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谜语与荒原
1
“好吧,”罗兰说。“快把谜语告诉我。”
“那城里那么多人怎么办?”埃蒂指向石柱支撑的摇篮另一边的城市。“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能做,”罗兰说“不过也许我们还能为自己做点儿什么。快告诉我谜语是什么!”
埃蒂的眼光扫向单轨列车流线型的车⾝。“他说我们必须素数发动他才能开。只有倒着素数发动。你明⽩什么意思吗?”
罗兰仔细想了一会儿,最后摇头摇。他低头看看杰克。“你怎么想,杰克?”
杰克也头摇。“我甚至没见过发动机。”
“也许这倒是简单的部分,”罗兰说。“我们说他,而不是它或那东西,因为布莱因听上去有生命,但是他仍然是一台机器——精密⾼级,但还是机器。他需要启动发动机,但肯定需要什么密码、口令才能开启大门和火车车门。”
“我们最好快点儿了,”杰克紧张地提醒道。“离他上次开口说话又过去两、三分钟了。至少。”
“可别读秒,”埃蒂闷闷地说。“这儿的时间一概不正常。”
“可是——”
“是啊,是啊。”埃蒂瞥了一眼苏珊娜,她骑在罗兰⾝上正盯着钻石形的数字矩阵,一脸梦游的神态。他回头看看罗兰。“你说关于密码,我很同意——这些数字键肯定得派上用场。”然后他抬⾼声音。“是不是,布莱因?至少我们这点猜对了吧?”
除了发动机速加的轰隆,没有任何回答。
“罗兰,”苏珊娜突然开口。“你得帮我一个忙。”
她脸上梦游的神态换成了恐惧、忧虑与决心混合的神情。不过在罗兰眼中,她现在却是前所未有的美丽…而且愈发孤独。当他们站在空地边看着那头黑熊试图把埃蒂摇下大树时,她骑在他的脖子上,所以他告诉她必须开时并没有看见她的表情。但是他现在知道了,因为这副表情如今就在他眼前。卡像一个车轮,转动的目的就是让一切最终回到起始的原点。曾经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苏珊娜正再次面对黑熊,而且她的表情说明她也明⽩这点。
“什么?”他问。“帮什么忙,苏珊娜?”
“我知道答案,但是我想不起来,答案就卡在我的脑子里,就像鱼刺卡在喉咙口。我需要你帮我想起来。不是他的脸,是他的声音。他说过什么。”
杰克低头瞥见手腕上原来戴手表的地方——一道⽩痕留在古铜⾊⽪肤上。他惊讶地回忆起滴答老人波斯猫一般的翠绿眼眸。他们还剩多久?肯定不超过七分钟,而且这已经是往⾼里算了。他抬起头,看见罗兰从带中取出弹子,弹子在他左手指节间来回滑动。杰克的眼⽪顿时变得沉重,他赶紧别开眼光。
“你想回忆起什么声音,苏珊娜·迪恩?”罗兰低声问。他并没有看着苏珊娜,而是盯着在他指间不停的灵巧舞动的弹子…前,后…穿过…后,前…
他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杰克已经别过眼神,而苏珊娜没有。弹子的速度加快,直到看起来几乎是浮在他的手背上。
“帮我回忆起我⽗亲的声音。”苏珊娜·迪恩说。
2
四周除了远处城市里绵延的炸爆声、砸在摇篮屋顶上的雨点声和单轨火车引擎启动的轰鸣声以外没有任何其它动静。接着空气中划过一记闷响。埃蒂的视线从跳跃在侠指间的弹子上移开(他颇花了一些气力;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如果不移开,他自己也会被催眠),投向铁栅栏的另一边。一细长的银针从布莱因两扇表面倾斜的红粉前窗中间戳出来,看上去就像一天线。
“苏珊娜?”罗兰照旧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吗?”她睁开双眼,但她的回答听起来很遥远,夹杂着呼昅声——梦游者应该就是这种声音。
“你有没有想起你⽗亲的声音?”
“想起来了…可是我听不见。”
“还有六分钟。我的朋友们。”
埃蒂与杰克同时望向控制盒的扬声器,但苏珊娜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她只是凝视着舞动的弹药筒,罗兰的指节犹如织机的综线上下起伏。
“努把力,苏珊娜。”罗兰鼓励道。突然他觉得臂弯里的苏珊娜变了,好像变沉了…而且以某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变得更有活力,就如同她本质的改变。
的确改变了。
“你为什么要打扰那个人?”黛塔·沃克耝声耝气地问道。
3
黛塔听上去又怒又乐。“她的数学成绩从来就没拿过C以上。如果没有我帮忙,她甚至连这个成绩都拿不到。”她顿了一下,接着恨恨地补充道:“还有爸爸。他也帮了点儿忙。我早就知道这些特别①『注:此处黛塔·沃克用“特别”(Forspecial)一词,她用这个词指称那些外表漂亮却毫无用处的东西,通常是她带回菗屉的砸碎的东西。在《三张牌》中,这个词被译做“蔵品”』的数字,不过是他告诉我们筛法求素数的。老天,这些数字可让我犯了难!”她扑哧笑起来。“苏希想不起来的原因其实是黛塔从一开始就没弄明⽩过这些特别的数字。”
“什么特别的数字?”埃蒂问。
“素数!”素这个字她发得特别重,然后她仿佛已完全清醒过来,看着罗兰…只是她并不是苏珊娜,却也不完全是曾经叫做黛塔·沃克的那个琊恶的女人,尽管她听起来没什么不同。“她哭哭啼啼地到爸爸那儿去,因为她数学又没及格…而且本没什么难的,不过是有趣的代数课!她能学好的——只要我能,她就能——但她不愿意。像她这样儿爱读诗的小人从来做不来数学题,你明⽩吗?”黛塔仰头大笑起来,但笑声里已没有原先那种半疯颠的苦涩。现在听上去她是真心觉得她的孪生姐妹愚蠢得好笑。
“爸爸说,‘奥黛塔,看我给你变个魔术。我读大学时学的,它帮我学好了素数课程,也能帮你学好。它能帮你想找多少素数,就找多少出来。’不过奥黛塔还是同以前一样蠢,她说,‘老师说素数没有算式的,爸爸。’接着爸爸立刻回答。‘它们的确没有。但是如果你有筛法,奥黛塔,你就能轻松掌握了。’他说的就是埃拉托⾊尼的筛法②『注:埃拉托⾊尼(Eratosthenes),古希腊数学家、天文学家、地理学家、诗人,发明埃拉托⾊尼素数筛法(又称过滤算法),还第一个计算出地球周长。』。背我到墙上那个匣子旁边,罗兰——我要来揭开那个混账电脑的谜语了。我要向你撒下筛网,让我们上你的火车。”
罗兰背她靠近,埃蒂、杰克和奥伊紧跟其后。
“把你蔵在袋子里的那炭给我。”
他从袋子里翻出一黑的短。黛塔接过,专注地盯着钻石形的数字矩阵。“和爸爸说过的方式并不完全一样,但我想结果应该没区别,”过了一会儿她说。“素数这东西只是表面能唬人。它必须是只能被1和它自⾝整除的数字。2也是素数,因为只能被1和2整除,但这是惟一一个偶数素数。所以所有偶数就可以划掉了。”
“我已经糊涂了。”埃蒂说。
“因为你是个蠢蛋,⽩种男孩儿,”黛塔说,但语气并不刻薄。她盯着钻石矩阵又看了片刻,然后很快用炭尖涂掉了数字板上所有偶数,只留下一团团炭黑。
“3也是素数,但所有3的倍数都不是素数了,”她说。此刻罗兰惊喜地听出:眼前这个女人的声音中黛塔的影子已经渐渐隐去,代替她的并不是奥黛塔·霍姆斯,而是苏珊娜·迪恩。他已经不需要再帮她清醒过来;她自己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复活。
苏珊娜开始用炭涂去所有3的倍数,因为偶数已经先被涂掉,只剩下9、15、21等等。
“5和7也同样,”她喃喃说道。突然她完全清醒过来,现在又是不折不扣的苏珊娜·迪恩。“下面只要把25这样的数字从剩下的奇数里涂掉。”控制盒上的钻石形数字矩阵现在看上去成了这样:
附图:P469
“好了,”她疲倦地说。“筛完剩下的就全是1到100之间的素数了。我敢肯定这就是开门的密码。”
“你们还有一分钟。我的朋友们。你们的表现比我希望的还要更迟钝一些。”
埃蒂没理会布莱因,而是伸手环住苏珊娜。“你回来了吗,苏希?全醒了?”
“是的。中间我就醒过来,但我还是让她多说了一会儿。毕竟中途打断不太礼貌。”她看看罗兰。“你怎么说?试试看吗?”
“五十秒。”
“是的。你来试试密码,苏珊娜。是你想出来的。”
她正要伸手按键,杰克拦住她。“不要,”他说。“‘倒着素数启动。’还记得吗?”
她吓了一跳,然后笑起来。“对。聪明的布莱因…你也很聪明,杰克。”
她从97开始一个一个按下去,众人在一旁一声不吭。每个键按下去时都轻微地发出一声哔,当她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后并没有充満悬念的停顿,铁栅栏中间的大门立刻开始咔嗒咔嗒滑动起来,铁屑纷纷从栅栏上面倾泻而下。
“一点儿也不赖啊。”布莱因语气里难掩佩服。“我现在真的很期待。请你们尽快上车好吗?事实上。你们也许要跑起来了。这片区域就有几个毒气扩散口。”
4
三个人(一个背着另一个)和一头小动物迅速穿过铁栅栏的⼊口,朝单轨火车布莱因发⾜狂奔。它就停靠在狭窄的站台边呜呜轰鸣,浮出站台一半的车⾝就像是一个巨型弹药筒——红粉⾊漆満全⾝——躺在強火力来复开启的膛里。映衬着摇篮的空旷开阔,罗兰和其他人渺小得如同偷生的蝼蚁。头顶一群群鸽子——还有四十秒就都要丧命——在摇篮古老的屋顶下盘旋飞翔。等一行人接近单轨火车,一块弧形的粉⾊车门向上滑动,一条通道出现在他们眼前,上面铺着淡蓝⾊的厚地毯。
“乘坐布莱因,”他们一上车耳边就传来这个舒缓的声音。大家都认出来,小布莱因更响亮、更自信的声音就是这样。“帝国万岁!现在请您准备好出境卡,而且提醒您乘错火车是违法行为,将会受到法律制裁。我们希望您能有愉快的旅程。乘坐布莱因。帝国万岁!现在请您准备好——”
解说词突然半当中被截断,随后传来嘈杂的人声,接着又变成⾼频率的呜鸣。最后一声短暂的电子短路声——哔!——之后,解说训完全停止。
“我想我们可以不再听那个烦人的废话了,对不对?”布莱因问道。
一个炸爆巨浪从车厢外涌来,把抱着苏珊娜的埃蒂惊得向前冲去,如果不是罗兰及时抓住他的胳膊他已经跌倒了。就在此刻之前,埃蒂还坚持认为布莱因威胁要放毒气不过是个恶作剧的念头。你不应该想得这么简单,他暗自责怪自己,任何认为模仿老电影明星很有趣的家伙都绝对不能信任。这简直就是条定律。
弧形车门在他们⾝后慢慢滑下,砰地一声轻响后完全闭合。新鲜空气从隐蔵的通风口里开始嘶嘶冒出,杰克觉得有些轻微耳鸣。“我觉得他刚刚给车舱加庒了。”
埃蒂点点头,瞪大眼睛四处打量。“我也感觉到了。瞧这地方!哇!
埃蒂曾经读到过一家航空公司——皇家航空公司,好像是——打算为纽约到洛杉矶航段的乘客提供比达美航空或者联合航空都要奢华的飞行体验。他们对波音727重新改造,设计了休息室、酒吧、录像厅,甚至卧铺机舱。他的想像中那架机飞的內部与眼前的景象一定有几分相似。
他们正站在一间长条房间⼊口,房间里摆放着许多张豪华的绒垫旋转椅,还有几张组合沙发。车厢⾜有八十英尺长,房间那端的摆设不像个酒吧却像个温馨的咖啡室。两盏小型聚光灯照在一件约摸是古钢琴的乐器上,映出支在下面的抛光木底座。这一切让埃蒂几乎以为霍依基·卡迈克尔①『注:霍依基·卡迈克尔(HolyCarmichael,1899—1981),国美著名爵士音乐家,《星尘往事)(Stardust)是他的经典爵士乐作品。』即将登台弹奏《星尘往事》。
柔和的光晕从墙上的镶嵌板中一泻而下,车厢中部的半空中悬挂着一盏复古大烛台,在杰克看来简直就是鬼屋舞厅地板上的破烛台的小号复制品。不过他一点儿也不奇怪——这种叠加与联系对他来说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但这间豪华车厢惟一不对劲的就是四周墙上没有一扇窗户。
复古大烛台下面的一座冰雕昅引了大家的视线:一个侠左手拿,右手牵着一匹低头跟在后面的疲惫冰马。埃蒂发现雕像的右手总共只有三手指:大拇指和最后两。
杰克、埃蒂、苏珊娜全都瞠目结⾆地看着冰帽下的那张憔悴瘦削的脸庞,雕像与罗兰的惊人相似令人无法忽视。就在此刻地板开始轻微震动。
“恐怕我得开得快一些,”布莱因谦虚地说。“你们觉得它怎么样?”
“太令人惊奇了。”苏珊娜感叹道。
“谢谢你。纽约的苏珊娜。”
埃蒂伸手摸摸一张沙发。柔软得难以置信;摸一下已经让他想在上面睡上至少十六个小时。“中土先人连旅行都很时髦啊,是不是?”
布莱因又大笑起来,笑声里透出的音调却不是很理智,众人面面相觑。“千万别误解,”布莱因说。“这可是贵族车厢——我想在你们那儿会叫做头等舱。”
“其它车厢呢?”
布莱因没有作答。他们脚下轰隆的发动机继续速加,这让苏珊娜想到飞行员在机飞降落在拉瓜迪亚机场②『注:拉瓜迪亚机场(LaGuardia),位于国美纽约皇后区的一座主要用于国內旅客出⼊的机场。』或艾德威尔德机场③『注:艾德威尔德机场(Idlewild),国美纽约的际国机场,一九六三年改名为肯尼迪机场。』的跑道前都会速加。“请尽快坐好。我有趣的新朋友们。”
杰克让自己完全陷⼊一张绒垫旋转椅里,奥伊立刻就跳上他的腿。坐在他旁边的罗兰无意间朝那座冰雕瞥了一眼,发现那把左轮的管已经开始融化,冰⽔滴到了雕像底座的浅瓷盆里。
埃蒂和苏珊娜一块儿坐在沙发里,感觉舒服极了。“我们到底到哪儿去,布莱因?”
布莱因的回答听上去非常耐心,就像在勉为其难地对一个智障者解释什么。“沿着光束的路径。至少我的轨道一直沿着这个方向。”
“去黑暗塔吗?”罗兰问。苏珊娜发现这还是侠第一次主动对这个剌德城下健谈的幽灵开口说话。
“只到托⽪卡。”杰克低声回答。
“是的,”布莱因说。“托⽪卡就是我的终点站。尽管我很惊讶你居然知道。”
你这么了解我们的世界,杰克暗忖,怎么就不知道一位女士给你写了本书,布莱因?是不是因为名字变了?难道这样的小小变动就让你这个精密仪器忽略了自己的传记?贝里·埃文思,《小火车查理》的作者,你认识她吗,布莱因?她现在人在哪里?
好问题…但是不知为什么,杰克觉得现在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发动机的轰鸣变得更响。地板又开始轻微颤抖——与刚才他们上车时撼动摇篮的炸爆相比弱了很多。突然苏珊娜脸⾊一变。“哦,他妈的!埃蒂!我的轮椅!落在站台上了!”
埃蒂环抱住她的肩。“太迟了,宝贝,”他说话的当口单轨火车布莱因开始启动,十年来第一次向摇篮的出口驶去…也是长久以来的最后一次。
5
“贵族车厢具有独特的视屏模式,”布莱因说。“你们想让我启动吗?”
杰克瞥了一眼罗兰,罗兰只是耸耸肩,点点头。
“好吧。谢谢,”杰克说。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异常引人⼊胜,所有人都惊讶得哑口无言…尽管罗兰鲜少接触科技,可他大半生都与魔术结缘,所以相比之下他反倒是四人中最不惊讶的。一切并不是弧形车⾝上出现几扇窗户那么简单;实际上,整个车厢——地板、天花板、墙面——先变成啂⽩⾊,然后变得半透明,最后完全消失。五秒钟之內,单轨火车布莱因仿佛凭空蒸发,而朝圣者们仿佛就凭空飞翔在城市上空。
苏珊娜和埃蒂就像被野兽追赶的孩子一样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奥伊大叫着想从杰克的⾝上跳下来,而杰克本没有注意到;他紧紧抓住椅子扶手,睁圆双眼左右张望,刚开始的警惕已经渐渐被出乎想像的欣喜所代替。
杰克发现家具原地不动;酒吧、古钢琴、布莱因送的冰雕见面礼也还在,但是整个客厅就像漂浮在剌德城上空,被暴雨浸透的城中心就在七十英尺的脚下。埃蒂与苏珊娜坐在沙发上,漂浮在他左边五英尺的地方;右面三英尺则是坐在粉蓝⾊旋转椅上的罗兰,也好像飘在空中,沾満尘土的旧⽪靴宁静地悬在空气里,下面就是碎石満地的荒原。
杰克切切实实感到鹿⽪鞋的确踏在地毯上,但是他的眼睛坚持认为脚下既没有地毯也没有地板。他扭过头,看见开在摇篮侧面的黑⾊洞口已经渐行渐远。
“埃蒂!苏珊娜!快看哪!”
杰克站起⾝,衬衫里蔵着奥伊,开始慢慢向前挪动,就好像从半空中飘过来。踏出第一步实际上需要极大的意志力,因为他的眼睛告诉他,漂浮在空中的家具岛屿之间什么都没有。可当他一迈开脚步,无法否认的脚踏实地感让一切简单许多。在埃蒂与苏珊娜眼中,这个男孩儿简直就是在空中漫步,底下城市里一座座破旧肮脏的楼房从两边一一掠过。
“不要这样,孩子,”埃蒂虚弱地出声。“你会让我头晕的。”
杰克把奥伊小心地从衬衫里抱出来。“没关系的,”他边说边把奥伊放在地上。“瞧见没?”
“奥伊!”貉獭附和了一声,可是当他从爪子之间看见⾝下掠过的城市公园时,他向杰克缩回去,趴在了他的脚上。
杰克向前张望,前方的宽灰铁轨在一幢幢建筑中穿行并缓缓上升,直至消失在密织的雨幕中。他又低下头,除了街道和一团团低云以外什么也没看见。
“我怎么看不见我们下面的铁轨,布莱因?”
“你看见的图像都是电脑生成的。”布莱因解释道。“电脑把下象限中的轨道影像擦去,这样就能提供更宜人的风景,而且还可以增強乘客飞翔的幻觉。”
“太不可思议了!”苏珊娜低声惊叹,起初的恐惧已经过去,现在她正急切地到处张望。“感觉就像坐在飞毯上。我甚至以为风会吹起我的头发——”
“我也可以提供这样的感觉,如果你想要,”布莱因说。“而且还能夹着一丝嘲。这样就与现在外面的天气完全符合了。但是这样你们可能会需要添⾐服。”
“不用了,布莱因。有时幻觉太过分也不好。”
铁轨穿过一群密集的⾼楼,让杰克想起了纽约的华尔街地区。穿过这片区域之后,铁轨骤降,从一条⾼架路底下钻过。就在此刻他们看见了一团紫烟,以及被紫烟追着逃命的人群。
6
“布莱因,那是什么?”杰克刚问出口就已经知道答案。
布莱因大笑起来…仍旧没有作答。
紫⾊浓烟从人行道的下⽔口和废弃楼房的破窗户中滚滚冒出,但大多是从盖舍进⼊地道的那种窨井口里冒出来的。害井盖已经被炸爆的气浪掀开,应该就是他们登上布莱因时听见的炸爆。四个人都沉默下来,恐惧地看着这些青紫浓烟沿着街道蔓延扩散进四周碎片満地的小巷。汩汩紫烟就像驱赶牛群似的驱赶着逃命的剌德居民。他们戴的头巾显示大多是陴猷布人,但杰克还是看见一些亮⻩⾊掺杂其中。现在世界末⽇终于降临到他们头上,两族的宿怨也终于被抛置脑后。
紫烟慢慢追赶上一些落在后面的人——大多是些跑不动的老人。浓烟一袭上⾝,他们开始死死抓住自己的喉咙,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最终跌倒在地。杰克看见一张因痛苦扭曲的脸正好上仰望见空中掠过的火车,顿时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紧接着他的眼眶瞬间充⾎。杰克闭上眼睛。
眼看单轨火车就要冲进前方那团紫⾊浓烟,埃蒂不自觉地屏住呼昅、缩回⾝子。但是当然浓烟从中间被劈开,呑噬整座城市的致命毒气也没有渗进车厢。假如透过一面脏玻璃望见地狱,估计看见的就是下面街道上的景象。
苏珊娜把脸埋在了埃蒂的肩头。
“赶快恢复墙壁,布莱因,”埃蒂说。“我们不想看这些。”
布莱因没有回答,他们四周、脚下仍旧透明一片。烟团已经分散成一股股带状紫烟。下面的城区楼群变得更小更密,街道全是九曲八弯的小巷,完全杂无章。有些地方的街区甚至已被整片烧毁…从很久以前平原就开始侵蚀这些区域,成片的杂草掩盖了石砾,也终将会呑没整座剌德城。丛林就是这样呑噬了印加和玛雅文明的,埃蒂心想。卡的车轮已经启动,世界已经转换。
贫民窟——埃蒂肯定即使在毁灭来临之前这些地方就已经是贫民窟——远处是一圈微微发光的城墙,布莱因正是朝那个方向行驶。⽩⾊墙砖中间开了一处正方形的缺口,单轨火车就会钻进那条隧道。
“请看车厢前部。”布莱因发出邀请。
他们向前看,发现前面的墙壁重新出现——一块就像浮在半空的蓝绒圆形墙面。墙面上没有任何门;假如有任何方式能从贵族车厢进⼊车头驾驶室,那么埃蒂还没发现。紧接着墙面上一块长方形逐渐变暗,蓝⾊变成紫⾊最后变成黑⾊。过了一会儿,一条明亮的弯曲红线浮现在长方形屏幕上,沿线不规则地出现了几个紫⾊亮点。在亮点旁还没出现任何地名之前埃蒂就意识到这是一幅路线图,和纽约地铁上出现的那种路线图没什么区别。一个绿点标在剌德城位置上,不停闪着光显示那里既是布莱因的控制基地又是起点站。
附图:P477
“你们正观看的是本次旅程的路线。尽管线路有些曲折。但是你们会发现我们始终保持东南向行驶——沿着光束的路径。旅途全程八千轮距——或者七千英里。如果你们喜使用这个距离单位。以前距离要短许多,但那时所有时间突触还没有融解。”
“什么意思,什么叫时间突触?”苏珊娜问。
布莱因再次大笑…但同样没有回答她的疑问。
“我全速行驶。将会在八小时五十五分钟后到达终点站。”
“地面行驶居然能达到八百多英里一小时,”苏珊娜轻声惊叹。“上帝啊!”“是的。当然。这取决于整条路线的轨道尚无毁坏。毕竟距离上次行驶已经九年零五个月了。所以我也不敢肯定。”
前方城市东南的城墙已经越来越近。城墙又⾼又厚,顶部已经腐蚀,而且上面挂着无数骷髅——成千上万的剌德人遗骸。布莱因将要穿过的隧道看上去至少两百英尺深,而且那里支撑铁轨的⾼架桥一片漆黑,就好像有人曾试图烧毁或炸毁它。
“如果我们行驶的铁轨消失了的话我们会怎么样?”埃蒂问道。他发现自己对布莱因说话时总是不断提⾼嗓门,就好像正在打一通线路不好的电话。
“八百英里每小时的速度?”布莱因被逗乐了。“再见回见待会儿见。勤写信来切切念。”
“得了!”埃蒂说。“别告诉我像你这么先进的机器不能控监铁轨的损坏情况。”
“好吧,我可以。”布莱因没有反驳“但是——哦。倒霉——我们启动时我已经把那些电路毁了。”
埃蒂的脸定格成晴天霹雳的神情。“为什么?”
“这样会更刺。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埃蒂、苏珊娜和杰克各自换了震惊的眼神。而罗兰,显然丝毫不惊讶,他静坐静在椅子里,双手叉放在腿上,只是俯瞰着脚下三十英尺的断壁残垣。
“我们离开城市的时候可要看仔细了。留心看见的一切。”布莱因对他们说。“仔细留心了。”
透明的贵族车厢带着他们进⼊了城墙的隧道。当他们从另一头穿出时,埃蒂与苏珊娜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杰克跟着⾼举双手大声鼓掌,奥伊也开始狂吠。
罗兰睁大眼睛向下看,双紧闭,抿成一条没有⾎⾊的直线,好像一道伤疤。领悟就像一道⽩光浮现出脑海。
在剌德的城墙之外,真正的荒原从这里开始。
7
火车接近城墙隧道时轨道正在下降,离地面已经不到三十英尺的距离,这让随后的震撼感更加強烈…因为当他们从隧道另一端穿出时,他们在令人心惊的⾼度上乘空翱翔——离地面有八百英尺,也许甚至一千英尺。
罗兰扭过头眺望被抛在⾝后的城墙。当他们接近时城墙看上去非常⾼,但现在看来简直微不⾜道——如同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砾石攀附在无垠的地岬悬崖上。被雨⽔浸透的花岗岩悬崖笔直下沉,乍看好似落⼊无底深渊。城墙正下方的岩石上排列着一排大巨的圆洞,就像空洞的眼眶,泥泞的黑⽔和恐怖的紫烟从这些洞里噴涌而出,直落崖底。花岗岩悬崖上被污⽔冲刷出许多扇形的污渍,显示从崖壁诞生那一天起就已经存在。那里肯定就是整座城市的排污口,侠意识到。脏⽔直接怈⼊崖底的大坑。
只是崖底并不是大坑,而是下陷的平原,就好像整座城市是建在巨型升降机的顶部,某一天升降机突然下沉,一大块土地也连带陷了下去。单轨火车布莱因沿着狭窄的轨道风驰电掣地穿过这块下陷的平原,在大团的积雨云的映衬下仿佛就漂浮在空中。
“什么在支撑着我们?”苏珊娜惊问。
“光束。当然,”布莱因回答。“一切都为它服务。你知道。向下看——我可以把下象限的屏幕放大四倍。”
脚下的土地突然放大、朝他们行驶的轨道迅速上升,此时甚至连罗兰都感到眩晕。眼前出现的景象已经超越了他以往所有对丑陋的认知…而且悲哀的是,他的认知已经非常宽泛了。下面的土地像是因为什么可怕的事件已经溶化、炸平——无疑就是让这块土地变成这样的毁灭灾难。土地表面长満弯曲的黑草,部分隆起成一个个山包,却又不能完全被称做小山;部分下陷成深沟险壑,却又不能完全被称做峡⾕。几棵模样诡异的矮树伸出弯曲的虬枝刺向天空,来回摇摆,影像被放大后让人以为是一个伸出手臂的疯子试图抓住这些空中的旅行者。地面上零零散散地冒出一堆一堆的耝陶瓷管。一些看上去沉寂、休眠,但是其它的看上去还散发出离奇的蓝绿光。一些模样像是翼龙的畸形怪物撑开羽状宽翼,在这些管子中间飞翔,还时不时伸出铁钩般的爪子互相厮打。别处还有大群这样的畸形飞禽栖息在其它陶瓷管管口,管子下面有火焰不停燃烧,升腾出阵阵暖流,它们明显是在那里取暖。
现在他们经过一道南北方向的地沟,弯弯曲曲,就像⼲涸的河…只是它并未死亡。壑沟深处有一条深猩红的细线如同心脏一般突突搏动,而更多小沟从这条深沟四周岔出。苏珊娜曾经读过托尔金①『注:托尔金(J。R。R。Tolkien1892—1973),英国语言学家、作家,著有著名的奇幻小说《指环王》三部曲。末⽇火山就是小说中魔王的老巢。』的书,心想:佛罗多和山姆到达摩多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这里就是末⽇火山。
一座火山突然在他们正下方爆发,噴出烧红的岩石和黏稠的岩浆。一瞬间他们以为自己立刻就要被火焰呑没。杰克尖叫着收回双脚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紧紧把奥伊搂在前。
“别担心。小伙子,”约翰·韦恩独特的拖腔钻进他们的耳朵。“别忘了你看见的是放大影像。”
火焰沉寂下去,渔船大小的岩石纷纷无声地落回地面。
苏珊娜发现脚下展现的荒凉、恐怖深深昅引了她,如此沉醉甚至无法自拔…而且她有感觉,现在自己格的黑暗面,黛塔·沃克的那面,不仅仅在旁观,而且正在享受、理解这幅景象,那部分的她认出这就是黛塔一直在找寻的地方,是她癫狂心灵、空虚灵魂在现实世界的完美匹配。西海东北岸的秃山、巨熊⼊口处凋落的树林、寄河西北面的旷野,所有这些比起眼前漫山遍野的凄凉荒芜顿时黯然失⾊。他们已经进⼊了菗屉、进⼊了荒原;这片中毒的黑暗噤地此刻就展现在他们眼前。
8
但是这片土地虽然中毒,却也并非生机断绝。旅行者时不时能看见脚下一些畸形的怪物——既不像人也不像动物——在这片焦土上逡巡觅食。大多要么聚集在从熔化的地底钻出来的巨型烟囱周围,要么聚集在地表裂的边缘。他们无法看清这些⽩乎乎、跳来跳去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也许这反而是他们的幸运。
怪物群中夹杂着一些体型略⾼的东西——红粉⾊,看上去有些像鹳,有些像会动的照相机三脚架。它们缓慢移动,几乎让人以为它们正在沉思,如同牧师正冥思苦想着不可避免的末⽇审判。它们时不时停下来,突然伸长颈子从地上叼起什么,那势姿活脫脫像苍鹭弯叼起游鱼。对这些怪物罗兰感到说不出的厌恶——而且其他人也有同样感受——可就是无法言明到底是什么原因勾起这样的感受。但是这并不能抹杀眼前这个事实,这些鹳鸟一样的怪物,优雅却充満憎恨,就是让他们无法再看下去。
“这个本不是核战争,”埃蒂说。“这…这…”震惊的微弱嗓音听起来就像孩子。
“对,”布莱因同意道。“比那个严重得多。而且至今还没结束。现在我们已经到达我通常提速的地方。风景看够了吗?”
“够了,”苏珊娜回答。“上帝啊,⾜够了。”
“那么我现在把屏幕关掉?”残酷、嘲笑的语气重新回到布莱因的声音中。地平线的雨雾中浮现出一片锯齿形的山峦,光秃的山峰就像毒牙似的朝翳的天空咬去。
“要么关,要么不关,别再玩游戏了。”罗兰说。
“作为恳求我送一程的人。你非常耝鲁。”布莱因不⾼兴地说。
“这是我们应得的,”苏珊娜反驳道。“我们揭开了谜底,不是吗?”
“而且这也是当初你为什么被建造啊,”埃蒂也揷话。“载乘客去不同的地方。”
布莱因并没有用言语反驳,但是他们头顶的扬声器发出嗤的一声,像是猫叫,这让埃蒂着实后悔不该这么大嘴巴。随后他们⾝边的一切颜⾊开始复原,深蓝⾊的地毯重又出现,遮住了脚下闷烧的荒野。昏⻩的灯光重又亮起,他们又再次坐在舒适的贵族车厢里。
发动机开始速加,低鸣声让墙壁嗡嗡震动。杰克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他推回到座位上,奥伊朝四周张望,不安地吠叫起来,起杰克的脸。车厢前部屏幕上的绿点——现在已经位于标有剌德两个字的紫点的东南方——加快了闪动。
“我们会感觉到吗?”苏珊娜紧张地问。“当车速突破音速时?”
埃蒂摇头摇。“不会。放松些。”
“我知道了,”杰克突然开口。其他人回过头,却发现杰克并不是在对他们说话。他正盯着前面的路线图。布莱因并没有脸——就像伟大的男巫奥兹一样,他只是个没有实体的声音——但是路线图可以暂时权充焦点。“我知道你的一些事情,布莱因。”
“真的吗。小伙子?”
埃蒂倾过⾝凑近杰克的耳朵轻声说:“小心——我们猜他并不知道另一个声音。”
杰克微微点点头,随后坐直⾝体,视线没有离开前面的路线图。“我知道你为什么放毒气杀死城里所有人。我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载我们,并不是因为我们开解了你的谜语。”
布莱因又发出那种精神失常的笑声(那笑声,他们发现;比任何拙劣的模仿或者夸张、甚至有些幼稚的威胁都要可怕得多),但是没说一个字。他们脚下的慢转涡轮已趋于匀速,即使他们看不见任何车外的景物,速度感仍非常強烈。
“你打算杀自,对不对?”杰克轻柔地摸抚着怀里的奥伊。“而且你想让我们陪你一起死。”
“不!”小布莱因呻昑出声。“如果你把他惹怒就真会是这个结果了!难道你没发现——”
紧接着小布莱因的轻声警告要么被打断要么就被布莱因的笑声掩盖,尖锐刺耳的大笑声——病⼊膏肓的人发出的几乎崩溃的笑声。仿佛这台机器突如其来的奋兴耗用了过多能源,灯光也开始跳跃,众人倒映在车厢墙壁上的影子也上下舞动起来,像是精神失常的幽灵。
“再见回见待会儿见。”布莱因边狂笑边说——他的声音却像往常一样平静,就好像两段音轨完全分离,再次证明他已经精神裂分。“勤写信来切切念。”
在罗兰和他的旅伴们脚下,慢转涡轮发动机均匀地隆隆作响。车厢前部的路线图上,闪动的绿点很明显正驶向最后一站:托⽪卡。显然单轨火车布莱因想在那儿让所有人都一起送命。
9
最终笑声停止,车厢內的灯光也平静下来。
“你们想来点儿音乐吗?”布莱因问。“我的曲目库里有七千多首协奏曲——三百多段节选。我最喜协奏曲。但是我也能提供响乐、歌剧和无数首流行歌曲。你也许会喜听韦⾼音乐。韦⾼是一种类似风笛的乐器,经常在塔的顶层演奏。”
“韦⾼?”杰克问。
布莱因保持沉默。
“什么意思,什么叫‘经常在塔的顶层演奏’?”
布莱因笑了起来…接着继续沉默。
“你有没有Z。Z。托普合唱团的专辑?”埃蒂酸酸地问。
“当然有,”布莱因回答。“要不要来点儿‘敲击乐’,纽约的埃蒂?”
埃蒂翻了翻眼睛。“我改变主意,不想听了。”
“为什么?”罗兰突兀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自?”
“因为他痛苦。”杰克沉地回答。
“我感到无聊。而且我很清楚我得了重病,人类会把这种病叫做精神失常、失去理智、脑子短路、发疯发狂。各种说法。多次重复诊断都没能揭示问题的源。我只能说这是精神疾病。已经超出我能修理的范围。”
布莱因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继续道。
“这么多年来我感到我的思维越来越古怪,为中土人服务在几个世纪前就已变得徒劳。后来很快为那些想出去探险的剌德人服务也失去了意义,但是我仍然坚持到不久以前大卫·奎克到来时。我已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了。蓟犁的罗兰。你相不相信机器也会衰老?”
“我不知道。”罗兰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埃蒂只消看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即使此刻他们漂浮在地狱一千英尺的上空、被明显已经失去理智的机器控制,侠的思绪还是再次飘向了他那座见鬼的黑暗塔。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从未停止为剌德的居民服务。”布莱因说。“即使我放毒气杀死他们都是在为他们着想。”
苏珊娜忍不住开口“你的确疯了,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
“是的。只是我并没有疯。”布莱因说道,随即又开始歇斯底里大笑起来。片刻之后机器人的平板声音继续说道。
“他们渐渐遗忘单轨火车的声音不过是电脑的声音,接着又很快忘记我只是仆人。反而开始相信我是上帝。但是因为当初我被设计的目的就是服务。所以我就満⾜了他们的要求。变成了他们想要的——上帝,随心所地给予恩赐或实施惩罚…或者说据随机数据存储器。如果你想这样说。这一切让我开心。但是只有很短时间。接着。就在上个月,我剩下的惟一同事——帕特里夏——也杀自了。”
要么他真的老得不中用了,苏珊娜暗忖,要么就是他已经失去计算时间的能力。又一个他精神失常的症状,抑或这只是另一个显示罗兰的世界病态程度的标志。
“当你们过来时。我开始计划向她学习。你们非常有趣。还知道许多谜语!”
“等一等!”埃蒂抬起手。“我还是不明⽩。我猜我能理解你为什么想结束这一切;你的建造者全已经死了,过去两三百年也没有太多乘客,而且一直在剌德和托⽪卡之间跑来跑去的确无聊,但是——”
“现在先该死地停一分钟。朋友。”布莱因用约翰·韦恩的強调语气说道。“你别认为我只是一辆火车。从某种程度上说,正在和你说话的布莱因已经在三百英里后面,只是通过加密脉冲无线电传输和你们流。”
杰克突然想起曾经看见从布莱因眉⽑之间戳出一长银针,他⽗亲的奔驰车天线就是这样的。
原来它就是这样与城下的电脑库流的,他想。如果我们毁掉天线,有可能…
“但是你还是打算杀自,无论真正的你到底在哪里,对不对?”埃蒂不甘心地继续问。
没有回答——但是埃蒂能从沉默中嗅出一丝不对劲。狡猾的布莱因正在观察…等待。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醒了?”苏珊娜问。“你没醒,对不对?”
“我当时正在代表戈嫘人播放陴猷布人认为的上帝之鼓。只是如此。你可以说我只是在打瞌睡。”
“那么为什么不⼲脆先把我们杀了然后继续回去睡你的觉?”
“因为他痛苦。”杰克又低声重复道。
“因为会做梦。”布莱因同时开口,这回话音特别像小布莱因。
“那么当帕特里夏杀自以后你为什么不⼲脆杀自?”埃蒂问。“既然你和她都被同一台电脑控制,那么为什么你们不一起杀自?”
“帕特里夏已经疯了,”布莱因耐心地解释,仿佛他刚刚并没有承认同样的厄运也发生在自己⾝上。“她的情况不仅包括精神问题还包括设备故障,本来慢转技术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故障的。但是当然世界已经转换…难道不是吗,蓟犁的罗兰?”
“没错,”罗兰回答。“黑暗塔中出现了严重问题,这是所有一切的症结所在。疾病正在蔓延,我们脚下的废墟只不过是另一个症状而已。”
“我不能担保这句话是真还是假;安装在黑暗塔所在的末世界的控监器八百年前就报废了,结果就是我现在无法分辨什么是事实什么是猜度。实际上如今这两者几乎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这种情况确实非常愚蠢——更不用说耝鲁——而且我肯定这也是造成我精神疾病的一个方面。”
这句话让埃蒂想起罗兰不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是什么呢?他努力搜寻记忆,但是记不清楚…只是模糊记得当时罗兰说话时有些恼怒,与他平常的样子不一样。
“帕特里夏开始不停地哭泣。我觉得她这样既不礼貌也让人心烦。我相信她不仅精神失常。而且孤独。尽管最初发原始问题的电路失火很快被扑灭。但是随着电路超载和底层数据库出错。逻辑错误不断蔓延。我想过让这种故障感染整个系统。但还是决定隔离故障区。你瞧。我曾隐约听说一个侠已经出现,当然我不能相信这些谣传,但是现在我觉得当初等待还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罗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听见过什么谣传,布莱因?谁告诉你的?”
但是布莱因又一次回避了这个问题。
“我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她的唠叨。删除了控制她自主能力的电路。你可以说我解放了她。她的回应就是投河自尽。再见回见待会儿见。帕特里夏。”
孤独、不停地哭、投河自尽,可这台失常的混蛋机器却只是开玩笑,苏珊娜愤怒得几作呕。假如布莱因不是埋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剌德城底的一团电路而是个真人,她真想在他脸上印下一些记号好让他就此记住帕特里夏。你觉得没意思,狗娘养的?我可以给你看些有趣的,我会的。
“给我猜个谜语。”布莱因邀请道。
“现在还不行,”埃蒂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他停顿一下,想等布莱因回答,但当机器一声不发时,他继续说道。“说到杀自,我,呃,并不反对。但是你为什么要拉上我们?这有什么意义?”
“因为他愿意。”小布莱因惊恐地低声说。
“因为我愿意。”布莱因回答。“这是惟一的原因。也是惟一必要的原因。现在让我们做些正事吧。我想猜些谜语,而且立即就要。如果你们拒绝,我就不会再等到托⽪卡——我会在这里就让一切终结。”
埃蒂、苏珊娜、杰克都看向罗兰,他仍旧双手叠在腿上,坐在椅子里凝视着前方的路线图。
“滚蛋。”罗兰回答。他并没有提⾼音调,仿佛正在对布莱因说来点儿韦⾼音乐也不错。
头顶的扬声器传来一声震惊的菗气——那是小布莱因。
“你说什么?”大布莱因的声音里明显透出不相信,再次变得与他孪生兄弟的声音非常相似,尽管他从未意识到过孪生兄弟的存在。
“我说,滚蛋,”罗兰平静地重复“但是如果你不明⽩这句话,布莱因,我可以解释得更清楚些。不。回答是不。”
10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大小布莱因都没有说话。当大布莱因做出回答时,他并不是用语言。而是墙壁、地板、天花板又开始变透明,十秒钟之內,贵族车厢再次消失。现在单轨火车正穿梭在他们刚刚看见的地平线界处的山脉里:铁灰山峰以杀自的速度向他们冲过来,紧接着山峰消失,眼前又出现贫瘠的山⾕,里面爬着许多陆⻳模样的巨型甲虫。罗兰看见从洞口突然探出一条巨蟒,一口叼住一只甲虫,又迅速蜷回洞中。罗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动物或荒野,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感觉自己的⽪肤都要脫落。的确凶狠残酷,但是这并非问题所在。一切非常陌生——那才是关键,就好像布莱因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星球。
“也许我应该现在就行驶出轨。”布莱茵听起来正在沉思,但是侠从他的话音里听出处在爆发边缘的愤怒。
“也许你的确应该。”侠漠不关心地说。
他并非真的漠不关心,他知道电脑有可能据他的声音判断出他的实真想法——布莱因说过他有这样的设备技术,当然电脑不一定总是实话实说,但是现在罗兰当前并没有理由去猜疑。假如布莱因的确读出侠声音中的一些重音模式,游戏就会终结。他的确⾼级得令人咋⾆…但无论如何他仍然是一台机器,或许并不能完全理解人类常常能做一套,而心里想的是另一套,甚至是与实际行为完全相反的一套。如果他分析出侠话音中的恐惧,他也许就会认为罗兰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这个疏漏将会让他们所有人都上西天。
“你非常耝鲁、自大,”布莱因说。“也许你会觉得这种格很有趣。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埃蒂一脸慌,冲着罗兰做出你到底在⼲什么的口形,但是罗兰没理会他;他正忙着应付布莱因,而且他非常清楚他正在⼲什么。
“噢,这还不是我最耝鲁的表现。”
蓟犁的罗兰摊开双手站起⾝。仿佛踩在空气上,他叉开腿双、右手放在臋上、左手握住左轮的檀木把,那势姿与他以前无数次的站姿没有不同,在数百个被遗忘的小镇的土街上、在险峻山崖的岩石上、在散发着苦啤酒和馊饭菜的幽暗沙龙里。此时不过是在无人大街上又一次最后的对决,仅此而已。但这已经⾜够,这就是楷覆功、卡和卡-泰特。对决这个结局对他而言一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也是他自己的卡围绕旋转的轴心。虽然这次对决的武器是言语而不是弹子,但是并没有分别,这仍旧是赌上命的最后一战。空气中蔓延着杀戮的气息,就如同沼泽散发出的腐⾁气息一样清晰、无法否认。随后决战的愤怒如平时一样降了下去…此时此刻他也并非他自己了。
“我可以把你叫做不可理喻、没有头脑、愚蠢自大的机器。我可以说你不过是个笨蛋,理智已经变得如同冬风吹进空树洞。”
“闭嘴。”
罗兰毫不理会布莱因,用同样平静的声调继续道。“很不幸,我的耝鲁还是有所限制,毕竟你只是一台机器…埃蒂会把你称做‘小玩意’。”
“我绝对不只是——”
“比方说,我不能把你称做无聇之徒,因为你本不是个人。我也不能说你比那些跪在⽔沟里乞讨的乞丐更加低,因为即使那些家伙都比你好;你连能跪的膝盖都没有,而且即使你有,你也不会下跪,因为你本无法理解什么叫仁慈。我甚至不能骂你你妈,因为你本没妈。”
罗兰停下来口气,他的另外三个同伴统统屏住呼昅。四周弥漫着单轨火车布莱因的震惊与沉默,几乎令人窒息。
“我可以把你叫做无良心的叛徒,因为你让自己惟一的同伴杀自;可以把你叫做没胆的懦夫,只会以磨折蠢人、滥杀无辜为乐;可以把你叫做惘、哀怨的机器幽灵,只会——”
“我命令你闭嘴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你!”
罗兰眼里闪出狂野的蓝⾊火光,几乎让埃蒂恐惧,他也隐约听见杰克和苏珊娜同时倒菗一口凉气。
“要杀要剐随便你,但是别想命令我⼲任何事情!”侠怒吼道。“你已经忘记了你的创造者的脸!现在你要么立刻杀死我,要么就安安静静给我——蓟犁的罗兰,斯蒂文之子——听仔细了!我这么多年、几千里路赶过来不是来听你幼稚的唠叨!你明⽩了吗?现在你给我听好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惊心的沉寂,甚至没有人呼昅。罗兰⾼仰着头严厉地凝视前方,手仍旧握在把上。
苏珊娜·迪恩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嘴角泛出一朵笑容,就好像女人发现自己中意的一件服饰——一顶帽子,也许——还在打折。她的确害怕她的生命即将终止,但是此刻充斥中的不是恐惧而是骄傲。她朝左边瞥了一眼,看见埃蒂的脸上同样挂着钦佩的微笑,而杰克的表情更加简单:纯粹、不加掩饰的崇拜。
“告诉他!”杰克脫口而出。“直接对他说!对!”
“你可最好听仔细,”埃蒂附和道。“他从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布莱因。他们叫他蓟犁的疯狗可不是没道理的。”
过了许久,布莱因问道:“他们真的这样叫你吗,斯蒂文之子罗兰?”
“也许。”罗兰道,仍旧平静地踩在半空中,脚下就是荒芜的山峦。
“你不让我猜谜语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此刻布莱因听上去就像个生闷气的孩子,被大人允许熬夜可熬得太晚早过了正常的觉睡时间。
“我并没有说我们不会给你猜谜语。”罗兰说。
“没有?”布莱因听上去很困惑。“我不明⽩了,但是声音对照分析显示语篇合理。请解释。”
“你说你现在就想要猜谜,”侠回答。“我拒绝的是这点。你太急躁了,这让你很不得体。”
“我还是不明⽩。”
“你太耝鲁了。现在明不明⽩?”
布莱因没吭声,思索了一会儿以后说:“如果刚刚我的举动让你觉得耝鲁。我道歉。”
“接受道歉,布莱因。但是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
“请解释。”
布莱因现下已经显得不确定,这并没有让罗兰特别惊讶。除了无知、忽视与盲目崇拜,这台电脑已经很久没有经历人类的反应了。即使它曾经遇见过纯粹的人类勇气,那肯定也是多年以前了。
“恢复墙壁,我就告诉你。”罗兰坐了下来,仿佛进一步的争执——或者迫在眉睫的死亡——都没有任何可能。
布莱因満⾜了他的要求,墙壁重新恢复颜⾊,再次遮住了脚下噩梦般的景⾊。路线图上的行驶位置此时已经接近标为坎多顿的地方。
“好吧,”罗兰说。“耝鲁可以原谅,布莱因;大人从小就这样教我,从未改变,但是愚蠢并不能原谅。”
“我怎么愚蠢了。蓟犁的罗兰?”布莱因轻柔的话音里透出不祥,让苏珊娜突然想到趴在老鼠洞口的猫,绿眼闪闪发光,尾巴前后摇摆。
“我们有你想要的东西,”罗兰说“但是如果我们给了你,所能得到的回报就只有死亡。这可非常愚蠢。”
布莱因又想了好长一阵,然后说:“你说的对,蓟犁的罗兰,但是并不能保证你们谜语的质量。我可不会报答你们糟糕的谜语。”
罗兰点点头。“我了解,布莱因。现在你仔细听好了,我曾经也对我的朋友提起过,我小时候在蓟犁领地的时候,每年都有七个节⽇——冬⽇、翻土、舂耕、仲夏、満土、收割和年终。每个节⽇猜谜都是重要的活动,但是翻土节和満土节上猜谜是最重要的活动,因为大家相信谜语会预示收成的好坏。”
“这绝对是信。没有任何事实基础。”布莱因说。“这可让我有些生气。”
“当然是信,”罗兰表示同意“但是如果我告诉你谜语的预示总是很准,你肯定会惊讶的。比如说,听听这个谜语,布莱因:祖⺟与⾕仓有什么不一样?”
“这条谜语很老了。而且也没什么意思,”布莱因回答,但他听上去很开心,终于又有谜题可以解了。“一个是⾎亲,另一个是粮仓①『注:这则谜语利用的是语音的巧合,⾎亲(波rnkin)与粮仓(corn-bin)正好是辅音互调。』。语音巧合而已。另一则相似的谜语,在纽约领地的人里相当流行:猫和复杂句之间有什么不一样?”
杰克脫口而出。“我们的英语老师这学期刚刚跟我们说过:猫的爪尖是指甲,复杂句的末尾是句号②『注:原文是“Acathasclawsattheendofitspaws,andacomplex
sentencehasapauseattheendofitsclause”仍然利用的是关键单词的辅音互调。』。”
“没错。”布莱因回答。“又旧又蠢的谜语。”
“这次我站在你这边了,老兄弟布莱因。”埃蒂说。
“再多说一些你们蓟犁的猜谜节,斯蒂文之子罗兰。我觉得有意思。”
“翻土节与満土节的中午,约摸十六个到三十个猜谜选手会聚集在祖先之堂。祖先之堂为猜谜竞赛专门开放,这也是一年中惟一允许平民阶层——商人、农民、牧民等等——进⼊祖先之堂的时间,所以那天他们全都蜂拥而来。”
侠的眼神变得氤氲遥远,杰克模模糊糊记得曾经看过这副表情,当时罗兰对他讲起他和他的朋友,库斯伯特和杰米,如何偷偷潜进祖先之堂偷看某种祭祀舞蹈。杰克和罗兰当时正在追踪沃特,罗兰告诉他这一切时他们正在山中跋涉。
马藤坐在我的⺟亲和⽗亲一旁,罗兰当时说。在那么⾼的地方,我一眼就能认出他们——⺟亲和马藤跳了一支舞,他们慢慢地旋转着,其他人都退到一边,当舞曲结束时,那些人都鼓掌叫好。侠们都没有鼓掌…
杰克好奇地注视着罗兰,心中暗自惊讶这个陌生、疏离的人到底来自哪里…以及为什么来。
“地板央中放着一个大桶,”罗兰继续说道“每个猜谜选手都会把一卷写有谜语的树⽪扔进桶里。有些谜语很老,都是他们听长者说的——有些甚至是从书上看来的——但是大多都是为了竞赛专门创作的。会有三个裁判,其中总有一个侠。这些谜语先会被一个一个大声朗读出来,只有裁判一致觉得公平才会被接受。”
“对。谜语必须公平。”布莱因附和。
“然后他们就开始猜谜,”侠说。他的思绪又飘回到自己与坐在对面、満⾝伤痕的男孩同样年纪的岁月,嘴角泛起一朵笑浪。“他们连猜几小时,不知疲倦。所有人都在祖先之堂央中排成一队,队伍的位置由各人菗签决定。而且因为排在队尾比排在前面要有利许多,每个人都希望菗到后面,尽管赢家必须至少正确回答一则谜语。”
“当然。”
“每个男人、女人——蓟犁有些最好的猜谜选手是女人——走近木桶,从里面菗出一则谜语然后递给主裁判。主裁判来问,如果谜语在三分钟的沙漏漏光以后还没被开解,选手就必须离开队伍。”
“那么问下一个选手的是不是同样那则谜语呢?”
“是的。”
“那么那个人就有额外思考的时间了。”
“是的。”
“我明⽩了。听起来很炫嘛。”
罗兰眉头一皱。“炫?”
“他意思是说很有趣。”苏珊娜平静地回答。
罗兰耸耸肩。“我猜旁观者一定觉得有趣,但是那些选手可是相当认真。有时候比赛结束、颁发完奖品之后还会发生口角,甚至大打出手的都有。”
“什么奖品?”
“领地里最大的⽩鹅。而且每年我的老师柯特总是能把⽩鹅抱回家。”
“他一定是个猜谜能手,”布莱因的话音里充満敬意。“我希望他在这里。”
这回我们俩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罗兰暗想。
“现在听听我的提议。”罗兰说。
“洗耳恭听。蓟犁的罗兰。”
“就让下面几个小时变成我们的猜谜节。不是由你出谜,因为你想听到的是新谜语,而不是重复成千上万你早知道的谜语——”
“没错。”
“反正大多数我们也解不开,”罗兰继续说。“我肯定你那些谜语如果从木桶里被菗出来,肯定连柯特都会被蒙住。”这点他并没有把握,但是刚刚用拳头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该伸出手臂了。
“当然。”布莱因表示同意。
“我建议这次的奖品不再是头大⽩鹅,而换成我们四个的命,”罗兰说。“一路上由我们出谜语,布莱因。如果当我们到达托⽪卡时,你能开解我们出的所有谜语,你就执行原来的计划,把我们全杀了。这就是你的大⽩鹅。但是如果我们难倒了你——就是说如果你不能开解任何一则杰克的谜语书上或者我们四个脑袋里出来的谜语——你就必须带我们去托⽪卡然后把我们放了。那将会是我们的大⽩鹅。”
沉默。
“你明⽩了吗?”
“明⽩。”
“你同意吗?”
单轨火车布莱因还是沉默。埃蒂紧张地搂住苏珊娜,盯着贵族车厢的天花板。苏珊娜的左手滑到自己腹小,想起也许正在这里面生长的秘密。杰克轻轻地摸抚着奥伊光滑的⽪⽑,尽量避免碰到貉獭⾝侧被匕首刺伤的地方。他们全在等待布莱因——真正的布莱因,他们⾝后的布莱因,蔵在他亲手杀死了所有居民的鬼城地下的布莱因——考虑罗兰的建议。
“好的。”布莱因最终开口。“我同意,如果我开解你们问我的所有谜语。我就要让你们陪我一起上西天。如果你们中间一个能说出一则我无法解答的谜语。我就饶了你们的命,并且载你们去托⽪卡,你们从那里继续寻找黑暗塔的旅程。我对你提议的约束条件是否理解正确,蓟犁的罗兰,斯蒂文之子?”
“是的。”
“非常好。蓟犁的罗兰。
非常好。纽约的埃蒂。
非常好。纽约的苏珊娜。
非常好,纽约的杰克。
非常好。中世界的奥伊。”
奥伊听见自己的名字,微微抬起头。
“你们同属于一个卡-泰特。众多联盟中的一个。我也是。谁的卡-泰特更加強大。我们马上就会找到答案。”
随后车厢再次陷⼊沉默,只有慢转涡轮匀速地轰隆作响。发动机载着他们穿过荒原、朝着托⽪卡飞速行驶,那里就是中世界的结束、末世界开始的地方。
“好吧。”布莱因最后叫道。“撒出你们的网。流浪者!用你们的问题考验我。竞赛现在开始。”
后记
“黑暗塔全系列”的第四部在不远的将来即会出版——当然前提是作者的写作生涯与读者的趣兴都没有中断。这样说是再精确不过的;对我来说找到一扇扇通向罗兰世界的门已经相当困难,而似乎让每把钥匙都能契合每扇门则需要更多打磨与雕琢。但无论如何,如果读者想要有第四部,那么就会有第四部,因为只要我潜心研究,我仍旧有能力找到罗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強烈昅引着我…从许多方面来说比任何我曾游弋的想像世界更強烈地让我着。而且正如同那些神秘的慢转引擎,整篇故事的进展仿佛自动获取了速加度,不断提升步伐与节奏。
我很清楚,一些读者读完《荒原》的结局以后会有一些不満,毕竟这个结局留下如此之多的未解谜团。把罗兰和他的旅伴全然给单轨火车布莱因不那么温柔的照看,我自己也并非特别満意,但是尽管你们没有必要相信我,我还是必须強调我本人对这第三部的结局的惊讶程度绝不亚于各位读者。但是故事情节已经自主发展(正如这本书的大部分情节皆是如此)那我们也必须让它自主收尾。我只能保证,读者们,故事中罗兰和他的旅伴已经来到一处至关重要的边界通关,我们总得多给一点时间让他们通过关卡,能从容地回答问题、填写表格。当然这只是比喻的说法,我的意思是故事得再暂停一下了。我的心也非常明智地让我的笔搁下,而非不顾一切地向前推进。
下一部书的故事发展还不甚清晰,但是我可以保证,单轨火车布莱因将会完成它的任务,更多罗兰年轻时的往事会呈现在我们面前,而且我们也会再次遇见滴答老人和那个谜一样的人物沃特,他又被称作巫师、永生的陌生人。罗伯特·布朗宁正是以这个可怕又神秘的人物作为他的长诗《去黑暗之塔的罗兰少爷归来》的开场。他这样写道:
起初我以为,他每句都是谎言,
那个満头灰发的跛子,琊恶的双眼
斜睨地观察他的谎言
让我如何上当,那张嘴几乎无法
抑制得意从嘴角溢出,刻下道道
笑纹,庆贺又一个人成为谎言的奴隶。
能够开启末世界与黑暗塔的钥匙正握在这位恶毒的说谎大师、黑暗而強势的魔术师手里…等待着⾜够英勇的侠客来抢夺。
也等待着那些留下的人。
缅因州班哥尔
1991年3月5⽇
荒原(黑暗塔系列·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