觉温暖⽪肤光滑鬓发擦腮人陷沉簧吱呀桨乃,她的体态如骏马般地雄健⾼⾼耸起。
我⾝体的底蕴被触动被活犹如一线波涛从天外远远奔来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浩万蹄纷沓。
房间里有个声音重复着一句话,像是我对她说又像是她对我说愈来声愈大,仿佛一张大巨的脸对着麦克风正念着。唱针不走了唱盘在原位一圈圈地空转:我爱你我爱你。
浴盆底的塞子猛地拨出,一池热⽔流散开来漫淌在瓷砖地上,光溜溜轻汨汨⽩亮透明,脚底板热乎乎的,风吹来一阵阵凉意。
半夜,月光把室內照得明澈一片,窗外繁星璀灿如琉璃分布倒悬,家具什物影影绰绰,我⾝边卧着一具⽩羊般的躯体就像在野外露宿虽眠犹醒。
我好像刚刚⼊睡就响起了电话,铃声如在远处的一个空房间里有节奏地响一阵歇一阵始终没有人接。
外面天已大亮,街上有车行驶,路边有人走动,⽩雾缭绕在街边绿地的热带植物丛间,树叶滴着⽔片片闪闪发亮,一束光穿雾而泻,膨腾挪,形似芒散,⽩雾消褪,⽔气蒸发,楼厦街道露出面目,行人车辆也个个清晰。我看到路边出现一条暗绿⾊的几乎停滞不流的河,一路掩蔽在茂密低垂的法国梧桐大如团扇的叶片下,我沿着河边长満斑驳育苔的便道,満脸微笑走向一个面漫步而来的姑娘。那个姑娘脸若团扇温柔恬静肩挎一个银灰⾊合成⾰柔软女包在绿荫下穿着一件索花圆点连⾐裙楚楚动人。在波浪般起伏跳跃的矮墙上洞开的一个心形窗旁我拦住了那个姑娘,微笑着说:“我好像哪儿见过你。”
姑娘纯洁地凝视着我,一语不发。
我微笑着:“虽然我昨天才到这个城市,可我好像已经在这儿遇见过你很多次了。我们好像都经常来到这里散步,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从前相见又是在什么时候?你不记得我吗?”
姑娘点点头,又摇头摇。
“我们是不相⼲的人还是彼此有缘份的人?为什么我们总是相遇又从不说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像这周围其他人一样?”
姑娘像滴露珠一样,清新透亮,仿佛随时要从树叶上滚落,融化在滑溜的青苔地上。
“我要记住你。”我温和地对姑娘说“告诉我,你叫什么?从哪里来?到何处去?家使哪里?是于什么的?——你跟我说说话呀?”
“告诉你也没有用。”姑娘轻轻说“你将来也会忘的。”
“我们是在梦里对吗?”我微笑着说“我们是在一个梦里。你是谁?怎么会走进我的梦里?你真有其人么?”
“我也想新产品你是谁,怎么会走进我的梦里?”姑娘飞红着脸笑着说。
“我叫方言,是个坏人,住在北方一个很远的城市。”
“我叫凌瑜,是个好人。”
“不管好人坏人,既然是在梦里,是好是坏都无所谓。”我挽起姑娘的手,沿着长长的波形矮墙往前走。“也不必害怕,怕坏不欺负好人,反正将来梦一醒,我们都还躺在相隔千里的家中的上,都会忘记的;至多是做了个恶梦,在梦里哭泣伤心,醒来就会发现一切都没发生,梦中的遭遇和我们毫不相⼲。”
“为什么你不带着我做一个美梦呢?在梦里不全可以由我们俩作主?”
“就依你。”我哈哈笑瞅着姑娘。“让我们努力做个美梦。”
“就我们俩,我们不让别人走进我们梦里。”
“不让。”我保证说“我们有权支配我们的梦。”
第一天
那是个多边形的大广场,四周环列矗立着鳞次栉比的⾼楼大厦,新旧不一、式样各异、尖顶方顶、簇簇层叠,有的⾼耸人云,有的横⾖长街。通体一排排自下而上的玻璃窗在光下象无数只排列有序曲眼睛兆四面八方注视着广场。广场一端是一座时似⾜球场看台的观礼台,一排排栏杆一道道⽔泥阶梯。每逢重大节⽇当地政军要人就会像合唱队员一样一层层梯次站在上面检阅一场袖珍的阅兵式和群众行游并发表重要讲话和号召。此刻那上面空空只有一些年轻的⺟亲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爬上爬下时广场上还有一旗杆,每逢重大节⽇和重要人物逝世那上面会有一面国旗或飘扬或半垂。此刻旗杆也是光秃秃的。旗杆遥遥相对处有一座新修的大型噴⽔池。每逢重大节⽇就会万泉噴涌,五光十⾊、音乐阵阵。此刻也是⼲涸,落満冰凌、汽⽔的包装盒瓶纸。我看到方言和他的朋友们坐在圆形的彩⾊⽔砂石池边一人含着一块糖,着一烟,腿两垂着,剪着小平头穿着肥大的军那样年轻,像一群逃学的中生学。成年庄重的人们带着孩子在他们周围走来走去,不时弯下来衬着某一幢⾼大建筑物拍上一张照片。成群结队的计程车在广场两旁的林荫道上飞驰,停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宾馆、酒家。写字楼门,又飞驰地驶开。在广场另一端开阔的视野內汇成流,源源驶过一座庞大有弯形钢梁吊臂的黑⾊铁桥,驶向桥对面密密⿇⿇的街区。桥下一条宽阔的江缓缓流过,⻩⽔滚滚不时驶过一条汽艇、拖轮、驳船、汽笛声在江上沉闷响起远远传到广场十分微弱。
广场上光和照,暖风薰人,走动着的人群的轻薄⾐衫袂裾飘飘。方言和他的朋友们着光眯着眼,満面笑容。
“我喜这儿。”方言看着广场四周的景致愉快地说“我喜光充⾜的南方城市。
我喜看气派华丽的房子和漂亮讲究的人。“
“我们要住最⾼级的房间吃最好的东西,我来之前就发誓,要把这儿所有的山珍海昧都吃个遍。”许逊说“咱们也奢侈一下。”
“该咱们奢奢了。”汪若海说“咱们卖了那么多年命,该过过好⽇子享享福了。”
“瞧你们几个那乡下佬样儿。”⾼洋笑着瞅着他这些刚从队部复员的朋友。“你们也配在这儿奢?”
“哥们儿有钱。”方言笑着说“哥们儿的复员费全带来了,好几百,咱们现在也可一掷千金了。”
“千金顶个庇!好几百管个蛋!你那几年当兵领的赏钱还不够一顿吃的。就你们还想吃遍这儿?把你们零卖了也不够。
我和⾼晋先到这儿时,悠着花悠着花三天之后也只吃炒粉了。
我比你们兵龄还长,拿的复员费还多。在这儿你要联合会趁钱,要么你就得忍着。“
“咳,咱们又不长住,玩几天钱花光就走。”
“那你现在就得走,你那点钱也就够来回路费,再住上夜一两夜,这你还得悠着。真正奢的地方也不能去,也就是吃吃堡仔饭吧。”
“咱们凭什么忍呀?对不对?”许逊瞪圆眼睛说“咱们谁呀?从来都是人一个,咱们吃⾁别人喝汤现在也不能掉个过。”
“我还不信了。”汪若海嚷着说“这么好的地方楞没咱们什么事。到底谁是家国的主人?我调兵平了这地方。”
“你丫牛×什么呀?”⾼晋笑着说“你最多也就把你原来手下的那班报兵调来,总共三人。你要真横,你还不如坐这儿原来倒电子表,那也比你调一个军来管用。”
“我能⼲那事?打死我也不⼲,咱不能跌份儿。那是人⼲的吗?咱是当海军司令培养的。”
“对,咱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让他们丫挣去,挣⾜了咱给他们来个一打三反全没收喽。”方言“咱要钱⼲吗?没钱咱过的也不比有钱的差,也不看这是在哪儿,谁的天下?资本主义成了。”
“那你们就忍着吧,等着家国替你们出气。”
“甭哩他们。”⾼洋对⾼晋说“这几个人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呢,在这儿过几天他们准变,要钱⼲吗?用处大了。不知道钱有用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生下来就有钱的,一种是还没尝过会花钱的滋味的。装他妈什么精神贵族!国中有什么贵族?一⽔的是三十年前的放牛娃翻⾝,国库封了你他妈得要饭去。”
这时,广场一侧的一幢楼房着了火,火苗从楼顶窗户冒出来,鲜红地蚀着光亮的铝合金窗框在米⾊的大楼外壁蹿升,火⾆到处,一片焦黑,玻璃和金属在火焰中融软灼热地流淌,下面的一层窗户也燃烧起来。半幢大楼熊熊燃烧,火苗冲透楼顶在光晴朗的天空下鲜红地伸缩飘抖,股股黑烟冲天而起,滚滚慢延在一望无垠的蓝天。救火车拉着凄厉的警笛从广场的各个街口开出,飞快地驶向着火的楼房。
“我顶烦那种一无资本又装得特⾼贵特上流盖的男女,这个时代的任务就是埋葬这种人让他们于世而绝。”⾼洋恶狠狠地说“他们的下场可能还不如蔽清的遗老少,他们每个人家里都没有可典当的金宝物,全公家发的耝笨木器。”
⾼耸的楼房象一只大巨的松明火把在燃烧,火苗的明媚光下鲜红无比。人群在楼房下聚集起来,消防车竖起⾼⾼的云梯的几条银亮的⽔龙从不同方向向楼顶去,消防队员的头盔在光下闪闪发亮,⽔花四溅,晶莹万点,火焰上冲去燃成熊熊的一片威示地⾼⾼烧着肆着,天空黑红翻滚的四周楼顶厦尖安详地浴沐在蒙的光中。
我看到远处火车站广场上的棕榈树和走动的人群;看到一群群飞驰来飞驰去鸟一般的计程车;看到进站口和出站口蚂蚁般围聚进进出出的黑⾊人流。我看到一列火车从车站大楼后面的拱顶站台开出,穿过城市的立体马路、郊区的一片片房屋驶向一望无尽的田野、村庄、河流、工厂在大平原上星罗棋布,车辆象一条短短的黑⽑虫动在天地间。远处,婉蜒曲折的漫长海岸线上一道道⽩浪冲溅着扬起,此伏彼起波涌像是一条跳跃不休的大蟒盘⾝收腹牵南扫北,东海滔滔流向西洋,海上有一支舰队乘风破浪,一片油渍飘漾散化在蓝⾊的波祷间。阡陌纵横,短短的列车穿过,一条条横裂大地江川,山脉骨节般在大地连绵隆起生皱的丘陵黑魁魁千里⼲涸旷无人烟,我像断线的珠子滑落空中向茫茫陆大急剧奔去,倥偬间我看到向远处飘飘坠去的另一个方言。
我好像坐在隆隆疾驶的火车窗旁看一本书,田野大片地向后掠去,远处有村庄有炊烟,天空疾速斜飞着象被弹击中弧划坠落的小鸟,⽩云随车同行。故事的主人公沉溺博赌,不务正业,忽一⽇被警方怀疑有杀人前科,遂一⽇⽇整理记忆,拜访旧友,理出一本生活流⽔帐偏偏仍缺七页。我看他苦心孤诣,搜神寻鬼,穷至少时,仍无广察考。想来这人也糊涂得可以,首鼠两端,知其始不知其终。这厮已经远去,神气活现地穿上兵服回到他那艘老旧的炮艇上。作者似无意收笔,还要洋洋洒洒地写下去,一直将他送回他妈的肚子里。我却没趣兴再看下去,我料他也不过是最后变个笑眉笑眼的胖宝宝招着小手叼着个瓶子坐着童车招摇过市人见人爱。
我合上了这本已看了三分之一的书。被我翻弄过的页码和未打开的页码黑⽩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