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3)
“6”
我们的距离有多远。
每次看到他我都会这么想,会忍不住要跟着他的脚步,会忍不住想要去靠近他一些。即使是一厘米,我都觉得像得到了天大的快乐。
我想这恐怕是我这辈子与他最近的距离,他狭长秀美的眼睛和小扇子般的长睫⽑,他轻柔地呼昅和嘴上唯一的温热柔软。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前晚的梦境,突然觉得我这辈子注定是要失去他的。
如果靠这么近都不能感觉到他的心和灵魂在哪里,他是不是愿意付于我,或者把我的心和灵魂带到他的世界里。
那么,我恍然明了我们原本就是两个星球的人,这样的相遇本来就是个奇迹。
我的⾝上不会发生第二个奇迹。
在那短短的几秒钟里,我就这么悲哀地想着。
“7”
橘梗在回店子的巴士上一直在发怔,车上人很多,打开窗户吹进来的风带着微凉的清慡。她稍微清醒了一些,机手的铃声是韩国儿童生气的歌声,她按下陌生的号码,心不在焉地问:“喂,哪位?”
另一边却是沉默的。橘梗也神差鬼使的跟着沉默,只能听见浅浅的均匀的呼昅,她忍不住也跟着艰难的呼昅。
“叶橘梗…”
“嗯。”她听出他的声音,故作镇定地说“是我。”
“谢谢你。”
“嗯。”橘梗不知道说什么,却老实地回答说“不用谢。”
他没说对不起,却说谢谢你。橘梗想着也对,他本⾝就没半点愧疚地觉悟,否则也不会那么⼲脆利落的吻亲她。对于安纯渊来说,这本和握手摸肩这种普通的肢体接触没什么两样,只是⾁碰⾁。所以他不用觉得抱歉,只需要为了橘梗的配合而做出感谢。
纯渊挂了电话回过头对着黎空憋笑憋到內伤的脸说:“主意可是你出的,你现在又在这里笑什么?”
“我在想你为什么非挑上叶橘梗呢,那女孩看起来是个老实又笨拙,而且脑筋又不是很快,说不定是人家初吻呐。”黎空怪叫着“你个恶魔,小心她比那个你刚撵走的牛⽪糖妹妹还厉害,死你。”
“她不是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有些人很死脑筋的,叶橘梗看起来很像。”
纯渊淡淡地笑着并不说话,他就是知道,她是那种喜一个人绝对没勇气去告⽩的人。而且无论什么样的人,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也都会什么都不说,默默地承受这种伤害。她就是完全无害的生命体,与路边任人宰割的小花小草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他从一开始就笃定是这样的,所以他才会找上她。
与想象中的结果是一样的,即使被欺负了,她也只是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低头揪着⾐角。从牛⽪糖姐小进门到愤怒地甩门走出去,这期间无论纯渊怎么胡言语,什么女朋友,什么同居,她都默默地听着,不知不觉地配合着。
如果说她傻,她又聪明得要命,说她聪明,她又傻到连生气都不会。
她只会慌地告辞出门,连抬头看纯渊的勇气都没有。好像做了坏事的人是自己,而那个始作俑者却过于理直气壮,所以她连被利用后的质问和愤怒都没有。她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卑微地垮着肩膀,低着头跟他和黎空说再见。
黎空有些不忍心,毕竟这个馊主意是他提出来的,刚想要送她出门,却见听见纯渊过河拆桥的声音说,那就不送你出门了。橘梗倒还是那样软软地笑着,脚步声踩在楼梯上有点。黎空觉得纯渊未免有点欺人太甚了,开玩笑似的问他:“喂,你这恶魔,难道除了你妹妹,这世界上其他的人都不算人啊?”
“不是啊。”纯渊准备进卫生间澡洗,回头时脸上已经没了笑容说“这世界上除了舂绯和小镜,其他的人都不算人。”
黎空愣了愣,虽然知道答案是这样的,还是为他的冷淡感到心惊。
纯渊从不骗他,这个世界上他只在乎⾝在英国的安舂绯和苏镜希,甚至连同他最好的朋友黎空,在他的眼里也什么都不是。他就是这么一个刀不⼊的人,坚強到看似无坚不摧。只有黎空知道,像他这样越是坚強的人越是有一个致命的,可以毁灭他的死⽳。
他就是一条冻僵的蛇,无论谁把他放在怀里,他苏醒后都会毫不犹豫的咬一口。
叶橘梗,这样的人你怕是爱不起。
“8”
⽗亲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夏季的中午生意本来就惨淡,她在外面热得头脑发昏,遇见门內強烈的冷气又冷得发颤。⽗亲是典型的南方人⾝材,一米七,⾝材也很单薄,与孩子们相处惯了,也沾惹了一⾝孩子气,四十多岁的人却也不显得老。
橘梗拿了薄毯盖在⽗亲肩膀上,又拿扫帚扫了一遍地板,觉得不⼲净又趴在地上拿抹布仔细的擦。以前谭非每次见她⼲净到这个程度都会冲着她嚷嚷,是人踩地板,又不是地板踩人,一会儿来客人还不是会脏。
她只是笑,其中的缘由却是不想对任何人说的。
橘梗已经习惯用微笑来稀释一些东西,她不想说的,或者她想要拒绝的。似乎笑一笑就没什么大不了。在任何难过到快要不行的时候,她就这么一直一直地想着,直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突然卷进门的熏风,玻璃风铃撞成一团。
橘梗迅速地抬头喊:“光临——”
这样突兀地抬头俯冲而来的,却是夏⽇刺眼的光,看不清楚进来的人,是模糊又秀气的一团光影。她低头眼,再抬头光已经被挡住了,简单的牛仔和⽩衬衫外面套着花店的蔵青⾊长围裙。
“谭非?…”她迟疑。
“喂!谭非是哪个野男人啊!不会是那天揍我一拳的那个吧?”
“你你你你你——”她结巴。
容青夏看她见鬼的表情,得意地把脸凑过去,很讨人喜地笑着说:“嘿,我怎么了,看到容少爷⾼兴成这个样子啦。”
橘梗那一瞬间有点恍惚。
她仿佛看到七年前初中⼊学那天,一群人围着班主任老师填⼊学表学费。橘梗懒得凑热闹,那时还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找了个位置坐下想着中午回家可以吃到⺟亲做的拔丝山药。
他就是在橘梗想拔丝山药想得流口⽔时出现,肩膀上甩着书包,一进门就做了用双手挡着眼好像光芒万丈的样子,表情也很夸张地喊着:“哇,好多美女啊——”
女生们都笑起来,他的出场变成无法超越的经典,令人印象深刻。现在想起来,女生们都喜他,无非是因为他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又很会讨人喜,这样的人总是惹眼的。
即使是七年前,或者是七年后。
容青夏每次的出场都是那么特别,惹得橘梗很想在他的额头贴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危险品,生人勿近”只不过除了这些,其他的时候容青夏还是个很会讨人喜的人,只要他愿意,就很容易亲近。
于是他成为“橘梗之夜”的新店员倒也是件让人欣喜的事情。
“嗳,你听说过吗,人的一生中大约会认识两千个人。而这两千个人放在S城这样的城市中,你随便在市里走上一天也不一定能遇见一个认识的人。”
“哈?”橘梗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瞪着眼问“只有两千个啊,好少!”
“是啊,去掉一半的同,剩下的一半异中,与你年龄在十岁上下的人大约有五百个。”容青夏嘻嘻笑着“而你从往的第一个男朋友到最后的老公都是从这五百个人中产生的,所以,你和所有异朋友相恋的机率均是五百分之一。”
“啊,那机率岂不是很大?”
“可不是。”容青夏的脸凑过来“我的人生目标是,这五百个异中除了丑女,肥胖症患者,弱智⽩痴,去掉一半,剩下的一半都要泡一个遍。”
“你怎么还这样啊你。”橘梗哭笑不得。
“放心哦,你不在考虑之列的。”容青夏用手指戳她的额头“因为你是属于弱智⽩痴级别的,所以你乖乖地做我的跟班就好了。”
“哈,你个八王蛋。”她举手打回去。
其实她的拳头软绵绵的本使不上力气,容青夏不觉得疼,只是忍不住又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女孩。两年没见,她长⾼了一些,踮脚往架子上放盆栽时像拔节后青嫰的竹笋,少了一些锐气,不像她,却也很融洽。
“叶橘梗,你⾼二时怎么突然就转学了?”
“因为我爸爸来这个城市,所以我就跟过来了啊。”
“啊?你妈妈呢?”容青夏恶质地咧嘴“不会离婚了吧?”
“没离婚。”
“哈哈,看你一本正经的,我开玩笑嘛。”
“没离婚。”橘梗回过头,用食指竖向头顶,半月形的眼睛眯起来“在天国呢。”
天国的妈妈。我总是能微笑地说出你的去向,几十年后再相遇时,你可不可以摸着我的头顶夸奖我的坚強与懂事呢。
就如同我每次帮你做完家务那样对我笑,因为那种笑容我已经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