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龙三
银座的一家咖啡店里,阿信和阿圭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追忆着往事。阿信突然说:“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还真有点累呢!”
阿圭说:“走了这么多地方,渐渐地就会觉得旅途劳累了吧!”
阿信却说:“才走到这里就累下趴可不行啊…前面还有好多地方要去呢!”
阿圭问:“您预备在东京待上几天?”
阿信沉昑道:“嗯…在东京有很多地方要去看一看…”
阿圭说:“我感觉的青舂时代都留在了东京啊!”阿信喃喃地说:“青舂时代…那个时候倒也确实是我的青舂时代啊。”过了片刻,阿信又说:“当时也是拼命地努力生活着,可是现在回头想一想,还会觉得当时要是不那么做就好了,或者要是能怎么做,也许人生就会不一样,总之留下了很多遗憾…”
阿圭有些吃惊:“哎,这可不像的一贯作风啊!”“可悲的是,很多事情不到事后是看不明⽩的。加代姐小的事情也是这样的。那一次遇到加代姐小,改变了加代姐小的人生…不仅是加代姐小的一生,还有好多人的人生都因此而改变。”说完,阿信突然痛切地看着阿圭。阿圭被看得有点发慌:“,你怎么了?加代姐小跟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啊!”阿信一惊,回过神来:“如果没有遇到她就好了…”
阿信的脸⾊一下子黯淡下来…
当年,在银座咖啡屋的后门口,阿信和这里原来的美发师阿鹤以及保安争执着。阿信自觉没有做错什么,银座咖啡屋的女侍们愿意让自己过来替她们梳头,自己是应邀而来的,名正言顺。可是那时候美发师的竞争非常烈,阿鹤本来一直在这家店里做发型,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地盘被外人揷⾜,为此已经收买了保安。阿信当然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阿信被保安推倒在地上。这时候田仓龙三和女侍们从店里跑了出来,龙三塞给保安一些钱,平息了此事。
一位女侍模样的人把阿信从地上扶了起来。在这之前,阿信虽然知道加代姐小就在东京,可是在学徒期间本没有时间去找她,况且在偌大的东京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是阿信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能和加代头撞上。
加代认出了对方,立刻转⾝逃走,阿信也拼命地在后面追赶。她觉得如果这一次让加代逃掉的话,恐怕一生都不会再见到她了。所以阿信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奋力追了上去,不顾一切地跑着,渐渐地快要追上加代了。这时,加代绊了一下,几乎跌倒,⾼跟鞋的鞋跟飞了出去。她再也跑不动了,无奈地靠着电线杆,大口着气。阿信追了上来,可是气吁吁,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两个人筋疲力尽地息着。半晌,阿信缓过气来,突然说:“当初在酒田的沙滩上,我就经常和加代姐小比赛谁跑得快。”
加代无奈地说:“那时候我就总是跑不过你…我也知道,就算我逃跑,也会被你追上的。”
“穿着这样的鞋,那可是跑不快啊!”说着,阿信笑了“哎,鞋跟怎么了?”
加代叹口气说:“这还是洋货呢!我昨天第一回穿。”
阿信歉疚地说:“那一定很贵吧!真对不起。”
“阿信,你的伤不要紧吗?”
阿信不在乎地说:“这点小伤…”她刚想笑一笑,可是立刻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得蹲了下去“好疼…”
“让我看看。”加代俯下⾝去看阿信的膝盖“这大概是碰到石头磕破的,划开了这么一道大口子。你伤成这样还能跑得那么快,真有你的啊!”阿信凝视着加代。加代说:“来,咱们去我那里吧,我给你包扎一下。”
阿信突然觉得口堵得満満的:“加代姐小…”
“来,你靠着我,只要走到大路上,就能等到出租车,忍耐一下…”说着,加代抱住阿信,阿信再也忍不住了,脸埋在加代的肩头哭了出来。
“阿信…”
“加代姐小一点都没变啊!还是过去的那个加代姐小…太好了…”
加代努力忍住心酸,故作快活地说:“走好啊!”阿信说:“不行啊,加代姐小还要去店里呢!我可以等你下班…”
加代却说:“今晚我不去了。只要待会儿给店里打个电话就行了。”
“可是…”
“先给阿信包扎伤口要紧。”
加代将阿信带回自己的公寓。打房开门,阿信却后退了一步,踯躅不前。加代说:“进来啊…屋里得很。”看阿信十分犹豫,加代又说:“怎么了?屋里没人,你用不着客气。”说着笑了起来。
阿信这才放下心来,忐忑地走进加代的房间,屋子里一片凌,书籍胡堆放着,⾐服随手扔得到处都是,饭桌上还放着用过的碗筷。加代慌忙开始收拾,一边说:“我从店里下班以后,还要陪客人吃饭,很晚才能回来,一回家就困得不行,第二天一起来就得准备去店里…家里就这么七八糟的。”
阿信连忙帮着收拾,说:“加代姐小怎么能做这些事呢?让我来⼲吧。”加代却说:“行了!只要有个坐的地方就行了…”说着在刚收拾出的地方铺上坐垫,找出药盒“来,你快坐下,我们来包扎伤口。”
阿信不过意地说:“⿇烦您了,让我自己来吧。”
加代坚持道:“阿信只要看着就行了。我会包得很好的。”
“这真是不敢当啊…”“我想给你包嘛!”说着,加代不由得阿信不肯,径自给她涂起药来“这药涂上去,伤口会有些疼,忍耐一下啊!”阿信默默地看着加代。过了一会儿,她小心地问道:“⾼仓先生…浩太先生还好吗?”
加代却没有什么反应。阿信又问:“浩太先生出去了吗?”
加代仍然没有做声。阿信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加代只是利索地着绷带。阿信又说:“要是他回来的话,我在这里太不方便了。”
好绷带,加代说:“好了,这样子就行了。”
“谢谢你。多亏了你,这下我好多了,已经可以⼲活了,我把这里打扫一下…浩太先生要回来,这样总是不太好。”
加代终于说道:“不用了!谁也不会来的!”
“加代姐小?”
加代突然严肃地说:“阿信…”
“哎。”
“你宽恕我吧!”加代突然跪下,深深地低下头,额头几乎触到了榻榻米。
阿信大吃一惊。
加代说:“我明明知道阿信和浩太的感情…可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实在没脸见你。”
“加代姐小…”
“我害怕遇到阿信…我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呢?不管我怎么道歉,这件事都是不可宽恕的。就算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的。”
阿信惊慌地说:“你怎么说出这些傻话…”
“我私自拆看了浩太先生给你的信,浩太先生说会在那里等着你,我就替你去了…因为我想跟着浩太先生。那时候我抛弃了家人,抛弃了家产,什么都不要了,我也背叛了阿信…”
阿信劝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就不要再提了。只要加代姐小和浩太先生能够幸福地在一起,这就够了…”
“阿信…”
“反正浩太先生对我来说,本来就是可望不可即的。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从一开始我就不抱任何希望。”
加代沉默了。阿信接着说:“不过,当我得知加代姐小和酒田没有任何联系的时候,我很担心。你能和浩太先生一起回去一次就好了,让大家看到你们很幸福,老太太和太太会多么⾼兴啊!酒田的亲人们看到浩太先生这么优秀的人,一定会放心的。”
加代无奈地说:“如果我有这么幸福的话,我自己就会回去的。我经常梦见酒田的家人,、爸爸、妈妈,还有小夜…我也梦到过阿信。”
阿信痛苦地听着。加代又说:“可是,我过的却是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被浩太先生抛弃了!”
阿信大吃一惊。
“我们刚到东京的时候,他还经常来看我。可是即使他过来,他也从来不会告诉我他在做什么,然后又走了,一连两三个月不见人影…”
阿信说:“他一定是去各个地方活动。现在各地的劳工运动都在⾼涨,地方上有佃农的土地解放运动,工厂里也开展了罢工…浩太先生就是从事这些活动的,所以…”
加代说:“这些我也明⽩。可是,他并没有答应会和我结婚。他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到我这里了,他早已经把我忘了。本来他就不爱我。”
阿信轻声问道:“有没有信来?”
加代轻轻地摇了头摇。阿信又问:“那么,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看加代不语,阿信说“浩太先生的⽗⺟倒是住在东京…”
加代说:“他们家是地方上的大地主,现在家人住在东京,可是他和家里人已经差不多断绝关系了…”
这下子阿信也无话可说了。加代说:“我已经死心了,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我抛弃了和⽗⺟,我是个不孝的孩子,我还背叛了阿信,这都是报应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
“不过,能够遇到阿信真是太好了。刚才我害怕看到阿信,觉得非常痛苦,所以我逃跑了,可是现在我心里却放下了一个大包袱。我并不是想要你宽恕我,可哪怕是仅仅向你道了歉,我心里也会轻松一些。”
“加代姐小…”
“可是,我真没有想到阿信会在东京做美发师。我听人说过有一个新来的做西洋发型的美发师叫做阿信,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就是你。我还以为你早就在酒田嫁人了呢!”
阿信沉默了。加代不安地问:“你抛弃了那桩婚事跑到东京来,还是因为浩太先生的缘故吧?”
“不是,是因为我知道了男方的人品很差。我想要做一个美发师,是因为我觉得女子也应该能够凭着一技之长自立。这和浩太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加代感慨地说:“阿信真是了不起啊!我只是一个一无所长的咖啡屋女侍,每天稀里糊涂地度⽇,一点意义也没有。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阿信叫道:“加代姐小,你还是回酒田去吧!这样的⽇子,对加代姐小没有好处。”
加代苦笑道:“可我是一个抛弃了亲人和家庭的女孩,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阿信说:“老太太和太太都在盼望着加代姐小回去…”
“可是,即便我不顾羞聇地回家,我也是个多余的人。我已经把加贺屋让给小夜了,只要小夜在就够了。”
阿信吃惊地说:“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小夜姐小去年由于感冒得了肺炎,已经去世了…”
加代恍若听到了一个晴空霹雳:“什么?小夜…”
“加贺屋已经只有加代姐小了,请你想一想老太太、老爷,还有太太的心情吧!除了加代姐小,没有人能够继承加贺屋了…”
加代沉默了。阿信又说:“如果加代姐小和浩太先生现在幸福地在一起的话,我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可是…你说对浩太先生已经死心了。那么,你又何必在东京过这么痛苦的⽇子呢?”看加代依然没有反应,阿信恳求道:“拜托了,为了加代姐小,也为了老太太和太太,最好的办法就是回酒田去。你是加贺屋娇生惯养的加代姐小,却在东京做咖啡屋的女侍,我实在不忍心…”
加代终于说:“如果我回酒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浩太先生了。”
阿信没料到加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呆了。加代又说:“如果我在这里等着,也许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的。”
“加代姐小…”
“不管他对我怎么不好,他都是我初恋的爱人,是我抛弃了一切追随而来的人…”
“加代姐小…”
“我已经等了三年了。如果我现在回酒田的话,那我在这里痛苦等待着浩太的三年岂不成了徒劳吗?”
阿信无言以对,加代说:“阿信,我还是不回酒田为好。请你别再劝我了,就当没有遇见我吧!也别告诉酒田的亲人关于我的消息,求你了。”
阿信不忍地凝视着加代。她第一次知道了加代对浩太的爱情竟然如此強烈,她居然感到一阵轻松,心中已经毫无一丝对加代的怨恨。而对于能够如此热烈地爱一个人的加代,阿信由衷地感到羡慕。已经不必再说什么了…无论再说什么,在加代的爱情面前,一切都只是空虚的。
阿信一个人回去了。而且,那一刻,她亲手毁灭了自己对浩太的思慕之情。
阿信回到多香家,刚到大门口,小律就从里面了出来:“阿信姐回来啦!你的梳头工具呢?”
阿信一愣,小律拿出蔵在⾝后的一个包袱,说:“哎,你把它落在哪里啦?竟然把挣饭吃的工具都弄丢了…”
阿信惊讶地问:“谁把它送回来的?”
“是一个好帅的绅士呢!不过,师傅和别人都不知道,要是让她们知道了,阿信姐可要挨一顿说呢!这就像是当兵的丢了一样。”
阿信觉得十分奇怪,她知道自己是在银座和保安争执的时候,把梳头的工具掉到地上了,之后就去追赶加代,所以竟忘记了这回事。阿信正想着明天去那里找找看,谁知工具居然被人送回来了。是谁会特意送过来呢?一个很帅的绅士?阿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哪里会有这么一个人。
第二天,阿信照旧去“雅典”咖啡屋给女侍们做发型。来到女侍的休息室,她看到只有染子一个人等在那里。
“哎,今天染子姐小第一个来啊?”
染子说:“我和别人换了一下。因为如果我过一会儿再来,这里难免有别人过来,我们就不能单独在一起了。”
阿信开始给染子梳头。染子悄悄地说:“听说昨天闹得不可开?”
“哎,您已经知道了?”
“是我男朋友昨晚打电话告诉我的。”
阿信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您好心给我介绍生意,却弄成这个样子。”
染子说:“你这是说什么呢?该道歉的是我啊!都怪我给你介绍了那个糟糕的店,才让你吃了大亏,我男朋友也让我替他向你道歉。”
“是我自己不好。要是我老老实实地走开也就算了,可是我却跟他们争吵起来。”
“我男朋友也非常吃惊。是他让我请阿信到那边去做头发的,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当时他听到消息赶紧跑出来的时候,阿信已经倒在地上了。他慌忙给了保安一些小费,可是已经迟了,真是太让人惭愧了!”
阿信很惊讶:“哎?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真是给这位先生添了很多⿇烦。”
“这是应该的,是他邀请阿信过去的嘛。不过,他长得很帅吧?”
“我…我没有注意…”
“嗯?他说过要把你落下的梳头工具给你送回去的。”
看阿信没有做声,染子说:“这么说,他还没有送过去?哼,当时我就说等我看见你的时候把工具还给你,可是他偏偏说这是他的责任,他要去给你道歉,原来他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阿信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啊!是那位先生特意给我送去的啊…我确实已经收到了。”看染子有些奇怪,阿信解释道:“当时我还没回去,是店里的小姑娘替我收下的。”
“这么说他倒是说到做到。”染子不由得开心一笑“他确实是个很诚实的人。可惜阿信没见着他…银座那边,过几天还请你去梳头,你方不方便?”
阿信说:“我可不敢去了!我在这里有这么好的工作,不必跑到银座去就很好了。上回是因为染子姐小的面子才去的。非常感谢您,还望您能够谅解我。”
“可是,要是能够去银座的店里梳头的话,会抬⾼一名美发师的⾝价,而且在银座,梳头的工钱和小费都比这边⾼一档。我这都是为阿信着想,你马上就要自立门户了,还是能有一批有钱的客人为好。”
“可是我喜这里。像银座那么奢华的地方,无论梳头的工钱有多么⾼,也不适合我。”
染子⾼兴地说:“阿信,你这话正说到我心坎上了!就是嘛,银座有什么了不起?说什么那边的姑娘们知书识字,还不一样都是女侍吗?她们凭什么趾⾼气扬?哎,阿信,即使你自立门户了,也用不着担心挣不了饭吃,我们都是你的忠实客人。”
阿信感地说:“谢谢您。”
“那么,咱们得写信告诉我男朋友,说你不去银座了。要是打电话去说,佣人不会让他接电话的。我男朋友那里有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物,啰啰唆唆的,最爱管少爷的闲事。谁让人家是大户人家呢?———这件事就⿇烦阿信了。你就以我的口气写吧。”
阿信答应了。染子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还要写两封催人还钱的信。好像原来你替我写过吧?就和原来的一样,只要把名字改一改就行了。”
这时候八重子走了进来,染子叫道:“啊,第二位客人露面了!”八重子却说:“阿信,外面有一位客人找你。”
阿信有些迟疑,染子说:“我没关系,你去看看吧。”
“对不起,那我去去就来。”阿信走了出去。染子问八重子:“是个男的吗?”
八重子说:“猜错啦!是个女的。”
“那就好。我们要保护阿信,不要让她被不三不四的男人纠。她可是个好姑娘。”
阿信走到门外,发现加代站在那里。她吃了一惊:“加代姐小?”
加代说:“你正忙着,我就把你叫了出来…”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有人告诉我你到这里来做头发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嗯,好多了,多亏了加代姐小。快进来吧!”
加代说:“不用了,我想告诉阿信一件事。我想回酒田一次。”
“加代姐小…”
“昨晚我夜一没睡。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家里有小夜在就行了,以此来为自己的不孝开脫。可是现在家里已经没有小夜了,和妈妈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啊,想到这些我就…如果我还无动于衷的话,自己就会谴责自己,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悔恨之中。我并不想在酒田待下去,不过我至少要回去一次,让他们看看我过得很好,这也算是我对自己不孝的道歉吧。”
阿信⾼兴地说:“太好了,你能决心回去真是太好了!老太太和太太多么盼望你回家啊!”加代却说:“就算我回去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我进那个家门。”
“你又说这些了…”
“要是真那样的话也罢,我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阿信说:“如果你愿意我陪你回去的话,我们就一起走。”
加代一笑:“没事的,不管他们说我什么,都怪我不好。我心里早有准备了。”阿信不做声了。加代又说:“我的房间还留在那里,也许有一天浩太先生还会来…我留下了纸条,如果浩太先生回来的话,我让他去找你。”
阿信一惊,加代解释道:“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如果我不在,肯定有诸多不便。所以就请阿信代我照顾他了!”
“加代姐小…”
“多半不会有这样的事的…如果他还想回来的话,就不至于半年多来杳无音信了。不过,我是担心万一他回来了…那时候,请你务必通知我,我立刻就回东京,拜托了!”
“你什么时候出发?”
“坐今晚的夜行火车。”
“我送你去车站吧!”
“不用了,咱们又不是这辈子不能再见面了!也许我会被赶出家门,那马上就会回来了。反正不管怎样,我不打算在酒田久住。”
“可是…”
“我一定得在这里等着浩太先生。我如果不在东京的话,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阿信沉默了。加代深情地说:“阿信…对我来说,浩太先生比加贺屋重要,比任何人都重要。”
阿信回到女侍休息室,继续给染子她们做头发。染子和八重子先后梳好了发型,阿信正在给茂子梳着。茂子问道:“刚才和阿信在后面说话的那个人,是不是在银座的一家店里做事?”
阿信很惊讶。茂子对染子说:“哎,那家店可是龙少爷喜的。”又对阿信说:“一点没错,就是那个人,据说她可是那家店里最红的女孩呢!”
染子说:“啊,我也听说过。据说她还上过山形的女校呢。因为人家知书识字,所以文人和画家们都很喜她。”
八重子说:“那不是正合龙少爷的口味吗?怪不得他最近老是泡在银座呢!”
茂子说:“据说那个女孩还会画画儿呢。咱们可没法跟人家相提并论。”
八重子叹道:“要和这样的女孩去争龙少爷,怎么争得过她啊!我们…”
染子叫道:“哎,八重子也恋上龙少爷了?”
八重子慌忙否认:“开什么玩笑!谁会喜那个男人啊?他自以为有钱,一副挥金如土的样子,其实只不过是个布商罢了!倒是染子对他颇有意思吧…”
染子说:“那种男人我也不喜。只不过他是个要紧的客人,我才捧着他的。他还以为自己真的有魅力呢!真没办法!”
茂子说:“就是嘛,他既然装出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那和银座那种奢华地方的女人倒是正好一对,般配得很哪!”
阿信无奈地听着女侍们相互调侃着嘲笑龙三。
傍晚,加代正在自己的公寓里准备行装,这时候传来了敲门声。加代恍然一惊:“是谁?”
“是我啊,阿信。”
加代大失所望,站起来打开门,说:“吓了我一跳,我这里很少有人来,我还以为是浩太先生回来了呢。”
阿信难过地说:“对不起,我向师傅请了假,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加代说:“我只是回去几天,什么都不必带回去,所以不用怎么收拾。”
阿信说:“回到酒田,什么都是现成的。那么,现在还有些时间,我把这里打扫一下吧。就算您不在,收拾⼲净了,浩太先生回来了也好些…”
加代却说:“不用了!他不会回来的。而且我也不会离开太久。”
阿信说:“如果您觉得可以的话,在您回酒田的这段时间里,我把这里大扫除一下好吗?”
加代迟疑地说:“阿信本来就够忙的了…”
“我很快就要离开师傅家了。等我自立门户了,自由的时间就多了。”
加代感地说:“那就太谢谢你了。说实话,我也想收拾一下,可是…我实在没用。”
阿信说:“这本来就难怪嘛。加代姐小从小娇生惯养,哪里⼲过这些。以后我会过来打扫的。”
“能够见到阿信,真是太好了!等下次我回到东京,就再也不会感到寂寞了!”
“可是,您要跟老太太、太太好好商量一下…”
“我的想法并不会变,我要在东京等着浩太回来。我回酒田,是想让他们知道我的心思。”
加代取出房门的钥匙,说:“这是钥匙。不过你可别勉強自己,要真的有空闲的时候再过来。”
阿信笑了:“收拾屋子、大扫除都是我的拿手好戏。我不会动东西的,尽量收拾吧!”
加代有点惭愧地说:“那就拜托阿信了。这么丢人的事,也只有阿信才可以托付啊!”说着,加代有些凄凉地笑了。
“那么,我就先收着了。”阿信收下钥匙。
加代说:“阿信,我们提前一些出门,路上找个店一起吃晚饭吧。”
“那多浪费啊,我马上就煮点什么。”
“我就要离开东京一阵子了,临走就奢侈一下嘛。而且我也想请阿信吃顿饭。”说着,加代忙忙地锁门,阿信赶紧帮忙。
没想到田仓龙三突然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加代吃了一惊,龙三似乎也有些意外:“怎么?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阿信很是诧异地看着龙三。龙三向加代解释道:“你昨晚和今天都没去店里,我想你一个人住,若是生病了很不方便。我找了半天才过来,这儿还真是难找的呢!”
加代感地说:“真是的,让您特意过来,真不好意思。”
龙三看到了阿信:“哎,你不是那位美发师吗?昨晚害得你吃了大亏,伤口好些了吗?”
三个人来到了上野的一家餐馆,围桌而坐。龙三说:“真是很对不起阿信姐小。都是我多事请你过来,才惹下了这场⿇烦。”
加代说:“田仓先生就是这样,只要女孩子向他撒撒娇,他就会百依百顺的。”
龙三说:“哪里,银座店里的人听说阿信姐小的手艺的时候,正好我认识一个要阿信做头发的女孩,所以我就冒昧地…”
阿信说:“这么说,特意把我落下的梳头工具送回来的那位先生,就是您了?”
龙三说:“那是我应该做的。不过因为这个机缘,使得加代姐小和阿信姐小能够重逢,这件事总算还不是一无是处。还请你原谅。”
阿信默默无语。龙三说:“真没想到加代姐小是酒田米行的继承人,以前可一点也不知道。”
加代说:“以前我谁也不敢告诉,因为要是被家里人知道了,我马上就会被抓回去。”
龙三说:“我以前也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缘故,不过加代姐小也实在不是等闲之辈啊。”
加代说:“如果我不离家出走的话,就不能和喜的人在一起。”
龙三说:“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我也听过不少…这也是加代姐小的命啊。”
加代对阿信说:“田仓先生跟我聊过很多,一直很照顾我。”
龙三也对阿信说:“加代姐小想要到东京学画,说是要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可是她的心思全在恋人的⾝上,把学业都荒废了,我总是为了这个说她呢!”说着,龙三笑了“现在她终于要偃旗息鼓,退回老家去了!”
加代反驳说:“他和学画这两件事,我都不会放弃的。我很快就会回东京来。”
龙三有些意外:“怎么,你还要回来吗?那么我们就不给你饯行了。回到家里为自己的不孝道个歉,再回来的时候就要耐住子,认真地学画了。等待恋人回来虽说未尝不可,但女人也应该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否则只能一辈子都依赖男人了!”
阿信凝望着龙三,这时候侍者端来葡萄酒。龙三尝了一口,说:“那么,为了我们的再会⼲杯!”
看到龙三如此装模作样,阿信心中很不舒服。
这可以说是阿信第一次见到田仓龙三。可是在她看来,龙三完全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物。听说他是一个布商,可阿信并不知道布商究竟做的是什么生意,再加上听说龙三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泡在各处咖啡馆里,阿信觉得这真是一个荒唐的男人。染子、茂子和八重子她们大肆渲染的龙少爷原来竟是这么一个人,想来真是令人扫兴。甚至连加代姐小都受到这样的人的照顾,让阿信觉得非常难受。这么想着,阿信感到丰盛的晚餐也味同嚼蜡。她看也不看谈笑风生的加代和龙三,默默地吃着饭。
晚上,加代在上野车站坐上了夜行的火车,离开了东京。阿信送走加代,谢绝了龙三送她回去的好意,独自回去了。
阿信立刻就忘记了龙三,她心里牵挂的是回到酒田去的加代,以及就要接加代归来的加贺屋。她默默地祈祷着,但愿加代能够得到家人的宽恕,大家能够喜喜地接加代的归来。
第二天一早,阿信提前起,去浅草寺参拜观音菩萨。浅草寺內还昏黑一片,阿信独自祈祷着,因为傍晚的时候,加代就会到达酒田了,自己不能和加代同行,只好前来参拜观音,祈祷她能够平安地回到加贺屋…
加代终于回到了加贺屋。站在门外,她感慨万千地凝视着店里。祖⺟邦子和⽗亲清太郞都在店里忙碌着,没有发现店外的加代。
加代转到后门,快步走进了厨房。厨房里有两个女佣正在准备晚饭,见到加代,都吃了一惊。一人问道:“你有什么事?”
加代没有理睬她,径自朝里走去。另一个女佣慌忙拉住加代:“你要去哪里?你是谁啊?随随便便就闯进人家家里!”加代甩开女佣的手,朝內室走去。女佣赶紧朝里叫道:“太太!您快来啊!”美乃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看到加代,顿时变了脸⾊:“加代…”
加代却若无其事地说:“我回来了。”
美乃说不出话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加代,加代说:“看来妈妈⾝体好的,我放心了。”
美乃突然朝着店里大叫起来:“⺟亲!阿清!是加代啊!加代回来了!”
女佣们面面相觑,清太郞飞奔了过来。美乃看着加代,喃喃地说:“你终于回来了!加代…这不是做梦吧…真的是加代…”清太郞也叫道:“加代…”
加代说:“都是我一意孤行,让你们担心了。”
邦子走了进来,加代深情地叫道:“…”
美乃对邦子说:“⺟亲,咱们的心愿成真了…总算没有⽩等这些年…”说着,美乃的眼圈不噤红了。
邦子一直默默地盯着加代,突然抬手打了她一记耳光。美乃大惊失⾊:“⺟亲…”
邦子一言不发,扬起手又要打加代,美乃拼命地拉住邦子:“别打了!她好不容易才回来…”
“没关系,不管怎么打我,我都没什么好抱怨的。,要是打了我,你心里就会好受些,那你就尽管打我吧!我做了这样的事,就算被打死也是应该的。我回来本来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你要打就尽管打吧!”
加代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地上,邦子默默地看着她。加代又说:“我抛弃了、爸妈,还有这个家,我走的时候,原本是不打算再跨进这个家的门槛了。我并没有想要道歉和请你们宽恕。这也不是能够得到宽恕的事情。可是我遇到了阿信…”
美乃问:“你终于见到阿信了?”
加代点点头:“我听她说了小夜的事,所以…”
美乃和清太郞的神情顿时黯淡了。加代接着说:“在这之前,我一直安慰自己说,即使我不在家,还有小夜替我孝敬你们。可是…”
邦子也不噤黯然神伤。加代说:“我一想到你们心里该有多么难过,就难受得睡不着觉。我知道也许会被痛骂一顿,也许会被赶出去,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回来看看…”
美乃悲喜集,叫道:“加代…”
“就算你们不让我进这个门也没关系,我马上就回东京。只要你们知道了我的心情就行了…希望你们能了解我想要为自己的不孝道歉的心情。”
邦子突然说:“快去洗个澡吧!坐了一天火车,満脸都是煤灰,脏乎乎的像什么样子!”
加代沉默了。邦子又说:“洗完澡再说话也不迟。”
加代松了一口气,默默地看着邦子。美乃说:“加代…你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因为我一直觉得你肯定会回来的。太好了…太好了…”
美乃拼命地忍住泪⽔。清太郞虽然只是默默地看着加代,可是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看到⽗⺟的样子,加代心如刀绞。
过了几天,加代又因为回东京的事情和⽗⺟发生了争执。美乃斥责道:“你天天吵着要回东京,你打算在东京⼲什么?”
加代说:“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去学画。”
“你在那里做什么咖啡馆的女侍,这个样子怎么能学画呢?”
“那是因为你们不同意我去东京,我只好在那里一边打工一边学画嘛。”
邦子说:“说什么去学画!我可看不出加代能成为画家,这一点我还是能看明⽩的。加代是有男人了吧?”
清太郞说:“⺟亲,你不要这么说加代,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子…”
邦子却不理会,对加代说:“加代,你也到这个年纪了,有一两个喜的男人也是正常的。不是要责备你。不过如果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回来呢?”
加代沉默了。邦子说:“如果他有意和你⽩头偕老,为什么不来拜会一下女孩子的⽗⺟呢?这恐怕不是一个正经男人的所作所为吧?如果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无论你有多么爱他,也不会幸福的。这说明他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思跟你往,是这样的吧…”
加代无言以对,心中十分痛苦。邦子又说:“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我不会強行拆散你们的。可是,那个男人居然不肯跟你回家…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吧!”
清太郞说:“总之,加贺屋只有你一个孩子了!加贺屋不能后继无人…”
加代木然地坐着,心如⿇。
自从加代回到酒田,已经过去三天了。阿信挂念着加代在酒田的情况,得空便来替加代打扫房间。她想着万一浩太回来了,房间里整整齐齐的,会让他住得舒服一些。她在心中祝愿加代和浩太能够幸福,愿意悄悄地用这种方式来成全他们。
傍晚,阿信回到多香的店里,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小律出来接她:“阿信姐,你回来啦!”
“我回来晚了,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小律却说:“不用了,阿信姐的手艺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这些活你就不要⼲了!”
阿信说:“我在这里还是做杂工的呀!该做的事情我一定要做好。我已经买好了晚饭用的菜…”
小律说:“你得快点找到房子搬出去,不然在这里老是会被支使得团团转。”
阿信说:“没事的,我还想多⼲几天呢!我在这里受了许多照顾…而且,一到真的要离开这个厨房的时候,还真有些难受呢。虽说是自立门户了,可谁知道能不能挣到饭吃呢!要是能够留在这里,一边⼲些杂活,一边出去替人做头发,也许倒是最省心的呢。”
小律感叹说:“阿信姐,你真是不贪心啊。”
阿信苦笑道:“我是害怕自立门户。真是没出息。”
多香走了过来:“阿信,你回来了啊!”阿信赶紧答应:“是,多谢师傅准我的假…”
多香笑了:“阿信也真是不容易,连过去的主人都得去照顾。我帮你找到房子了。”
阿信吃了一惊。多香又说:“我托店里的主顾帮我找找看,她告诉我正好这附近有人要出租房子。房东是一对老夫,要出租的房间在二楼。你住在附近,要是遇到什么事情,还可以来找我商量,我店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可以叫你回来帮忙。”
阿信感地说:“谢谢师傅替我心。”
“等你下回出去做头发的时候,顺便去看看房子吧。得快点定下来才好,不然老是悬着。”
“…是。”
“你心里做好准备了吧?”
“…是。”阿信不安地答应着。
阿信替染子挽头发时,染子关切地问道:“那么说,你决定住那里了?”
“是的,房东人很好,价钱也合适,我就决定了。”
八重子说:“这就对了,你一个人⼲的话,既不必那么累,赚的钱又能全归自己…还是尽早搬出来的好。”
波子问:“那么说,到时候我们做头发就得付钱了?”
茂子说:“那当然了!阿信要靠这个吃饭啊,当然不能像现在这样了。”
阿信不安地说:“真不知道一个人行不行…”
染子安慰道:“这可不像阿信说的话啊!没事的!只要你有信心,客人其实是要多少有多少的。绝对不会让你饿死的!”
茂子问:“阿信什么时候搬家?”
“可能就明天吧…”
染子慡快地说:“那么,大家都去帮你搬家!”
阿信忙说:“不用了,我没有什么行李。”
染子说:“我们已经替你准备了很多家用的东西,你自己可别再买了。”
阿信吃了一惊,染子又说:“就给我们好了。”
阿信终于要离开师傅的家,开始自己的生新活了。虽然在师傅这里⽇夜辛劳,可是一旦要离开自己度过了三年时光的地方,心中还是十分失落,再加上对未来的不安,使得一向坚毅的她也难免郁郁不乐。
傍晚,阿信和小律一起打扫店里。阿信感慨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扫店里了…”
小律伤心得说不出话来。阿信说:“小律,谢谢这些年你对我这么好,从你⾝上,我不知道得到了多少安慰。我能够坚持到今天,多亏有你在这里。谢谢你,小律…”
小律的眼泪夺眶而出。阿信又说:“从今往后,就剩小律一个人⼲这些了,你一定会很辛苦的,可是你要好好保重⾝体…”
小律打扫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阿丰她们在厨房里吃着早饭,阿信替大家沏了茶,郑重地说:“今天我就要告辞了,长期以来受了大家很多照顾,可是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你们,我就要走了…”
阿丰说:“你真是遇上了好时机啊!一般来说,才当了三四年学徒,是不可能立独的。”
阿园说:“是阿信运气好啊!现在用不着手艺怎么⾼,只要稍微手巧一点就能挣到饭吃。嗯,你就努力挣钱吧!”
阿袖说:“不过,阿信的胆子确实不小啊!西洋发型的竞争那么烈,阿信还敢自立门户。”
阿惠说:“这你就不必担心了!阿信就算做头发不行,光是靠着给人家做⾐服、替人写信就⾜够生活了!”
阿夏讽刺道:“那样挣钱不是更多吗?”
听着师姐们的冷嘲热讽,阿信隐忍着,一言不发。
早饭后,阿信来到多香的房间,向师傅告别。
“用不着这么煞有介事地告辞,你不是就搬到附近吗?想要见面的话,随时都能见得到。”说着,多香取出一个信封:“这是你出去做头发时客人给的小费。你新搬家肯定要添置不少东西。我给你存着这些钱,就是为了这一天…”
阿信大吃一惊:“师傅…”
多香又说:“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完全靠自己的手艺来生活了。谁也不会帮你的,谁也不能依靠,你要有这个准备。”
“…是。”
“但愿你能做一个客人们喜的美发师。”
阿信心嘲起伏,无言地低头向多香致谢。
带着自己的一点行李,阿信来到新租下的房子里,先去茶室问候房东德造和阿金老两口:“从今天起,还请您二老多多关照。”
阿金说:“啊,有好多客人刚才就来了,正在等着你呢!”
阿信诧异地朝楼上走去,来到自己的房间,吃惊地发现染子、茂子、八重子和波子她们正在热热闹闹地整理着一大堆东西。染子看到阿信,叫道:“阿信,你怎么才来啊!”茂子⾼兴地说:“我们正好收拾完了。”
波子问:“阿信,你的行李呢?是不是有人帮你送过来?”
阿信说:“不…我只有这些东西。”
八重子有些惊讶:“哎?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染子说:“那是当然了,阿信一直住在师傅家,只知道⼲活,几乎拿不到什么零用钱,连件⾐服也买不起啊!所以我才跟你们说,就算是旧东西也没关系,尽管拿来便是,咱们才拿了这些过来啊!”茂子对阿信说:“这个小矮饭桌和坐垫,还有茶壶、茶碗是我送你的。”染子也说:“我想你大概还没有被褥,所以就拿了一套过来。放在壁橱里了。”
阿信打开壁橱,里面是一套上等的被褥“染子姐小…”阿信感地说。
染子笑道:“你别过意不去。店里有位客人家里开着被褥的专卖店,这套被褥是他当做小费送给我的。”
八重子又说:“这个锅和这些瓷器,是我在一位客人的店里买的,人家给我便宜了好多呢!我想有这些应该够了。”
茂子也说:“阿信以后就开始挣钱了,不喜这些的话可以买新的嘛。哎,先凑合着用一阵子吧!”波子接着说:“这是做针线活的工具…我还要托阿信做针线呢。这是⽔壶和火盆,虽说是旧的,不过将就着还能用。”
阿信感地说:“真过意不去…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染子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就算我们祝贺阿信自立门户吧!”
“谢谢…谢谢…”
染子突然说:“可是有一样最要紧的东西,我们却买不起。”
阿信不明⽩染子所指的是什么,染子解释道:“就是梳妆台啊!哪怕是一架旧的也好。不好意思…”
阿信说:“您这是说哪里话?你们送了我这么多东西,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波子说:“可是梳妆台是你做生意必须用的东西啊。总会有客人到你这里来的吧?”
阿信说:“我还没想那么多。眼下我先上门替人做发型好了。”
八重子说:“嗯,那些东西慢慢地添置就好了。用不了多久,阿信就会连⾐橱、碗柜都能买得起了!”
阿信心中百感集。当她从多香家出来的时候,没有一个师姐妹送她,冷冷清清地离开了师门。可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热心地来庆祝她的立独。在多香家里,阿信一直在师姐们的冷言冷语中生活,使得染子她们对阿信的关心显得尤为珍贵。阿信备觉友情的温暖,感到眼前一片光明。
大家正在兴致地布置着,小律突然走了进来,叫道:“阿信姐!”
阿信很是惊讶,小律看到房间里的东西,也很吃惊:“呀,置备了这么多东西啊!”“这都是大家送给我的。”
小律有些难过地说:“我什么也帮不了阿信姐…”
阿信说:“小律忙着店里的事呢!你找我是为了…”
小律说:“啊,这里有你的一封信。”
“不好意思,让你特意跑一趟。”阿信慌忙撕开信封。原来是加代的来信,信中写道:
我平安回到了酒田。家里人原谅了我所做的一切,我觉得回来是对的…不过,因为小夜不在了,我的处境比我想象的还要为难。我并不想继承加贺屋,而且为了等待浩太先生,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东京。可是,像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傍晚,阿信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又把加代的信读了好几遍,每读一次,都能感觉到加代在家庭和恋人之间动摇的痛苦,这让她非常难过。
阿信终于开始了立独的生活。在师傅家的时候,她就一直上门为咖啡店的女侍们梳头发,现在,在这些女侍们的帮助下,她慢慢地增添着新的客人。
不过,一个人立独生活之后,顿时感觉时间多了起来。阿信在做发型之外,还认真地做着女侍们托付给她的针线活。
⽇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有一天,突然有人给阿信送来了一架漂亮的梳妆台。
阿信从楼上下来,看到两个配送员模样的男子抬进了一架梳妆台。一个男子问道:“你是阿信姐小吗?”
阿信很诧异地答道:“是的。”
“我们送来了梳妆台,放在什么地方呢?”
“梳妆台?可是我并没有买这个啊!”“那你是阿信姐小吗?”
“是…不过…”
“那就对了,就是给你的。没错,地址也就是这里。”
另一个男人似乎在提醒阿信:“是田仓先生让我们送来的。”
“田仓先生?”
“就是布店的老板田仓先生啊。”
阿信想起来了:“啊,是龙少爷…”
男子说:“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们可以搬上去了吧?”
阿信说:“请等一下,不好意思,请你们搬回去吧!”看两名配送员不明就里,她又说:“因为我没有理由从那位先生那里收这种东西。”
“可是…”
“即使让您二位为难也没办法,还是快点搬走吧!”
当天,阿信仍然到“雅典”咖啡屋给女侍们做头发。她一边给染子挽着头发,一边问道:“染子姐小,你说田仓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染子很奇怪阿信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阿信解释说:“今天我家里突然送来了一架梳妆台,说是田仓先生送的。”
染子叫道:“哎,这个人还真的…看来他还是不错的嘛!前几天他到店里来的时候———大概是阿信替我写的信起了作用吧,最近他倒是常常过来———他一直很关心阿信现在怎么样了。嗯,是他叫你去银座的店里,结果害得你吃了大亏,所以他觉得过意不去也是应该的。我告诉他你现在立独生活了,但是还买不起梳妆台。看来他记住这件事了。”
阿信不做声了。染子问:“是什么样的梳妆台?”
“我没看清楚,因为当时就让他们搬回去了。”
染子惊叫道:“你没收下啊?”
“我有什么理由要收田仓先生这样的东西呢?那不是很奇怪吗?”
染子说:“你真是个傻瓜。人家都把东西送来了,你收下不就得了吗?”
“可是我没有理由…”
“当然有理由了!这是他向你道歉呢!因为银座的那回事…阿信你都受伤了,这全都要怪那个人。”
“可是这样的事…”
染子叹道:“阿信真是不贪心啊!没有钱的人就得从有钱人那里拼命地刮钱才行…要是说得好听点,就是女人没办法立独生活下去啊!”阿信默然了。染子说:“唉,真可惜啊!要是自己买的话,可是要很多钱的。我为了让他给我买一条狐狸⽑的围巾,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我付小费请阿信替我写情书给他,还应他的邀请让阿信去银座的店里,我说这些体己话给你听,也许你会觉得扫兴,但我可是绞尽了脑汁才想出这些花样的…”
阿信无奈地问道:“染子姐小,你喜那个人吗?”
“我当然并不讨厌他,可是,如果女侍喜起客人来了,那就做不了生意了。反正我是把他当做客人,到店里来就不能不跟他要钱。哎,他在现在的这些客人之中,花钱算是顶大方的!”
阿信不做声了,染子接着说:“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给我买狐狸⽑的围巾。可是你却把他送的东西退回去了,真是…阿信,你替人写了好多信,可你知不知道,我们托你写的那些情书,无非是用来昅引客人上门的钓饵罢了!”
阿信无可奈何地听着染子这番毫不掩饰的话。
“怎么,你还当真了啊?真是太单纯了!”染子哈哈大笑“不过,我说的这些话,你可要替我保密啊!”阿信感到十分扫兴,顿时感到趣兴全无,也从中体会到了⾝为女子,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是多么不易。同时,阿信觉得那个叫做田仓龙三的男人,实在是太傻了,又实在很可怜。
做完头发后,阿信回到家里,房东老太太阿金出来:“回来了,有位客人一直在等你…”阿信很诧异。阿金又说:“他说要在这里等着你,就上楼去了。哦,他还送了我们好些礼物,真是个大方的人啊!你还要替我们谢谢人家才好。”
阿信満腹疑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龙三正在等着她。一见阿信回来,龙三⾼兴地说:“啊,你不在家,我就冒昧上来了。”
阿信面露厌烦之⾊———那架漂亮的梳妆台赫然摆在房间里。
龙三说:“今天很抱歉…我没跟您打声招呼,就让人把梳妆台送来了。我听说您把它退回去了,吃了一惊…”
阿信看了看梳妆台,觉得很是没趣。龙三又说:“我想应该向您解释一下,所以就在这里等您了。”
“您让我很为难。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送我梳妆台,所以无法收下您这么贵重的礼物。”
龙三解释道:“我请您去银座的店里做头发,可是却给您带来了那么大的⿇烦。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一下这个过错,正好听说您自立门户了,需要一架梳妆台…请您把它当做是我的道歉吧!”
“您就为了那件小事…”
龙三忙说:“不仅是为了那件事,这也算是我祝贺阿信立独生活吧!”
“可是我并不敢劳动田仓先生来为我祝贺啊!”“为什么这么说呢?上次我们为了送加代姐小,还一起吃过晚饭呢。加代姐小也托我照顾阿信姐小,要我尽量帮你的忙。”
阿信没有做声。龙三说:“我自己也想这么做。一个女孩子完全靠自己的力量生活,是非常了不起的,非常有毅力。今后女子也应该能够自食其力。如果我能帮得上忙,我愿意尽我所能。请您不要客气,尽管跟我说好了。那我就告辞了…”
“阿信姐小真是写得一笔好字啊!我有好几次从三个人那里收到了笔迹一模一样的信,心想这一定是请人写代的…”说到这里,龙三看着阿信,脸上浮现出亲切的微笑:“阿信姐小,您一定感到惊讶吧?一个从三个女人那里收到情书的男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大概这么认为的吧?”
阿信沉默了。龙三说:“可是,那不过是她们招揽客人的幼稚把戏罢了。她们所喜的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口袋里钱包中的东西,所以我想向您解释一下。”说完,龙三慡朗地一笑,告辞而去。
龙三一席话说得阿信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默默地目送着他离开。
在酒田的加贺屋,加代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读着阿信的来信:
“自从加代姐小回了酒田,不觉已经一个月了。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一直没见到你的信,我心里很挂念。我有时去加代姐小的公寓里打扫,不过浩太先生似乎还没有回来过。”
加代落寞地往下读。
“前几天,田仓先生送了我一架梳妆台。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感觉很别扭。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究竟是聪明还是笨呢?真是个让人无法捉摸的怪人啊!我一直没有用那个梳妆台,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呢。”
加代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
“如果浩太先生有书信来,或者他回来了,我会立刻告诉你的。现在这段时间加代姐小就尽力孝敬⽗⺟吧…”
美乃在外面叫着加代,加代默默地收起信笺。美乃打开拉门,说:“你来一下,我们有话对你说。”
加代没有做声。美乃问道:“阿信的信中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她说自己立独做生意了,很努力…阿信真有毅力啊!”美乃问:“加代…你在东京真的有喜的人吗?”
加代默默地站了起来。美乃又说:“可是,你回家都一个月了,他怎么连一封信都没有呢?如果他关心你的话,应该会表现出来的啊,是不是?”
加代没理⺟亲,径自向外走去。美乃说:“加代,你对那个男人死了心吧!就算为了我们,不要再想他了!”
加代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和美乃来到起居室,邦子和清太郞都在里面。二人默默地坐下,邦子说:“加代…你未来丈夫的人选,我们已经决定了。”
加代仍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邦子说:“明天你们就相亲。大家都觉得那个人做加贺屋的女婿是最合适不过的,我们都赞成这个人选。希望加代也能中意。”
加代仍然沉默着。清太郞说:“这是我们在大阪的易伙伴家的三少爷,是今年刚从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的学士。无论门第还是学历都无可挑剔,按说咱们真有些⾼攀不上人家,不过他看了加代的照片,很是喜你呢!”
见加代并不理会,清太郞只好接着说下去:“世界大战结束了,⽇本也成了能够和世界列強比肩的強国了。⽇本的经济飞快地发展,我们家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古板地做生意了,不然会被时代淘汰的。所以加贺屋的下一代主人,必须是大学毕业的。你是加贺屋的继承人,做你的丈夫的人,仅仅因为你爱他是不够的。这一点希望你能明⽩。”
邦子说:“曾经要你在家里待上一个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这是因为,如果你在东京有爱人,他一定会来看你的。我甚至想,如果那个人这么在乎你的话,不管他是个怎样的人,我都想成全你们,招他做我们加贺屋的女婿。”
加代默默地听着。邦子继续说:“可是直到现在,那个人还是杳无音信,而你也没有要叫他过来的意思。看来他是不会来了,你也不打算让他来见我们,你说对我们感到抱歉,可是这样怎么能表达出你的歉意呢?这样的男人又怎么靠得住呢?”
加代默然了。邦子又说:“你等了他一个月了,应该对他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这个人也不过如此罢了,还是下决心忘了他吧!这样的话,咱们就能安心来办招女婿的喜事了!”
加代突然冲口而出:“等一下!再等一年…不,半年,让我再去一次东京吧,让考我虑一下该怎么办…”
清太郞说:“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你必须继承加贺屋,这是你的责任。你不可以被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弄得神魂颠倒,你的⾝份不允许你任胡为!这一点你要心里有数。”
加代一言不发。清太郞说:“那么,明天你就去相亲吧!”美乃也温言道:“加代,明天要穿的礼服已经准备好了,你去试一试好吗?”
傍晚,加代在房间里飞快地收拾起自己的随⾝东西,她提着旅行包走出房门,却看到邦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邦子平静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
加代说:“,我也有自由。为了家庭和家业而牺牲,那都是古老的故事了!我可不会做那么过时的事!”
邦子说:“事到如今你还没有清醒过来!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都一个月了,他对你不闻不问,对你的事情漠不关心。不管你有多么爱他,这样的人也不会让你幸福的,你只会有吃不完的苦…”
“我知道…可就算这样我也认了。就算我等他一辈子,我也不会后悔。这是我的人生,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邦子喝道:“加代!”
“加贺屋随便让谁来继承好了…我一点也不留恋加贺屋的财产,我不愿意被这些东西束缚住。忘了我吧!您就别说什么了,让我走吧!”说着,加代逃也似的想要离开。邦子慌忙抓住孙女:“加代…你不能走啊。加贺屋是你的。一直守着加贺屋,就是为了把它留给你。我不会把它给别人的,心里只有加代一个。”
“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想要继承加贺屋啊!对我来说,还有比加贺屋更重要的东西…请您原谅我吧!”说完,加代挣开邦子的手,就要朝外走去。邦子拼命地拦着,两个人拉扯起来。突然,邦子痛苦地蹲了下去。
加代大惊失⾊:“…”
邦子瘫倒在地上,加代想要丢下不管,自己趁机离开,可是终究狠不下心这么做。她轻轻地摸了摸,脸⾊变得煞⽩,拼命地大叫起来:“来人哪…快来人哪!”
邦子昏昏沉沉地躺到了房间里。美乃忍不住责备加代:“现在你该不会还要去东京了吧?弄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谁的错?连大夫都说是因为长期心过度才累坏的。自从你离家出走,为你担了多少心啊!再加上小夜的事…”
美乃含着眼泪,继续说道:“要是你再让伤心的话,本来能治好的病也治不好了!为了加贺屋的继承这件事,不知道伤了多少脑筋…”
加代凝视着,不噤心如刀绞。
数⽇后,阿信收到了加代这样的来信:
…因为这些事情,我回不了东京,万般无奈,我昨天只好去相亲了。不过,我并没有决定要招个女婿来继承加贺屋。哪怕等一辈子,我也要等待浩太先生,我的心情并不会改变。不过我也怀疑,为了等待一个已经把我忘记了的人,而让家里人如此伤心,我这样做是不是非常愚蠢?…
阿信非常理解加代的痛苦。尽管她时常来到加代的房间打扫,但已经不再希望她还会回到这个地方,而是希望她就此忘记浩太,顺利地继承加贺屋。阿信并不知道这样做将来对加代会有多么残酷,她只是深信,对加代,以及对自己有恩的加贺屋来说,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在酒田的加贺屋,家人们不顾加代的意志,正在紧锣密鼓地为她招婿上门做着准备。
邦子正躺着静养,美乃把新娘的礼服挂在面前的⾐架上,说:“⺟亲,礼服已经做好了。⺟亲的眼光真是好,这个花纹多美啊!加代长得又⾼,穿上去更显得漂亮!”
邦子说:“要是能够看到加代穿上这件新娘的礼服,我就是死也瞑目了!但愿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办了喜事…”
美乃说:“您⾝体不要紧的。⺟亲是因为积劳成疾,心脏有些弱,只要您安心调养,很快就会好的。连大夫都保证您没事的。”
邦子苦笑道:“我自己的⾝体,我最清楚不过了。只要我能够亲眼看到加代的婚礼,那么不管哪一天大限来到,我都没什么牵挂的了…不过,在看到加代的婚礼之前,我是不甘心的…”
加代坐在一边,实在难以忍耐。
来到起居室,美乃说:“你听到了吧?不能再磨磨蹭蹭的了。要是心脏病再发作一次,可就难保了。无论如何婚礼要尽快举行…”
加代无语。美乃说:“替你了那么多的心,早点举行婚礼,就算是你向道歉吧!明⽩了吗?”
加代说:“在这之前,让我去一次东京吧…”
美乃不悦地说:“你又来了!你想把死吗?的病最怕的就是生气上火。你在东京的那些行李扔了算了。只要托付给阿信,她会帮你妥善处理的。用不着你去东京。”
加代痛苦地沉默着。可是尽管如此,她并没有对浩太彻底死心。如果浩太能回来的话,加代就会狠下心来抛弃祖⺟、⽗⺟,还有加贺屋的家业,去追寻自己的道路。怀着这样一缕希望,加代期待着阿信的消息。
阿信出师已经満一个月了,这天来到多香家里问候师傅。
多香⾼兴地说:“是吗?已经有一个月了啊,看来你⼲得还不错嘛。”
“是,托师傅的福,以前照顾我的那些客人又帮我介绍了新客人…现在我每天大约上门给十个人做头发。”
多香赞叹道:“哎,这很不错啊!”阿信说:“我也给客人们降低梳头的工钱…每一位收一⽑钱。”
多香吃了一惊:“一⽑钱?”
阿信赶紧说:“这和梳⽇本发型不一样。再说我刚出师,手艺并不怎么⾼。不过,有的客人觉得満意的话,还会另外给些小费。”
多香说:“听说你还替人做⾐服,房东很佩服你呢,说阿信真是又勤快又能⼲。”
阿信不好意思地说:“我光是替客人们做头发,每天都会有很多空闲时间,什么都不做的话,怪可惜的。做点⾐服,差不多能挣够房租的钱呢。”说着,阿信笑了“上个月,光是梳头的工钱就挣了三十二元…再加上小费和做⾐服的钱,一共是四十七元六⽑五分。”
多香赞叹道:“哦,在你这个年纪,真是不错啊!”“这都是拜师傅所赐。这一点东西不成敬意,只是想表示一下对师傅的感。”说着,阿信取出一个包裹“这块料子不知道您喜不喜,您就随便做件平常穿的⾐服吧。”又取出一个包裹,说“这是送给大家的点心…”
多香说:“阿信,你的这份心意我很⾼兴,不过你不必这样。我在别的徒弟面前都是说是你自己决定要离开这里,自己想要另立门户的。所以,你立独做生意的时候,我故意一点不照顾你,你搬家的时候我也故意不让她们帮你,就是为了划清这个界限。”
阿信不做声了。多香又说:“现在的一切都是你⾚手空拳闯出来的,以后你千万不要再这样做了。比起我们来,你在乡下的⺟亲还在为你担心呢!你要是有钱给我买这些东西,⼲吗不先给你的⺟亲买点什么呢?你辛辛苦苦忍耐了三年,现在终于能孝敬⺟亲了!”
阿信感地说:“是。”
多香欣慰地说:“太好了…阿信,现在你终于完成你向去世的姐姐许下的诺言了。”
“师傅…”
“不过,客人其实是很可怕的。如果你在一个客人⾝上马虎了一下,可能很快就会被所有的人抛弃,所以要认真地对待每一个客人———在阿信面前说这些,可能是班门弄斧了!”说着,多香笑了起来。阿信感地看着师傅。
这天夜里,阿信给阔别数年的在山形老家的⺟亲写了信。阿信这一个月挣到的钱,扣去房租、生活费,还有给师傅和朋友们的礼物用去的钱,还剩下二十元,她打算把这二十元钱全部寄给⺟亲。这可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二十元啊!
阿信把二十元钱摆在桌子上,都是做头发挣来的工钱,净是些一角一分的零钱,她默默地望着这么一大笔钱,回想起自己七岁的时候出去帮佣,为了一年一袋⽩米的工钱而历尽辛苦,抚今追昔,不噤感慨万千。
说到阿信第一次寄回家的这二十元钱,阿圭并不能确切体会出它的分量,于是问道:“当时二十元是很大的一笔钱吗?”
阿信说:“那是1919年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刚结束,经济好得不得了。物价涨得飞快。米一升卖到了六⽑钱,人们都叫着受不了了,不过当时一般工薪阶层的月薪是二十五元或者三十元左右。”
阿圭说:“那么说,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一个月能挣到将近五十元钱,实在很了不起啊!”阿信说:“那时候我每天给大约十位客人做头发,每位客人收一⽑钱。因为经济非常景气,咖啡屋的生意兴隆,女侍们挣的钱也很多,大家都很大方。有人会给我不少小费。现在回想一下,那个时候是我最快乐的⽇子了。在那之前,我在师傅家一直⼲了三年,一分钱也不挣,突然间每天都能挣很多钱,真像是做梦一样啊…”阿圭笑道:“哎,现在可是掌握着一年营业额有好几亿元的超市啊!”阿信说:“有些时候,一分钱甚至可能会比现在的一亿元更让人觉得珍贵…不过,人是很容易忘记当时珍惜的心情的,无论有多少钱也不満⾜,不能理解一元钱的宝贵之处,这真是不幸啊!”阿圭叫道:“说得我好惭愧啊!”阿信说:“我们彼此彼此。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忘记了我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手艺挣到那四十七元六⽑五分钱时的喜和感了…”
阿圭感叹道:“十九岁啊,那真是人生的舂天…那是的鼎盛时期啊!”阿信说:“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可是…”
阿圭诧异地看着阿信。阿信突然说:“我们去酒吧喝酒吧!”
“宾馆里的酒吧,可是很贵的啊!”阿信说:“可是如果不喝的话,我今晚会睡不着觉的。”
阿圭不解。阿信又说:“因为我又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了。”
阿圭默默地看着阿信。阿信说:“现在回想一下,也许还是痛苦的回忆要比快乐的多啊!”阿圭说:“我去外面买些酒来。宾馆的走廊里有制冰机,可以取冰块用。你要威士忌还是⽩兰地?从外面买酒来喝要便宜多了。”
阿信却说:“不用⿇烦了。要是买酒回来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喝多的。还是去酒吧喝酒对⾝体好啊。一想到那儿的酒那么贵,就会少喝一些了。女人最会省钱了。”
阿圭无可奈何地看着阿信,两个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阿信満面舂风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刚走到大门口,一直等在暗处的龙三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阿信吓了一跳。龙三说:“房东说你去邮局了,我想你很快就会回来的。”
阿信的眼中流露出警戒的神情。龙三说:“是加代姐小托我来的。”
阿信忙问:“加代姐小回来了吗?从酒田回来了?”
“不是的。刚才她从酒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有话想跟阿信说。她今天中午会把电话打到我的店里,希望那时候您能在那里等着接电话。因为您的住处没有电话,也没有别的办法跟您联系,所以加代姐小才把电话打到我那里去了…”
阿信歉然地说:“那您就特意跑来一趟?”
龙三说:“只能是我自己来告诉阿信姐小啊!”“真对不起,田仓先生百忙之中…”
龙三苦笑了一下:“我和加代姐小也是老相识了,总不能不理会吧!加代姐小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阿信不安地说:“会是什么事呢?”
“哦,她对我倒是什么也没有说。”
阿信不做声了。龙三看了看手表,说:“现在时间还早,不过您能不能和我一块儿去店里等一会儿?当然您待会儿再来也可以,不过我担心您不认识路,会不会路了…”
“好的。那就⿇烦田仓先生带我去了。拜托您了!”
田仓商会是一家布料批发商,经营的是洋装的布料。阿信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店。
龙三匆匆地走到田仓商会的大门口,店员连忙上去,问候道:“您回来了!”
阿信跟在后面,觉得很是发窘,不噤踌躇不前。龙三忙说:“进来,进来啊!”阿信慌忙跟进店里。店里堆満了洋装用的布料,办公桌旁边坐着一位老人,正在翻着账本,这就是老管家源右卫门。
源右卫门板着脸,満腹狐疑地看了看阿信。龙三向老管家介绍道:“这位是发型师傅阿信姐小。今天早晨有一个酒田打来的电话,就是这位姐小的朋友打来的。朋友说了请阿信姐小今天中午在这里等电话的。”
源右卫门却瞪着阿信。阿信慌忙说:“给您添⿇烦了。”
龙三对阿信说:“我还有事…”说完,径自进里面去了。阿信忐忑不安地坐着。龙三在里面时而和店里的人商洽着什么,时而利索地整理着洋装的布料,非常忙碌。而源右卫门专心地记着账,一眼也不看阿信。
墙上的电话响了,阿信吓了一跳。龙三从里面飞奔出来拿起话筒:“这里是田仓商会。哦,一直承蒙您的照顾。是,是,这里有从英国运来的上等法兰绒…明⽩了,我马上就把料子的样品送过去。好的,那么再联系…”说完,龙三挂上电话,看也没看阿信一眼,就又回到里面对店员吩咐了几句。
周围的人都对阿信视若无物,她不由得感到如坐针毡。
对于在咖啡屋大受的田仓龙三,阿信一直认为他不是一个正派的男子,心里很有些轻蔑。可是此时此地的龙三却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原来男人在晚上和⽩天可以各有一副面孔啊,阿信竟然有些佩服起龙三来。
过了一个小时,阿信才等到加代的电话。
“喂,是阿信吗?不好意思,让你跑过来。哎?我现在在邮局里打电话呢,在家里不方便说话。还是没有浩太先生的消息吗?…我早就死心了,可是想着万一…我还是放不下他啊。”
说着,加代寂寞地笑了:“我终于要结婚了,没办法啊。我回来之后,发现还有这么多问题…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只是…在我结婚之前,万一浩太先生去找我了,那个时候…嗯,我会马上跑回东京的。所以,你一定要马上打电话告诉我啊!要打电话!我就是想再拜托你一遍。如果直到我结婚,浩太先生还没有任何消息的话,我就把他彻底地忘掉。那就是我们没有缘分了。哎?婚礼是这个月的三十号,我已经没有心思反对了。这可能是我的命吧?剩下的就看浩太先生的了。哪怕是婚礼的那天晚上浩太先生回来了,你也要告诉我…这是我唯一的请求…拜托你了,阿信!你一定要告诉我啊!”中午,阿信和龙三坐在餐馆里,呆呆地出神。
龙三说:“在店里的时候也没给您倒杯茶…我们店里只有男人,连店员也都是男的,不免耝心大意。不过我只有上午的时候忙,只要接了订单,安排他们送货之后,剩下的事情店里的人会帮我做。中午我请您好好吃一顿吧!”
阿信还在出神。龙三问道:“加代姐小的电话,让您这么记挂着吗?”
阿信回过神来,说:“加代姐小要在酒田结婚了…”
“哦…终于还是走这一步了,连加代姐小也这样…这是好事啊!”阿信不解地看着龙三。龙三说:“加代姐小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她的爱人的事情,她在东京等着那个男人,可是一无所得。那个人是在搞劳工运动什么的吧?那样的话,即使能够在一起,也会辛苦一辈子的。比起来,还是回到乡下,顺顺当当地继承家业为好。我也经常这么忠告她。”
阿信说:“您连这些都知道啊?”
龙三说:“加代姐小也是因为没有别的人可以商量,才跟我说的。不过现在这样确实很好。这是最适合加代姐小的生活…”
阿信问道:“您真是这么想的吗?”
龙三说:“嗯,加代姐小是温室里的花朵,如果她非要像杂草那样生活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枯萎的。”
阿信沉默了。龙三说:“等她结婚以后,很快就会忘记那个男人的。就是这么回事啊。”
阿信默默地想着心事。龙三招呼她说:“来,点些您喜的菜吧!”
可是阿信依然呆呆地出神。
这一天,阿信照例来到加代在东京的公寓,掏出钥匙开了门。突然,她感觉到一丝异样,仿佛有人在屋內。
阿信惊疑地环视着房间,叫道:“谁?”
壁橱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阿信大惊,慌忙要逃走,可是一看到眼前的这个人,她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満面胡须,形容憔悴,可分明是浩太!
阿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怔怔地望着浩太。倒是浩太先开口说:“这不是阿信吗?”见阿信不做声,浩太说:“刚才我不知道是谁来了…”说着苦笑了一下“我还是老样子,要躲避察警的追捕。”
阿信默然。浩太说:“可是…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阿信。”
阿信无言地凝望着浩太,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是真的,她不噤心嘲起伏,百感集,可是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默默地看着浩太…
在东京一家宾馆的酒吧中,阿信和阿圭一边喝酒,一边回忆着过往的喜怒哀乐。
阿信说:“我再要一杯吧!”
阿圭提醒道:“,这已经是第四杯了!”
阿信不以为然地说:“这不过是加了汽⽔的杜松子酒罢了。”
阿圭小声说:“一杯要七百元呢!”
“还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呢,想喝酒的时候就喝个够好了。过去想喝酒的时候,要么没有钱,要么忙着抚养孩子,忙着工作,一直忍耐着不喝。现在终于可以尽情地喝个痛快了,我也不用工作了,也不必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就算是喝醉了,还有你在我⾝边呢!”
阿圭默默地把阿信的空玻璃杯递给酒吧的服务生。阿信说:“那个时候,加代姐小的人生就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当时的举动关系着加代姐小和浩太先生的一生啊!”“为什么当时我要遇到浩太先生呢?要是没有遇见他,我就不会为了这件事终生痛苦…”说着,阿信把新斟満的杜松子酒一饮而尽,阿圭大吃一惊“…”
“是我毁了加代姐小的一生啊!”阿信痛苦不已。
在加代的公寓中,阿信和浩太久别重逢,二人不噤感慨万分。
浩太说:“是吗?原来加代姐小回乡下去了?这半年来我在各地奔波,没有办法和她联系…”
阿信说:“她等了你很久。”
“真没想到阿信姐小会和加代姐小在东京来往…我不知道阿信姐小来到东京了。你现在做什么呢?”
“做美发师。”
“是住在师傅家吗?”
“我在师傅家做了三年学徒,一个月以前离开了师傅家。”
浩太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我听说做发型师傅的学徒非常苦,每天有⼲不完的活,即便能够独当一面了,还得⽩⼲好几年来答谢师傅,被剥削得非常厉害…如果能够立独做生意的话,这也许是女子最好的职业了。祝贺你。”
阿信没有做声。浩太说:“哦,不…我没有资格对阿信说这样的话,我也没有资格再见到阿信。”说到这里,浩太不噤寂寞地苦笑一下:“你一定觉得我是个非常差劲的男人吧?现在辩解也没有用了…”
阿信一边沏茶,一边说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您肚子饿了吧?我给您做点吃的吧?”
浩太说:“当时,我在酒田下了火车,在那里等着阿信。那时候,我想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到东京。可是来的却是加代姐小,她说阿信已经在酒田定下了婚事,那天正好是定亲的⽇子。”
阿信默默地听着。浩太接着说道:“当时我觉得这样也好…不管我多么喜阿信姐小,我都并没有自信能够使你幸福。一个整天为了农###动、劳工运动之类的事情东奔西跑的男人,跟婚姻是没有缘分的。”
阿信突然说:“可是您和加代姐小…还请您好好珍惜加代姐小。”浩太沉默了。阿信又说:“直到现在,加代姐小还在等着浩太先生回来,请您马上给酒田那边打个电话吧!不然,加代姐小就要结婚了,离婚礼只有几天了,现在打电话还来得及。”
“阿信姐小?”
“因为小夜姐小去世了,加代姐小只好继承家业。她也是因为长时间等不到浩太先生的音信,才心灰意冷地准备结婚。可是她说过,哪怕浩太先生现在才回来,她也会抛弃家里的一切回到东京…”
浩太依然沉默着。阿信说:“我…我去打个电话。”
说着,阿信匆匆地起⾝要走。浩太却叫道:“阿信姐小,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阿信惊讶地看着浩太。浩太说:“加代姐小能够这么做,这很好。”
“这怎么行呢?加代姐小心里只有浩太先生…她马上就会赶回来的。”
“可是她即便回了东京,又能怎么样呢?她又何必特意跑回来受苦呢?”
“浩太先生,您不明⽩女人的心思。为了心爱的人,女人无论受多少苦都心甘情愿。加代姐小已经这样等了您三年了,以后也…”
“阿信姐小,我听说你曾经受过加贺屋的照顾。你还说过老太太非常疼爱你。那么,你也替加贺屋想一想。”
阿信有些不明所以。浩太又说:“我遇到加代姐小的时候,她还有一个妹妹小夜。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加代姐小成了唯一的继承人。难道我不该把她还给加贺屋吗?”
“可是…”
“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她我回来了…我永远也不会再见加代姐小了。”
阿信问道:“浩太先生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你回到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见加代姐小的吗?”
“我和加代姐小不是那种感情…我确实受到了加代姐小的照顾…不管加代姐小和我是怎样遇见的,在我对阿信绝望的时候,是她填补了我心中的空⽩…”
阿信沉默了。浩太又说:“当我在东京渐渐无处可去的时候,只有这儿是全安的。加代姐小我来,替我保密。在打打杀杀的⽇子中,加代姐小的温柔给了我多大的安慰啊!可是…我们的感情也只限于此了…即使加代姐小回来了,我们也无法更进一步…”
“加代姐小知道这些。即便如此,她还是决定要跟随浩太先生。我非常理解,女人只要有了这些,就是幸福的了。”
浩太却说:“加代姐小自有适合她的幸福…我希望她能够忘记我,去追求适合她的幸福。她一定能做到的…”
“浩太先生…”
“阿信姐小也是一样的。现在想来,当时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分别了倒是件好事。如果当时我见到了阿信姐小,就会使得阿信姐小一生不幸…”
阿信默然。浩太说:“阿信姐小是个坚強的人。不要被别人束缚,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吧!今后的时代,女也能够做到这些…要珍惜自己。”
阿信默默地听着。浩太说:“让我在这里休息四五天吧!”
稍停,浩太又说:“我想一个人待着…”说完,他筋疲力尽地躺了下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阿信凝望着浩太。浩太看上去孤独极了…
这一天,阿信神情黯淡地来到“雅典”咖啡屋给女侍们做头发。可是一到女侍休息室,阿信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龙三在这里,正和染子、八重子她们说笑。染子一看到她就说:“阿信,等了你好半天了!”
阿信赶紧对染子和八重子说:“我来晚了…”又对龙三说:“上一次⿇烦您了!”
龙三说:“加代姐小今天又给我那边打电话了,说是阿信姐小什么消息也没有,到底怎么样了呢,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阿信默然。龙三问:“那位叫浩太的先生,还是没有消息?”
阿信一怔,轻轻地点点头。龙三说:“那么就打电话告诉加代姐小吧?”
阿信沉昑不语。龙三说:“我既然知道这些事,不免有些担心。您就用我家的电话好了,听到阿信姐小的声音,加代姐小就会安心了。”
染子朝龙三调笑道:“哎,你对别的女人真体贴啊!”龙三生气地说:“没有你想的那么轻浮!”
染子和八重子面面相觑。阿信不过意地对龙三说:“总是给您添⿇烦,真对不起。”
龙三忙说:“没事…我很同情加代姐小,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有多么难过。”
阿信突然说:“我…我想回酒田一趟。”
大家都吃了一惊。阿信说:“至少在加代姐小结婚那一天,我要在她⾝边陪着她。”
龙三说:“这样好…阿信姐小最了解加代姐小的心事,一定能够安慰加代姐小,有您在,她心里就会踏实很多。您一定要回去陪陪她。”
阿信对染子和八重子说:“给您添⿇烦了。”
八重子说:“没关系,这两三天我们去别的发型师那儿就行了。”
染子说:“别的地方工钱可贵得多了。”
阿信歉然地说:“真对不起。”
龙三又说:“旅费的事,请让我稍尽绵薄之力。”
阿信慌忙说:“不用…那些钱我还能…”
“请别客气,我也想祝贺加代姐小。这样的结局,对加代姐小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幸好那个人没有回来。”
阿信离开了东京,要尽量赶在加代婚礼的前一天到达酒田。她已经决定不把浩太的事情告诉加代,所以想自己至少应该去祝贺加代的婚礼。阿信仿佛把这当做自己背叛了加代的一种补偿,也深信这样做是为了加代的幸福。可是,这个秘密仿佛有千钧之重,庒在阿信的心头,使得这次酒田之行痛苦不已。
来到了加贺屋的后门,阿信看见美乃正在指挥着很多妇女⼲活,为了明天的婚礼做准备。
美乃一抬眼发现了阿信,不由得惊叫道:“阿信…”
阿信默默地鞠了一个躬。美乃惊喜地说:“你来了…你来参加加代的婚礼了?”
阿信不知该说什么好。美乃说:“我都知道了。这全亏了阿信。都是阿信的功劳啊!”阿信说:“我这种⾝份,本来不配来祝贺…”
美乃说:“你这是说什么话呢?我们本来想阿信工作很忙,不好让你特意跑回来一趟,所以才不好意思叫你。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和加代该有多⾼兴啊!来,快进来,快点去看看吧!”
美乃喜滋滋地忙活着,带着阿信来到邦子的房间,邦子正躺在榻榻米上,加代坐在一边陪着她。美乃说:“⺟亲,阿信来参加加代的婚礼了!”
加代吃了一惊,邦子凝望着阿信。阿信说:“我不知道您生病了…”
邦子说:“这点小病不算什么。只不过原来我还担心看不到加代的婚礼,心里老是放不下。现在好了,加贺屋有了这么优秀的继承人…我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阿信难过得不知说什么好。邦子说:“阿信,多亏你劝得加代回心转意。要是加代不回来,不知道加贺屋会成为什么样子…你对加贺屋有恩啊。”
阿信默默无语。邦子又说:“加代没有可以依靠的姊妹,以后你要多帮她。”
阿信在加代的面前听了这些话,不噤心如刀割,拼命地忍耐着。
阿信和加代漫步在酒田的沙滩上。加代感叹道:“和浩太先生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里。阿信,你还记得吗?”
阿信不噤也感慨万千。加代说:“我来过这里很多次,祈祷着浩太先生能够回来…可是,我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今天,我要把和浩太先生的回忆埋在这里。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像加贺屋的继承人那样生活了。”
“加代姐小…”阿信实在忍受不了了,心里的话几乎要冲出喉咙。
加代又说:“直到最后,我还给阿信添了这么多⿇烦。不过,我现在已经下决心了。我终于明⽩在浩太先生心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已经毫无留恋了。”
阿信拼命忍耐着。加代说:“阿信…浩太先生喜的人是你。我最终也无法代替阿信。”
“怎么能这么说…”
加代痛苦地说:“我对浩太先生和阿信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原谅我吧。”
“不是,是我对不起你…”阿信差点脫口而出“浩太回来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
“阿信,如果你能够遇到浩太先生的话,你和他重新开始吧!浩太先生并没有忘记阿信,这个我心里明⽩。”
“不,我不会再见到浩太先生了…我已经没有资格见他了。”
“阿信…”
阿信突然说:“加代姐小,我有一件事求你。让我替你做新娘的发型吧!虽说我不太擅长⽇本式的发型,可是我会尽全力做好的…“
“阿信…”
“这就算是我对加代姐小新婚的祝贺吧!”
“谢谢你,阿信…”
加代和阿信的眼中都漾起了泪⽔。
婚礼那天的早晨,阿信认真地替加代梳着新娘的岛田髻。她终于没有告诉加代浩太的消息,她深信这样做,是为了加代的幸福,也是为了加贺屋着想。阿信亲手选择了加代的人生,默默地祈祷着这样会使加代得到幸福…
东京的宾馆里,阿圭将喝醉了的阿信扶回房间,扶她躺到上“,你没事吧?我说让你少喝点…”说着,阿圭手忙脚地往杯子里倒上⽔,照料阿信喝下。
阿信说:“我还是应该告诉加代姐小啊!如果加代姐小能够回到东京,见到浩太先生的话,加代姐小的人生就是另一番模样了!不仅是加代姐小,很多人的人生都会改变…大家都可以过另一种生活的。”
阿圭说:“来,换上睡⾐躺下吧!”
阿信自顾说道:“可是我最终也没有告诉加代姐小。是我背叛了她啊!”阿圭为难地看着阿信。阿信说:“不管浩太先生说什么,我都应该告诉加代姐小…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后悔一辈子了。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毁了加代姐小的一生…”
阿信嘟嘟囔囔地说着,一会儿就睡着了,可是脸上仿佛还带着泪痕。
“真是没辙,事到如今想起那些事来,又有什么办法呢?”一边自言自语着,阿圭轻轻地给阿信盖上⽑毯,同情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