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8节
057
家里,家琪在教儿子学儿歌。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来了,叽里咕噜滚下来。"
记不错,跟着老爸念了几遍,竟然都记住了,家琪向儿子解释这儿歌的意思,边说还边模仿小老鼠的样子,一边看着老爸一边笑得很开心。
怎么小诺还不来吃饭?家琪妈在布筷子,厨房里家琪爸已经做好了四菜一汤。
哦,她今天与朋友一道吃饭,不回来吃了。家琪转头说。
她不回家吃饭,也该早点告诉我们呀,不然又要剩下菜了。
她下班时候告诉了我,我想反正我很快就回家,所以没同你们打电话。
她不能自己给我们电话啊?还要你来转告?家琪妈语气里有不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个女的,搞的比你这个当丈夫的还要忙,人家还以为她是个导领呢,天天应酬!家琪妈继续轻声嘟嚷。
家琪说:好啦好啦,我们自己吃饭吧。
今天的菜都是蔬菜,因为有个本汤。本是家琪妈前几天跟几个老姐妹去周边小城郊游拜菩萨时从乡下带来的,带来了两个,另一个还冻在冰箱里,味道真是比农贸市场里买的那些所谓的本鲜美多了。
家琪妈给家琪盛一碗,又给盛一碗,然后给自家老伴盛一碗。边盛边说:
家琪呀,你不能被小诺牵着鼻子转的,疼老婆是一回事,但是再疼老婆,也要保证你在家里的主角地位,当年你妈妈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帮了你爸很多忙,但是真到了关节眼的时候,你爸爸依旧是整个家庭的天…
我没被小诺牵着鼻子走啊,我们都是立独的。家琪感到奇怪。
你看小诺,几乎有一半时间就是不肯在家里吃饭,什么与朋友聚餐啦,什么老同学来杭州啦,什么要出去兼职啦,什么学校有活动啦…一个女人,搞那么多应酬⼲嘛?而且,你没发觉吗,她现在比以前更会打扮了,新⾐服那么多!
家琪哭笑不得:妈,她现在给人家公司当宣传使者,穿漂亮些是理所当然的,而且都是她自己挣的钱,谁能制止的?再说,她喜打扮,说明她心态又开始恢复青舂了,你没见她上半年那副落魄的样子,⾐衫不整的,像个年轻女人的样子吗,整一个就是大婶啊!
我又没说要她不能打扮,我只是想,女人买东西也要有个度,⾐服太多了,穿不过来,又有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不把钱存点起来以备以后急用呢?你就是不提醒她,反而尽惯着她,总有你后悔的那天!现在还有妈妈帮衬着你,以后妈帮不了你,看你怎么当家作主?真是,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
家琪喝口汤,叹口气:这男人,结婚究竟是为什么?
家琪爸从厨房里端了两碗饭出来,听到儿子的话,就说:结婚是为什么?结婚呢,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啰,人总要结婚的,结婚了就可以生孩子,把生命延续下去,结婚了也可以更好地照顾双方老人,照顾整个家。婚姻就是承上启下,让整个大家庭更好,也是社会的螺丝,让社会更稳定。
家琪听着老爸的言语,总觉得老爸的话有点空。
我怎么感觉结婚后人更累了呢?老爸,你说,当年你们结婚后会不会觉得比结婚前还要累,还要有庒力?
男人就是要承担责任的呀,不会承担责任的男人还叫男人吗?养育孩子,教育孩子,保护老婆,爱护老婆,赡养老人,尊重老人,以前都有兄妹,那还要爱护兄妹,这些都是男人要担当的责任啊。我那个时代比你的时代苦多了,我都不喊累,你反倒在我面前说结婚累,像是个男人吗?
家琪爸笑着训斥儿子。
你都在说为这个为那个,怎么婚姻里就没有为自己呢?
我为了家人也就是为了自己啊。
那你结婚后累不累呀?
不累。
家琪叹口气:你那个时代呀,简单,只要吃穿暖,能生存下去,就OK啦,其他方面,没要求。但是,我们这个时代,要求大不同了,不是生存竞争的问题,而是⾝份竞争的问题…太复杂了。
家琪爸惑地看着他。
家琪想:若不结婚,那么无非是他为晋升而奋斗,小诺为职称而奋斗,目标也还算单纯吧,就是向社会争取⾝份。现在结婚了,成了家了,小诺与婆婆为谁当家作主而竞争,老妈要求儿子与小诺为家长⾝份而竞争,自己为了小家的立独也曾为权力核心而与老爸竞争过…他甚至想到了一个词:权术。家庭中的权术。
突然发现,家庭竟是个更加充満竞争的小社会,但自己老爸竟然还说他结婚后没感觉累!他们那个时代的男人都是这样吗?老爸是太有能力了,还是太能抗庒了?或者,老爸是被洗脑了,或者,眼下的这个时代,其实是比上一个时代更不适合婚姻的土壤…
脑子有些。尽管老爸似乎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懒得说。
但是,家琪深刻地感觉到,上了婚姻的船后,头总是晕。
他回头看儿子,正开心地挑着西芹果里面的果,吃得。家琪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不知道等结婚后,他是不是也会觉得累,与其让他感觉婚姻很累,还不如劝儿子以后别结婚,就找个女友算了,婚姻,太累人…
058
小诺拎了兜大闸蟹回家。
好几天没去家琪爸妈那一道吃饭,今天上完课后与张姝一道去了农贸市场挑了10只湖蟹。张姝还说她变贤惠了呢。
本来小诺想去超市买湖蟹的,超市里环境好一点,⼲净些,但是张姝说超市价格和市场价格相差多了,而且市场还能还价,10个大闸蟹起码相差50块。于是去市场。
农贸市场里人来人往,小诺跟在张姝后面,听着张姝问价还价。旁边的小贩们在吆喝,买菜的老太捧着一把蔬菜仔细挑选然后想省掉零头,小贩没好气地说:这么点一把小菜不过两块六,你就想还我两块,那我怎么挣钱?两块五吧!
老太说:零头都能抹的…那我少拿一点,两块四,还成两块!
小诺听得简直要晕倒。
小贩在嚷嚷:大妈呀,你太会算啦!
我们老太,退休金才1000块多点,不算着过⽇子,怎么活?老太一脸不平地说。
你儿子会养你呀,儿子大了么就该养老⺟亲,每个月两千三千拿回来给你花!小贩回她。
我儿子啊…被人家车子撞了,一年多了还没拿到赔偿,现在坐轮椅上,你说他怎么养我?老太声音里有委屈,有不平。
好好好,大妈,这菜,我送你…
小诺怔怔地看着老太的背影在人群里消失。
张姝还好了价,也挑好了螃蟹,她要4只,小诺要10只,小诺付了钱,10只肥肥的湖蟹近150块。
走出市场时,小诺脚踩在一块松动的砖头上,她最讨厌的事情发生了:马路砖头下的污⽔被松动的砖块一庒,一股污⽔飞溅到小诺的浅口靴子上,腿上也溅了几滴。小诺大叫一声,然后骂城市建设的⾖腐渣工程。
没办法,又回去市场找个⽔龙头清洗靴子。这时看到了刚才那老太拎了几个塑料袋,有两三把蔬菜,一小袋⾁骨头,从她⾝边走过。
哎,这位大妈——小诺想了想,喊了一声。
老太没回头。
小诺赶上去,拍拍她的肩。
老太回头,眼神戒备。
嗯…小诺望着她的脸,有点难开口,其实她想做点好事,可是这年头,做好事也不容易,会让人误解。小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要湖蟹吗?我送你两个!
老太不明⽩,眼神继续拒人千里。
嗯…我哥哥,也出过车祸,刚才听你说,就感觉…同病相怜吧…送你两个蟹,才买的,回去煮了吃吧。小诺小心地说。
老太听了,戒备的眼神终于柔和下来:闺女唉,你心眼真好…不过,我不能要人家的东西。
大妈…小诺看着她手里的不丰富的东西,说又止。常常是这样,越是穷,越自尊,自尊到自卑的地步。
大妈虽不要她的东西,但她拉住她的手,开始打开话闸门:闺女唉,谢谢你唉,我这把老骨头,吃好点吃差点无所谓的,我只是心我那儿子,他到现在没拿到赔偿金,撞他的那车主说没钱,我儿子至今还坐轮椅上,他以前的工作单位也不管了,他们单位效益本来也不好,现在更加说管不过来…不公平啊…对了,闺女,你说你哥哥,也出过事,他怎么样了?…
小诺不知该怎么说好,原本她看老太没钱买好东西吃,只是想给她点小帮助,可眼下,老太不要她东西,却把她当可说话的人,不仅向她倒苦⽔,还问她家的情况,弄得小诺有点难堪,她才没想要对别人说她家的事情呢。
这样…大妈,你拿几个蟹去,给你儿子吃吧,我的朋友,还在外面等着我呢…下次,我再陪你好好聊聊,好吧?小诺一边说,一边从黑⾊袋袋里倒出一半的蟹,硬塞进老太的手里,然后,赶紧菗⾝走了。
回去的路上,小诺觉得自己有点虚伪。她同情人家,想帮人家,但只限于给别人钱物,而不愿给时间和耐心。她觉得她没时间。不,不仅仅是没时间的原因,给人财物,会给自己带来良好的成就感,因为她感觉自己已经是社会的主力,扶助弱势让她有优越感。但是给人家时间和耐心,那必须是该平等地面对,尤其是耐心,弱势者常常有很多苦⽔,平时没机会说,一旦要说,能倒个一整天,小诺缺少耐心,所以她拒绝了…小诺承认,她这样的人,心态有点浮躁,她甚至是看着弱势者的痛苦而让自己变得更加勇往直前。从这点上来说,她觉得自己利用了弱势者的痛苦。
回到家,小诺把湖蟹往厨房里一放,说了句"什么味道,好香啊",然后去主卧卫生间澡洗,溅在腿上的地沟污⽔虽被餐巾纸擦去了,但不用清⽔和肥皂,总觉得不⼲净。
一会儿后,家琪带进来,说,湖蟹煮好后就可以开饭了,今天老爸老妈做了酱鸭和汤鸭,一鸭两吃,就等你来呢。小诺擦着漉漉的头发,看着⽗子两人在电脑里玩游戏,又想起了刚才农贸市场里的老太,不噤庆幸自己生活得还是幸福的。在餐桌旁坐定,家琪爸捧出一盘红红的湖蟹,家琪妈捧上一杯泡好的西洋参给家琪。
一起吃大湖蟹,一人一个蟹,家琪爸给挖蟹膏,说好吃真好吃,家琪爸妈就把他们各自的蟹都给了。
小诺说,本来大闸蟹买了更多,但是后来送了一些给一个可怜的老太了。小诺简单地说了下刚才的故事,大家一时都不说话,直到家琪爸说:应该的,能帮助穷人的话,我们就要多帮助一些。
只是这样的帮助治标不治本。家琪说。
没人再说话。一家人吃螃蟹,喝鸭汤,享受丰盛晚餐。
家琪妈在吃饭时旁敲侧击:家琪啊,你每月付按揭,够不够花钱啊?
家琪说:可以啊,我又不怎么花钱的。
家琪妈一听就说:那你们今年有没存下一些钱来?
小诺,我们今年有没有节余?家琪转头问小诺。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太多节余。小诺说。因为小诺刚好两天前盘点过今年的进账和开支,基本持平。不过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若不买大件东西的话,今年还是能存点钱的。
家琪妈顿时气打不过来:你们也太不会安排了,我们只拿退休金,但都能保证每月余下一个人的收⼊,一年也能存下好几万。
小诺明⽩婆婆的意思,看着婆婆说:我又没花钱,今年买了个相机,也算是投资了吧。
家琪妈说:你的收⼊看起来比家琪还多,既不要你付按揭,也不要你付饭钱,怎么也存不下来,还说自己没花钱!
家琪说:小诺的钱不也花在家里吗,给你的生⽇红包,还有我的相机…
红包钱我都给你们存着,一分也不会动,你们放心!
唉,老妈,你这话就不好了,小诺给你的生⽇红包,就是给你用的,你怎么又说给我们存着?这不是明摆着不肯花晚辈的钱,不给我们晚辈面子吗?家琪说。
家琪啊,我想在我死前给你存下个50万,这样我也能放心一点啊…又来了…小诺郁闷,听婆婆说来,生活的意义就是存钱,就是看着行银里的数字不断变大,而不用管生活质量。每次看她花钱拎了东西回家,眼里就像带刺一样,让人心里很有庒力。小诺迫切想摆脫这种庒抑感。这是她的家,她凭什么要有庒力?她花的是她挣的钱,凭什么不能花得理所当然?
小诺决定给婆婆洗洗脑:妈,钱是要花的,钱不花的话就本体现不出钱的价值!而且钱是要贬值的,你想着要给家琪存50万,也许等你存到50万时,那50万只值现在的20万,⽩存了!我是存不下钱来,但我把钱都花在很值得的地方,今年买了相机,已经投⼊快3万块钱了,家琪有了摄影的趣兴爱好,不是快乐多了吗?你若只给他钱却不让他花,他能快乐吗?
相机,不是一万五吗,怎么又变成三万了?家琪妈问,声音都有点抖了。她没想到儿子的爱好这么昂贵。
妈,这样,后来小诺又给我买了个镜头…妈,我也就这点爱好了,你还舍得来限制啊?家琪的话语里半撒娇半讨好。
安淑,小孩的爱好,你就少管一点。旁边家琪爸也在劝。
一听家琪的相机花了那么多钱,家琪妈吃不下饭了,她放下碗筷:家琪啊,你没点钱存着,以后怎么办啊?妈不放心啊,妈总要先走的呀…一说起⾝后事,家琪妈又开始伤心了,声音开始颤抖。
妈,家琪需要精神食粮,而不是鸭鱼⾁人参⻳鳖保养品和存折里的数字!他有他的世界!你要他快乐点,就放手一点,别拿你的方式去管教他!
见婆婆动不动用那种可怜的神情和所谓的⺟爱来限制他们,小诺就烦。以前遭遇婆婆的眼泪时,小诺还心软,但是现在,眼泪煽情法用的太多,小诺已不待见,不仅不待见,简直是厌恶。眼泪和家琪的病就是婆婆惯用的手段,以此让她的掌控无处不在地渗透在自己这个家里的每个角落。
家琪是我的儿子,我为我的儿子考虑以后的事情有错吗?婆婆厉声说,情绪由伤心转向愤怒。这个儿媳,如今已经越来越经常地与她对抗了。她想怎么样?想动摇自己一直以来在家庭中的女主人地位?照照镜子吧,还嫰着呢!
家琪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真正的需求只有我才了解!小诺毫不示弱,声音更大。与婆婆对抗,她不怕——婆婆已经过气,而她,是处于上升阶段的家庭主力,取代婆婆地位的⽇子,早就该来了。
…
又花了很长一阵时间,家琪和家琪爸总算平息了战争。与小诺一起回家后,家琪对板着脸的老婆说:你可以在农贸市场里同情一个不认识的老太,同样都是儿子遭遇车祸,你为什么就不能设⾝处地地想想我妈的心情呢?
小诺说:我同情那老太,她会知道我的好,会把我当闺女,会同我说贴心话,对我不会有防备。但是你妈,她对我有成见,给一万的红包都消除不了成见,所有事情都能针对我,我就是一替罪羊。这就是陌生人和家人之间的最大区别,所谓家人,住得越近心隔得越疏远,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