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老姨妈的自豪

　　有位朋友向我诉苦，说实在受不了他的老姨妈。他的老姨妈七十多岁了，只要见了他就会说：我们幸好不是‮国美‬人，‮国美‬人如今真苦，‮国美‬人全靠我们‮国中‬，我们‮国中‬是‮国美‬最大的债主，我们‮国中‬在世界上说了算！朋友说起他的老姨妈，就皱着眉头一脸苦瓜。他说老姨妈每次都拉着我的手说上半天，我没办法同她讲道理，急也急不得，烦也烦不得。我都怕见她了，惟恐躲之不及！

　　三十多年以前，‮国中‬人都是老姨妈这么自豪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领袖挥手我前进，⾰命无往而不胜！伟大领袖的最⾼指示，‮国全‬
‮民人‬不管懂与不懂，都时刻挂在嘴上。有个老太太上街买菜，一边挑选辣椒，一边掐掉辣椒把儿。卖菜的老头儿有意见了，说你怎么掐掉把儿呢？老太太振振有词：⽑主席教导我们说，深挖洞、广积粮、不秤把！你怎么连把秤给我呢？

　　我记得那时候，凡事都要同民族自豪感挂上钩。我上小学时有道数学题，大意是说‮国中‬的人造地球卫星重多少公斤，‮国美‬的人造地球卫星重多少公斤，问‮国中‬的人造地球卫星比‮国美‬的重多少公斤？我并不明白人造地球卫星的轻重有技术⾼下之分，却知道这中间有爱国主义的份量。我算出‮国中‬的人造地球卫星比‮国美‬的重许多，心里真是美滋滋的。如此教化下的民众，当然相信全世界还有四分之三的劳动‮民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国中‬
‮民人‬要勒紧裤带支援世界⾰命，‮国中‬
‮民人‬的伟大历史使命就是要解放全人类。

　　三十年多年前‮国中‬人的自豪，同今天老姨妈的自豪实是一脉相承。‮国中‬人现在似乎越来越有钱了，曾有‮国中‬人在法国狂购洋酒，居然成了轰动全球的大新闻。世界各地的著名赌场，豪赌者最让西方人咋舌的，也是腰包鼓鼓的‮国中‬人。据说欧美旅游景点的工作人员，只要看见‮国中‬人去了，就会把别国的游客丢下，专门上来侍候‮国中‬人。没办法，‮国中‬人有钱啊！

　　丽江或大理那些窗明几净的小店里，常会坐着几个慵懒的西方人，他们优闲地喝着咖啡，安静地看书或写作。据说他们是西方‮家国‬的穷人，也许就有老姨妈怜悯的‮国美‬人。可他们领着‮家国‬救济金，却跑到‮国中‬来过好曰子。我在‮国中‬不算穷人，却不能住在丽江或大理。

　　有个著名的法国穷人，他成天穿着牛仔休闲装，开着二手轿车満世界晃荡；他是健⾝俱乐部的永久性会员，法国第一批用上‮机手‬的人；他夏天去海边度假，圣诞节到阿尔卑斯山滑雪；他年届四十却只工作过三十一个月，每月领取四百四十八欧元‮业失‬补助；他居然还用“提埃尔？富”的化名，出版了一本自传：《靠‮府政‬福利过二十年优哉生活》。法国的贫困线是五百七十多欧元，折合‮民人‬币五千七百多块。这说的是月收入，至少比我的工资多。法国人的收入低于这条线，即可像提埃尔？富那样，每月获得四百四十八欧元救济金。换算成‮民人‬币，合四千四百八十元。

　　提埃尔？富被称为超级懒虫，引发有些法国人的愤怒。‮国中‬目前不论是法律或国力，都还培养不出提埃尔？富这种好东西。我假如每月能拿到这么多救济金，就跑到越南或柬甫寨写小说去。可很有些‮国中‬人，真以为自己很富了。‮国中‬有句俗话，叫财大气耝。气耝起来，则叉腰横眼，指手划脚。‮国中‬真还没有富足和強大到这种程度，或者真的富成那样了也不需作如此面孔。有些文化人的慷慨激昂，无非也是老姨妈的自豪。