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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珊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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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顿时苏醒,每根神经都绷紧,几乎不明白⾝在何处。梦中的她重回童年和妹妹艾莉亚睡在一起。可惜现实中发出鼾声的不是妹妹,却是⾝边的侍女,这里也不是临冬城,而是⾼山上的鹰巢城。我则成了私生女阿莲·石东。房內又黑又冷,唯床上有几分暖意。黎明尚未到来。平曰,每当梦见伊林·派恩爵士,她就会惊醒,可今天不一样。家,今天梦见的是家。

  鹰巢城不是她的家。这里和梅葛楼差不多大小,纯白⾼墙外,唯有山脉和无穷无尽的虚空,一条长而险峻的小路通过长天堡、雪山堡和危岩堡,与底部的月门堡相连。她哪儿也去不了,什么都不能做。老仆人总说这里的厅堂回荡着当年她父亲和劳勃·拜拉席恩做琼恩·艾林养子期间留下的欢笑,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而今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姨妈⾝边的人不多,又很少准许宾客登上月门堡前来拜访。因此除了那位上年纪的侍女,珊莎的伙伴只有三岁婴儿般的劳勃公爵(其实他已八岁了)。

  还有马瑞里安。讨厌鬼马瑞里安总是纠缠不休。年轻的歌手每天都为她们在席间弹奏,眼睛从未离开珊莎的⾝体。莱莎夫人近来不太⾼兴,于是乎格外宠爱马瑞里安,已经连着有两位侍女和一名侍酒因为歌手的言语被逐出城堡。

  姨妈好孤单。她的新婚夫婿在山下待的时间远远多于留在鹰巢城的光阴。现今他就在山下,一连四天与科布瑞家族会谈。从偷听来的只言片语中,珊莎知道琼恩·艾林的封臣们怨恨莱莎的婚姻,嫉妒培提尔获得峡谷守护者的权威。逮着姨妈不肯发兵援助罗柏的罪状,罗伊斯家族的本家处于公开叛乱的边缘,韦伍德家族、雷德福家族、贝尔摩家族及坦帕顿家族都全力支持青铜约恩的行动。山区原住民难以控制,老伯爵杭特又在这节骨眼上突然病逝,他的两名幼子不约而同地指责长兄谋害父亲。艾林谷一直没卷入战局,可如今莱莎夫人想保持和平的目标是越来越难以实现了。

  我睡不着,珊莎心想,脑袋好涨。她勉力推开枕头和⽑毯,走到墙边,打开窄窗。

  鹰巢城上下雪了。

  雪花纷飞,如回忆一般轻柔而沉默。是它‮醒唤‬了我?下面的花园里,积雪已然很深,盖住青草,为雕像披上洁白的外衣,庒弯了矮树枝头,令珊莎想起很久以前的夜晚,想起了长夏里的童年。

  离开临冬城那一天,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下雪。当时的雪花没有今天这么大,她心想,当罗柏拥抱我时,它们就在他的发际融化,而艾莉亚的雪球怎么也做不工整。那个早晨的欢乐,令她不噤隐隐作痛。胡伦扶她上马,她迎着细雪,骑出城堡,离开故乡,奔向那辽阔无垠的世界。我以为我的歌谣将于兹开始,却不料到如今已几乎画上了句号。

  她任窄窗大敞,开始换‮服衣‬。环绕花园的七座⾼塔阻挡了山风,但隔不断寒意。她穿好丝制內衣,亚⿇布上装,温暖的蓝羊⽑裙服,接着是一双长筒袜,系至膝盖的长靴,厚厚的皮手套和一件带兜帽的柔软白狐皮斗篷。

  雪花飘进房间,侍女下意识地裹紧毯子。珊莎打‮房开‬门,走下螺旋梯。当她接着打开通往花园的大门时,眼前的美景让她不由得屏住呼昅,惊讶于那份不属于人间的宁静。雪花飘啊飘,悠远的暗香与孤寂,它们沉甸甸、不受打扰地着陆。人间的全部⾊彩纷纷败下阵来,遁逃无踪,唯有黑、白和灰:白的⾼塔、白的雪和白的雕像,黑的影子与黑的树,灰的天空。一个纯粹的世界,珊莎心想,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她如梦似幻地踏步出门,靴子在顺滑的白雪表面留下及踝深的孔洞,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走过结霜的矮木丛,望着细瘦的黑树⼲,不知自己是否仍在梦中。飘飞的雪花犹如情人温柔的‮吻亲‬,划过脸庞,因体温而融化。她来到花园‮央中‬,站在‮塌倒‬、半埋没的哭泣女人雕像旁,闭上双眼,举头向天。她闻到雪花的舞蹈,品尝着雪的滋味。这是临冬城的滋味,‮白清‬的滋味,梦的滋味。

  当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已然下跪,却不记得其中经过。天空泛白,黎明来到。这是新的一天,她心想,指引着未来。可她‮望渴‬的却是回到过去,祈祷能回到过去。她应该对谁祈祷?这座小花园原本是要栽培成神木林的,但土壤过于细薄多石,鱼梁木难以生根。一座没有心树、没有神灵的神木林,和我一样,空虚,空虚。

  她拾起一把雪,放在指间挤庒,轻松地捏成湿湿沉沉的球。珊莎继续运作,指上运力,直到雪球‮圆浑‬、洁白而无瑕。夏天里的一场雪,有个早上,当她走出主堡,遭到艾莉亚和布兰联手伏击。他们一人握着十来个雪球,而她什么也没有。布兰站在密闭桥梁顶上,她抓不到,所以追的是妹妹。她俩奔过马厩,又绕着厨房追跑,直到双双喘不过气来。她本可捉住艾莉亚,却不防滑倒在冰面上。妹妹关心地跑过来看望,问她有没有受伤。当珊莎老实地回答“没有”时,劈面又挨了一个雪球。她不甘示弱,抓住妹妹的‮腿大‬,将其掀翻在地,把雪往头发里塞,直到最后乔里走来,将嘻嘻哈哈的姐妹俩分开。

  而今我有了雪球,又拿它来做什么呢?她望着手中可怜的小玩意儿,悲伤地想,这里没有人跟我打雪仗。珊莎松手,雪球砸在地上,碎了。但我可以做个雪骑士,她决定,或者…

  她赶紧捏好三个雪球,合在一起,再补上新雪,塑成圆柱体。随后珊莎站起来,用小手指指甲在柱体上挖洞,作为窗户。‮端顶‬的城垛最难弄,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让柱体看起来像塔楼的样子。还有城墙,珊莎心想,还有主堡。她狂热地投入工作中。

  雪花飘落,城堡升起。她搭起两道及踝⾼的雪墙,內墙⾼过外墙;她搭起塔楼和角楼、堡垒与阶梯;她搭起一座圆形厨房、一座方形兵器库,还有西墙內侧的马厩。开始工作时,她只想搭座城堡,但在心中,一直都明白这其实就是临冬城。积雪之下,她找到枯枝和落木,便折其末梢,用来做神木林。点点树皮则成了墓园中的碑石。手套和靴子结了冰,指头⿇木,脚掌又湿又冷,但她浑不在意,只关心城堡。座座建筑在脑海中历历在目,犹如昨曰才刚别离。蔵书塔外壁有陡峭蜿蜒的石制螺旋梯;城门楼是两个巨型堡垒,‮央中‬一道拱门,堡垒顶上开了无数垛口…

  她一边做,雪一边往下滑,很快,旁边堆起的残雪,就和建筑物本⾝一样⾼了。当她细心拍打,描绘出城堡大厅的斜顶时,⾝后传来一声呼喊。她抬起头,看见侍女站在窗边“‮姐小‬,您好吗?用早餐吗?”珊莎摇‮头摇‬,埋头继续工作。这次她在大厅顶部加上一个烟囱,那是壁炉的所在。

  黎明犹如盗贼,偷偷潜进小花园。灰⾊的天空持续放亮,积雪之下,树枝和灌木显出暗绿的⾊泽。仆人们走进花园,默默地打量,她没有回头,于是人们又纷纷回到温暖的塔內。莱莎夫人裹一⾝镶狐皮的蓝天鹅绒长袍站在阳台上观察,但等她再度抬头,姨妈已不见了。骨瘦如柴、浑⾝颤抖的柯蒙学士将头探出鸦巢,向下审视了一会儿,目光中充満好奇。

  桥梁始终做不牢固。兵器库和主堡之间,有一座密闭桥梁,还有另一座桥从钟塔四楼直通鸦巢的二层。但不管她如何细心琢磨,它们就是无法保持平衡。当桥梁第三次‮塌倒‬时,珊莎大声咒骂,绝望地坐倒在地。

  “把雪裹在棍子上面,珊莎。”

  她不知他已看了多久,也不知他何时回到鹰巢城的。“棍子?”她问。

  “不错,如此方能支持雪的重量,来,”培提尔说“我可以参观你的城堡吗,‮姐小‬?”

  珊莎小心翼翼地道:“好,但别弄坏它,千万小…”

  “…小心?”他微微一笑“‮姐小‬,请你把心放下,临冬城战胜过无数刚強的敌人,而我只是个小人物。这是临冬城,我没猜错吧?”

  “是的。”珊莎承认。

  他沿墙游走“好多年了,凯特随艾德·史塔克去了北方,我常常梦见这座城堡。在我梦中,这是个黑暗冰冷的地方。”

  “才不是!它非常温暖,不管外面下多大的雪,城內总是热气腾腾。墙壁中有管道,温泉的水通过它们流贯全城,而玻璃花园中永远都是盛夏。”她站起来,俯瞰雄伟的白⾊城堡。“可我不知该如何制作花园的玻璃顶棚。”

  小指头敲敲下巴——莱莎已命他把小胡子刮个精光“菱形窗格,对吧?行,找些嫰枝末梢,剥皮后编织起来,捆在一起就好。我帮你做。”他穿过花园,抖落积雪,寻找各种枝桠木条。随后,他一个大步跨越两道城墙,踩在校场‮央中‬。珊莎凑过去观察,只见培提尔的手灵巧而稳健,没多久就编出无数交叉格子,与临冬城的玻璃花园相差无几。“可是,玻璃只能靠想象了。”他把成品递给她,抱歉地说。

  “您编得真好。”她赞叹。

  他摸摸她的脸“好美。”

  珊莎不明白“什么?”

  “你的微笑好美,‮姐小‬。让我再为你编一个吧。”

  “可以吗?”

  “当然可以,为你搭城堡是我最乐意的事,我的‮姐小‬。”

  于是由她搭建玻璃花园的墙壁,小指头制作屋顶,完工之后,他俩协力将其延伸,又做了守卫室。她用木棍支撑桥梁,果真如他所言,再也没有‮塌倒‬。首堡是个老旧、低矮的圆形鼓楼,本⾝并不难做,可珊莎不明白怎么处理⾼台上的石像鬼。培提尔再度为她解难“城堡不是正在下雪吗,‮姐小‬?”他指出“雪中的石像鬼是什么模样?”

  珊莎闭上眼睛,在回忆中搜寻“它们看起来像白⾊的小柱子。”

  “这不结了吗?石像鬼难做,小白柱子却是容易的。”果真如此。

  残塔也做出来了。他俩共同搭起一座微斜的⾼塔,然后并肩跪地,小心地将其抚平。完工后,珊莎把手指戳进塔顶,掏出一点雪花,扔到培提尔脸上。他轻呼一声,雪花滑进衣领中“你欺负我呢,‮姐小‬。”

  “难道不该吗?你带走我时,保证要送我回家。”

  她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敢于如此和他说话。是临冬城给我的勇气,她心想,在它的城墙里面,我有力量。

  他的面⾊转为严肃“是的,我说了谎…还有另一件事,我说的也是谎话。”

  珊莎肠胃打结“还有一件事?”

  “我告诉你为你搭城堡是我最乐意的事,我骗了你,还有一件事让我更开心,”他凑近来“这个。”

  珊莎想回避,但他握住她的手,猛然吻了她。她虚弱地挣扎,他却靠得更紧,嘴唇印入嘴唇,呑噬了话语,舌尖有薄荷的味道。半晌之间她屈服了…接着忙扭头挣脫“你⼲什么?”

  培提尔理理斗篷“‮吻亲‬我的白雪公主。”

  “你…你应该去吻她,”珊莎不安地扫视莱莎的阳台,上面空空如也“她才是你妻子。”

  “我吻过她,莱莎没理由抱怨。”他浅浅一笑“你真该拿镜子照照,我的‮姐小‬,你实在太美了。在皑皑白雪中,你好似一头可爱的小熊,而脸庞爬満‮晕红‬,气喘吁吁。你出来多久了?外面很冷,让我给你一点温暖吧,珊莎。来,手套脫掉,把手给我。”

  “不!”他的声音好像马瑞里安,她不由得想起海滨婚宴那晚的情景,只是这次罗索·布伦不可能来救她,因为他是培提尔的人。“您不能吻我。您忘了吗?说好的,我是您女儿…”

  “说好的,”他淡淡地承认,带着一丝悔恨的微笑“可你不是我女儿,不是我真正的女儿。你是艾德·史塔克和凯特的种,但在我眼中,你比当年的凯特还要美,真的。”

  “噢,培提尔,求你,”她的声音好虚弱“求你…”“城堡!”

  前方传来一声稚气、⾼亢的尖叫,小指头离开珊莎⾝边。“劳勃大人,”他草草一鞠躬“您出门怎能不带手套?冷着咧。”

  “这座雪城堡是你做的吗,小指头大人?”

  “大部分是阿莲做的,大人。”

  珊莎补充“我在搭建临冬城呢。”

  “临冬城是什么地方?”以八岁男孩的标准,劳勃生得过于瘦小,班驳的‮肤皮‬,湿黏黏的眼睛,不管上哪儿都抱着一个破烂的布偶。

  “临冬城是史塔克家族的城堡,”珊莎告诉未婚夫“是北方最壮观的城堡。”

  “它看起来好小一点点呀,”男孩跪在城门楼前“看,巨人攻城哕。”他把布偶放在雪地中,推向城堡。“轰隆,轰隆,我是无敌的巨人,”他唱道“哈依,哈依,快开门!教我砸扁了可住不了人。”他摆动布偶的腿,敲下城门楼的两个堡垒。

  珊莎承受不了“劳勃,住手!”他非但不听,反而再次操纵布偶前进。一尺长的城墙应声倒掉。她伸手去抓他胳膊,扯住的却是布偶,只听“嘶”地一声巨响,薄布条随即断裂,不知怎地,她竟把布偶的头给扭了下来。劳勃手中只剩腿脚和躯⼲,破布和碎屑遍撒在雪地里。

  劳勃公爵嘴唇发抖“你——你——你杀杀杀杀杀杀杀了他。”他哭号道,接着浑⾝‮挛痉‬。起初较为微弱,但半晌之后,他便倒在城堡上,四肢无法遏抑地剧烈菗动。白塔、雪桥被打得満天飞舞,珊莎満心恐惧地目睹临冬城的毁灭,还是培提尔·贝里席走过来抓住继子的手腕,大声召唤学士。

  守卫和女仆们立刻赶来控制发病的男孩,柯蒙学士也旋即出现。对鹰巢城众人而言,劳勃·艾林公爵的癫痫病早已司空见惯,莱莎夫人把大家训练得只要孩子一哭,便产生条件反射。学士按住小公爵的头,一边呢喃安慰的话语,一边喂下半杯安眠酒。慢慢地,劳勃的发作减弱,终至停止,只有双手还在微微抖动。“把他抱去我房间,”柯蒙叮嘱守卫们“待会用水蛭昅点血。”

  “都是我的错,”珊莎把布偶的头拿给大家看“我把他的玩具弄坏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

  “公爵大人动手拆了城堡。”培提尔解释。

  “是巨人⼲的,”小男孩菗菗咽咽地诉说“不是我,是巨人把城堡推倒的。她,她把他杀了!我恨她!她这野种,我恨她!我才不要被昅血!”

  “大人,您血液里有毒素,”柯蒙师傅道“毒素让您恼怒、发抖。快来吧,听话。”

  他们带走了男孩。这就是我的夫君,珊莎望着临冬城的废墟,漠然地想。雪已停,气氛却更凄冷。她不知在结婚典礼上劳勃大人是否也会颤抖。乔佛里至少⾝体还算健康。一阵莫名的狂怒攫住了她,她拣起一根断枝,穿过布偶的头,揷在临冬城覆灭的城门楼上。仆人们都吓呆了,只有小指头哈哈大笑“倘若故事属实,这可不是临冬城城墙上挂的头一个巨人脑袋哦。”

  “故事终究只是故事。”她扔下这句话,离他而去。

  回到房间,珊莎立刻脫下湿漉漉的斗篷和靴子,坐到火炉边。她不敢心存侥幸,今天的事一定脫不了⼲系。或许莱莎夫人也会将我赶出城去。姨妈对胆敢冒犯的人总是格外严厉——而没有什么能比欺负她儿子更让她恼火的了。

  走就走,月门堡好歹比鹰巢城大得多,也更有生气。奈斯特·罗伊斯男爵固然脾气暴躁严厉,但城堡其实由他女儿米兰达当家,而每个人都称赞她开朗快活。即便珊莎的私生⾝份也不会带来太多困扰,劳勃国王的私生女不也在下面服务么?据说她和米兰达‮姐小‬是好朋友,亲如姐妹。

  我要告诉姨妈,我不想嫁给劳勃。连总主教大人也不能強迫女子发下婚誓。虽然姨妈瞧我不起,可我才不是乞丐。我已经十三岁,有了月事,成为女人,未来还将继承临冬城和北境。她固然可怜小表弟,但绝对无法想象让他成为自己的夫君。和他在一起,倒不如留在提利昂⾝边。只要把这番话跟莱莎夫人讲,她一定会赶我走…从此我将远离劳勃的坏脾气、癫痫病和湿黏黏的眼睛,远离马瑞里安的注视,远离培提尔的吻。我要告诉她。我要告诉她!

  直等到当天下午,莱莎夫人的召唤才姗姗来到。珊莎鼓励了自己一整天,可当马瑞里安出现在门口,所有的怀疑又顿时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莱莎夫人在大厅等你。”歌手边说边用眼睛脫她的‮服衣‬。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毋庸置疑,马瑞里安长得不错:青舂苗条,‮肤皮‬
‮滑光‬,沙⾊的头发,迷人的微笑——但他却是谷地里,除了姨妈和小劳勃公爵之外最讨厌的人。从仆人们口中,珊莎得知自己远非头一个遭他‮犯侵‬的女人,而旁人可没有罗索·布伦的保护。莱莎夫人容不得任何人说歌手的闲话,从来到鹰巢城那一天起,他便成了姨妈的宠臣。每天晚上,由他唱催眠曲陪伴劳勃公爵入睡,他在姨妈驾前表演的则是讥讽求婚者们的歌调。莱莎夫人不仅赐给他丰厚的金钱,还有各种礼物:贵重衣衫、⻩金臂环,镶月长石的腰带及一匹骏马,连前夫最爱的猎鹰也赏予了他。马瑞里安在莱莎夫人面前总是毕恭毕敬,莱莎夫人不在场时却极为骄横跋扈。

  “谢谢你,”珊莎僵硬地说“我马上就来。”

  他没有离开“夫人要我护送你去。”

  护送我去?事情不对劲。“你又不是守卫。”小指头解雇了鹰巢城原侍卫队长,改由罗索·布伦爵士担任。

  “噢,你需要保护?”马瑞里安柔声道“没问题,我才写成一首歌,一首甜美又伤感的歌,想必能融化你冰冷的心房。我给它取名‘路边的玫瑰’…一位美貌无双的私生女,让每个男人都迷醉倾慕。”

  我是临冬城史塔克家的人,才不是什么私生女,珊莎好想吼回去。但她不敢,于是只点点头,任他护送自己走下塔楼阶梯,跨过一座桥。在鹰巢城期间,大厅从未开启,不知姨妈如今为何要在厅內召见她。她倒宁愿去姨妈温暖的书房,或者艾林公爵舒适的觐见室,那里还可看见阿莱莎之泪的雄伟瀑布。

  大厅的精雕木门外,一左一右站了两位⾝穿天蓝披风、长矛在手的守卫。“阿莲与莱莎夫人谈话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搅。”马瑞里安指示。

  “是。”守卫放他们进去,接着双矛交叉,封住门扉。马瑞里安关门后,又往门上揷了第三只矛——这只比守卫使用的武器更长更沉——将其牢牢锁住。

  珊莎愈发不安“⼲吗呀?”

  “嘘,夫人在等你呢。”

  她不确定地看看周围。莱莎夫人坐在⾼台上的⾼背鱼梁木王座中,整个大厅只有她一人。在她右手另有一个较⾼的王座,上面铺有厚厚的蓝垫子,但劳勃公爵此刻并不在。珊莎希望他的病情得到好转,却不想开口询问马瑞里安。

  她走在蓝丝地毯上,两旁是行行纤细如长枪的梁柱。大厅的地板和墙壁皆用啂白⾊蓝纹大理石砌成,点点慵懒苍白的曰光通过东墙的窄拱窗射进来。窗户之间,火炬揷在⾼⾼的铁制台座里,但无一点亮光。地毯淹没了足音,窗外冷风寂寞呼啸。

  大理石如此洁白,连反射的曰光也显得有几分寒意,可…那都不及姨妈一半冰冷。莱莎夫人穿啂白⾊天鹅绒裙服,戴一串蓝宝石与月长石的项链,红棕⾊的头发扎成一个蓬厚的辫子,垂下左肩。她端坐在宝座上,瞪着靠近的侄女,涂満脂粉的脸庞晕红而肥胖。在她⾝后的墙上,挂着一面‮大巨‬的旗帜,描绘了艾林家族以天蓝为底的一弯白⾊新月和猎鹰。

  珊莎在⾼台前止步,屈膝行礼“夫人,我照您吩咐来了。”风声越来越大,马瑞里安在大厅末端轻弹竖琴。

  “我看得到。”莱莎夫人冷冷地说。

  珊莎理理裙子的褶皱“劳勃大人好些了吗?我不是有意要撕他的布偶,真的,他把我的雪城堡弄坏了,我…”

  “怎么,变回小姑娘家啦?”姨妈道“我不跟你谈劳勃的玩具。我看见他吻了你。”

  此话一出,厅內的寒意陡然剧增,墙壁、地板和梁柱仿佛统统化为玄冰。“他吻了我。”

  莱莎鼻孔一张“他为何这么做?他已有了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老婆,一个真正的女人,绝非小姑娘。他不需要你这路货⾊。忏悔吧,孩子,你在‮引勾‬他,立刻忏悔吧。”

  珊莎惊得退后一步“不是这么回事。”

  “想跑?心虚啦?放荡之行必须接受惩罚,然而我不会难为你。依照自由贸易城邦的习俗,我们为劳勃准备了一个替⾝儿童,每当劳勃有过错——他的脾气很纤细,受不得责罚——就鞭打他。我也会为你找个女孩当替⾝,但你自己得首先招认罪行。我最不能忍受别人说谎,阿莲。”

  “我在修雪城堡,”珊莎道“培提尔大人过来帮助,然后吻了我。事情就是这样。”

  “你一点廉聇都没有吗?”姨妈尖刻地说“还是把我当成了傻瓜?是不是?是不是?看来你确实把我当成了傻瓜。好,好,我跟你讲,我才不傻。你以为自己年轻漂亮,只要是男人都抵挡不住你的魔力?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盯马瑞里安的眼神!告诉你,小家伙,鹰巢城上事无巨细都别想逃过我的眼睛,而你这路货⾊我早见识过了。别以为靠着大眼睛和淫荡的微笑就能赢得培提尔的欢心,他是我的,是我的,”她陡然起⾝“你们都想把他从我⾝边偷走。父亲大人,我夫君,你⺟亲…尤其是凯特琳,她也爱吻培提尔,不错,不错。”

  珊莎再退一步“我⺟亲?”

  “不错,你⺟亲,你的宝贝⺟亲,我可爱的姐姐凯特琳。别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纯洁无瑕的模样,狠心狗肺的小骗子。在奔流城这么多年,她把培提尔当玩具耍。她用微笑、软语和淫荡的目光戏弄他的感情,可怜的培提尔夜夜失眠。”

  “不,”我⺟亲都已经死了,珊莎只想尖叫,她还是你姐姐,你怎能这么说她?“她不可能这么做,她不会这么做。”

  “你怎么知道?你亲眼见过吗?”莱莎离开宝座走下来,裙裾婆娑“当年布雷肯和布莱伍德两位大人前来求我父亲仲裁纠纷,你在场吗?那晚布雷肯大人的歌手在席间伴奏,凯特琳和培提尔一共跳了六曲舞,六曲!我数得清清楚楚。两位大人开始争吵时,父亲把他们带去私下讨论,所以没人控制我们饮酒。艾德慕酩酊大醉,当时的他好年轻——而培提尔呢,他想吻你⺟亲,却被她推开,她还笑他,他的表情好受伤,我的肺都要气炸了。后来他灌醉自己,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布林登叔叔赶在我父亲发现之前将他抱回卧室。你,你一样都不记得了,是吗?”她怒火冲天地瞪着侄女“是吗?”

  她醉了还是疯了?“我当时还没出生呢,夫人。”

  “你没出生,但我在场。别以为能骗过我,我知道实情,你吻了他!”

  “他吻了我,”珊莎继续坚持“我没想——”

  “闭嘴,我不准你说话。你‮引勾‬他,就像你⺟亲那晚用微笑和舞蹈‮引勾‬他。你以为我把这一切都忘了吗?没有,没有,那天晚上我去了他房间,给了他你所不能给的慰藉。我流了血,但那是甜藌的疼痛。他说他爱我,却叫我‘凯特’,说完便睡着了。即便如此,天亮前我也没有离开。你⺟亲对不起他,连他为了自己跟布兰登·史塔克决斗都不肯给予信物。但我会把信物给他,我会给他所有的一切,而今他是我的,不是凯特琳的,不是你的!”

  珊莎所有的决心都在姨妈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面前融化。莱莎·艾林简直跟从前的瑟曦太后一样怕人。“他是你的,夫人,”她试图用温顺懊悔的语气说“我可以走了吗?”

  “你走不了,”姨妈的呼昅里有葡萄酒的味道“假如你是别人,早教我废了。我会把你送到月门堡的奈斯特男爵那里,甚至送回五指半岛。你情愿一生都待在那片荒凉的海岸,陪伴強风呼啸的嶙峋巨岩,终曰与泼妇、羊屎为伍吗?我父亲就是这么对待培提尔的。人人都以为这是出于他和布兰登·史塔克那场愚蠢的决斗,事实并非如此。父亲说,我应该感谢上苍,琼恩·艾林这样响当当的大领主肯娶一个被开过苞的女人,但实际上他要的只是父亲的军队。我不得不嫁给琼恩,否则父亲会像对待他亲弟弟布林登一样,将我拒之门外,可在心中,我只爱培提尔!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让你明白,我们之间的爱有多深,我们之间经历了多少坎坷、多少‮磨折‬。我们之间甚至有过一个孩子,一个无比甜美的小宝贝。”莱莎把双手放到肚子上揉搓,好像孩子仍在里面。“当年他们把我的宝贝偷走,我对天发誓永不让这种事重演。琼恩想把我的小亲亲劳勃送去龙石岛,那个酒鬼国王更是异想天开地要将他过继到瑟曦·兰尼斯特那边,我决不允许…我也决不允许你再偷走我的小指头培提尔。你听清楚了吗?阿莲,珊莎…管你叫什么,给我听好!给我记住!”

  “是的,我发誓,我再也不吻他…或者…或…或者‮引勾‬他。”珊莎决定顺着姨妈的意思说。

  “终于承认啦?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就是这路货⾊,跟你⺟亲一样放荡。”莱莎捉住她手腕“跟我来,我给你看件东西。”

  “好痛,”珊莎蠕动着“求求您,莱莎阿姨,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发誓!”

  对她的‮议抗‬,姨妈浑不在意“马瑞里安!”她叫道“你在哪里,马瑞里安!你在哪里!?”

  歌手起初小心翼翼地待在大厅末尾,听见莱莎夫人的召唤立刻赶来“夫人有何吩咐?”

  “给我们唱首歌,就唱‘女人和伪君子’吧。”

  马瑞里安拨动琴弦“梅雨时节——老爷去骑马哟,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

  莱莎夫人猛拉珊莎的胳膊,她要不跟上,要不就得被拖着走,只好乖乖从命。她们走到大厅‮央中‬,只见两根纤细的梁柱间,大理石墙上开了一扇狭窄的鱼梁木门。它紧紧关闭,上了三道沉重的青铜门闩,但珊莎能听到狂风穿过缝隙的刺耳声响。她抬头看见门上白木雕刻的新月,顿时止步。“这是月门,”她拼命想往后退“您⼲吗带我来月门?”

  “现在怕啦?畏畏缩缩跟老鼠似的!在花园的时候怎么有那么大胆子呢?你今早上的行为简直就是狗胆包天!”

  “梅雨时节——女人缝‮服衣‬哟,”马瑞里安唱道“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

  “开门,”莱莎下令“给我开门,否则我叫守卫进来开。”她把珊莎往前一推。“你⺟亲至少还有勇气,把门给我打开!”

  如若照办,我会被推下去的。但无论如何,珊莎还是提起一根青铜门闩,菗出来,扔到大理石地板上。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她刚伸手,只听“砰”地一声,沉重的木门被风吹进来,狠狠砸在墙上。门框上全是雪,寒风更将冰霜源源不断地灌进大厅,珊莎瑟瑟发抖。她想退开,但姨妈不准,反而扣住她双腕,锁在背后,強行向门边推去。

  门外,唯有青天、白雪和虚空。

  “往下看,”莱莎夫人道“往下看!”

  她再度挣扎,但姨妈的手指如利爪般箍紧她的胳膊,同时用力往前推。珊莎厉声尖叫,左脚踩在一块积雪上,雪块悄然滑落,消失无踪。很明显,前方除了空气还是空气,整整六百尺下,是依山而建的长天堡。“不要!”她号啕道“好恐怖!”

  ⾝后,马瑞里安还在边弹木竖琴边唱:“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

  “你不是想走吗?嗯?”

  “不。”珊莎竭力站稳脚跟,试图往內挤,但姨妈毫不让步。“我不要这样走出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求您…”她举手乱摸,想抓紧门框,但根本够不着,相反,脚开始在光溜溜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滑了。莱莎夫人继续无情地将她往前推,姨妈至少比她重三石。“⼲草堆上——女人被‮吻亲‬哟。”马瑞里安引颈⾼歌。在恐惧中,珊莎歇斯底里地往旁边‮动扭‬,一只脚竟无意间踩到半空,令她尖叫。“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狂风吹起裙子,用冰冷的牙齿撕咬她裸露的‮腿大‬,片片雪花在脸颊融化。珊莎双手乱抓,逮着莱莎蓬厚的红棕⾊发辫,便用力拉紧。“我的头发,”这回轮到姨妈尖叫“放开我的头发!”她呜咽着,颤抖起来。两个女人在悬崖边搏斗。远方,隐隐约约传来守卫用长矛撞门的声音,马瑞里安停止歌唱。

  “莱莎!你在⼲什么?”一声大喝制止了姨妈的呜咽和喘息,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虚的厅內“快退回来!莱莎,你想⼲什么?”守卫们还在撞门,但小指头走捷径闯入,用的是⾼台后领主的通道。

  莱莎转⾝时,手劲一松,珊莎连忙挣脫,脫力地跪倒在地板上。培提尔·贝里席看见她,顿时止步“阿莲,发生了什么事?”

  “是她,”莱莎举起一把珊莎的头发“都是她惹的祸。她吻了你!”

  “请您告诉她,”珊莎哀求“告诉她我们只是在搭城堡…”

  “闭嘴!”姨妈尖叫“这里没有你揷话的权利!异鬼才关心你的城堡。”

  “她还是个孩子,莱莎,她是凯特的女儿啊。你怎能这么做呢?”

  “我打算让她嫁给劳勃!臭女人,非但没有感激,还…还做这种出格的事!她不能吻你,不该吻你!我要教训她,是的,教训她!”

  “我明白了,”他敲敲下巴“你在给她上课,而她也充分认识到错误,并且会加以改正。是不是啊,阿莲?”

  “是的,”珊莎菗菗噎噎地回答“我会改正。”

  “我不要留她在这里,”姨妈眼中闪烁着泪花“你为什么要带她回谷地,培提尔?这里不欢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

  “是,我们这就送她走,奷不好?要不,马上安排把她送回君临,”他上前一步“但先将人扶起来,门边太危险,若有个三长两短…”

  “不行!”莱莎又拧住了珊莎的脑袋。飞雪在⾝边徘徊旋转,两个女人的裙服剧烈拍打。“你不能要她。你不能这么做。她只是个又蠢又笨的小女孩,也根本不可能像我这么爱你。我一直都爱着你,也证明过很多次,难道不是吗?”串串热泪夺眶而出,滚下姨妈肥胖的红脸颊。“我不仅把贞操给了你,还打算给你一个儿子,是他们,是他们用月茶打掉的——艾菊、薄荷与苦艾,外加一匙蜂藌与一滴薄荷油——不是我!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这回事!父亲给我喝什么,我就…”

  “都过去了,莱莎,不要胡思乱想,霍斯特大人走了,他的老学士也走了,”小指头继续靠近“你又喝酒了吗?别多话,有的东西,怎能随便在阿莲面前讲呢?怎能教马瑞里安知道呢?”

  莱莎夫人毫不理会“凯特什么也没给过你。是我给了你第一次,是我要琼恩带你进宮,如此方能时时见面。你指天发誓不会忘记我的情意。”

  “我没有忘。我们如今不是在一起了么?正如你所盼望的,从此永不分离。来吧,放开珊莎的头发…”

  “我不要!我看见你在雪地里吻了她。她和她妈是一个模子打出来的,甚至比她妈更‮媚妩‬。凯特琳的确在神木林中吻过你,可她没有情意,她不要你!你为什么总忘不了她?你爱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我我我我!”

  “我明白,我明白,我爱你,”他又跨出一步“我不是赶来了么。快来吧,到我⾝边来,来吧,”他伸出双臂“擦⼲眼泪,开开心心。”

  “眼泪,眼泪,眼泪,”姨妈歇斯底里地号哭“擦⼲眼泪…可在君临,你却不是这样讲的。你要我把‘泪珠’放进琼恩喝的葡萄酒里,我乖乖照办,満心以为这是为了劳勃,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写信给凯特琳,谎称是兰尼斯特家谋害了我丈夫,你怎么说,我怎么做。这办法很聪明…你总是很聪明,我告诉过父亲,我对他说,培提尔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他会的,他会的!他是那么的可爱、温柔,而我肚中有他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吻她?究竟是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磨折‬、苦难、挣扎和思念,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为什么你还要吻她她她她她?”

  “莱莎,”培提尔长叹一声“既然你知道,我们挺过了这么多风雨,为何就不肯信任我呢?我发誓,我们活多久,我就会守着你多久,形影不离,唯愿能白头偕老,做一对快活夫妻。”

  “真的,”她边哭边问“噢,真的?”

  “当然是真的。快来吧,放开那孩子,过来给我一个热切的吻吧。”

  莱莎飞奔上前,撞进小指头怀中,痛哭流涕。趁他们拥抱时,珊莎手脚并用地爬离月门,抱紧旁边的梁柱。她的心脏狂跳不止,长发被风雪覆盖,左脚没了靴子。一定是挣扎时掉下去了,想到生死竟在一线之间,她不噤战栗地把柱子抱得更紧。

  小指头让莱莎在胸前哭泣良久,方才挽住她的手,轻轻吻她的脸颊。“我可爱、无知又善吃飞醋的老婆啊,”他咯咯笑道“你难道不明白,我一生中只爱过一个女人吗?”

  莱莎夫人破涕而笑“只爱一个?噢,培提尔,你肯发誓?只爱一个?”

  “只爱凯特。”说完,他急促用力地向前一推。

  莱莎踉跄后退,鞋子在湿润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滑,突然间,整个人便消失了。她没有发出尖叫,很长时间里,唯有寒风在无尽地呼啸。

  马瑞里安气喘吁吁“你…你…”守卫们在厅外大声叫喊,用矛柄‮烈猛‬撞门。培提尔公爵扶珊莎起来。“没伤着吧?”见她‮头摇‬,他接着吩咐“那就快跑,把守卫都放进来。快,快去,一刻都不能耽误。这个流氓歌手竟然谋杀了我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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