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3)
“7”
舂绯的⽩內障手术很成功,在医院待了两天就转回家修养,绑着绷带随时需要人照顾的样子倒也很可爱。
书上说人看不见东西时,嗅觉和味觉都会变得敏锐。果真不到两天,就听到舂绯苦着一张脸抱怨说:每天吃哥哥做的怪味营养餐和油腻的外卖真的会死人的啊。
而黎空却持着満⾜的态度,乐呵呵地反驳说:可爱的情人能够每天洗手作羹汤是对男人最大的奖励啊。
苏镜希涨红着脸骂:大蛇丸,你个死态变死态变死态变死态变——
他突然能够理解橘梗作为家长的心情,在家里听着吵吵闹闹的声音,虽然有点烦,却觉得很満⾜。
纯渊挽着袖子,上围着格子的围裙,厨房空间并不大。橘梗好几次转⾝就撞在他的前,为了防止自己的鼻子报废,她少有的強势,指着门口说:“你就站在那里吧,不要进来。”
“好。”他答应着,又忽然问“你妈妈是营养师啊?以前没听你说过。”
“嗯,我从小到大很少吃外面的饭,妈妈很注重营养搭配和菜⾊的味道,所以医院里的小朋友都很喜她。”橘梗把小香肠拿起来献宝似地说“她会把小香肠煎成章鱼的样子,还可以把苹果削成兔子。我不喜吃蛋,她就做成双⽪。胡萝卜和青椒都打成汁到面粉里做成蝴蝶形状的面⽪…总之,我很挑食,可是妈妈做的东西,我从来没挑过…”
“噢,那你妈妈现在还做这个么?”
“哦…啊…妈妈她三年前就去世了…”
“…”“是癌症,积劳成疾的那种。”橘梗一边切菜一边说“妈妈每天都在医院,工作特别忙,但是,无论忙到什么程度,她都会赶回家来给我准备午饭和晚饭,她真的很辛苦。所以会得那种病也不奇怪的——”
“橘梗,别说了。”
“啊,对不起,不知不觉的就说了那么多——”
从一开始的不能接受,哭叫,歇斯底里,恨天怨地。甚至在⺟亲的墓碑前对⽗亲又踢又打,痛苦地喊着,妈妈病成那个样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啊爸爸。
在梦中会哭醒,早上醒来会问厨房里忙碌的⾝影:妈妈,早上吃什么啊。发现是⽗亲,一摔门再趴到上哭。
在同学们面前会炫耀⺟亲的好手艺,得到大家的羡慕的表情。渐渐地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任的,不懂事的,因为⺟亲加班晚归而赌气不吃饭,或者上课装肚子疼让老师打电话来学校。
⺟亲的离开留给她的除了回忆,更多的是自责。她总以为自己要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可是现在能够坦然地在别人面前陈述这件事情,不带任何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原来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可以撕裂人的痛苦。
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是真的。
纯渊对于这种坦⽩有点不知所措,好在苏镜希探头探脑地钻进来问:“喂,好了没有啊,我们快饿死了。”
橘梗叫着马上就好,手脚俐落地装盘,收拾碗筷。饭桌上等着三张嘴,黎空更是过分,搂过橘梗就要亲,吓得她直闭眼。纯渊不留痕迹地把橘梗拉过来警告他:“不想吃饭就滚回房间去。”
“哎哟,纯渊宝贝你好凶。”
“你‘哎哟’个鬼啊,你个死态变,你不嫌恶心么。”苏镜希又受不了地叫起来“你不要整天一副⾊魔附⾝的德行好不好啊。”
这样的“正常流”每天都在上演,纯渊把菜夹到舂绯的勺子里,她尝了一口,没有说什么,纯渊再夹一口菜。做了近二十年的兄妹,她的喜好他还是明⽩的。对于喜的东西也不会兴⾼采烈,只是习惯地皱鼻子。
其实纯渊本不知道,在橘梗的打量下,他望着妹妹的眼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就像望着他的全世界。
她没有立场嫉妒,低头吃饭。索大家都吃得很尽兴,每盘都吃到见底,这是对厨师最大的褒奖。连不喜和她谈的苏镜希都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看着橘梗的眼神都带着钦佩。
他对橘梗的既定印象是:
第一,看到蟑螂会跳上椅子泪汪汪地大呼小叫。
第二,遇见兔子或者小猫会尖声叫着“好可爱哦”穿红粉⾊的裙子,眨着眼睛装无辜。
第三,任何长得不错的男生都会让她露出羞怯又不知所措的表情,并且很好追。
而现实的橘梗却是:
第一,看到蟑螂会傻在那里,等回过神,蟑螂已经不见了。
第二,兔子和小猫在她眼里只有,好肥啊,或者好瘦啊。喜穿围裙多余穿裙子。左
眼200度,右眼150度,外加散光,所以看不清楚而显得无辜。
第三,她无论面对男女都是羞怯加不知所措,因为本⾝她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啊。
从“最讨厌的女生类型”升级为“最受昅引的女生类型”苏镜希感叹着说:“你有没有男朋友啊,我都想追你了。”
橘梗怔了怔老实地说:“没,没有…”
纯渊从厨房端了茶⽔出来,像是听见了,垂着双眼没有说话。
“8”
橘梗习惯早些到学校,帮纯渊占好座位。女生们基本上已经默认他们是一对,却很少有抱着祝福的态度,偶尔被她听到的谈论也大多是幸灾乐祸。恋爱了也可以分开的嘛。他们不合适。
不管是嫉妒或者中伤,橘梗听到这些都不好受。
尤其是最近几天纯渊不太理她,连课间帮他买瓶⽔,都要把一块钱还给她。她不傻,知道他是在故意撇清什么。放学的时候,他在那收拾东西,面上刚露出犹豫的神⾊,便听见橘梗笑笑地说:“没关系,你先走吧,我一会儿想先去趟图书馆。”
纯渊没回答。
他单手扶着课桌,低头俯视着她,橘梗装作收拾书包,只看到他的指尖抠着桌面,泛着不自然的青⽩⾊。
“那好。”他松了一口气似的,声音很平静“你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嗯。”橘梗低低地应着。
他离开,她默默地起⾝,去图书馆借了两本书。负责管理的老师很少见这么勤奋上进的人,带着赞赏的口吻说:“本⾝看原文版书籍的就不多,每次整理都落了好厚的灰,我记得就一个很⾼很帅的男孩子总是来借。”
在老师的眼中她无异是“优等生中的女中豪杰”这让她觉得愧羞,因为她的⽔平常常让谭非称呼为“英语系的败类,S大的聇辱”这两本书是纯渊借过的,他有个很差劲的习惯,就是有生词会用笔做标记,不折不扣的“图书馆杀手”
她只能悄悄地追寻他的⾜迹。
看他的背影,借他看过的书,捡他扔掉的笔。
即使拥有过最亲密的关系,也无法卑鄙地当作护⾝符,作为待在他⾝边的理由。她只想看到他扬眉轻笑的模样,而绝不给他任何的不幸。
橘梗走过长长的林荫道,路上接到谭非晚上在公司加班的电话,又接到夏森澈的信短,约她周末去打羽⽑球。其实偶尔也会觉得,有这么好的朋友也算是老天爷的恩赐,如果再有纯渊这么完美的男友。嗯。一定会遭天谴的。
“喂,叶橘梗——”背后的声音来得气势汹汹。
“啊?”她回头。
事实上还没等她看到眼前的人是谁,头发已经被揪住了,狠狠地一扯。橘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头摔下去。紧接着,女孩像发怒的小猫似的踢过来,疼痛尖锐又突兀。
“你凭什么跟我抢!你离开他!你离开他!”女孩哭喊着“都是因为你!他本来对我很好的啊!”她猛然记起纯渊那个恶作剧似的吻。那个女孩站在门口,眼泪汪汪的,气得咬牙切齿。纯渊的解释也很简单,他是给她做钢琴家教的,女孩太纠不清,甚至连家里的钥匙都偷去。他没办法只好辞去工作,又找了橘梗来冒充女朋友。
她能感觉到她的伤心,像碎掉的玻璃,把心脏扎得鲜⾎淋漓。
一个伤心的人发疯般地迁怒别人是很可怜的。
橘梗突然说:“对不起…”
女孩像被藌蜂蜇了一样停下来,像是突然后悔似的,往后退了几大步。她有些惊恐,毕竟作出这种事情也是头脑发热,又不是什么小太妹,没有被责难,愤恨下的善良又翻涌而出。
像做错事的孩子,她慌张起来,一回头就跑。
橘梗被踢得全⾝疼,挣扎着走到巴士站牌。抬头间有点恍惚,男生长⾝⽟立,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纯,纯渊…”你不是走了?
“你脸上怎么了?”他近一步。她眼神闪烁着,不练地撒谎“我不小心摔倒了。没事。”
纯渊没那么好骗,左手按住她的肩膀,右手刚要探上她的脸。橘梗立刻疼得“哎哟哎哟”叫起来。他⾝上的戾气很重,強迫她抬起头:“到底怎么搞的?”
“你别问了。”橘梗低头看着⾜尖“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橘梗…”声音出奇的柔软“你在难过吗?”
她很想说没有,却卡在喉咙里,突如其来感觉到委屈。本不想让他看到眼泪,于是看着脚尖,忍到全⾝发颤。她没办法再装作无所谓。因为太喜。已经无法装作只停留在朋友的位置上。
——所以,请你不要对我这么温柔。
“橘梗,你听我说。”耳边像漂浮着一片云,陷⼊他制造的错觉“我这两天很生气,因为我不能忍受,在别人问你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你说没有。”
——所以,那是什么意思?
“所以,就在我⾝边就好。”他的声音霸道且颤抖着,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着。她觉得他再用力一点的话,全⾝的骨头都要被抱碎,却只觉得抱得不够紧。
——所以,因为你要我在你⾝边。
“纯渊…别怕…我在这里…我不离开你…”“9”
那个在雪地上行走的旅人。
有人轻轻地拥抱他,不怕被冻伤,不怕被推开。
她给予的爱,是刚刚好,捂着他的心,不⾜以沸腾,却持久地发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