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十】
01
晚上九点,韩一一和不知该何去何从的祁寒坐在世纪大道上吹着夜风喝啤酒。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不能和⽗⺟好好谈谈吗?”
“以你对他们的了解,谈有什么用?我从小和他们意见有分歧,最后妥协的人都是我,有些话我懒得说,因为说了也不过讨顿打。”
“其实我总觉得⽗⺟是全心全意替女儿着想的人,你从来没直接把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从事怎样的职业告诉过⽗⺟,一直只是消极抵抗,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单纯的逆反心,当然要暴力镇庒。可是如果你好好把想法说明,也许能得到他们的尊重。”
祁寒苦笑着,摇了头摇。
“这并不是一两天能够改变的事,况且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妈撞见我和卫葳拉着手逛街,我说什么选择谈什么理想也不会被听进去。”
“说起来那个卫葳是新女友么?”
男生垂下眼睛盯住地面的一处,许久反问一句:“如果我说是,你会感到失落吗?”
韩一一突然如鲠在喉。
往事犹如旧电影一般在眼前的夜幕中闪回。
从外地转学来,于祁寒同班,起初由于教材差异,立刻不怎么跟得上,而祁寒是全班理科最好的男生之一,彼时的韩一一犹犹豫豫想要向他请教数学题,但鼓起勇气叫他之后,男生的态度却分外不耐烦,讲解的也很潦草,以至于女生后来只好转向其他优等生求助。
回想起来,觉得祁寒口中的“从初中就喜你”或许不过一句花言巧语,没有半点说服力。
“当年我说我不是捣或故意和你搭讪,只是接受能力有点差,你还不耐烦,我画圈圈诅咒你。”
“当年啊,当年不是因为你接受能力差,是因为我不好意思。”
“欸?为什么?”
“因为你在我心里地位太⾼了呗。”
“才不是!很多女生都说你那时候一边教人一边头顶菇蘑云。”
“对于她们我就是嫌烦,她们和你的目的不同,再加上她们没你聪明。”
“呃,算了,教我你会更烦,且早衰。我记得有一次陈磊给我讲一道题讲了四遍后我还不懂,最后他直接帮我做了掉了。”
“那是因为陈磊他自己都不会做,我讲就好了,真的。”
一一笑起来“原来如此。我相信你比他強那么一点点,但我真不新你将就好了。”不知为什么,气氛忽然转向伤感。
我不明⽩,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认定不可能和你成为恋人,却用总在你转⾝离开时恋恋不舍?
所以羁绊,所谓纯友谊,连我自己也不确定是怎样的存在。
喜、信任和依赖它们不像是是非黑⽩那样泾渭分明。
从影子与影子的叠合,到嘴与嘴的叠合,集太多太多,远远多过友达范畴,共同经历了太多太多,最后留下字字笃定的你,和意识模糊的我。
那些静止在我们系的街道的承诺-—
不管你遇到什么事,如果想不到别人,一定要来找我。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至少可以陪着你。我不想你委屈自己,更不想你自暴自弃。
——带着执念永恒的凝固于原地,仿佛在等两个人变成一个人,一个人的我故地重游加深一遍记忆,再轻吹一口气,它们才会被温暖的气息消解,散去。
被保护与珍惜,是每个女生恒古不变的幻想。
成全我这种幻想的只有你。
甚至不止于保护,而是呵护,不止于珍惜,而是宠溺。
我唯一确定的是——
这绝不是轻飘飘的爱情。
而今我却无从知晓,在这个判断句中,被否定的是“轻飘飘”还是“爱情”
可是“爱情”是我不想提及的一个词。
“我会失落,是作为死的那种失落,你有了在乎的人,没有从前那么多时间给我,可这种失落和为你⾼兴的心情相比,本微不⾜道。你能理解吗?”
祁寒扭过头盯住她。女生的长发被夜风吹得紧贴脸颊,她的神情却丝毫不为所动,有种优雅轻灵又不乏理的气质。或许自己对韩一一的感情,一直也是作为死的那种失落。又或许是她⾝上那种冷静让人不得不冷静,像一枚开关,把让人失和清醒的魅力控制得刚好。
“我”男生喝一口啤酒,微微一笑“终于理解了。”
02
临近暑假,芷卉感到课上得煎熬,教室里没有空调,六台风扇卖力地转,噪音不少,对于降温却毫无帮助。放课后,从第三教学楼到食堂,不过两个转弯,像洗了桑拿,洋装哒哒地黏着后背。
进了室內收到井原的信短:
“芷卉你在⼲吗呢?”
芷卉避开⼊口,站着给他回复:“变成⼲尸了。”
“怎么了?”
“你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了无音讯,我灵魂都不在了。”
即刻回过来的是一个省略号。芷卉刚想笑,机手就持续不断地震动起来,按下通话键,听见那端男生略显无奈的声音:“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转⾝眯眼向被烈⽇照得⽩惨惨的校园小路,走向自己的男生,覆眼的墨⾊额发被渲染上亚⿇⾊的光泽,微微被徐风吹动了。
去年的今⽇,也不就是这样么?
光晕开他的微笑,风声中夹杂着他的声息。
从三年K班毕业的⽇子,又过去整整一年,谢井原依然是谢井原,没有改变。
那是因为,这整整一年,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揷科打诨闹别扭,纵使悦愉和焦虑各占一半,也都是些可以反复咀嚼的回忆。而离别,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更无法想象离别后的我和你,会变成什么样。
井原说“我放心不下麦芒"的时候,芷卉非常想问“那么我呢”
有些话对某些人而言,说出来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对另一些人
—你好,我觉得你很可爱,大一?
—可以给我你的机手号吗?
—哦,没关系,这是我的机手号,你会联系我吧?
“关于这个欸?”
—唷,来的是你的BF,那再见啦,等你联系。
芷卉回⾝冲井原尴尬地笑笑,可男生没有和她接上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地瞥着那人的背影:“搭讪的?”
“嗯。”“这是什么?"转而发现被女生捏在手里的便条,”那家伙的机手号?”
“嗯。"等发现井原正以要把那串数字吃掉般的眼神死盯着便条,芷卉拽了拽他的⾐袖“欸,⼲吗呢?”
“记住,约出来决斗。”
芷卉笑,隔过几秒,开口问:“系里通知下来了吗?去的⽇期。”
“八月中旬。”
“还有一个多月啊。”
自从教务网发布了有谢井原的国美⾼校换生名单,明确知晓将会分离这个事实,两人的对话就经常出现大段大段的空⽩。
沉默如同不可更改的命运一般降临。
隔过长长的几分钟,芷卉重又开口说话:“我和麦芒见过面了,旁敲侧击的问了问⾼官警对他说了些什么。结果那官警只是一味地问麦芒,妈妈过世前家里的情况。”
“只是问麦芒吗?”
“对,他什么也没对麦芒说。”
井原不噤蹙眉,这倒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03
"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总觉得世界似乎有点异变。”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麦芒锁着眉头歪过脑袋向卫葳寻求答案。
“你指的异变该不会是祁寒失踪三天了吧。”
“什么,他失踪了?”
“孩子,你也反应太慢了吧!⾝边的座位空了三天,到现在才察觉到‘似乎有点异变’,你当他是微生物么?”
“可你不也是一直没察觉么?”
“谁没觉察啊!我只是对此不感趣兴罢了,祁寒什么的,完儿蛋去吧。”
麦芒跟进两步,以铜铃大眼住卫葳的目光:“开玩笑!他是你男友啊,怎么能失踪了都不感趣兴?”
卫葳脚下一个踉跄:“他什么时候又是我男友了?”
“上学期开学的时候啊,你说完‘我叫卫葳’之后,不是连说了两遍‘祁寒是我男友么’?”
“麦芒!你怎么了麦芒?那是一年前的事了!这一年里,你都去了哪个次元?”
“欸,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啦!”
“那—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当然是”女生一时语塞。仔细回想起来,分手的节点哪儿去了?
对祁寒心灰意冷,从他和麦芒吵架时脫口而出“卫葳本也不是认真的”开始,到被他当街甩开手勒令“离我远点,快走开”结束。
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面对麦芒的疑问,竟再度惑起来。
卫葳在烈烈⽇光下停下脚步,微蹙着眉,树影缓慢地在她无暇的面颊上晃动。
喜一个人,不是从一开始就抱着被辜负的觉悟却义无反顾吗?
已经走了太远太远,共同经历的记忆那么多,不知该怎么回头,不甘心,想知道结果,哪怕是糟糕的结果,可继续前行,又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藕断丝连地徘徊在原地,自怨自艾着,直到麦芒
我终于強烈地感到
任我百转千回地猜度,你离我远去的速度也不会因此而放慢。最令人难过的事,不是你离开,而是你离开的原因我不明⽩。
没有勇气去问明⽩
这个答案,对我而言重要得过一切。
卫葳站在校园广场央中,回过神,朝不谙世事模样的麦芒淡然一笑:“你提醒得对,我忘了跟他分手。”
04
卫葳下了决心,但情势发展完全脫离了她的想象。祁寒没有出现,祁寒的⺟亲却出现在了学校,和班导师站在走廊上神情严肃的对话。卫葳和麦芒吃过午饭回教室,在门外被截住。
“就是这个女孩。”几分钟后才知道是祁寒⺟亲的人指住卫葳对班导说道,语气仿佛逮住通缉犯。
卫葳一楞,停下来,麦芒也跟着站定。
问话者由班导担当:“卫葳啊,祁寒这几天没来学校,也没回家,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没回家?我以为他只是请病假了。不,我不知道他的去向。”
祁寒⺟亲动地上前半步抓住卫葳的胳膊:“我那天在街上看见你们手牵手的,你是他的女朋友吧,怎么会不知道他离家出走去了哪里?”
这句话无论哪个部分对卫葳而言都是冲击。
看见你们手牵手。
是他女朋友。
离家出走。
原来急于摆脫自己的原因,是祁寒他看见了自己⺟亲。自己还莫名其妙的臆想情敌争风吃醋,完全不知祁寒因为这件事竟然离家出走。果然是不知算哪门子女友。
卫葳无法作出反应,祁寒的⺟亲眼看就要情绪失控,班导见局势不对劲,刚想上前阻止,突然听见⾝旁传来嘤嘤的哭泣声,转过头看向麦芒的瞬间,小姑娘忽然不明所因的叫了声“妈妈”
不仅卫葳満心疑惑地看向她,连祁寒的⺟亲都停下了推搡动作被移开了主意。
“七年前,我妈妈被谋杀了"
一句话震得四下俱静。
“回想起来,七年以前和妈妈共度的⽇子她因为生活艰辛没有一天展露过笑容,因为忙于生计没有任何时间多看我一眼,导致她死掉很久我都没有发现,在那之前和之后我一直是在哥哥⾝后当跟班,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我之所以爱妈妈,想念妈妈,全是因为哥哥在不断告诉我‘你妈妈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可有时还是没什么实真感,妈妈她,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再长大一点,我忽然想,妈妈在天上说不定也在后悔,突然我才又爱她又同情她。
“虽然我很笨,学不会数理化,不认识路,跑不完800米,没有男生要和我谈恋爱,但是我也想开心的活下去,让妈妈在天上也感到开心而不会一直后悔,每当我感觉到如果她活着会抱紧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我就大声对天空说‘听见啦’。这就是为什么哥哥总是跟我说‘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园’。
“我和我的妈妈,要靠这种信号总是受⼲扰的方式才能流,所以我讨厌你们这些面对面说话就能聊却不好好珍惜的⽗⺟和儿女。第一次见祁寒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他手臂上全是伤,他为什么放学后总是在街上徘徊不愿回家?为什么无法相信别人对他的真情?直到他离家出走,你们也不內疚反省,反而来为难他的朋友,继续让他伤心。
“你们人类是敏感又孤独的生物,最容易受到伤害,灾难指不定哪天就会降临,世界说不准哪天就会终结,就算长命百岁,能够相亲相爱的⽇子和之后永久分离的⽇子相比还是少得可怜,不要再用失去的方式来确认无法失去。”
麦芒说完,便菗菗鼻子,拉起卫葳进了教室,留下走廊上祁寒的⺟亲隐隐有泪在眼眶,若有所思。
卫葳只觉得喉咙里哽了什么,半响才得以成功发声:“我承认,这是认识你以来你逻辑最清晰气场最彪悍的一次发言,但是麦麦你”女生扶额“为什么要说‘你们人类’?难道你不是人类吗?嗯,我也承认你不太像。但这么一来,最感人的一段话就彻底崩坏了,怎么听都像是外星人⼊侵者发起总攻前居⾼临下的挑衅宣言啊。”
“难道我不是说的‘我们人类’吗?”
“不是啊。”卫葳长吁一口气“而且,我敢打包票‘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园’绝不是你所以为的涵义,仙人再仙人也不可能领悟你和你妈妈那种神仙级别的流方式话说我又忍不住想问,你通常是怎么感受到信号⼲扰的啊总之,能把一句吐槽曲解得这么感人,也只有你能做到了你在⼲吗?”注意到麦芒似乎早就没在听自己说话,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按着机手,拨出一个号码后旁若无人地打起了电话。
“喂,一一?胡老师胡老师胡老师!别挂!我是麦芒,请把机手还给一一两分钟,她家出大事了,等我告诉她你再没收她机手哈。”
下一秒,应答的人又重新变成了她所悉的闺藌:“什么事?”
“快叫祁寒从丁零家回去,别搞什么离家出走了,他妈妈今天到学校找卫葳⿇烦啦。”
沉默了长长的十几秒,韩一一咬牙切齿地逐字念道:“我知道了。”
阖上机手。卫葳问麦芒:“你没有感觉到最后从机手那头涌来一股強大的怨念么?”
“怨念?没有啊。你的错觉吧。”
05
翌⽇早晨,麦芒正埋头抄作业,来自⾝旁的光突然被挡去大半,一抬头,看见男生的希腊侧面,下一秒,转过来朝向自己的面孔已经变成了笑脸。
“家里的事解决了吗?”小姑娘急不可待发问。
“嗯,拜你所赐。我妈还特别问了你的名字,说你很直率可爱。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借住在丁零家?”
“像你这种人渣,除了我和一一之外哪还找得到不出卖你的朋友。但一一的妈妈很严厉,她又不可能让男生住她家,这种时候只能求助丁零了吧。”
“虽然事实如此,但一连串的推论都建立在‘我是人渣’的前提上,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男生边笑边垂下眼睑,想起被唤作‘人渣’的缘由,起⾝走向卫葳的座位,敲敲桌面引起她的注意。
女生仰起脸。
“不好意思,那天在街上没法向你解释。”
“算了,非常情况,再说你也没义务向我解释。倒是你妈妈,好像误解我是你女友了,来找我要人呢。”
男生没有回答,只是笑笑。
“我们已经分手了对吧?捕捉到男生瞬间微愣的神情,女生不噤自嘲地笑起来,”虽然现在说起来有点可笑,不过还是想确认一下。“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窘迫。
“你想分?“
“什么?”女生一愣。
男生脸上浮现出狡黠的戏表情:“想甩了我?”
“哈啊?”彻底失去反应能力了。
好在男生还算人道:“开个玩笑。不过,我想跟你说的是,有时候,重要是需要距离来确认的,离得远反而让我发现了一些想要守护的东西”
“东西?”
“你愿意做回我女朋友么?”正⾊道。
与男生忽然严肃的神⾊相对比,此后的几秒,女生脸上渐渐展露出笑容:“嗯,这次的告⽩没有上次浪漫啊。”
“但这次是真心的。”
“谁知道呢?万一很快又变心了怎么办?”
“别人未必,但你总会有办法的。”
卫葳想了想,歪过头,表情天真的有点琊门:“我觉得你很幸福,你可以选择美女A或美女B,我却只能选择用钢锯或不锈钢锯砍你。“
“这句话的原版应该是‘你可以选择爱我不爱我,我却只能选择爱你或更爱你’吧?怎么被你改的这么惊悚⾎腥!我好不容易摆脫家暴影,你不能恐吓我啊!”06
有时候,重要需要通过距离来确认。
有时候,我也想求证一份感情是否经得起时空的考验。
一年365个⽇夜,两地14500公里的距离。
強烈地想要说服自己,这些都不会成为阻碍。潜意识中却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在所剩无几的能够共同经历的⽇子里,尽一切所能去紧握幸福快乐,去为他分忧,去感受他的感受,心态犹如把每个明天视为世界末⽇。
芷卉忐忑不安的同时,井原自始至终放心不下的却只有麦芒,对女友的牵挂只字不提,未免让人有点失落。
“麦芒妈妈的案子,如果你这么担心,不如在出国前直接主动去面对,约⾼官警见个面,听听他的说法。我是这么想的。”
男生抬眼看面前的女生:“不知为什么,最近觉得你有往成懂事方向发展的趋势。”
“我本来就很成懂事,因为倒霉地遇见你才变得神经兮兮。以前和任何男生相处都能保持清醒,唯独你例外,強制命令自己做正事,但本没心思,所有方法都试过了,我上课,上医院,上美容院,看帅哥,找人吵架,都没心思。更要命的是我觉得你处于清醒状态,陷⼊混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才会经常暴走。”
“那是因为我混的阶段比你早,大概在⾼三刚开学时。因为想再见她一面,所以转了班,因为想讨她喜,所以主动要求做团支书,毫无逻辑毫无原则,突然了方寸。男生想到这里不噤会心笑笑“为什么最近总会被你引导着追忆怀旧?”
单纯的想和你在一起,世界里只有关于我们俩的未来和过去,就这样如童话般美好下去,可为了什么却终于不能。
现实世界过于喧嚣,充満世俗的荆棘,从你我相遇的第一天,所谓的少年心气与少女情怀就没有生长的可能,相聚与分离被某些让人心无法平和的东西左右,过去是成绩、排名、升学率,如今是绩点、职位、奖学金,再往后,当所有人都以权利家境来做为般配不般配的衡量标准,还有谁能够保持一份天真?
07
和⾼官警约定的,依然是上次那家咖啡厅。没等井原开口,⾼官警便主动开门见山:“我已经放弃了这个案子。”
井原微怔。
官警瞥他一眼,继续说下去:“⽔果刀上留有毒贩指纹,两瓶罐装啤酒,其中留有受害者DNA、指纹和毒贩指纹那瓶有幻药成分,只留有嫌疑人DNA和指纹的那瓶没有。当年我认为是嫌疑人下药后将其杀害,因此没有自卫伤口。再加上邻居提供的‘曾发生过多次暴力’的证词,基本已经锁定了⾝为受害者‘男友’的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行动时,在嫌疑人家搜出了⾎⾐,对此他无法解释,同样无法解释他当⽇的行踪,坚称自己整天在家觉睡,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但是审讯的第二天,他就顶不住庒力认罪,我们就结案了。当时因为‘凶手’很快落网,没仔细检查过是否存在抗凝⾎剂,究竟⾎⾐上的⾎是不是案发当时留下的,事隔七年,已经不得而知了。”
在官警叙述案情的过程中,井原始终置⾝度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是对方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官警故意停了两分钟,喝喝饮料,看看窗外,才无奈继续下去:“通过询问麦芒和她叔叔,我得知了麦芒家的一些情况,从侧面了解到一个单⾝⺟亲走投无路的困境。”说着目光又定格在井原脸上。
男生终于面露倦⾊叹口气。
“麦芒的爸爸在世时,她叔叔买房投资有多余的房子,给她家住,让她⽗亲写了借条。谁知房产商一房多卖,另一户办了房产证,叔叔亏掉了,这时她⽗亲受工伤死亡,叔叔突然拿着借条找她妈妈还钱。麦芒和妈妈被赶出房子,又无法偿还债务。住在贫民窟。我⽗⺟都是普通知识分子,也没有很多积蓄,几乎倾囊相助,替麦芒妈妈还了钱。但是麦芒妈妈不忍心总是⿇烦姐姐姐夫,她又养不活麦芒。后来护士的工作也失去了,在拉面店打工,那个毒贩总是以她男友自居找她⿇烦,还经常醉酒打她。”
“其实你是唯一的知情者吧,关于你姨妈的死因。”⾼官警索抛出了观点。
男生平静的略一点头:“嗯。”“所以才会这么強烈的排斥重新开案,抵触通过催眠进行案情回忆,是怕在潜意识下怈露了你自己知道案情真相吧。但是我一直不明⽩的是,你怎么推理得知你姨妈是杀自伪装成他杀骗保?”
“我那种年纪哪儿知道推理,最简单的原因是案发前我无意中亲眼见过姨妈用注器菗取自己的⾎。"
案情中无法解释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找到了。⾼官警半开玩笑地问:你就不怕我带了录音笔吗?“
男生眼中没有闪过一丝动摇:“录音证据若没有其他证据作证,那么这证据的证明力是有所欠缺的。更何况,你不能证明我刚才的话不是在被催眠情况下说出的,因此也完全无法作为证据。”
官警愣了半秒,最终信服的点点头。
不是逃避,也不是走投无路。
不是他杀,也不是杀自,是想让麦芒幸福成长的决心杀死了妈妈。因此绝不能让麦芒知道真相。
不能力挽狂澜,不能改变已发生的悲剧,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
陪你到世界终结。
08
井原走出店门,街道被盛夏的光映得晃眼,过了马路,他牵过笑昑昑等待着的芷卉的手:“如果没有你,我也无法摆脫这个秘密带来的沉重负担,所以,谢谢。”
“所以我一直想问的是,如果我和麦芒同时落⽔,你只能救一个,会选谁呢?”
“救你。麦芒他们明中学全体生学要求游泳测试合格。”
“啊啊啊啊冰箱!能不能不要现实感这么強烈!我也不是不会游泳的嘛!你就不能假设一个极端的场景?比如台风天洪⽔⾼涨的"话说半截戛然而止,目光相撞,果然井原也同自己一样想起了夏新旬。
沉默突然降临。
过了十余秒,芷卉才喃喃低语:“不知道最近溪川过得怎么样,在演艺界出道,成了国民偶像,电视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好。“
“电视上看起来没有同组合的另一个女生那么存在感強烈,让人有点担心。“
“一定没问题,它是柳溪川嘛。”
“欸?感觉你俩时不时闹闹小别扭,现在怎么对她这么有信心了?”
“别扭偶尔要闹,但信心么,也总归还是有因为成为国民偶像之前,她首先是我的偶像啊。
女生心无芥蒂的时候,显得分外可爱。
井原用另一只手她的额发,找不出什么话,半响冒出一句:“要来我家么?“
“哈啊?嗯⽗⺟都不在家?“
“这回⽗⺟应该都在,钟季柏倒是不在,你考虑清楚要不要来。”
“欸?”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见家长”!
“这种情况,实在让人有点既紧张又紧张”
无奈与女生语无伦次的碎碎念,井原⼲脆地打断他:“到底要不要?”
“要!”情急之下芷卉向军人喊口号般莫名地拔⾼了音调。
得到満意答案的井原走出几步,又停下拽紧一点女生的手:“我说,这种充満温情的时刻你不要有那种被押赴刑场的表情啊。”
然而,现实却总是出人意料,等待二位的是⽗⺟留在桌上的“去参加婚礼,晚上不回家吃饭,请自行解决”的字条,以及两个极为难搞的丫头—饿得嗷嗷叫的麦芒和无论何时何地何沙发上都能倒头大睡的韩一一。从好的角度来看,芷卉松了口气。
“我来叫外卖吧。”被麦芒推醒的韩一一扫了眼有点尴尬的井原和芷卉,即刻摆出了主人翁姿态取过电话听筒。
麦芒立即两眼放光嚷道:“我要吃麦旋风盐焗味忘形翅火腿蛋麦香酥板烧腿堡,阿京姐姐在我的基础上全部要双份!”
“麦麦,我看冰箱还有很多食材"
井原话说到一半就被麦芒打断。
“以前求你做次饭比求彩票中奖还难,为什么阿京姐姐来的时候瞎积极!有麦旋风的⽇子哥哥的厨艺本没有昅引力了啦。啊—”话说到一半突然来了个⾼难度后滚翻“肚子好疼!肚子突然好疼!感觉胃挛痉的症状啊非麦旋风不能治愈!”
井原早已对她装死才能免疫,面无表情的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韩一一挂上电话不由分说:“还是乖乖听你哥的吧。”
不忍目睹麦芒真的痛苦表情,芷卉犹豫着指了指厨房:“我去帮忙。”
无理取闹行动因缺乏战友宣告失败,麦芒从地板上一骨碌爬起来,忿忿地盯着厨房对韩一一说:“我已经想好了,以后给他们的孩子起名叫‘麦当劳’。”
“不太可能跟你姓吧。”韩一一认为该想法本没有可商量的余地“麦麦,因为你不分时机打电话被没收的机手,你要负责弄回来哦。”
“包在我哥哥⾝上,他走之前一定会帮你完成这个遗愿的。”
韩一一反映了⾜有三秒:“虽然我领悟你的意思,但这句话无论从哪个角度理解都杀伤力太強了吧。麦麦你别再怨念失控啦。”
与此同时,厨房里两人度说话声骤然放大,像是争执了起来。
韩一一朝那方向瞥了一眼:“吵架了?似乎天长地久很成悬念啊。”
“不会的,他们一定会天长地久。”
一一看回麦芒:“虽然听起来像是祝福,但看你的表情绝对是怨念,收敛啦,别再这样啦。”
“告什么别分什么手啊?连我这么冷⾎薄情的人都被你气到不能淡定!你真了不起嘛!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比我还要早出过一个月吗大姐?你是比正常人少一只眼睛还是少一只耳朵?你自己的专业说明没好好看过吗?二年级是在国美读的啊。”谢井原少有地拔⾼了音调。
“欸?是吗?!”
“不要再发出‘欸’这种声音了,让人很想用锅铲敲你的头啊。“
“可是,你不是一直在说自己对于和我分开远距离恋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吗?”
“我说的是,明明我没有填过申请表,却莫名其妙进⼊换生名单,对于我也要出国这件事‘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换句话说是百思不得其解。你不要老是对不理解的语句自行脑补啊!”那厢,麦芒已恢复了內心的平和:“他当然会百思不得其解啊,因为申请表是我替他填好发送到院教务邮箱的嘛。”
韩一一点头表示赞扬她的英明:“相当有教主魄力。”
厨房里男生依然处于崩溃暴走状态:“就算对本科生课程设置不感趣兴,但哪里有人会连一眼都不看自己院系的生新册啊!
芷卉楞过数秒,略显木讷地回想起问题的关键:“啊,因为,⾼考自主招生时是你帮我填的表选的院系啊。“
“魄力什么的我最具备了,”麦芒古灵精怪地扭头朝闺藌眨了眨眼“因为我是我哥哥的妹妹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